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依旧陪着使团饮酒谈话,过了一会,外面又有人来找,是尉迟府的人来请,说是有要紧事情相商。
元封再次告罪出去,来到厢房一看,竟然是尉迟光亲自找来了,什么事情值得尉迟家主亲自来访,元封登时觉得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尉迟光告诉他,自己女儿被汾阳侯家三公子看中,聘礼已经抬到门口了,三日后就要抬人过门,尉迟家家大业大,坛坛罐罐的甚多,总不能为了女儿和汾阳侯翻脸,但是就这样吧女儿推到火坑里,尉迟光也不情愿。
“家主的意思呢?”元封知道尉迟光老成持重,断不会束手无策,来找自己肯定不是请自己出谋划策,而是已经想到了办法,请自己协助而已。
“推是肯定推不掉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躲,我想这样,让佳儿跟你们回西凉,然后就说自杀了,大不了弄一具尸体给他们看。”尉迟光道。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三日之后突击嫁人是不可能了,出家当尼姑也不现实,只要人在长安,汾阳侯就不会善罢甘休,只有装死,才能逃出魔掌,又能不拒了汾阳侯的面子,自家女儿暴病死了,没福气嫁入豪门,谅满城百姓也没啥说法。
元封沉吟片刻道:“好办法,正好让令嫒和尤利娅一起西返,说来也巧,吕叔宝那厮也看中尤利娅了,早知道当初一刀把他杀了,也省了这许多麻烦。”
尉迟光叹气,无奈道:“本来我觉得堂堂尉迟世家被人家逼婚,弄得只能装死远遁他乡就够狼狈的了,没想到堂堂西凉王也被他们逼得没办法,这汾阳侯当真厉害啊。”
元封道:“虎落平阳还被犬欺呢,这个不算什么,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家主不妨拭目以待,不用十年,今日所受的折辱就会让他们十倍偿还。”
……
月黑风高,尉迟府邸,尉迟光领着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头来到女儿面前,那老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尉迟佳一番,尤其盯着那张漂亮的小脸看个不停,眼珠子都快沾上去了,尉迟佳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跺着脚对爹爹道:“爹!”
一个陌生人这样没礼貌的看自己女儿,尉迟光竟然毫不动怒,还安抚女儿:“别动,让你苏伯父仔细看看。”
尉迟佳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强忍着让那老头子看了个够,然后那老头点点头道:“好了,小姐可以走了。”
尉迟光对小老头一躬到底:“多谢苏大师。”
老头一摆手:“好说。”晃晃悠悠去了,尉迟光这才拿出一套衣服对女儿道:“换衣服,今夜就得走。”
“去哪里?”
“去西凉,和你的好朋友尤利娅一起走。先躲过去这一关再说。”
尉迟佳一下兴奋起来,西凉,敦煌,梦中的地方啊,以前求爹爹多少次都不答应的,今天竟然主动让自己去了,她赶紧拿起衣服进了内室,不多时换好出来,一件青色的粗布棉袄,外面羊皮坎肩,狗皮帽子,棉靴,腰间还缠着黑布腰带,再把两个手往袖筒里一抄,不看脸,活脱脱就是个赶车的。
尉迟光上前一步,用早已准备好的锅灰在女儿脸上涂了涂,这才笑道:“好一个俊小伙。”
尉迟佳对着镜子一看,也呲牙笑了,尉迟光又拿来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些金银,还有些女儿平时最爱吃的零食,甚至还有一个布缝的娃娃,那还是尉迟佳的娘亲留下的遗物。当爹的心细如此,让人动容。
带着女儿穿过空荡荡的院子来到自己的书房,扳开书架上的机关,一条暗道出现在眼前,尉迟光挑着灯笼在前面走,尉迟佳挎着包袱在后面跟着,密道用砖头砌成,有些潮湿,有些霉味,想必是长期没有使用过。
穿过长长的密道,钻出来就已经是另外一个里坊的院子里了,这是尉迟家秘密购置的房产,外人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些人在等着了,其中就有红袖招事件之后一直销声匿迹的张铁头。
一行人都整理好了行装,一副远行的样子,外面黑漆漆的,月亮也没有,尉迟光抚摸着女儿的头道:“爹爹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以后要靠自己了,别耍小脾气,要听大人话。”
尉迟佳鼻子一酸,哭了,她冰雪聪明,当然知道让自己躲避出去是为了什么,女孩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个被叶天行绑架了都不知道的傻丫头了,她忍不住扑到父亲怀里道:“女儿走了,爹爹你怎么办?”
尉迟光拍着女儿的后背宽慰道:“佳儿放心,爹爹自有办法。”
远处一声鸡啼,张铁头道:“家主,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
尉迟光点点头,帮女儿把狗皮帽子带上,整理一下衣服,道:“去吧,佳儿。”
尉迟佳含泪离开,跟着大家走了,走出十几步回头再看,爹爹依然挑着灯笼在那里摆手,刹那间,尉迟佳觉得爹爹老了……
清晨的长安城门,地上结着霜,天蒙蒙亮,东方的太阳像是一个橘黄色的小圆球,街道上没什么人,除了一支数十人组成的商队。
门丁操着手从城墙上下来,打着哈欠去开城门,一边扳动巨大的门闩一边随口问道:“这么早,哪去啊?”
商队领头的很是练达,一串铜钱抛过去:“军爷您辛苦,咱们是甘肃的客商,没赶上过年回家,现在才回去,急着见亲人呢。”
长安人流量极大,这种商队更是常见,当兵的掂掂铜钱,推开大门道:“走好。”
商队不紧不慢的出了长安西门,车轮吱吱呀呀的响着,谁也没注意,车帘背后有一双含泪的眼睛望着渐渐远去的长安城……
……
早上,尉迟府,一个中年仆妇敲着小姐的绣楼院门:“小翠,开门。”
这是每天早上都来收马桶的马氏,这年头家里没有抽水马桶,都是用木桶解决方便问题,然后统一集中起来,由专人运出去,家家户户的排泄物用粪车运到城外去肥田,这妇人就是尉迟府里专门负责收女眷马桶的。
房门打开,妇人进去收了马桶,眼睛还不老实的到处乱看,小翠道:“看什么看,快出去吧。”
马氏敷衍着,还是挑起帘子往小姐床上看了一眼,被褥都是叠起来的,根本没人睡过,她心中便有了计较,出了小姐的绣楼,径直来到后院,打开一扇小门,对外面的人做了个手势,然后又关山了门。
半个时辰之后,尉迟府的大门就被敲响,百十名劲装汉子堵在门口,尉迟家的管家赶紧来招呼:“爷们,这是咋的了?”
当前一人一脚踢出,将管家踹翻在地:“咋的了?居然敢跑!弟兄们,冲进去给我打!”
……
另一处里坊,邓子明宅院附近,四个前来换班的家伙晃晃悠悠来到巷口头,却找不到值夜班的兄弟,四下里搜寻一番,终于在某处草垛后面现了被绑住的四个伙计,他们不禁面面相觑,飞奔过去踹开邓子明宅院的大门,里面空空如也,早已人去楼空。
“快,快报告侯爷,人跑了!”
……
尉迟府,虎卫们和汾阳侯府的家丁对峙着,这回是动真格的了,刀枪棍棒全上,尉迟家经营了不少年,养了不少死士,真要动起武来汾阳侯府也得吃大亏。、
二公子吕仲达亲自前来处理此事,他冷着脸对尉迟光道:“尉迟老板,我们汾阳侯府可不是好欺负的。”
尉迟光面如死水:“你们不欺负我们小民就是好的,我们怎么敢欺负到侯爷头上。”
吕仲达道:“上次你纵容手下伤了我家三弟也就罢了,我念你不知情,不和你计较,这次你把我们家的聘礼扔到门外我也忍了,谁让我三弟看中你家女儿呢,可是你居然把女儿给藏起来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实话告诉你,聘礼送出去了,你女儿就是我们吕家的人了,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我拆了你的府邸!”
尉迟光忽然仰天长笑,像是笑又像是哭,低下头来已经是泪光涟涟:“把佳儿抬出来。”
四个家丁抬过来一张床榻,上面躺着个人,虽然蒙着白布依然能看见是个身段窈窕的妙龄女子。( )
3…31 查的就是你们
吕仲达傻了,难道说尉迟光的女儿死了?这不可能啊,他虎着脸喝道:“尉迟光,你少玩花招,你当我吕仲达是好蒙的么?”
尉迟光不说话,轻轻掀开了白布,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孔来,长长的睫毛,秀气的鼻子,樱桃小口紧闭着,好一个绝代佳人,但是肤色灰白,毫无血色,看起来死了有几个时辰了。w Ww
“我女儿,夜里服毒死了,这下你们满意了吧。”尉迟光淡淡的说。
后宅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哭声,所有的女眷都在哭泣,就连男人们也在悄悄地抹眼泪,尉迟佳的逃亡是尉迟光亲自安排的,所有人都不知情,所以这种悲伤一看就不是装的。
吕仲达眼珠子一转,心想我又没见过尉迟佳,谁知道这死人是不是真的,一摆手道:“来人啊,把三爷请来,顺便带个仵作来。”
吕叔宝早就等不及了,一早的跑出来跟着二哥来抢亲,只不过尉迟家动起刀枪来,吓得他不敢进去而已,听到二哥传他,赶紧颠颠的跑进去,离得老远就看见蒙着白布的尉迟佳了,他不由得愣了一下,慢慢走上去一看,果不其然,正是上次在敦煌会馆见到的那个漂亮小娘子,怎么几天没见变死人了?
吕叔宝见尉迟佳,本来就是惊鸿一瞥,大概记了个囫囵样子,这具经过高手易容改妆的尸体突出了尉迟佳相貌上的特点,所以吕叔宝一见就觉得是真的,他不由得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小娘子,你咋死了呢,你死了我怎么办。”
吕仲达心道不好,这怕不是狸猫换太子,而是真的了,他还不放心,眼睛向尉迟家的那帮女眷们瞟去,站在佣人队伍中的马氏暗暗朝吕仲达点点头,表示这真的是小姐的尸体。
不大工夫,长安府的仵作到了,这就要上前验尸,早被尉迟家的虎卫拦住,尉迟光喝道:“吕二爷,佳儿已经被你们逼死了,你还想羞辱她的遗体么!”
虎卫们个个怒冲冠,手都快把刀柄捏碎了,主家遭受如此奇耻大辱,他们早就忍不住了,现在只要尉迟光一声令下,他们肯定会把汾阳侯府这帮人砍个精光。
吕仲达也知道不好欺人太甚,强笑道:“好歹你女儿也是我们吕家没过门的媳妇,我们家也有知情权,到底是怎么死的,啥时候死的,总要弄个明白吧,又或者……哼哼,家主不让验尸,总归说不过去的。”
潜台词是谁知道你家女儿真死假死,若是诈死的岂不是又摆了汾阳侯府一道,但尉迟光抵死不让验尸,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
还是仵作给圆了场,这人道:“尉迟老爷,小的是长安府的人,不是汾阳侯府的人,城内有人暴亡,官府派人验尸也是常理,老爷请放心,小的绝对不会轻慢了小姐的遗体,只需用一根银针试一下血液是否含毒即可。”
尉迟光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只让仵作一个人上前,而且不许掀开白布,仵作走上前去,熟练地搭上死者的手腕脉搏,冰凉,毫无脉相,确实是死透了的,再用银针试了试手臂上的血管,银针赫然变色,证明人确实是毒死的。
仵作收起银针,叹口气对尉迟光道:“尉迟老爷节哀吧。”转身对吕仲达点点头,先走了。
吕仲达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僵在那里,尉迟光冷冷道:“二公子不走,难道还想留下守灵么?”
吕仲达冷笑道:“很好,就算逼死女儿也不愿嫁入汾阳侯府,有你的,尉迟光,我记着了,咱们走!”
罢带着打手们扬长而去,尉迟府里的哭声更大了……
……
回到府里,正碰上另一路人来报,说是那位西凉王妃跑了,连邓子明等人都不见了,吕叔宝一听,鼻子差点气歪,合着他连一个都捞不到啊,三少爷当场就飙了,摔东西砸家具,把府里到处张贴的喜字和红绸子全都撕下来了,老夫人慌得跑出来劝,越劝他越封魔,老夫人赶紧求侯爷:“老头子赶紧想想办法吧,三儿要疯了。”
吕珍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这些人简直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来人啊,传令出去,给我追,我管他什么王妃还是皇后,一定给我抓来!”
“是!”一队武士领命去了,吕仲达道:“爹,尉迟家那边怎么料理?”
吕珍道:“死也不愿进我汾阳侯家的门,很好,这梁子算是结定了,他不让我舒坦一阵子,我就不让他舒坦一辈子,从今天去,尉迟家就别想在长安做生意了。”
……
汾阳侯府的效率很高,很快就查到了今早有一队商旅从西门出去,想必就是邓子明一帮人了,于是老侯爷动用了大儿子的骑兵,整整一个营的陕军精锐骑兵撒出去,玩命的追。
年刚过没几天,城外的古道上行人并不多,那种又是骆驼又是马车的商队不可能走的很快,骑兵们顺着车辙印追到中午,就看见远处有一行人在慢慢的走着,骑兵们呼啸一声,分成两股包抄过去,拦住了这支队伍。
“停下!停下!再不停下就放箭了。”官兵们恶狠狠地喊道,队伍慢慢停下,一骑从大队里奔出,来到官兵们面前冷冷问道:“何故拦住车马?”
带队哨官有些纳闷,这人的态度很不端正啊,平常老百姓若是被官兵拦住,还不赶紧巴巴的过来求饶,客客气气的送上银子,哪有人敢质问官兵为何拦路的。
再看此人的装扮,确实有些不同于一般商人,脚上是官靴,斗篷下面是锦袍,腰间还佩戴着一柄长剑。
忽然有官兵惊叫起来:“哨官大人您看!”
哨官抬眼看去,但见车队中人纷纷解开斗篷,都出里面穿的甲胄来,乌青色的八环锁子甲,精良之极,皮带上插着火铳和弯刀,铁盔下面一双双眼睛冷漠无情,手有意无意的放在兵器旁边,不知不觉间摆出了警戒的架势。
哨官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知道这种精良装备不是商队能买的起的,倘若此时起了冲突,自己手下这百十号人很有可能敌不过对方的五六十号人。
“你们是什么人,私带火器,违反了大周律难道不知道么?”哨官色厉内荏的质问道,他这一哨人是跑得最快的,等后续人马到齐了就不怕了。
“这位军爷,我们是大凉国主钦命的使团,自你们大周京师递送国书回来,佩戴兵器是贵国礼部允许的,怕是并未触犯大周律吧。”那领队不卑不亢的答道。
哨官有些惊讶,这批人竟然是西凉的使团,而非寻常商旅,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毕竟上头的命令是拦截西凉商队,可是他又多了个心眼,上头要抓的那个人,兴许就藏在这支队伍里。
“对不住了,军令在身,请你们配合一下,我们要搜捕从长安逃出来的要犯。”哨官打着官腔说道。
“笑话,我们使团中怎么可能有逃犯,我们急着回去复命,还请你们让开。”领队分毫不让。
气氛已经有些紧张了,陕军官兵们端起了弓弩,西凉人也把手放到了火枪柄上,但双方还比较克制,因为这里毕竟是大周腹地,闹起来会惹很大麻烦。
“这是大凉国主钦命的使团,代表的是我大凉的体统,岂能容人随意搜查。”领队加重了语气道。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又是一队陕军骑兵赶到了,兵力优势大大增强了的官兵们底气更足了,将使团包围起来,箭上弦刀出鞘,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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