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喜欢自己的肚皮被别人指着,尤其是民风剽悍的迦毗罗,接纳卡罗姆势必会激起这位大哥的激烈反击。在利益和风险的诱惑中反复衡量着,皇帝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像第一次看见裸女的懵懂少年,面红耳赤也饥渴难耐。
“安排信使在王宫住下,召集军部和财政部有资格列席最高会议的所有人,还有参议长们。”奥尔登三世语气沉重的吩咐完,他身后的宫廷骑士迅速弯腰退下,片刻之后,几道身影驰出王宫朝帝都分散而去。
“梆梆梆。”
“梆梆梆。”
帝都贵族所聚集的东城区在夜火初明的晚上突然响起了阵阵敲门声,不少身处权利食物链顶端的贵族有的仓惶着丢下刀叉餐具,有的则慌忙在侍女。的。上爬下寻找衣服。不一会儿,十几辆马车便顶着挂灯朝王宫火速奔去。
“从诸位大臣的反应来看,卡罗姆信使的行踪并没有泄露。”一身黑袍的骑士跟在马车旁边,悄悄跟车里的人说着。
车里的人低沉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车厢上怒吼的狮子头像正是来自军部巨头金狮子家族,里面赫然坐着身材宽厚的劳肯·莱恩,此刻正像打盹儿的狮子微阖双目,一头金发散乱在肩膀上。
“卡罗姆人在两王共治时代站错了队,在萝合兰女王的支持下将放牧之地向东北方向拓展了一些,那点地方原本是属于白露女王的支持者所有,政变后清算是不可避免的。”骑士剑眉朗目,但气态沉稳,远没有这个年龄的浮躁。
“如果你是卡罗姆人,你会怎么做?”随着马车在城内石板路上微微起伏,车中军部巨头发声问到。
“向白露女王请罪并宣誓效忠。”骑士眉头微蹙,沉吟少顷就果断给出答案。其实扩张牧地原本算不上什么大罪,而且以卡罗姆人的憨厚秉性并没有将马匹赶出太远距离,但他们深知如果要在帝国内部挑几个萝合兰女王的拥护者杀一儆百,树立新王权威,那卡罗姆必定在清算的名单前列。一直以蓝天白云,牛羊马匹相依为伴的卡罗姆人大概从未想到原来政治理想在现实面前,如同顷刻翻覆的舢板,前一刻还在甲板上微风荡漾,下一刻就在水里呼吸如窒,逃命都不及。然而环顾大陆,如果不放心女王扬起的铡刀会落下,那么选择泰伦,即是无奈,也是必然。
穿过宫室重门,马车上跳下的贵族迅速汇聚一起,朝皇帝所在赶去。有趣的是人群里所有人都刻意放慢一拍步伐,眼神玩味的看着并排走着的军部两大巨头,尤其是跟随在金狮子身后的青年人,相貌细看与狼王克里夫有七分相似,正是狼王长子原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梅恩·沙文,却选择了将自己的政治生涯押注在家族对手的身上。相距不过两个人,父子两人同时选择罔顾彼此,连视线上也懒得交际半秒。
从大臣们鱼贯而入走到自己面前,奥尔登三世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地图,眼珠都快红了。也真是难为了这位泰伦帝王,他父亲的父亲伙同那个现在还蹲在教皇宝座的老头儿发动了“神圣远征”战役,占据并修筑了萨利德要塞;他的父亲则直接剑指西方,成功参与组建了“阿巴利亚黑市”,到了自己头上,寸土未失却也寸土未得,还间接让最危险的敌人变得更危险,这让大地主情结十分严重的奥尔登三世很是受伤。
“事情你们知道了,都说说吧。”把事情简单叙述一遍,奥尔登三世歪着脖子坐在高背椅中,看着面前的大臣们。除了军部众人,其他贵族煞有其事地围着地图窃窃私语不住点头,奥尔登三世看在眼里心情略微舒缓了些,下巴朝金狮子挑了下,目光炯炯的盯着帝国铁盾。
金狮子悄不可察的瞟了眼身旁不远正闭目养神的克里夫,面朝皇帝平声道:“卡罗姆战略位置非常重要,陛下。”
众人竖起的耳朵听到的只是这句废话,就连围观的贵族中毫无军事素质的人都知道那个地方非常重要,能否在以后掰手腕的时候能压倒对方两分,那个地方将是关键因素。贵族们低头撇了撇嘴角,奥尔登三世则眸子中迅速蕴起一抹怒气,原本在他的想象中,如果金狮子率先发声支持,说一句陛下剑锋所指,军部将为陛下拿下卡罗姆这样类似的豪言壮语,那么来自贵族们反对的声音将会弱去一大片。
妈的,还能不能愉快的做个皇帝了?
“克里夫,你说。”奥尔登站起身按着椅子把手,眼角抽搐着斜睨高瘦的帝国攻城锤。
“为您征服一切,陛下。”克里夫神态孤高的颔首致意,贵族们的嘴角已经撇到了耳朵根。
“赞美主神!”奥尔登三世脑门儿青筋鼓涨,大喊着拍了下桌面,气喘吁吁的盯着丁点面子也不给他的臣子们。眼看着皇帝就要抓狂,这时,年轻的梅恩·沙文走上前说道:“陛下,劳肯公爵所说的那个地方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就是告诉陛下您惦记的东西,迦毗罗同样不会轻易放弃,不,应该是绝不放弃。”
奥尔登恨恨的把视线从贵族们身上挪开,投注在眼前的青年军官身上,以惊人的速度换出笑脸,用眼神鼓励梅恩说下去。但是,青年军官轻咳一声,避开他的目光弯腰退下。好些个贵族们实在憋得辛苦,肩膀已经微微耸动起来。
不能低头,王冠会掉!不能哭泣,他们会笑!
奥尔登三世垂下眼睑,缓缓做回椅子,嘴角挂着讥诮的冷笑。泰伦的政体容不得皇帝在部分时候一意孤行,除了历代个别强势帝王能够一言决之,毕竟整个帝国的基石是数以千计的贵族,并不只是一个奥尔登皇族。
“陛下如果真的那么衷情卡罗姆公国,茵塞德斯家族将一如既往地无条件支持您。”气氛快要凝固的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气态雍容的中年人,几缕散发随性披散在额头上,笑容温醇的看着椅子里的皇帝。
“在我小时候,有位伟人告诉我如果某个东西是你思念且必需的,那就掏出点代价弄来那个东西,不然,你的一生将生活在缺失的遗憾里。”茵塞德斯的当代家主面朝贵族们说出这番话,徐徐转身,用略带磁性的嗓音说道:“这段教诲使茵塞德斯家族获益匪浅,而说出这段名言的伟人,就是伟大的奥尔登二世陛下。”
奥尔登三世身躯一震,蓦然抬起的眼皮下泪光莹然,他嘴角抽搐着深情凝眸在财政部长身上。代价?现在房间里的人谁不需要这玩意儿?就拿那个该死的瘦高个儿来说,竟然还能舔着脸站在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那个该死的儿子如果换个父亲早就被铡刀切碎几万遍了;还有那个貌似宽厚的劳肯,别以为人们忘了他的弟弟到现在还是黄昏城堡的守墓人呢;还有,那个白发苍苍道貌岸然的参议长前几天才偷偷买了一批幼女供自己玩弄,入城的手续上写的是参议院办公用品……
妈的,一群乱臣贼子!
他们一定会为这些东西,或多或少,或早或晚,付出该有的代价。
“那就掏出点代价,我要看到泰伦的旗帜飘扬在那片牧地上。”奥尔登三世站起身沉声说完,用手指上的王族徽戒在地图上卡罗姆的位置摁出个戒印,看也不看他的贵族们一眼,扭头离去。
第十四章 血腥
神说,最难忘不是美酒的醇香,而是跟它颜色相似的浓郁腥味。
对于卡罗姆公国来说,在南部草原被戈壁滩风沙日渐侵蚀的时候,向东北方水源更加茂盛的地方拓展就是必然的,而且以他们每年向宗主国迦毗罗缴纳的沉重赋税来看,扩张牧地是无可厚非且应有的回报,但往往期望的跟得到的总是背道而驰,托庇于萝合兰女王的扩张,在那点小的可怜的地方甚至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卷进了更大的漩涡中。
原本指望能在新牧地重整休憩,接着应付更多的压榨时,迦毗罗传来的巨变让缺吃少穿却并不缺脑子的卡罗姆人开始不安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什么,连族内最出色的巫师也无法预测。
“呼!”
飓风掀起,草木低伏,一道道身影鬼魅般穿梭在树冠之上,体型巨大的长耳枭投放下的阴影像一团团乌云笼罩在下面的青草地上,骑在马背上的卡罗姆勇士神色凝重的紧盯着他们,握紧了手里的弓箭。
不远处帐篷前的老人握着手链面带忧虑的看着这一切,头发上的草枝和身上的羊毛随着风吹簌簌抖动,以他的睿智也没料到白露女王的“到访”来的如此迅猛果断。
“哈珀族长。”从草地弛回来的强壮勇士重重吐出一口气,修长的手臂上套着卡罗姆人特有的曲型弓,背上的箭囊戳满了箭簇并不锋利的箭枝,跟在他身后的勇士也都是这么打扮。
“所有人都疏散了,您也快去地窖躲躲吧。”
“难道我们卡罗姆人注定一生只能被驱赶吗?”身为公国主人的老人抬起浮肿的眼皮,有些无奈的惨笑道:“小时候我不懂为什么我们要不停迁徙,像穴鼠那样从一个洞钻到另一个洞,灰头土脸,慌慌张张,跟故事里傍草而居载歌载舞的卡罗姆人分明是两个世界,后来大人们告诉我卡罗姆人是天生的放牧者,跟着青草游牧就是我们的生活啊。”站着的勇士们慢慢低下了头,屈辱和愤懑的泪水迅速爬满了眼睛。
“后来,等我长大了才发现,并不是我们非要游牧才能让牲畜活下来,而是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驱赶着我们,那东西是克洛里斯精灵手里晃荡的飞镰残影,是迦毗罗王的信使传来单薄的一声口谕,是其他公国佯装强盗的联合犯境掠夺,那东西让敞着胸膛高歌的牧人鸦雀无声,那东西让欢闹嬉笑的孩子面露惊恐,那东西让草原上飞翔的雄鹰变成了地上的穴鼠,不知道还要被驱逐多少代人……”老人说着,面前的勇士们已经泣不成声,手中的曲型弓被攥的嘎吱作响。
“是站着歌唱,还是跪着求饶,卡罗姆人?”顿了顿,老人满是沧桑的呢喃着。
“站着歌唱!”“站着歌唱!”勇士们不顾满面泪水嘶声怒吼着,举起了手里的弓。
老人缓缓起身,看着半空中越来越多的阴影,任由疾风扑面,也自岿然不动。
当卡罗姆的信使还在泰伦帝都焦急徘徊时,即使耳目众多的阿什曼对于草原上发生的一切也没有及时的传回只字片语,因为一切来的太快太猛烈。
“噗!”沉闷的标枪入肉声纷纷响起,翱翔在半空中的夜枭骑士像狩猎般面无表情,手中的标枪伴随着巨大的惯性,不带任何花俏动作就能将地上的卡罗姆勇士连人带马轻易贯穿。
战争到来的时候,连薄薄的一声口谕也没有,白露女王对卡罗姆人的清算就从这一根根呼啸而至的标枪开始了。
“散到树下!散到树下……”疾驰在枪林中的卡罗姆人大声疾呼,呼喊间一杆标枪从他的大腿上斜刺而下,带去一片血肉。相比来自空中疾风骤雨般的枪雨,卡罗姆人的反击只能算是零星小雨了,大多数箭枝还没飞到夜枭骑士的眼皮下就被他们座下的巨翅掀的不见踪影了。
盘旋着的夜枭骑士忽然攻势变缓,卡罗姆人狼狈的逃到草原上稀疏的丛林处,指着半空不停咒骂。但骂了两句后所有骑在马背上的勇士脸色变了,因为他们听到了熟悉的响声,那是数量巨大的马蹄踩过地皮才能发出的轰隆声。用手抚摸着马颈上的鬃毛,安抚着坐骑不安的情绪,身形壮硕的勇士缓缓抽出腰刀,列马阵前深吸一口气,大喝道:“卡罗姆的勇士们,千百年来我们像迦毗罗的奴隶一样,已经做了所有我们该做的,现在,我们要为自己,为那些在地窖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做件事,让孩子们知道,这是他们命运不再被驱逐的开始!”
“站着歌唱!”
“站着歌唱!”
数千个卡罗姆人敞开胸膛,怒吼着拔出腰刀,斜指半空。这时,到达草原的骑军重整队形后开始缓缓推进,军队中飘扬着的旗帜五花八门,这是迦毗罗其他公国的军队,白露女王给他们的开价是征服卡罗姆人后,可以在草原上私掠三天,财帛女人任其享用。
公国联军队伍的速度由慢变快,很快就像潮水一线黑压压的朝卡罗姆人聚集处涌来。地皮的颤动让树林后隐蔽地窖里的人只能默默祈祷,胆大的孩子们偷偷掀起草盖,看他们的父辈是如何挺起胸膛,毫不畏惧的迎着潮头冲刺而去。
“刷!”一片箭雨在骏马疾驰间洒然射出,卡罗姆人不再吝啬他们不多的箭枝,当两轮箭雨过后,公国联军的潮头人仰马翻的时候,牧人们拔出了自己祖辈相传的腰刀,悍不畏死地迎面撞了上去。
草尖划过马匹律动的肌肉,温煦的阳光下朵朵红花绽放,挥舞着腰刀皮甲不全的卡罗姆人发疯般用血肉之躯去阻挡迎面而来的长枪利剑,楔子般凿穿了联军的阵型。这些从出生就在马背上的人没一个调头离去,因为身后就是他们的妻子儿女,前进或许能还给她们一个解去枷锁的自由灵魂,后退则只能让她们沦为敌人屠刀下的奴隶玩物。
数量是卡罗姆勇士几倍的联军在经过初期的混乱后,迅速形成合围之势,将野马般桀骜难驯的卡罗姆人围在中央。风声飒飒,抖动的旗子卷在枪杆上,喘着粗气的强盗凶残嗜杀地盯着牧人们,头发结缕满面灰尘的联军头目拍打着坐骑,朝绿意盎然的草地恶狠狠吐出一口浓痰,露出满嘴黄牙。短暂的接触草原上已经躺下了几百具尸体,草尖上不停滑下鲜红的血珠渗入土壤,被围困的卡罗姆人眼神悲凉的朝身后看了一眼,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腰刀。
“每当橘红漫过草尖啊,我披着毛毯采撷清明的露珠;”
“用这甘甜的恩赐来湿润爱人的喉咙啊;”
“她会用优美的歌声让鲜花绽放,让孩子们露出欢笑;”
“每当橘红划过草尖啊,我骑着骏马拢起耀眼的篝火;”
“用这温暖的生长来照亮爱人的笑脸啊;”
“她会用翩翩的舞姿让星光灿烂,让老人们安详入睡;”
“我是个牧人啊;”
“以神之名,我遵您古时的约定,在这里放牧羔羊。”
“……”
伴随着苍茫的歌声,卡罗姆人开始主动突围了,面对密密麻麻的长枪没有丝毫犹豫,朝结帐相反的方向冲去,他们要为躲起来的家人赢下最后逃跑的时间。借着常年在马背上打熬出的熟稔姿势,卡罗姆人用最小的力道将腰刀划过敌人的身躯,腾挪闪躲间不停有人掉落马下,他们像发怒的斑马拼命踢咬着朝外面撕扯着。
公国联军的骑战并不高明,但胜在人数众多,每当有人被腰刀削下脑袋,他的尸体就会被身后的同袍踩在脚下,豺狼般贪婪的握着长枪准备刺出致命一击。那名聆听族长教诲的卡罗姆勇士已经浑身浴血,单薄的皮甲也变得破布般斜挂在身上,古铜色的身板上翻卷的皮肉正在汨汨流血,但他仍旧目光炯炯,每次腰刀落下,总会伴随着联军某个倒霉蛋的惨叫。跟他一样孔武有力的族人们怒喝着刀如匹练,毫不犹疑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也同样被无情收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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