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夜风凉,从开着的车窗外吹进来,飞飞披上一件月色的小外套,头发也吹得乱了,却舍不得关上窗子。
在车上,飞飞基本没睡,到了香港,已是第二天深夜,有专车在旁候着,将他们接到一幢别墅里,大家随便吃了一碗面,洗个澡便去睡了。
房间很大,整洁,漂亮,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是粉红色的,粉红色的墙壁,床褥,就连桌布都是粉红的。
墙上挂着一幅素描,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穿白色的西洋裙,头发卷曲,一双眼睛大大的,透着水灵灵的光。
窗前,吊着一串紫色风铃,书桌上,摆着一个可爱的洋娃娃,还有几本名著,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
飞飞想,这应该是一个少女的房间吧?应该是干爹的女儿,那就是她的干姐姐或者是干妹妹了?
可是干爹为什么让她住在这里?干爹的女儿又去了哪里?万一她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飞飞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一片,风吹得风铃作响,异乡的夜特别冷清,大家都睡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敢去吵醒他们。
她发呆地想着,如今她和妈妈都平安了,她的心事了了一半,只剩下牵肠挂肚的,便是御谦的生死。她的脑海里,满是那天在街上与他被冲散时的情景。
她站在窗前合什,暗暗对天祈祷,希望老天夜能保佑御谦平安。
晨曦悄悄地来临,飞飞推开门,探了个头出去,见外面没人,她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出去。
下了楼,才看清楚此处,那是一幢三屋的别墅,前面是一个很花园,有两辆车停在车库里,围栏的外面是一条很干净的路,相隔不远处,是一幢幢的别墅。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花园修剪花草,见飞飞从花径走过,便礼貌地说:“小姐早安!”
飞飞瞧他微笑点点头,一路往前走,逛完了整个花园,太阳已经升起,但她在宅园里,除了那园丁大叔以外,再没见到半条人影。
又过了一会,任雪娴和罗姐都起床了,罗姐打着哈欠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到飞飞便喊道:“飞飞,你起得这么早?”
“天气好,空气好,所以就早起了。”飞飞扬起的抹微笑。
飞飞再进屋时,早餐已经做好了。
吃早餐时,宋世杰说:“我待会儿有事出去一下,罗姐,你帮我带飞飞到处去走走。飞飞,沈太太,你们来到这里不必客气,就当自己的家一样就行了。”
“干爹,我知道了,你忙吧,不用管我。”
吃完早餐后,宋世杰就驱车出去了,罗姐带着任雪娴、飞飞转花园。
三人走走停停,罗姐说:“其实我对香港也不熟,只来过一次,所以我真不知道带你们去哪玩。”
“没关系。”任雪娴微笑说。
花园里一角的君子兰开得正妖艳,飞飞想伸手去采一支,但又觉得不好,俯身去嗅了嗅,已一脸满足。
她的手轻触着娇嫩的花儿,脑海里突然闪过昨晚看到的那幅画,便问:“罗姐,宋先生的太太和子女呢?”
罗姐的脸色突然变得阴黯,她惊讶地望着飞飞问:“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飞飞更觉得奇怪了。
“宋先生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一个温柔贤淑的太太,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他的女儿跟你是同年生的。”说着,她的脸变得更忧郁了。
飞飞直觉得这里面有故事,她凝着天边的白云,迎着风,静静地听罗姐说。
罗姐顿了顿,又说:“可惜,四年前的那次车祸,夺去了宋先生的太太和一对儿女的性命……”
飞飞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不是……我第一次遇上干爹的那时候?”
罗姐点点头,又说:“说起来,那是你跟他的缘分,他将所有对儿女的思念都倾注在你身上了。”
飞飞不觉涌上了泪意,突然想起过曾经答应了某人不哭的,连忙将泪水逼了回去,勉强勾起一抹凄美的笑容:“罗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然我不会知道……”
罗姐拍拍飞飞的肩:“别难过,宋先生已经放下过去的事,他很坚强。”
飞飞重重地点头,垂下头去,不让别人窥看到她此时难过的表情。
罗姐仰天叹了一口气,显得平静了些,她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到鸟瞰香港,上次我觉得无聊,自己走走,就走到那里去了,我带你们去。”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初冬,阳光明媚的天,呼啸而过的寒冷北风,青色松柏仍显苍凉的大山,站在山顶上,肆虐而过的山风,凌乱了头发。
香港,一个多少人向往的地方,比起上海,它更繁华,更美丽,但尽管如此,飞飞觉得,它不如上海亲切,无论外面再好,都不是她的家,没有她的爱人。
她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思绪飘向远方,灵魂仿佛要出窍一般茫然,她的身子轻飘飘的,她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罗姐突然紧紧地抱住她大喊:“你想干什么?”
飞飞心悸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此刻,她看到罗姐惊恐的样子,她突然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是想自杀吧,我才没那么笨。”
“不是就好,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罗上仍有些不放心。
回到宋宅,已是中午时分,宋世杰特意赶回去陪飞飞吃饭,出去了半天,回来时他的脸上多了一副眼镜,看起来还蛮斯文的。
罗姐向他汇报了上午的情况,他只是闲闲地听着,并不作声。
飞飞突然问起:“干爹,有没有御谦的消息?”
“现在还没有,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叫人继续留意,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上海那边要是真打起来,要打到什么时候?”飞飞眉头紧蹙着。
“这个……说不准呀,御谦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宋世杰心疼地看着飞飞,知道她又在想御谦了。
“但愿吧!”飞飞叹了一口气,食欲全无,放下筷子。
“飞飞,你这么瘦,营养不良,要多吃一点,不然将来见了御谦,他还以为我虐待你。”说着,他给飞飞夹了一块鱼肉。
那个粤菜厨师做的菜颇合飞飞的胃口,她就多吃了些,但突然一阵呕心,她连忙飞奔进洗手间去,将吃的东西哗啦啦全吐了出来。
她无力地靠在洗手台上,看着镜中面色惨白的自己,只感到一阵晕眩,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一条湿毛巾递到她面前,她回过头去,便看到宋世杰一张关切的脸,她微笑说了声谢谢,便漱口洗了个脸。
宋世杰扶她走出洗手间,问她:“你的脸色好差,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说:“我没事,只是觉得头有些晕,我想回去躺一会。”
“我扶你上去,免得一会你又出个什么事。我吩咐厨房给你炖燕窝,你醒来就可以吃了。”
飞飞只觉得心里好暖和,柔柔地点头。
一连几天,飞飞见到食物都作呕,心情还极烦躁不安,晚上常常被噩梦惊醒。
见她日渐消瘦,宋世杰实在不放心,请来医生为飞飞看病,医生把过脉后,神情异常沉重。
“医生,她这是什么病,为什么常常会感到头晕,食欲不振?”宋世杰问医生。
医生淡淡然说:“害喜的大多是这样,不过她还有营养不良,一点贫血,这对胎儿的发育不好,你得尽量吃些东西补充营养。”
“害喜?你是说她怀孕了?”宋世杰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问。
“是啊,你快要做外公了。”
然而,还有一个人比宋世杰更惊讶,那就是飞飞本人,她怀孕了?真的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什么不知道?
“我给你开服安胎药,你的身子要慢慢调养,孩子现在还算健康,头三个月都要特别注意,我会给你做定时检查。”
“我要做干外公了?我要做干外公了!”宋世杰高兴得大呼起来。
“那我要做外婆了?”任雪娴眼里闪噙着晶莹的泪花。
飞飞摸着自己平坦的肚皮,不敢相信这里面竟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眼里水雾灿灿,却又止住泪水,她不哭,她答应过孩子的爸爸的。
送走了医生后,宋世杰马上吩咐人炖补品给飞飞补身体,任雪娴坐到飞飞的床前,嘴角抽动着,可以看得出她的心中仍激荡不已。
“妈……”飞飞轻唤一声,心里悲喜交杂。
任雪娴“嗯”了一声,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她连忙用手帕去轻拭。
“妈,你可以原谅我吗?”飞飞祈求地看着母亲。
任雪娴轻抚着她的秀发,爱怜地说:“好孩子,妈虽然老了,可也不是老顽固啊,妈也年轻过,妈明白的。御谦那孩子为了你,也吃了不少苦头,等他过来以后呢,你们就结婚,妈等当这个岳母好久了。”
闻言,飞飞喜出望外,突然说了一句:“我要回去找他,我要告诉他,他有孩子了。”
“你现在有了孩子,就更不能回去了,好好在这里养着,宋先生会找到他的。”任雪娴安慰说。
飞飞不语,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仿佛出现了御谦的笑脸,她轻抚着小腹,在心里问:孩子他爸,你在哪里?
她现在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如果他马上出现在她面前,无论用什么来交换,她都愿意。
她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快醒来吧,哪怕是为了你自己
御谦和飞飞失散以后,他冒着炮火在被日军搜索过的街道寻找,可他找遍了飞飞平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她。
破落的街头,原本的繁华全没,只见血迹斑斑,到处都是尸体,那林立着的房子,被炸过后,变成了废墟,冒着半死不活的烟。
夜幕降临,城中漆黑一片,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他坐在与飞飞失散的地方等她,北风呼啸,他缩进墙角里,拉紧身上的衣服,依然冷得牙齿直打颤。
这个时候,如果在他眼前出现一碗热汤饺子就好了,他记起了与飞飞一起吃摊子的情形,想起她的笑脸,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意。
他坚信,飞飞会回来找他的,一定会的。
这时候,一队日军经过,发现了御谦,御谦连忙往深巷子里逃去,日兵大喊:“站住,别跑!”
经过一番的追逐,眼看御谦就要钻进另一条巷子了,日兵不假思索地向他开了一枪。
御谦胸前中枪,惨呼一声倒地。
几个日兵追上去,看到地上流血不止的他,一个士兵大笑说:“他也活不了了,别管他,我们走。”
那大笑声刺耳,可惜御谦已听不到了。
茫茫细雪被风吹着,漫天飞舞,美则美矣,只是多了几分刺骨的冷。
他躺在血泊之中,任由一种近乎麻痹的疼痛弥漫在他的胸口,尖锐而且灼热,煎熬着他。
也许他在内河上,是通往另一端的世界,他好痛苦,只要跨过这座内河桥,他就可以解脱了。
可是,还有一个人在等他,他清晰地记得,一个温柔的面容,呼喊着他的名字,她的嗓子娇嫩细软,好好听,令他舍不得往前再走一步。
一夕之间,世界风起云涌的剧变,日本人占领了中国的国土,百姓无家可归,他也成了千千万万人其中的一个。
就在他仿佛感到自己胸口不断地流淌着热血的时候,他听到有脚步声,有人正轻轻地走近他的身旁,他看不见那人真实的面目,是谁?只有一缕纤影稀薄地在他的眼前晃动。
他下意想躲,想逃,可是他连动都不能动,连睁眼都显得那么无力。
“不要死……你不能死……”那清胸的声音在他的耳畔急呼着,似乎对于延续他的生命,她比他更有兴趣。
虚弱的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有一双纤细的女性的小手在他的胸前轻抚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似有似无的一阵悲鸣呜咽,他渐渐地跌入了黑闇之中,在那一望无际的黑色世界里,有他如梦幻般的回忆,教他深陷其中,无法挣脱……
他不能死!绝不能死!
秉持着这一个信念,莫离将御谦藏在屋角里,用茅草盖在他身上,然后到城里去找医生。
可是城里日兵把守严密,旁人根本没法进去,其实就算进去了也没有用,医生一早就逃命去了。
天气越来越恶劣,莫离在日兵换班的时候偷偷潜回城里,她来到医院,那里的人早已走光了。
药柜里还有那些来不及收走的药,莫离扯下一块被单,将药通通包起,然后绑起背在背上,偷偷潜出城外,回到了破屋。
“啊——”他痛叫着,胸口几乎快要因为激动而爆裂!但他的身体好重,根本无法动弹。
莫离望着一大堆的药瓶药罐,束手无策,没有办法,最后唯有用下策,将药都试一遍,死马当活马治了。
她用药水为他清洗创伤,再把药粉洒上伤口,他痛得惨呼不已,额上满是汗水,她用绷带绑住他的伤口,防止再次出血。
她将药放到他嘴里,用水喂他服下,但他都吐了出来,不得已,她只好用嘴喂他吃药。
吃过药后,他并未见安静,两道眉头紧拧,痛苦不已。
莫离不断在用湿毛巾给他擦汗,他突然捉住她的手,迷迷糊糊地叫道:“飞飞,不要离开我……”
莫离的心一震,但看他痛苦,也不忍责备,只得柔声说:“师哥,是我,你快醒来吧……我在等你……”
是她吗?是她的声音吗?她就在他身边?御谦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看她,将她看清楚。
他依稀看到一张优美的轮廓,一双美眸伴随着说话而不同地眨动,其中闪着莹亮的水光。
飞飞,是她,她平安没事,他就安心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已经服了药了,还是这样痛苦?
她不断地用毛巾拭去他额际的冷汗,不断地在他的耳畔轻喃着,安抚着他的焦躁与不安,此刻,他高大伟按的身躯紧绷着,看起来充满了不安与脆弱,教她心里觉得好难过。
她急得直流泪,抱着那些药罐子,闻了又闻,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夜一夜,一夜又一夜。
莫离守在御谦的身旁,半步也不离开,唯恐他出个什么状况。
但他一直昏迷不醒,教她担心不已。
这个她一生中最爱,却一生都得不到的人,如今,他就在她的面前了。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不敢想,甚至荒谬地希望他别醒来别醒来,就这样让她看一辈子也不会厌倦,可是,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渴望的声音,渴望地想呼唤他。
“师哥,你睁开眼睛吧,看看我,看看我是谁……快醒来吧……”
她将仅有的一张被子包裹在御谦身上,他躺在垫高的禾草堆里,一张脸苍白无血色。
她就坐在他身旁,一张小脸微微地侧着,靠近他俊美又不失男子刚毅的脸庞。
每一次,她都是从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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