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敬意,请家老笑纳。”说话间身后俊仆已将一个精致的小木匣捧到家老面前。家老一看木匣四边包金,便知里面决然是名贵珠宝,惊喜得深深一躬,“先生大富大贵,小老儿三生有幸了。”怀抱木匣忙不迭道:“先生请。”
猗垣笑道:“在下有件小事相烦,不知家老肯赏方便否?”
“先生有事但讲,小老儿在公子府尚算通达。”
“在下有一爱妾,心慕公子夫人已久,托在下为夫人带来一件礼物。因在下行程匆匆,未必有幸一睹夫人风采。相烦家老代在下转送夫人,在下他日再专程携小妾拜见夫人。不知可否?”一席话温文尔雅,给人好事却象求人一般,教人好生受用。
家老脸泛红光,抱匣拱手道:“能代先生为夫人效劳,小老儿深为荣幸。”
猗垣从俊仆手中接过一个在风灯下发着幽幽绿光的玉匣,双手捧起,“家老,这是西域雪山之国的一件貂裘,消融大雪于三尺之外。匣内尚有小妾一柬,请转送夫人。”
家老毕恭毕敬道:“先生真乃大雅之士,小老儿即刻去见夫人。”又回身高声道:“典门何在?”一个将领模样的守门将官跑步而来。家老肃然吩咐:“领先生去见公子,对公子说夫人唤我有事,即刻就来。”
典门将官一声答应,谦恭的领着主仆二人向正厅而来。
公子卬正在厅中欣赏一口名剑。在剑架上看来,这把剑的剑鞘铜锈斑驳,剑身长二尺许,显然是一口名贵古剑。凡在厅中等候贵客时,公子卬都在赏玩这口名剑。在他看来,府中所有珍宝的价值都不如这一口名剑。战国兵争时期,拥有一口名剑非但是身价地位倍增,且其实用价值更是异乎寻常。现下他其所以在这里耐心等候,是因为叔父公子梁向他竭力推荐拉了一个薛国巨商,说这位商人如何有古人之风、如何有名士情怀、如何拥有天下罕见的珍宝且性格又如何豪侠,说这位商人就常住洞香春最有名的雅室,已经成为名士官员们争相结识的人物等等一大串。公子卬本来生性好奇,听叔父公子梁这么一番绘声绘色的介绍,不禁想见见这个神秘的大商人。公子梁慨然为他相约,说定今晚来访。如何掌灯已有三刻,客人还未到来?当然,最大的可能是王街塞车,否则见他公子卬的客人是不敢在酉时首刻之后到来的。说起来,王街这车流真是教人无可奈何,看来还得和魏王提说一番,最好是将老红墙拆掉,将王街再加宽三丈,否则还真不方便。
这时典门将官走进了进来,“禀报公子,齐国先生猗垣到。”
“家老人呢?”公子卬隐隐不悦。
“禀公子,夫人唤家老有事,家老特命末将先行领引先生,说他片刻即来。”
公子卬本想到厅门迎接,想想未动,挥挥手道:“去请先生进来吧。”典门出得正厅,恭恭敬敬的将客人领入,悄悄退了出去。
“在下薛国猗垣,久闻公子贤明高义,特来拜望。”
公子卬眼前一亮!面前这个黧黑的年轻人一领大红金丝斗篷,一顶六寸高的墨玉冠,英挺威武,气度不凡,就连他身后的仆人也是丰神俊朗明目流盼。公子卬不禁暗暗称奇,商人中竟有如此人物?心思转动间拱手笑道:“魏卬不敢当先生高辞,先生请入座叙谈。”这时家老轻步进入正厅,公子卬吩咐:“给先生上茶。”
猗垣在东侧的客位坐定,俊仆肃然立在他的身后。家老捧来茶器,俯身操作时向客人递过去一个兴奋的眼神。华贵的客人会意的笑了笑。
公子卬在主位坐定,举起茶盅道:“先生请。”
猗垣恭敬的举起茶盅,“吴茶名贵,多谢公子。”微呷一口,品味得很是雅致。
“先生识得吴茶名贵,也算经多见广了。”公子卬没有忘记对方只是个商人,很是矜持。
“在下别无所长,唯对天下名器略知一二,公子见笑了。”
“噢?”公子卬微笑道:“听安邑传闻,言先生为商道奇人,多有才具。我有一口古剑,安邑竟是无人识得,先生若能论定,也算得名器方家了。家老,拿古剑过来。”
猗垣摆摆手道:“不用。赏剑在架,方显其神韵的。”说话间起身离座走到剑架前端详沉吟有顷,笑道:“公子这口古剑,端的天下名器,价值不菲。”但凡品评剑器,通常总是持剑在手先看剑鞘形制,再拔剑出鞘观察剑身。偏这位贵公子般的商人却只是站在剑架前端详,丝毫没有取剑在手的意思。
公子卬心中颇有不悦,觉得这个商人未免托大,便走过来淡淡笑道:“先生好眼力嘛,相剑堪比薛烛了。”薛烛是春秋末期越国闻名的相剑大师。越王勾践灭吴称霸后,寻觅搜求天下名剑十二口,请来薛烛评定真伪等次。十二名剑并列与大厅剑架,薛烛一路走过,便指出其中五口是后来铸剑师仿制。经越国铸剑师开剑公议,证实薛烛所言无差。一时间,薛烛相剑名闻天下,称为剑器神相。公子卬这样比,显然是在嘲讽这位商人班门弄斧。
猗垣却似浑然不觉,再度端详,还是没有动一动剑身,凝思有顷道:“此剑当是工布古剑,剑身之曲纹有如大河奔涌,连绵不绝。剑身当长二尺二三寸,连带剑格,长约三尺。”
“噢?先生如何得知此剑纹状?”公子卬大是惊讶。
“公子,在下祖上极喜收藏古剑名器与兵器图籍,这是在下从书中学来的。以实说,在下还没见过这工布剑。”猗垣谦恭豁达的笑答。
公子卬开始对这个商人刮目相看了,他拱手做礼道:“以先生眼光,这口古剑在当世名器中价值若何?”
“工布剑自然是名剑极品。寻常人看来,自当是价值连城了。”
“先生以为呢?”
“尚非天品神品,只能屈居第三等了。”
“如何?第三等?!”公子卬又一次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惊讶,他摇头大笑道:“先生何其夸张也?请问,天下何剑堪称一二等?”
华贵的商人并未局促,却是不卑不亢道:“神品者,非干将、莫邪雌雄剑莫属。”
公子卬无奈的点点头,这干将、莫邪一对雌雄剑,可是几百年来当世公认的神剑,品格自然比工布剑高了一等。他不禁问道:“难道还有比干将、莫邪更名贵的剑器么?”
“堪称剑器天品者,当非天月剑莫属。”
“天,月,剑?”公子卬轻轻冷笑着,“闻所未闻,却不知何人何时铸造?”
“天月剑,蚩尤所铸。”华贵商人庄重的回答。
“你,可是说的……与黄帝大战的蚩尤?”
“自古以来,只有一个蚩尤。”
公子卬不禁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商人哪,专一的子虚乌有!蚩尤?蚩尤铸剑,那是坊间传闻,明白么?你还可说天帝之剑呢,真是。”刹那之间,公子卬对华贵商人的敬意全消,献出了王族子孙蔑视一切的傲气。
客人却平静得一如止水,淡淡微笑道:“在下对公子久有景仰之心,无以为敬,特将先祖收藏的蚩尤天月剑献赠公子。”
“且慢且慢!你,你有蚩尤剑?”公子卬收敛笑容,露出冷冰冰神色。他觉得荒诞得可笑,他素来自视为天下剑器收藏的名家,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公然卖弄玄虚。一个商人纵然有钱,纵然是剑器收藏世家,也不至于如此神奇,竟然搞出一口蚩尤剑来,简直匪夷所思!他目光一扫门口,忍不住就要下逐客令了。
“小家老,打开天月剑,请公子品评。”客人依旧淡淡的微笑着。
公子卬一怔,终于没有开口。他要看看这个名动安邑的豪客,究竟要拿一件什么东西来搪塞他。目不转睛的看去,那个丰神俊朗的仆人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支形状怪异的竹杖!此刻这个俊仆闻声将竹杖两端一扯,“嗒!”的一响,赫然显出一支黑沉沉的弯月形物事,双手捧到公子卬面前。
出于习惯,公子卬单手一托,只觉沉甸甸凉冰冰大是异常!莫名其妙的,他心中随着这冰凉的感觉便是一阵不由自主的震颤,连忙双手托住,发现这黑沉沉物事竟是通体一根,恍若天生一段生铁!细看之下竟大是困惑。通常,纵然是名贵剑器,那剑鞘剑身之分也是绝然鲜明的。剑鞘以木制居多,讲究者无非是包裹一层皮革、镶嵌几颗珍珠,但皮下终究须以木壳撑持,方有可容剑身的空隙。正因为如此,任何剑器一上手,剑鞘剑身的形制就会很清晰的感觉出来。但眼前这个沉甸甸凉冰冰的物事——目下公子卬还不能认为它是一口剑——却大是怪异!寻常剑鞘的外形,总是或多或少的对剑身有些须装饰作用。譬如剑鞘顶端有可能是方形的,但剑尖却一定不会是方形。这物事既称之为“剑”,搭手一托却丝毫没有剑鞘的感觉,简直就是一根冰凉的生铁包裹了一层皮革,将那物事的怪异弧形逼真的显露出来!看这皮革,却是质地细密,黑得发亮,却看不出是何种皮质?厚重一端该当是剑格护手与剑柄,这是剑形之常理。但这物事却是怪异,通体几乎没有差别,三尺之外竟是难以看出剑柄与剑身之分!上手之间,才会感觉到弧形稍小的一端有一段寸余宽的浑圆突起,之后便是一段园柱。这便是“剑柄”么?几乎与剑身通体生成一根黑沉沉物事,令人感到怪异之中有一种威猛与神秘。
饶是公子卬见多识广,也对这物事不敢轻易开口。沉默一阵,心中还是难以相信,不由将剑捧起道:“先生说是蚩尤剑,如何证实?”
猗垣笑道:“这口工布剑,公子可曾实地用过?”
“试过多次,削铁如泥,锋利无匹。”
猗垣沉吟道:“只是有些可惜……”
公子卬恍然笑道:“先生是说,与我的工布剑一试?”
“工布剑天下极品,若有损伤,只怕暴殄天物。”
公子卬傲然大笑,“若真是蚩尤剑出世,工布剑何足道哉!”将黑沉沉物事递给猗垣,便对着剑架深深一躬,上前双手捧下工布剑。
“恭敬不如从命了。”猗垣双臂架剑,拱手道:“公子,请开工布剑。”
公子卬缓缓抽出工布古剑,但闻隐隐振音,一股清冷的幽幽光芒在灯下弥漫开来。猗垣却是将天月剑置于长案之上,深深三躬,而后右手持剑,左手一抹,便悠然扯去了黑沉沉的“剑鞘”。明亮的灯光之下,但见这物事似灰似黑长约三尺有余,形如新月,完全没有工布剑出鞘时的龙吟之声与青芒之势,端的是淡淡漠漠。但令人惊异的是,就在蚩尤剑出鞘的刹那之间,工布剑竟是光芒尽敛,变得与刚刚出土一般!公子卬揉揉眼睛,细看剑身,大是奇怪,如何一点儿刺眼的寒意都没有!寻常时工布剑出鞘,眼睛是根本无法直视的,今日却竟是大为怪异。沉吟有顷,他伸出剑锋“来吧,一试便知。”
猗垣肃然将天月剑缓缓搭在工布剑上。两剑一搭,天月剑便发出一阵长长的清亮振音,宛若两军阵前的萧萧马鸣,剑身陡放光华,如长空一道闪电掠过,大厅中明亮的烛光顿时幽暗下来!工布剑却是瑟瑟发抖般一阵金铁之声。
公子卬强自镇静,“来吧,还是剑锋相抵为好。”在他的记忆中,这工布剑无坚不摧,斩金断玉比砍瓜切菜还来得容易。
猗垣笑着点点头道:“在下举剑不动,公子可任意砍来。”
公子卬缓缓举剑,突然发力,向天月剑剑锋猛然挥去——未闻金铁交锋之声,只觉手中一轻,工布剑竟是无声无息的断为两截!断金触地,“噗”的一声没进白玉大砖之中。名震天下的工布剑,竟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段剑根。
公子卬大惊失色,怔怔的看着手中剑根发呆。工布剑不锋利么?那半截断剑尚能没入玉砖之中,可知锋锐依然。终于,他深深一躬道:“如此天兵神器,魏卬何敢受之?”
客人已经将天月剑套上黑鞘,伸手扶住公子卬,肃然庄容道:“方今刀兵岁月,此天兵神器藏于家库,何如出世效力?久闻公子高义,力促魏王罢兵息战。天兵神器赠与公子,愿公子建功立业,青史不朽。”说完,恭敬的双手捧上天月剑。
公子卬惊喜之极,慌忙接过黑沉沉天月剑,再度躬身一礼,“先生如此大德,魏卬何以报答?”转身高声吩咐,“家老,上酒。我要与先生痛饮一番!”家老一直侍立在厅中,闻言竟是比主人还要兴奋,高声应命,急急而去。
宾主小宴,公子卬频频劝酒,自己也饮得面色涨红。他一再询问客人可有何事让他效力以报?客人则屡屡大笑说没有,有事时一定会来相求公子。公子沉吟思忖,突然问道:“先生是薛国人?”客人答曰:“正是。”公子卬大笑,“好!无功不受禄,魏卬保先生之国十年内安然无恙。”
谁知客人却无所谓的笑笑,“公子,在下虽是薛国人,却是少小离家,奔走天下在各国经商。近年来,财货之利则主要在秦国呢。”
“哎呀,先生如何偏偏到秦国经商?那里可是危邦啊。”
“如何?秦国危邦么?”客人大为惊讶,不禁诉说起来,“公子有所不知,富商驻穷邦,这是家父的经商秘诀。秦国穷弱,才更需要商贾,更容易牟利。十年来,在下从秦国牟利多矣。如何公子却说秦国是危邦呢?”
“先生何其糊涂?目下六大战国就要起兵灭秦了。”公子卬顿时一脸关切的告诫客人。
“六国灭秦?哪,该当如何?”客人顿时惊得冒出汗来,起身一躬,“请公子教我。”
公子卬沉吟半晌道:“先生从秦国脱身,须得多长时日?”
客人思忖,“脱身过急,秦人必会大起疑心,夺财杀人。走得太慢,又会毁于刀兵。这却如何是好?”想想又道:“此话休要再提,在下不能为公子分忧,何能再添烦心事体?还是容我再想想出路吧。”
公子卬笑道:“除了我,谁能在如此大事上帮你?休得谦让了,还是我来想办法吧。”略一沉吟,断然道:“这样,我先答应你,两个月内,秦国无事。若还不够,我再设法。”
客人爽朗笑道:“些须财货之利,竟让公子为难了。然则,公子若能保全在下财货之利,在下终生所获,均与公子共享。”
“噢,哪好啊!我最喜欢豪侠高朋。可是,何以为报呢?”
“公子若能将魏国对诸侯的兵器交易,让给在下来做,你我就祸富与共了,谈何报答?”
公子卬哈哈大笑,“先生可人!快人快语却不失商家本色。日后有事,我派家老约你。先生有事,就派这位小家老来我府,如何啊?”
两人一起放声大笑,再度痛饮,直至子时方散。公子卬要留客,客人坚持不给公子添麻烦。公子卬要送客人出门,客人笑道:“公子待客常道人人皆知,从不送客。破例送一个商人,坊间传闻对你我不利呢。”公子卬恍然,连赞先生高明,便也未送。
家老领引客人出门,来到树荫处低声道:“先生稍待,夫人有几句话要讲。”说完咳嗽一声,树荫中转出一个纱裙拖地的高挑妇人。华贵客人忙深深一躬道:“薛国猗垣参见夫人。”妇人微微一礼笑道:“多承先生与爱妾美意。先生爱妾所言之事,我当尽力为之。若有佳音,家老会即刻报于先生。”说完又是微微一礼,竟是飘然而去!
华贵客人望着夫人背影深深一躬。家老低声道:“先生放心,公子夫人是老晋国郗克元帅的玄孙女,比公子的神通还广大呢。她从来不见客人的,先生真是天命财星啊。”
“多谢家老关照,猗垣告辞了。”说完,客人与俊仆登车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