颜朔面无表情，在颜振耀讲述的过程中，他从未开口说一句话，那样平淡的表情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过了两三分钟之后，颜朔才抬了抬头，微薄的嘴唇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眼底却是凌厉的目光，“你们，在讲什么笑话？”
没有人说话，颜朔的拒绝接受是颜双意料之中的，只是他太过平静的表面让她心里有些没底儿，总是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小朔，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但是……”
“但是什么？”颜朔打断颜振耀的话，嗤笑着望着他，又瞥了一眼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颜振辉，“照你们这么说，我的亲生父亲压根就不是你，而是我伯父了？而我妈当年根本就是想横刀夺爱，结果未遂才伤心出国？”
看着颜朔眼底冰凉的目光，颜振耀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却不得不咽下。颜朔环视了一圈病房里的人，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找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哈，你们能不能不这么恶心人？”
“……！”颜振辉原本就很苍白的脸色更是白如纸浆，他嘴唇微微一抖，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颜朔看着垂下眼的颜振辉，那苍白的脸色竟深深刺痛了一下他的心。他紧紧握拳，却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连说话的尾音都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微抖，“如果真的是你们所说的，那么，为什么当初接我回来的时候不告诉我？嗯？”
他狠狠的逼视着颜振辉，“你是我父亲？别恶心我了，你根本就是厌恶我的存在对吧！哈哈，父亲？无论是你们谁，哪个真正的将自己当做过我的父亲？”
——你们哪个真正的将自己当做过我的父亲？！
——如果真的是你们所讲，那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从不告诉我这一切？！
——你们是厌恶我存在对吧！
——从来都是！！！
颜朔尖锐的质问让颜振辉和颜振耀一阵沉默，他的问题太理所当然，而他们的苦衷在他的质问面前变得是那样的难以启齿。
颜双皱紧了眉头，颜朔的情绪太不稳定了，看着他猩红的眼眶和嘲讽的笑里带着的冰冷视线，颜双心里一阵堵塞。
没有人再说话，颜朔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或者在等什么。一声冷笑，他忍不住的感觉到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自己的伯父是亲生父亲，母亲所有的恨意都是因为爱，因为没有得到，自己的身世被隐瞒。其实啊，自己的妈妈也是很厌恶自己的吧，自己的存在不是和所爱之人的结果，这些耻辱时时刻刻的在提醒着她什么？又在提醒着他自己什么？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被自己的母亲欺骗，被自己的父亲隐瞒，被周围的所有人当成笑话来，一个厌恶的存在！
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却满是医院病房的消毒水味道，让他忍不住想要呕吐。冷漠的转过身，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伯父，不，应该是他的父亲才对，深色的眼底满是冷漠，颜朔寂灭地近乎残酷的笑。
“我从来没有父亲。”
第三十七章
颜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他听不见身后颜振耀叫他的声音，只是冷漠的走出了病房，拿着母亲的遗物。等到他将车停下了，才恍惚已经回到了自己家。
家？
呵。不，不是家，只是房子而已。
已经是傍晚时分，天昏暗下来。他熄灭了汽车的引擎，却没有了下一个动作。车里的灯熄灭，整个车厢都静的只剩下他的呼吸声，一声一声，沉重的钝痛。
手无意识的握紧方向盘，掌心几乎被方向盘上凹凸的防滑纹路隔硌痛，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
脸色异常的苍白，颜朔深深低头，将脸埋在方向盘上。
——朔儿，你爸爸叫颜振耀。他抛弃了我们，让我们就这样离开家……
——你要记住，颜家欠了我们的，他欠了我们一切！
——要报复！朔儿，你将来长大了，要记得将颜家欠我们的一切都讨回来！！
——朔儿，不许忘记！
“……！”
颜朔咬牙，脑海中却一遍又一遍的回响起那些让他几乎变得歇斯底里的话，胸口一阵阵的痛着，车厢封闭的空间让他突然产生一阵阵的窒息感。
仰身靠在椅背上，他一只手搭在额间，遮住了眼睛，恍惚一瞬间，眼前竟闪现过颜振辉略带愧疚的温柔眼神，颜朔指尖忍不住微微一抖。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他又应该……怎么办？
一种厌恶的感觉从心底里慢慢溢了上来，他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那个男人……从来都是很温柔的看着自己，关心自己……
他曾经真的以为那个男人是真的关注着自己的……
难道那不过是他的愧疚之心罢了么？
头一次，颜朔竟是连嘲讽的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妈，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颜振辉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闭上的眼睑不自控的微抖还是泄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病房里安静的没有一个人说话，颜振耀出去抽烟了，只剩下颜双和拓然陪床。
两个人脸上表情都有些颓然。
颜双怎么样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就这样抖出来。
看着颜朔最后离开时寂灭的笑容，她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虽然一直的说着怎么样的讨厌他，但是真正看到了他这样的表情的时候，却根本感觉不到一丝快意。
人果然都是矛盾的生物。
拓然知道颜双心里的复杂感受，可惜谁都无法帮她解决，所以只是握了握她的手，什么都没有说。
颜振耀推门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烟草的味道。他看了一眼颜双和拓然，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小声道，“你们今天先回去吧，双双早点休息，跑了一天都累了。”
颜双却没有动，她抬头看着正闭目休息的颜振辉，眉间紧紧的皱着。犹豫了良久，她才如叹息般的开口，“爸……”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颜双刚开口就被颜振耀打断，颜振耀脸上也是一抹倦色，眼底翻涌的情绪说不出是自责还是后悔，他挥了挥手，表示今天不想再说什么了。
颜双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抬头对上拓然的目光，最后妥协的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拓然离开。
等到再也听不到颜双和拓然的脚步声之后，一直阖眼假寐的颜振辉才睁开眼，眼底带着一抹悲怆，只是一会儿就又闭上了。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坐在病床前的颜振耀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才喃喃似的低语道，“也许，我们真的做错了……”
“……”颜振辉没有说话，眼皮却微微抖了一下。
——也许，我们真的做错了。
颜双坐进车里就一句话也不说的开始发呆，拓然本来要发动汽车的，但是回过头看见颜双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便停下了动作。微微叹了口气，他探过身子帮她系上安全带，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好了，别再想了。看看你皱着的眉，小心长皱纹。”
颜双瞪了拓然一眼，原本心里的纠结别他一句话弄的不再是个滋味，撇了撇嘴角，她靠着车窗回头看拓然，语气里满是郁闷的问道，“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看着颜双一脸几乎拧在一起了的表情，恨不能把“郁闷”两个字写到脸上了，拓然失笑，发动了汽车引擎小心的将车从停车场倒出去，一边回头看路，一边道，“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该想的应该是怎么说服颜朔才对吧？”
“我为什么要说服他啊！”颜双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扎毛的吼了回去，满脸都是不爽。抬眼看见拓然调侃的表情，她撇着嘴，脸上全是无奈，终于还是收敛了脾气，“真是的……现在弄得反而好像我欠了他一样。”
“算不上是谁欠了谁吧。”拓然很认真的看路，口气虽然有些随意，但是语气还是很认真，“有些事情，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颜双脸上没有了笑，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街景，声音像是喃喃低语，“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有些事情，哪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啊……”
拓然明白颜双所说的，颜朔的心结已经存在了这么多年，又怎么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开的呢？突然被这样的告之真相，无论是谁也不可能那么快的接受吧……
“双双，你还恨他么？”拓然突然开口，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也为颜家感觉到了一种悲哀，明明应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一家，现在却如此的针锋相对。真正可怜的究竟是谁呢？
颜双半天没有说话，像是没有听见拓然的问话一般。一时间没有人再开口，良久沉默，久到拓然认为颜双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才听到她如叹息一般的声音，“我现在还拿什么去恨他啊……”
无奈的一笑，拓然心里突然轻松了一些。
虽然颜双嘴上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对颜朔的抵触真的已经消散了许多。他不愿意她被自己的恨意所束缚，虽然颜朔的很多行为让人确实无法忍受，但是就像颜振耀所说的那句话，至少他还是她弟弟……
颜双看见拓然的表情变化，心里微微一颤。
其实她自己也可以感受到，对于颜朔的存在，她的内心深处某种程度上已经接受了。也许真的是事情的真相让她看清了很多事情，原来她对于颜朔的恨意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对她的母亲和伯父所做的一切，现在知道了原委，恨意产生的原意也完全消散了。她又要拿什么去恨他呢？
其实……都是悲哀罢了。
车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颜双原本在走神，后来想通了一些事情心情反而没有最开始那么沉重了。她随意的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却在他们经过索玛酒吧门口的时候愣了一下。
“……”颜双一下子坐了起来，拓然开车很快，在索玛门口一晃就过去了。她回头望，微微眯眼看着越来越远的地方。
拓然看见颜双突然的动作愣了一下，看了她一眼疑惑问道，“怎么了？”
颜双皱了皱眉，微微思考之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刚刚在索玛门口，那个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的……应该是孔薇吧？
心里突然闪过一抹不安，颜双抿住嘴角，突然想起来了司瑾晏所说的威亚的事情。如果现在的威亚里面很不干净的话，那么和孔启东走的很近的颜朔必然脱不了干系。那么……孔薇呢？
孔薇在这之间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颜双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对孔薇有些太过大意了，以前紧紧将她当成了一个骄傲的富家女，但是如果孔启东的背景不干净，作为他的女儿耳濡目染，又会单纯到哪里去呢？
“拓然，”颜双突然开口，“孔薇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唔？”拓然愣了一下，似是没有反应过来颜双会突然问这个，不由得轻笑了一下，“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这你别管！”颜双看见拓然一脸调笑的表情，一想到孔薇一直纠缠着追了他有一年之久，颜双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就说你所见到的就好了。”
拓然看着颜双脸上略带的吃醋表情，不由得轻笑出声，结果颜双一记白眼儿杀了过来，他连忙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跟她接触不多，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她。”
“接触不多？”颜双拿眼斜他，语气凉凉的，“据我所知她可是追了你有一年之久啊，这还叫接触不多？”
正好这时到了家，拓然缓缓把车停到了停车位上，熄灭了引擎回头望着颜双，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这是在秋后算账？”
颜双哼了一声，却不否认。
拓然摸摸鼻子，有些无奈，“你别生气，我是说真的。我跟她接触真不多，一般情况下跟她接触都是在普通的同事层面，连朋友都不怎么算得上。”拓然看着颜双，脸上表情有些窘迫，“其实她对我的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刻意的回避罢了。以为她最起码会知难而退，谁知道她越挫越勇啊。”
颜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想到拓然所说的“越挫越勇”，她就忍不住想笑。
“你别笑，”这么被颜双笑，拓然有些尴尬，“我对她从来都没有多余的心思，所以也就从来没多注意过她。”
听见拓然这么说，颜双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是满意归满意，她想要打听的事情算是一点儿都没打听出来。颜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么？”看见颜双皱眉，拓然问道。
颜双摇了摇头，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手上却解开了安全带，“没什么。”
“咔哒”一声，拓然直接将车门落了锁。颜双愣了一下，她想要开门下车的动作也随之一顿，扭过头，颜双一脸诧异的望着拓然，“你干什么啊？”
“你说我干什么？”拓然脸上并不是很高兴，“你又瞒着我想什么呢？突然打听孔薇，问你想干什么又不说。”
颜双张了张嘴，脸上有些诧异，但是返回来一想，又明白了拓然心里的想法。脸上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低声道，“真没什么啊，我就是想知道孔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她跟她爸那边有关系么……”
拓然不说话，只是探究的望着颜双，许久之后才不相信的问道，“真的？”
“……”颜双一脸的黑线，“我骗你干嘛！”
“谁知道你骗我干嘛……”拓然小声嘟囔，打开了车门的锁。
颜双一脸的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开门下车，结果下了车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
“这不是你家么？你怎么又把我送这儿来了？”
第三十八章
拓然很淡定的下车，锁上车门，“嗯，车快没油了。住我家算了。”
“……”颜双嘴角抽了抽，可惜拓然脸上的表情太过淡定，淡定到了几乎理所当然的地步。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只是——他这个理由……未免也太假了。
跟在颜双身后的拓然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子，脸上表情有些纠结。他知道颜双肯定认为他在撒谎，但是可悲的是他的车是真的快没油了。估计够送她回家，不过他能不能再回来就两说了。这几天一直在忙，根本没注意油箱，结果今天就出现了这种情况。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地下室应该是有一桶备用的汽油，但是突然要他找的话还真需要点儿时间。
抬头看着已经站在电梯里按着门叫他的颜双，拓然笑了一下——其实，就让她这么误会也无所谓吧……
拓然打开门，颜双熟门熟路的换了拖鞋转身去浴室，顺便还不忘从他卧室的衣柜里翻出来一套睡衣。拓然看着她无比自然的动作，一时间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
原本打算去浴室洗澡的颜双突然将卧室门打开了一个缝，扒头望着还站着门口愣神的拓然，“干吗呢你？我饿了，做饭去。”
拓然摸了摸鼻子，脸上神色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一脸任命的叹气道，“是是，女王大人。”
颜双嘿嘿一笑，把头缩了回去。
拓然换了拖鞋，突然心里一股异样的感觉——这到底是谁家啊？
无奈的揉了一下太阳穴，他无不认命的去厨房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菜。看了半天，他皱了皱眉冲着浴室的方向问道，“你想吃什么？”
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水声，很显然颜双什么都没有听见。拓然起身绕到卧室，他家的浴室和卧室是连着的，浴室的门是一块磨砂的大玻璃，虽然看不起里面的东西，但是却可以迷迷蒙蒙的映出一个影子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