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众人就听见一阵怪异的吹竹声,如怨妇悲哭,如冤鬼夜泣,惊得路人纷纷变了脸色。
有四个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抬着块很大的木板从客栈前路过,木板上堆满了墨绿色的菊花。大汉们两眼发直,胸膛上虽然刺满了尖针,却好似不痛不痒,一滴血都没流,脸上带着鬼诡可怕的微笑。
掌柜子呸了一声,满脸晦气道:“那苦主……哎,棺材板怎么就抬上街了!”
陆小凤盯着那些大汉,直到他们走远,才收回目光道:“那几个江湖人,武功来历诡异……”他顿了顿又道:“看他们来的方向,是从银钩赌坊?”
朱见深冲着他一抬眼道:“我们走。”
等出了客栈大门,他才道:“死的那人,是罗刹教少教主——玉天宝。”
陆小凤思维敏捷,联想到昨晚的种种,紧紧皱眉,又舒了口气道:“罗刹牌失踪,玉天宝又死了,果然是天大的麻烦。就是不知道,我没惹上这大麻烦,如今惹上这麻烦的人,到底是哪个倒霉蛋?”
朱见深道:“定然是一个武功、名声、闯祸的能力,都不在你之下的人。”
“有道理。”陆小凤想了想,补充道,“此人解决麻烦的能力,一定也不在我之下。只希望那些布局的人,匆匆找上他,别忙中出乱卢出马脚。”
就算是养蛊,也有被反噬的时候。陆小凤一语成谶,触发这场阴谋的飞天玉虎,早就焦头烂额了。
事不关己,他们刚走出一条街,就看见一道人影风驰电掣掠过。杨捕头带着十几个捕快,从后面追赶道:“抓住他,快抓住他——”
“好俊的轻功!”陆小凤道。
自那人走后,空气中隐约有一股缥缈而浪漫的香气,凝而不散,是一种神秘的郁金香味道。陆小凤越看那离去的人影,越觉得眼熟,一脸古怪道:“那人难道是楚留香?”
朱见深挑眉道:“你见过楚留香?”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修剪漂亮的胡子道:“曾远远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时候他易容,不似现在这长相。郁金香的香味却很独特,闻过一次便不易忘记。”
等那人和追赶他的捕快们都走远了,四个抬着棺材板的大汉,也从他们身边路过,后面还跟着三个打扮怪里怪气的绿袍老者。
这三位老者在路过陆小凤身边时,目光一缩,避让开来,埋头直追过去,好似从不认识他。
朱见深目送岁寒三友离去,收回目空一切的笑容,这三个老家伙还算识趣。
陆小凤道:“要说楚香帅偷了别人的宝物,我相信,可是他手里从不曾沾染一条人命。所以玉天宝绝不是死在他手里。到底是谁杀了玉天宝?”
朱见深徐徐道:“自然是有人想要将这趟浑水搅得更浑。”
“有道理。”陆小凤一脸赞同,又是庆幸道,“幸好我已与此事再无半点瓜葛。”
见陆小凤的麻烦已经解决,朱见深产生了去意。他心念一动,身外化身就准备借故离开。不过这时候,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突然迎上来。
“公子买花吧,刚摘的鲜花,来买一束吧!”
明明大街上有那么多人,这女童却偏偏把花往陆小凤怀里送。令人玩味的是,朱见深发现女童的目光,在陆小凤两条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上,逗留了一会儿,像是辨认清楚才上前拦人。
事有蹊跷!
朱见深神识扫过女童全身,没有易容痕迹,花束中也没被人动手脚,女童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不过她怀里却揣着一块金锭子。
“公子买一束花吧。”女童追着陆小凤推销自己的花道,“买来送漂亮姑娘,还可以送朋友。”
她笑容甜甜的,陆小凤本不想买,见她一直笑盈盈的,衣着破旧,动了恻隐之心,摸出几枚铜钱,往女童手里一放,连花也没拿。
“不够!不够!”女童嗫嚅道,“这位公子,钱不够。”
陆小凤打量她一圈,惊奇道:“你这花卖多少?”
“一两银子!”女童撅起嘴巴道,“买了我的花,我就告诉你一句话。”
陆小凤较真道:“若我不买你的花呢?”
女童嘴巴撅得更厉害了,她委屈道:“你不买我的花,我也要告诉你一句话——不要非等到鲜花满楼,才想起故人。”
陆小凤怔怔道:“是花满楼叫你来找我的?”
女童摇摇头道:“那人说,你要再问下去,这花就要卖一百两了。”
“……”
这下陆小凤觉得,这女童的笑容一点都不甜美,反而面目可憎。他昨天在银钩赌场输了几把,身上哪里有一百两银子?
朱见深知他窘迫,掏出银票,交予女童道:“你可以说了。”
女童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没见过银票,半响之后才嗫嚅道:“你们现在回去,也许还能见到他。”
“……”
正文 第112章 偷天换日
这下女童的笑容,不光面目可憎了,那红扑扑的脸蛋,明明还保留着孩童的天真,却在陆小凤眼中仿若魔鬼的狞笑。
“谢谢公子。”女童甜甜道。
陆小凤怔怔地看着对方。
女童道谢完,将银票紧紧攥在手上,像一条泥鳅,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头钻进了巷子。
陆小凤伸手想要拦住对方,凭他的武功,要抓一个毫无身法可言的女童,是件轻松容易的事。陆小凤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缩了回来,脚步也一顿,只看着那巷口发呆,脸上若有所思。
朱见深道:“不追吗?”
陆小凤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不追,我追她是害了她。”
明知道唆使卖花女童的人,就是置花满楼于危险之人,朱见深和陆小凤却没与女童多纠缠。她只是个普通人,若揪着她问讯,不但耽搁了救人的时间,也问不出什么,还白白害她要被人杀了灭口。
陆小凤到底善良,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在普通人面前主动放弃线索,朱见深看他不愿深究,便也没为难这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棋子。
“那就走吧。”朱见深道。他原本要自己走,不过发生这件事,他就变了主意,与陆小凤一同买了快马,赶往花满楼的住处。
朱见深倒很想看看,是谁敢动花满楼,又有谁能伤得了对方一根汗毛?
他并不担心花满楼的安全,对方是无垢体质,上次见面时就已有了修为,就算被人禁锢体内真气,也可运行修为自救,花满楼是这武侠世界中唯二的修真者,岂是凡人可以轻易伤害的?再说对方虽眼盲,武功却是一等一的好,又有朱见深所赠须弥戒,内置无数丹药,可助其补充内耗。
朱见深虽喜欢逗弄陆小凤,却偏爱花满楼更多一些,给了他旁人没有的好东西。因为花满楼体质特殊,与他接触能洗涤神魂,心魔不侵,更利于修行。
修真者最怕被心魔所惑,花满楼体质却是对付心魔最好的良药,既然撞上了,朱见深不会放任不管。
与陆小凤一样,朱见深也在花满楼身上留了记号,方便他锁定对方的位置。他一个心念,已感知到花满楼并未身处险境,且心态极其平和,便已经自己有了判断。
鲜花满楼——花满楼的住处。
朱见深两人抵达这座小楼时,已是黄昏时分。阵阵花香袭来,大门和往常一样没有上锁,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人来,花满楼都同样敞开门欢迎。
小楼中布置温馨又整洁,他们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摆设没有挪位变动,只除了少了一样。
通常这个时候,花满楼应该坐在窗前的那张椅子上,静静倾听夕阳沉落的声音,静静欣赏生命的美好。可是夕阳温暖,暮风柔软,这么美好的光景,花满楼却不在这里。
“来晚了一步!”陆小凤懊恼道。他低头去摩挲小楼中的桌椅花架,确认这些东西都是原来的,而不是被人用相同的物件顶缸。
将楼中物品都检查了一遍,他才停止了看似愚蠢的动作,舒了口气道:“七童是自愿走的。若有人强行带走他,不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朱见深道:“想要带走他,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比如求他,像上官飞燕当初做的一般。再比如,用他的朋友来威胁他听话,正如——你。”
陆小凤点点头。出门而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他从院中提来一桶井水,居然有闲心烧起茶水,还搬了张椅子,仰头坐了上去。他道:“没有留下线索,唯有等。”
朱见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挑眉道:“每次遇见这种事,你都坐等?”
“不错!”陆小凤已对那些宵小的手段习以为常,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没有线索,就等对方送线索来!花满楼与人和善,没有仇家,他唯一会与麻烦牵扯上关系的,就是交了我这么一个朋友。”
朱见深赞许对方的沉着冷静,却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他起身抚平衣衫上的皱褶,扬声道:“你便在此等吧,我出去买些吃食,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也好。”陆小凤点头应了一声,便陷入沉思中。他嘴上虽说的轻松,实则心里也没底。可是越到这个时候,他越需要以逸待劳,等着对方出招。
和陆小凤不同,朱见深清楚知道,花满楼现在很安全,这种神通他没有在陆小凤面前展现出来。
锁定了一只正扑扇翅膀,往楼里飞的信鸽,朱见深伸出手,便有一根无形的线,改变了信鸽飞行的轨迹,将它硬扯过来。
朱见深摸了摸信鸽的翅膀,从对方爪子上取下一卷小纸条。正如陆小凤说的,对方会主动将线索送上门。不过朱见深却不想让陆小凤沾手。
他能感到,自己的龙气变得异常活跃,花满楼失踪这件事,与他有极大的牵连,对方恐怕不是冲着陆小凤去来,而是在冲着他。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来到大明武侠世界,朱见深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龙气在向他预警。虽然这威胁对他不足为惧,却让朱见深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花满楼在无争山庄做客,恭候大驾——原。”
看完纸条上了内容,朱见深冷哼一声,用修为将纸条碾得粉碎。
“无争山庄——”他淡淡道。感应到花满楼的去向,朱见深已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他已到了让江湖人敬畏三百年的武林圣地门前。
想不到他还没找蝙蝠公子原随云的麻烦,对方倒是先动了他的人。
朱见深神识大开,笼罩住整座山庄,他“看”到了花满楼,对方正在摆弄着一盆兰花。白皙修长的指头,轻轻抚在花瓣上,没有受任何的禁锢。
接着他又“看”到坐在花满楼不远处的人。那是一个俊逸雅致的少年,他笑容温柔,目光凝视花满楼,手指专注地拨弄琴弦,一双眸子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他同样是个眼盲之人。
人人都知道原随云少庄主是个神童,长成后更是文武双全,才高八斗,他三岁时却因为一场大病,双目失明成了个瞎子。
朱见深神通广大,能听到抚琴所奏出的曲调,自将无花嫁进神水宫,朱见深就再没听过这么美的曲调。萧索、倔强,充满了挣扎和对光明的向往,还有股不服输的劲头。
旁人听到的只是曲调,朱见深却能感受到少年心中的不甘,这样内心充满痛苦,又绝不屈服的少年,与他想象中的蝙蝠公子,似乎有着很大的不同。
有趣!
无争山庄主人原东园,直到五十多岁的晚年,才得一子,本应教育的极好。可惜原随云温文尔雅,品性敦厚的性子,只是表象。
除了眼盲,少年似乎还在经历着另一种折磨,这种折磨,比眼盲难受千倍万倍,是谁能让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活得如此痛苦?
朱见深对这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起了兴趣,虽然对方的过去以及将来的结局,朱见深已了然在心,
先救人要紧,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山庄里。朱见深便要进去,这时候无争山庄的大门,从里面敞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前向他微微一拜道:“公子,主人有请。”
“原随云?”朱见深道。想起正在抚琴的少年、
管事的摇摇头道:“是这座山庄的主人,原庄主。”
“原来是原东园。”朱见深道。
这家主人被人直呼姓名,管事的却连眼角都没跳动一下,默许了朱见深的无礼,甚至没产生一点抗拒。这么一试探,朱见深便了然,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
就是不晓得,对方知道的有多深。
原东园五十多岁才有了子嗣,如今已年过七旬,不过到了这个年龄,旁人已是鹤发鸡皮的古稀老人,他却看上去正值壮年,除了一头华发,掩饰不了年华的逝去。
旁人都说原东园生性淡泊,极少在江湖中露面,甚至从未与人交手,朱见深却从对方的眼神,看出对方并非甘于平庸之辈。
瞧见他进屋,原东园起身相迎道:“贵客临门,老朽招待不周,现沏了一壶好茶,请贵客品尝。”
朱见深暗忖,对方招待不周,完全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便杀上门来。若等到对方招待周全,不知道招待他的,会是什么了。
朱见深开门见山道:“原庄主费尽心思请我来,所为何事?”
见到原东园,他已知道,今天这事的正主,不是什么蝙蝠公子,而是在江湖上地位一向超然的原庄主了。
原东园面露惋惜道:“陆小凤没有同来?”
朱见深冷哼一声道:“原庄主很失望?”
原东园道:“失望倒是谈不上,却证明了一件事——你也清楚,陆小凤是个麻烦精。他若知道你的事,你们就做不成至交好友,不但朋友没得做,甚至要反目成仇。”
朱见深哈哈笑道:“原庄主不妨有话明说。我那晚不过刚露面,原庄主便能在第二天布局,真是好手段。”
原东园挑明道:“世子言重了,老朽仰慕世子已久。老朽平生没佩服几个人,如今最为佩服的,便是世子您——佩服您那偷天换日的手段。”
正文 第113章 人证物证
空气一下子凝结了,只有房中两杯新沏的茶水,正徐徐吐着水汽,在空中形成氤氲的曲线。那雾气组成的线条,像是有意识一样绕过原东园的脖子,轻轻一勒,便消散无痕。
原东园在微笑,他看不到无形的死神,已贴靠在他身后,随时可以向他挥舞死亡的镰刀。他这么一笑,保养得当的脸上,陷入了深深的褶子,这下不会有人将他误以为是壮年人了。他已经垂暮,还挣扎着挽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错误的人,更可悲的是,还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朱见深从对方喊出“世子”这个称呼时,便知道对方从根源上就错的彻底,不过能追查到似是而非的线索,对方也是个通常意义上,极厉害的人物了。
朱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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