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寒暖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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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寒暖妾心-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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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抱着她,又哭又说,她一个字也没忘,全都记下来了。
  封舞记全了那句“冬雪雪冬小大寒”,松了口气,可是想起阿娘流也流不完的泪,忍不住又“呜呜”哭子起来。
  阿娘很少笑,好看的眉头总是皱着的,担心着天冷了她没有衣裳,担心米缸空了弟弟连米汤都没得喝,担心村里催缴的杂税交不出,阿爹就要被捉走了,担心再生一个小弟弟更吃不饱了……可是阿娘也只是皱着眉,挺着高高的肚子,仍然忙进忙出,从来不哭。今天,却从老爷进了他们家的门那一刻起,眼泪就再也没停过,直到老爷抱着她出了门,阿娘的泪水仍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往下掉,却老掉不完。
  还有阿爹,最后抱着她亲的时候,她看见阿爹眼红红的,像怕眨掉了什么似的,睁着大大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酸酸的,跟着阿娘哭了起来。
  还有刚会叫阿姐的弟弟,已经四顿没吃东西了,阿娘只能不停地给他喝水。饿得连哭声都小了,见阿娘阿爹来抱她了,挥着手跟着“舞……舞……”的叫,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她呢……
  可是她很想他们。
  封舞抽咽了声,举起衣袖抹去满脸眼泪,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门外的少年。
  这是谁家的孩子?
  司马昂以为自己看花眼,可是眨了又眨,里头仍有个小小的身影蜷在厅西侧的太师椅上。
  刚走过厅门的脚步倒退了回去,站到了门的正中间。
  五哥的院里,怎么会冒出个小姑娘?
  屋里头的小封舞泪痕未干,睥见他倒走路的有趣样儿,咯咯笑了开。
  这个大哥哥,好好玩。
  司马昂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趋前俯视,笑问:“小妹妹,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在这儿?”
  司马山城中这把年纪的娃儿至少有二三十个,他自不能每一个都认得。但他却能肯定这娃娃并非城中人子女,因她的衣着与他们有着极大的不同。
  这么冷的天,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夹袄,且十分槛楼,一双小脚就这么光着,冻得发紫,清瘦的面庞上只有一双大眼含着水光,还有几分精神,小小身躯瑟缩在宽大的檀木椅内,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这孩子,显然没有得到好好的照顾。
  解下身上的银狐大氅,他弯腰抱起冰冷的身体,将她密密包住,再坐在椅上,让她坐在他膝上。封舞有些惊愕地揪住大氅的内衬,舍不得放手,仰起头,盯着长得很好看的少年。
  这毛茸茸的大被子,软软的,绵绵的,暖暖的,就像大哥哥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得让人忍不得移开眼,忍不住想亲近,巴着他,再也不放开。
  这么温暖的感觉,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过呢。
  司马昂抚着她扎了一个朝天辫的小脑袋,柔声再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她皱起眉,很认真地想,“老爷说,从今天起,舞儿就是司马家的人了。”
  那,她就是司马家的孩子了,对不对?
  小小的脸蛋沮丧地埋进银狐柔软的皮毛内,连叹息声都一起淹进去,不敢让人听见。
  可是,阿娘不是一直教舞儿说,舞儿姓封啊。
  她的家,破破的,没有毛毛被子,也没有笑得很暖的大哥哥,可是有阿爹阿娘,有才一岁多的小弟弟,她更喜欢。
  “老爷?”司马昂奇道,“谁是老爷?”
  封舞从大氅中拔出小手,比划来比划去,“黑黑衣服,高高,凶凶。”
  回复一丝血色的小脸板起来,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凑到眉间碰头,有些干裂的樱唇抿成一条线,很认真地模仿着老爷“凶凶”的样子,却只制造出一张滑稽的鬼脸。
  穿着黑衣又爱板着脸,那一定是五哥了。司马昂失笑,五哥若看到自己的冰块脸被“美化”成这么可爱的样子,不知会有什么表情呢。
  先前大哥将众兄弟召集起来,讨论关于李阀向司马山城求借一万精骑兵暨请他前去相助一事。五哥刚回山城,便被叫到大哥那边去了,想来是因为这样,所以把这娃儿放在这儿便离开了吧?以五哥的脾气,没有他的吩咐,下人们吃了豹胆也不敢擅自决定如何处置她呢。
  可是,五哥把这么小的娃儿带回山城,做什么?
  他低头问怀中小小人儿:“那他为什么带你到这儿来?”
  这个问题她会回答。
  封舞斜着头,道:“老爷说,有个哥哥生病了,要舞儿来给他做伴,陪他讲讲话,替他解解闷。”
  老爷一路上说了好几次呢,她记牢了,要给他做伴,陪他讲话,替他解闷。一共有三件事,她一件也没落下。
  原来是为了三哥的儿子弈买回的童伴。他了解,却也更不解,城中多少年龄相近的孩子可以陪弈,怎么偏偏买回来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小娃娃?
  封舞可不懂他的心思,也没耐心等他回话,注意力早就转移到八仙桌上摆放着的糕点上去了。一进门,她就对它们垂涎三尺。但是怕老爷,不敢动。后来老爷也急急地走了,只剩了她一个,阿娘说乱拿人家东西是坏人,所以她乖乖听话,也不敢动。可是大哥哥很和气,他应该肯给她一块饼吧?
  “大哥哥,那个……是可以吃的吗?”她小心翼翼问着,用力吞了口口水。
  司马昴愕然,“什么?”
  咦?难道大哥哥是很小气的?
  封舞努力伸长小手指,“那个……那个……舞儿肚子饿了……”
  渴盼的黑眼珠可怜巴巴地望住他,小嘴一扁一扁,预备在他拒绝的时候放声大哭。
  司马昂恍然。眼见小妮子乌溜溜的眼中积蓄起水花,眼明手快,在发大水之前将她抱到八仙桌上,就这么坐在桌子上,“可以可以,全都可以吃的。小舞儿,你想吃什么,自己拿。”
  只要她不哭,一切好商量。
  封舞吸吸鼻子,把眼泪和鼻涕都收回去,小小手掌抓向从没吃过的糕点,哪还记得是为了什么伤心的。
  嗯,还好大哥哥很大方。
  这样小的娃娃,就这样离开了父母,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明白吧?
  司马昂看着开心笑着的娃儿,星眸浮起悲悯,掏出帕子,为她拭去鼻水,轻手轻脚,生怕弄痛娇嫩的皮肤,“小舞儿,你想家吗?”
  封舞含着甜糕,剔透的杏眼仰望着他暖暖眸中的怜惜,眼圈一红,含含糊糊地抽噎道:“想……舞儿想回家……”
  即使……这里有好吃的糕点,她还是想回家,想回那个老是挨饿,从来都吃不饱的家。
  啊啊……他把人家小姑娘的眼泪勾出来了。
  司马昂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一迭声道:“你别哭,大哥哥送你回家……”
  “好不好”三个字来不及出口,横里插进一个清冷的男声,道:“小九,飞云、惊虹已收拾好东西在东厢等你了,你还不快去?叫李二公子一直等着,岂是待客之道。”
  “五哥,”他回头,与黑衣青年面对面,轻声恳求:“把这小娃儿送回家去,好不好?”
  司马晔偏开头,催促:“你放心吧,快去。”
  司马昂当他允了,向封舞展开安抚的笑容,柔声道:“小舞儿,大哥哥要走了,让五哥送你回家可好?”
  见娃儿呆瞪着五哥,他想起她刚才扮的鬼脸,不禁莞尔,拍拍她的头,匆匆离去。
  封舞被突然出现的司马晔骇住,不要说司马昂最后对她说的话,连之前的对话都吓忘掉,一手紧紧抓着他留下的帕子,一手还抓着吃了一半的甜糕,呆看着司马晔,不知道他会否把她抓起来打屁股。
  她吃了他的糕点,又坐在桌子上,还都被他看到……死定了……
  但司马晔却只瞪着“埋”在大大孤氅与糕点堆中的小人儿,目光深邃,半日未有动静。
  在往日,纵有一千个人,有小九这一句话,他也都会放走,惟独这个小娃儿,关系着弈儿的生死,他是绝不会放她走的。
  似她这般根骨绝佳又适合练至阳内功的女子,千万人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只有靠她,或许可以将弈儿的命留住,就算瞒着小九,他也要留着这丫头。
  这些,封舞在当时一无所知,她只是怕会被“凶凶老爷”打,又想到他是大哥哥的哥哥,应该不会很坏才对。
  她就这样安慰着自己,住进了完全陌生的司马山城,暗暗盼着,可以再见到温柔的大哥哥,好还他的帕子和大衣,谢谢他的好心,也可以多看到他好看的笑容。
  她没有想到,第二次见到司马昂,是在一年之后。
  第二章
  司马昂没有想到,他还会再见到封舞。
  司马家兄弟从来都是手足情深,兄友弟恭,团结友爱到了被人大批护短的程度。曾有人说,若司马家中人在外杀了人,他们兄弟一定会只会各自去找出死者的错处,以证明其确实可杀,而绝不会认为自家人会有一点不对。
  这话虽然夸张,司马家族的团结却也可见一斑。对于彼此的要求,他们向来都是全力以赴,尽心成全。
  故在他想来,当日他离家后,司马晔定会将那小女娃送回其家中,让他们骨肉团聚。所以,当他回府,见到个小小姑娘正蹲在门边嚎啕大哭时,他并没有想到那是封舞。
  他后来才知道,这一天,和他首次见到封舞的那一天,都是小寒。这个日子,对别人而言并无任何不同,但对封舞来说,却是一年中最最重要的一天,意义非凡。
  当时是个雨天,灰蒙蒙的天色,连绵阴雨,气温越发得冻人。
  司马昂才下了马车,一脚还未跨入家门,已听到一边传来细细的呜咽声,伴着刺骨寒风,更显凄惨。
  他不由停下脚,问着抢上来为他打伞的门卫:“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门卫向门廊后努努嘴,满脸无奈,“这丫头闹着要出府,被人拦了,在这已经哭了一上午了。”
  听得他头都裂了,真是好功夫啊。若他做得了主,一定放这小祖宗走人,省得受这魔音穿脑之苦。
  可是府中规矩森严,下人不得擅离府门。成年男仆仍须有令牌才可出门办差,婢女则只有在夫人小姐出门时才能随行,更不要说这小小娃儿。她既无令牌,年纪又小,出了门,十成十会走丢,谁敢让她出去?
  司马昂边走向红色的小小身影,边道:“她是哪家的孩子?父母呢?”
  门卫合了伞,支在门边,回道:“这是弈少爷房里头的小丫头,外边买进来的,哪有什么父母呀。平日里也是由纪嬷嬷管教的,偏今天纪嬷嬷随三夫人出府去了,这才没人看着。”
  “晓翠堂”里头忙着照顾弈少爷还顾不过来,哪有人有工夫盯着这丫头片子?只好由着她在这里闹了。
  要不是三爷与夫人都对她另眼相待,似是看重得紧,他们早将她打一顿屁股,丢回后院去了。现在既没胆揍她,又不敢进去打扰几位爷办事,正自头痛,可巧九爷就回府了。
  门卫偷瞟一眼清雅尊贵的少年,暗暗念佛。
  几位爷性格各异,脾气不一,数起来,惟有九爷是最仁慈的,从没见他发过脾气,倒常常为他们这些下人说话。九爷出门这一年,府里头的下人不知多吃了多少苦头,暗地里忍不住抱怨起为何偏偏是要九爷去办事的。
  唉,要是走的是五爷或七爷就好了。
  门卫搔搔头,按捺下心头的妄想,且先将精神放到眼前这宗事上。
  往日也曾见过几次这小丫头,沉静乖巧,长得又十分清秀,很是讨人喜欢。也不知今天是否错吃了弈少爷的药,才会在这胡闹。若是给其他主子瞧见了,怕是少不了一顿打骂,如今来的是九爷,可就不用担心了。
  司马昂弯腰,坐在小女娃身边,柔声道:“小姑娘,你为什么哭呀?”
  少年清澈的音质有着安定人心的神奇力量,像是完全明了他人苦痛般的体贴,让哀求了一早上却仍只被当做发神经的小女娃抬起头,百忙中分出一点注意力给他:“呜……舞儿想、想出去……”
  精致的小脸哭得一塌糊涂,崭新的红棉袄湿漉漉一片,封舞的泪珠儿大颗大颗滚下,毫不留恋小小皮囊,与天上的阴雨霏霏交相辉映。
  舞儿?
  司马昂微怔,想起一年前在五哥院中那名小娇客,唇边泛起微微笑意,温柔地道:“小舞儿想出去做什么?”
  黯沉的天色下,少年浅淡的笑容却像会发光,照亮一张俊美秀雅的脸,整个轮廓都是柔和的,没有一丝火气,无比亲切温柔。漆黑眸中,蕴着如海一般深广的包容,奇异地安抚了小女娃的伤心。
  封舞怔怔看着他的笑,泪水还在叭嗒叭嗒往下掉,却不再如开头般伤心欲绝,只是觉得似曾相识的熟稔。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曾见过这样的笑,像暖暖的太阳,照得人暖融融的,再冷的冬天,也不再寒冷。
  一直病在床上的弈少爷偶尔醒着时,也有像这样的笑容,可是没有他笑得好看,也没有他这样的温暖。
  他的眼,乌黑透亮,却像一潭清清的泉水,很清很甜,带着关切,如同阿爹阿娘的关心,就只是关心。
  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温柔的笑脸,这样关心的眼睛呢?
  梦中吗?
  司马昂手中雪白的绢帕轻轻抚上哭得通红的小脸,为她擦泪,柔声哄她:“小舞儿乖,不哭了哦。”
  冰冷的小手诧然抓住帕子,封舞惊愕地盯着它,泪水不受控制,爆发成黄河决堤,“大哥哥,是你吗?”
  她记得的,去年刚进司马家,有一个人,给她一件毛毛大衣,让她吃糕点,为她擦眼泪。只出现了一下下,美好得像是一个梦,却留下了大衣和帕子。
  她一直一直在找他,一直一直想见他。在府里,她每天有很多很多功课,五爷虽然凶巴巴,却很少骂她,先生夸她聪明,嬷嬷也很疼她,他们都对她很好,可是她还是很想他。
  五爷,先生,嬷嬷,还有三夫人和不常见到的三爷,对她好,却都要她做这做那,只有他只是对她好。
  小小的心灵却有着惊人的敏锐,将他与其他人分了类。
  没头没脑的问题,司马昂却听懂了,温暖的双手拢起,呵护着没有温度的小手,笑如春风,“小舞儿还记得我呀。”
  藏在宽宽掌中的小手紧紧攥住柔软的绢帕,封舞的心情,像是见到了久违亲人般的欢喜,浓浓的委屈化成泪水流尽,“舞儿……舞儿一直找不到你……要还你毛毛大衣,还有手绢……”
  可是,毛毛大衣被她当被子盖,手绢也一直放在身边,都舍不得还他了。
  她人虽小,眼泪的储备量却很丰富呢。
  司马昂试着扯了扯替人擦泪擦到一半就被抢走的绢帕,发觉她一点都没有归还的意思,只得放弃,宽大的袖子充做手巾,为她擦净满脸的泪,“对不起,大哥哥出门做事去了。小舞儿今天要做什么?大哥哥陪你好不好?”
  封舞眼一亮,长长翘翘的眼睫上还沾着泪珠,红润的樱唇边已露出小酒窝,“舞儿和爹娘约好了,今天在西城门见面的,大哥哥能带舞儿去等爹娘吗?”
  刚在奇怪他们俩居然是旧识的门卫急道:“九爷,您还没进府去见过四太爷和四太夫人呢。”
  还有大太爷、二太爷、三太爷及各位太夫人,以及今天在家的各位爷。
  要不是九爷不叫通报,今天又下着雨,大门这边没什么人进出,各位主子早就冲出来把大门堵个水泄不通了,哪还有闲工夫让九爷在这边哄小丫头片子。
  这就算了,可是要九爷陪这丫头出了门,回头各位爷知道了,非一人扒他一层皮不可。他可没长了十几层皮啊。
  司马昂瞅瞅泪光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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