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强越来越觉得自己赌输了。若是她对丁漠的爱是真的话,他等十年、二十年也是枉然;既是如此,是不是到了该割舍的时候?
说来容易,但真能割舍吗?
这些年来傅希敏对他已有很深的依赖感,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总会求救于他;他享受着那种被依赖的感觉,凡事都替她打理好,却始终严守兄妹间的本份,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因他珍惜他们之间如清流般自然的情感,深怕稍不留意便要失去它。
叫他怎么放得下她?
她天真、迷糊,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如果他真出国去修博士学位,岂不是日夜都要惦记着她是否安好,快不快乐?唉!老天爷为什么要跟他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让他无视于周围众多女性的示好,却偏偏爱上一个迷恋别人的女子?
关强认真地考虑未来,虽然他并不是非得出国深造——但——想忘记她是那么困难;若非隔着千重山万重水,他担心自己薄弱的意志力一定无法支撑太久。
他心情凝重地思索着,没听见后头有人靠近,直到一双手勒上他的脖子,背上忽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关强才回过神来。
“你不是说要陪我练功吗?怎么在外头耗这么久都不进来?”傅希敏攀住在他背上抱怨。
关强抓住她的手以防她摔下去。
“刚吃过饭,总得休息一下啊!”他微笑。
“休息够了吗?能不能开始了?傅希敏没有下来的意思。
“你得先下来我才能走路啊!否则怎么进屋里去?”
“我要你背我嘛!我们好久没有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了。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说,苦涩的笑容被夜色掩盖。
“我就是要你背!”她赖在他背上,把头埋在他颈子旁说。
她在折磨他。
关强的心好痛,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五章
傅希敏懊恼地将一本武侠小说往桌上一扔,气呼呼地坐在床上喊:
“哎呀!她就踢那么一下,我哪看得出什么嘛!翻了这么多书了,也没有找到一招半式可以克她的——关强!你呢?你有没有好点子?”
正坐在椅子上欣赏小说的关强根本没有注意书中描述的招式,抬头见傅希敏一副挫败的模样不禁微笑道。
“我劝你别找了,人家练的不是柔道就是跆拳道,哪里是你学港剧摆出漂亮的身段就能击败的?”
“你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真的一点胜算也没有?”傅希敏沮丧地问。
“如果你指的是跟她过招对决,我想你是没什么机会赢。”
傅希敏整个人往后一倒。
“那怎么办?丁大哥就要被她抢走了,我却只能在这里咬呀切齿。你为什么不学些跆拳道、柔道、合气道呢?关强!你能露一手给那个女魔头看的话,她就不敢那么嚣张了。”
“你是硬要跟人家比武的,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想跟你打。其实你何必这么紧张?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她喜欢了丁漠,而丁漠不喜欢她,这样也没用不是吗?”关强想起自己,不由得苦涩一笑。
“那万一是丁大哥喜欢上她呢?”
“丁漠不是你的吗?他怎么敢看上别人?”关强摆明了是调侃她,换来傅希敏一个白眼。
“我是希望丁大哥只属于我,但是——我想他对我并没有相同的感觉。”她抱着枕头低声说。
“阿敏!”关强放下手中的书。“会不会你对丁漠的感情跟你原先想像的并不一样?”
“什么意思?我不懂。”
“就是——把其他感情误以为是爱,你觉得可不可能?”
傅希敏皱起眉头。
“其他感情?你举个例吧!说得这么抽象害我听得迷迷糊糊的。”
关强把椅子往前拉。
“就好比你对我爸爸——”
“拜托!怎么可能!我绝对没有把丁大哥当爸爸看。”傅希敏频频摇头。
“那阿姨——”
“你疯了?关强!我再缺乏母爱也不可能把丁大哥当做妈妈啊!”
“我指的是‘类似’——你觉得有没有一点相似?”
“相似?”她又摇头:“不怎么像,根本完全不同嘛!”
关强轻咳了咳。
“那我呢?像不像你对我的感觉?”
傅希敏沉默了,眉头深锁,神情非常严肃。
是有点像,她想。但就算真的很像,那又代表什么呢?她对丁大哥的感觉是爱,所以对关强也是?还是她对丁大哥的感情根本就像她对关强一样,像兄妹也像朋友?
这么复杂的问题,傅希敏越想眉就皱得越高,关强看了忍不住又问:
“你觉得怎么样?像不像?”
“好像有点像,又不是很像——哎呀!我不知道啦!你问这个问题让我想得头都痛了。”傅希敏用枕头压住脸。
“对不起!”关强叹气。“我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是你应该要弄清楚的。”
“为什么?弄清楚会怎么样?”她埋在枕头下含糊不清地问。
“我会心碎。”关强心里有个声音这么低语着。
“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对丁漠的感情是爱,你这么苦苦追着他有什么意义?”关强说。
傅希敏没有回答。
关强叹气。
“阿敏!我不是在取笑你,我之所以要你看清自己的心不过是怕你受到伤害。”
他说得很诚心,傅希敏却依然抱着枕头不理会他。
她一定又生气了。
他对她只有关心,为什么她不懂?
关强移身床边唤道:
“阿敏!”
“……”
“又生我的气了?”关强伸手要取走她的枕头。“好,我不说这件事了,你别再气——”
关强的话只说到一半,因为枕头一拿开,他就发现傅希敏根本早就睡着了。她哪里是生气不说话?
她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双唇微张似已沉睡,关强看着,不禁露出疼惜的微笑。
她真是美,散发着年轻的纯真与自然;如果可能,他希望一辈子在她身边宠爱她,呵护她。
深沉的落寞袭上他的双眼,关强无法想像听不见她声音、看不见她身影的日子会是多么灰暗。
苦笑着,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拨开她散在脸上的头发,缓缓俯身将唇印上她的额头。
天!如果她能爱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他都将深深感激并永生珍惜。
傅希敏睡着了,时间是晚上八点。
关强走出她的房间后,就直接离开家里往丁漠住的地方走去。
丁漠正在外头整理自己杂乱的思绪,看见关强走来不由得露出诚挚的笑容,并伸出手,与关强的手相握。
“吃过饭了吗?”丁漠客气地问。
关强微笑点头。
“吃过了,闲来没事,走过来看看你,跟你聊聊。”
“非常欢迎,我们到屋里坐吧!可以边喝茶边聊。”
“屋里——你的客人还在不在?”关强浅笑问。
丁漠长叹一声。
“在,而且恐怕近期内不会走了。”
“她要留下来?”关强闻言深感讶异。“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丁漠苦笑。
“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决定留下来,我甚至搬出我的过去都吓不走她。”
“何必吓她?你不希望她留下来烦你?”
“她——她其实并不烦人,只是——”丁漠叹了口气。“总之我搞不懂现在女孩子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不仅思想单纯,连一点基本的危机意识都没有。”
“听起来跟阿敏很像。”
“这倒是。”丁漠点点头。
“听阿敏说她很厉害。”关强依然微笑着。
“你指的是她的跆拳道?”
“是啊!”关强看向木屋。“你的墙补好了?听说踢破了一个大洞不是吗?”
丁漠笑了。
“当时我也愣住,现在想想,也许就因为她有这么了不得的功夫才敢一个人到处闯,甚至跟我单独共处一室都不害怕。”
“你并没有那么可怕。”关强看着他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你说。”
“阿敏对你有种特殊的情感,我想——她认为自己爱上你了,这件事我想你心里应该多少有个底吧?”关强问。
丁漠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我很抱歉,这情况我也是最近才发觉,一定使你跟家人造成一些困扰——”
“这倒没有,我爸跟阿姨并未怀疑阿敏跟谁有感情牵扯;不过老实说,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知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打算,还有阿敏的初恋究竟会不会有结果。”
“那不是什么初恋,等她再长大些就会明白了。关强!请你相信我从未做出任何勾引阿敏的不当举动,她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妹妹。”丁漠诚恳地解释着。
“你的意思是对于阿敏——你一点恋爱的感觉也没有?”
丁漠扯扯嘴角。
“我想我不会对任何人产生爱情的感觉,在我的后半辈子里,我并不考虑恋爱或婚姻。”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关强问。
丁漠笑而不答。
关强了解地说:
“你是曾犯过错,但是已经回头了啊!如果你自己都耿耿于怀,别人想忘也忘不了。”
“你这样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丁漠浅笑。
“我没说是来兴师问罪,只想知道你对阿敏有什么打算,你知道我是绝不许任何人伤害她的。”
“我何尝不是?”
“既然你不爱阿敏,要怎么说明白才不会伤了她?”
丁漠疲惫地摇头。
“我不知道。其实我从没想过要说些什么,阿敏对我的感情绝不是爱,我总为她很快就会明白。”
关强点头。当他确信丁漠不爱阿敏时,他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自己仍有希望,忧的是阿敏得受多少创伤才能死心回头?
“暂时什么也别说吧!”关强说:“阿敏似乎跟你的客人对上了,正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她认为龙雁对我有企图。”
“也许你可以将计就计,礼貌性地对阿敏保持疏远的态度;虽然这也会伤害她,至少比较缓和轻微。”
丁漠朝屋里看了看。
“我的客人也建议我朝类似的方向进行,她很乐意将阿敏的注意力全部拉过去。”
关强笑道:
“这样很好,不过该让她知道阿敏的难缠才公平。”
“龙雁也不好惹。”丁漠跟着说。
该问的都问了,关强于是说:
“我该走了,已经占用你不少时间。”
丁漠点头。
“阿敏的事我一定会小心处理。”
“提起阿敏,我倒想起一件事。”关强忽然说。
丁漠还来不及问出是什么事,腹部已经挨了关强一拳,高壮的他也不禁疼得惨白了脸。
关强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容说:
“你怎么敢动手打阿敏!即使她调皮又爱闯祸,我仍然不许任何人打她,我以为你知道这一点。”
丁漠这才明白自己挨这一拳的原因,他居然也跟着笑了。
“很抱歉,打了她其实我心里也很懊恼。”
“可别再犯了,我不喜欢对好朋友动拳头。”关强说完,面无表情地离开。
丁漠一点也不怪关强打了他,他一直很明白傅希敏对关强来说是多么宝贝。
他深吸了口气,试图缓和腹部的疼痛。没想到外表斯文的关强力气竟然还这么大。
忽然,听到木屋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其间还夹杂着阿胖的狂吠,丁漠顾不得腰腹隐隐作痛,拔腿奋力往屋子跑去。
丁漠拉开木门冲进屋去,心跳比平常至少快了一倍。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紧张地问,目光并在屋里四处搜寻。
龙雁一脸惊慌地站在床上,一见丁漠进来便飞身跳进他怀里!丁漠则下意识地接住她。
“怎么回事?你跟阿胖在喊叫什么?”
龙雁闭着眼睛缩在他怀里,伸手胡乱指着。
“好可怕!有——有——”她说了半天没说出究竟有什么。
丁漠无奈地叹气。
“你看见蛇了吗?快告诉我在哪里,我好把它抓走。”
“在——在那里!”龙雁指着床下的角落。“有一条小蛇,扭来扭去的好恶心。”
“丁漠往前走想一探究意,龙雁不肯放手,于是也被他拖着往前。
看清楚阿胖翘高屁股对其猛吠的东西后,丁漠皱起眉头。
“这是蚯蚓。”
龙雁抬头说:
“你少唬我,哪来这么大一条蚯蚓!”
“我没唬你,这条大蚯蚓就是你说的小蛇。龙小姐——”
“龙雁,叫我龙雁就好了。”
“龙雁!请你看清楚点再决定要不要尖叫好不好?刚才我差点让你吓出心脏病来。”
“它是蛇吧?这么大——”龙雁的手还攀在他颈上,半信半疑地探头去看。
“它是大了点了,但绝对是蚯蚓。”
“好吧!就算是我看错了。猛然一看真的很像嘛!你说是不是?”
“山上这种奇怪的东西到处都是,你还是考虑尽早——”
“我不走!”
龙雁坚决的语气让现场静了下来,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这么样一个亲密的姿势——
他们面对面——龙雁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丁漠的手放在她的腰际。如果不去注意他们惊愕的表情,每个看见的人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此刻试图给对方一个激情的热吻。
两人在一秒钟内不约而同后退了三步。屋里时而寂静,时而有清喉咙的声音响起;而阿胖则把蚯蚓当成假想敌人,玩起攻击后退的游戏,对它发出低吼,想到时还用前脚拨拨它。
终于丁漠咳了咳。
“呃——你想洗个澡睡觉了吧?我先去帮你烧一些热水。”他说完,没等龙雁回答就推门出去;洗澡的热水通常都在屋外用大桶子烧热再抬进浴室。
龙雁胡乱点点头,她心跳得太快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什么。
真是太怪异了!在一切变得安静之前,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那样搂着他有什么奇怪。
他的胸厚而结实,脸颊贴在上头很舒服又很有安全感。龙雁忘了她是否曾依偎在张瑞昌怀里,却可以肯定二者比较起来,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上天原谅她,张瑞昌曾是她想嫁的男人;而此刻她竟认为瘦弱的他竟不及一个才认识一天的半个陌生人。
为这种小事心慌意乱是龙雁从未有过的经验。她得仔细想想这个男人为何不同于其他男人。为什么他总给她些奇异的感受呢?昨天她还觉得他让她神经紧张;今天居然敢扑进他怀中,还舍不得放开似的抱了好久。这种丢人的事情,她可是从来没做过啊!
胡思乱想,心神不宁,有时候发呆了半天也不晓得在想什么,这些症状——
龙雁跑到她的行李袋旁翻出里头所有的书,有侦探小说、杂志、漫画,还有一本临上火车前买来催眠的心理学业书。
恋爱时的心理研究?
不会是这个吧?龙雁皱眉想着。
不过看看也无妨啊!也许旁征博引可以得到正确的解释。
好!就决定洗过澡后好好研究一下;只是——他这里灯光这么微弱,恐怕她撑不了多久就去见周公了。
关强一进屋里,林秀文从沙发上起身,微笑问:
“到哪里去了?我到阿敏房里找你,只看见她睡得不省人事。”
“我去找丁漠聊一聊了——怎么了?阿姨找我有事?”关强也还以微笑。
林秀文拉他坐下。
“我也想找机会跟你聊聊。你还不困吧?可以的话,趁着阿敏睡了,我们谈谈。”
“我们要谈什么,难道不能让阿敏听到吗?”
“也不算是。该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