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脸上露出几分遗憾，可我也不高兴听他们的故事。他说，还是剑圣自己讲出口的，我才真心喜欢信服。
黄少天听了，执着小茶杯在桌面上轻轻一顿，人声里他的声音一混，要不是离得很近，就再听不真切了：那这回书，我就给你一个人讲完。喻文州笑着点头，给他轻轻喝了声彩。
作者有话要说：
在黄少光环的加持下终于小小爆了字数。
第16章 第十四章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没说话，先愣怔了半晌。喻文州笑着推推他，“说啊。”黄少天回答，“这往后的故事，就平淡许多，我有心说与你，却刚想着，怕你没甚趣味，听得厌了。”
“不打紧。”喻文州道，“只要是剑圣的故事，依我来看，都是有趣味的。”黄少天问他是不是真的。喻文州便笑，白净的手覆在小木桌上，按下个浅浅的影子。
冰雨事件之后黄少天和肖时钦成了朋友，魏琛看了剑，也觉得满意。稍有遗憾的只是“冰雨”二字，太普通了些，依蓝溪阁执掌的意思，该叫什么升龙剑，绝世剑，第一剑，才配得上他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义子。
遗憾归遗憾，魏琛后来带人路过前朝旧都，特意绕道去了惊雨山庄，平常江湖匪气作派收了好些，遣人先约，后拜请帖，要见肖时钦当面致谢。
雷霆掌门不巧病了，缠绵几十天，终于没见。
黄少天再登门拜访，说起来，每每引为憾事。肖时钦也跟着长吁短叹，眼睛里却又有黄少天看不懂的另一种莫测高深。
有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那种莫测高深，其实和文州你挺像的。黄少天忽然感叹了这么一句，倒惹得喻文州惊讶。他问，很像？
黄少天挠着头皮若有所思，终于很中肯地承认，“表面上看有点，但实际上还不是那么像。”
哦？喻文州好奇心上来，比如呢？事一扯上喻文州，黄少天肯定是要感兴趣的，他略一思索，开口就滔滔不绝。
肖时钦的聪明，我明白不了。黄少天歪了歪头，比如说，他为什么不愿意见魏老大，那时候他坐拥天下第一匠师的名号，又守惊雨山庄，十六岁执掌雷霆门，声望斐然，本更该趁势多交游，广结天下人物才是。
可那惊雨山庄常年沉静，肖时钦关了门谁也不见，只有木头机关的奉茶童子他做了好些个，终日在山庄里忙忙碌碌，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穿行。
好容易因着黄少天，来了魏琛一行人，他又称病。肖时钦会做人，没有明说，可黄少天一来二去也就看得明白。只是看明白了，他却还是弄不懂，黄少天的聪明，胜在见机而动的敏锐觉察，不是步步为营的机关心巧。
那我呢？喻文州指指自己，黄少天看着他笑了起来，你的聪明，自然是不亚于他的。他这样说，眼睛里的神采，不像是在说喻文州，倒像是夸了自己，话音一转，他语调里又带上几分自傲，可是你的聪明，我却看得透。
论这些个东西，我赶不上你，也做不出。魏老大性子直，教我的东西里没有这些个。他笑，可是你要做了，我就看得懂。他带着有点耍无赖似的表情把脸贴在桌子上，眼睛向上瞧着喻文州，咱俩终究是很像的人，你承认不承认？
刚给他绑好的头发，人堆里挤来挤去，这时候早又散了，鬓角上乱出来的那些头发丝不说，他手不老实，刚才随手抓了两下，从绑发的那半根发绳尾上，不当不正戳出一个角来。喻文州看了，很想上手摸上一摸，沉吟一刻，还是作罢。
他想起黄少天刚刚啃在桌子上对自己说的那话，觉得极妥当，实诚得一针见血。
喻文州和黄少天，终究是很像的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个结论不是一般的不靠谱，可是往深了探探，能看到他们藏在最里头的，是极相似的成分。一个隐藏在坦荡率真的火里，一个隐藏在清风朗月的水中。促使他们相互吸引的，不是不像，而是太像。
喻文州点点头，黄少天见他承认了，像是完了什么心头大事，也就很欢喜地接着给他讲。
下江南之前黄少天又往惊雨山庄溜了趟腿儿，他跟在魏琛身边，习惯了喝酒吃肉，到了惊雨山庄没得吃，他也不挑。肖时钦传清茶，他就接在手里牛饮而尽，摆素斋，他就也当猪肉牛肉吃下去，瞅肖时钦看不见的地方，把盘子里的秋葵偷偷折给肖时钦的猫。
那猫是打波斯国弄来的，肖时钦痴心锻造没多少闲工夫管它，可女弟子戴妍琦却宝贝的很，女孩子，总是喜欢这些猫儿狗儿的。那猫也不负众望，生得雪团一般，身架匀称，盘靓条顺，一双鸳鸯眼，唯一的缺点大概是血统太正，眼神有点不好使。
黄少天倒给它秋葵，它看都不看就走了过去。正拿着竹筷子把秋葵往地上赶的人一回头，对上肖时钦笑吟吟的眼。黄少天讪讪地解释，你看猫都不吃。
肖时钦乐了，它怎么会吃这些个。戴妍琦宠它宠的要疯魔了，天天喂得是牛奶，肉要炖烂了，出门就抱着。黄少天斥了一声这猫怎么比人还金贵，可转念一想秋葵已经到了地上，终究也算的一大好事。
黄少天在惊雨山庄吃了最后一顿这没有秋葵的饭，就要跟着魏琛一起，合力把蓝溪阁迁到江南去。荣城山明水俊，风土人物极好，是养人，养气，出英雄的地方。
其实魏琛的原话是，那儿可是出美女的地方，小兔崽子们好好干，给我蓝溪阁也弄几个女侠回来。肖时钦还没见过魏琛，只是听说过这名字，只知道是个豪杰，黄少天想了想，没舍得说。
黄少天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声音压低，“我告诉你个秘密。”喻文州把头靠近，笑吟吟地听着。
“我在荣城成了天下第一剑客，可是决胜的那一局，我没比。”
喻文州止住他想要起身的动作，“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一场，我看了。”啊？黄少天大惊，你怎么会看的？
喻文州摊开手，那时候我是朝廷密探啊。黄少天愣了愣，问他，就探我们？喻文州颔首，黄少天又问，蓝溪阁，中草堂，烟雨楼……都要探吗？喻文州稍稍低下头，不错。
在黄少天诡异的沉默里喻文州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黄少天心里藏着的那个七岁的喻文州，和现在的他，到底还是两回事。就算有一二分的像，也大部是喻文州努力维持的。那个孩子，终究只能活在某个人一段悠长深远的记忆中间，像开在水里的花，一拿出来就枯萎了。
黄少天的喻文州，不仅是清风明月两小无猜，更是统御缁衣阁的喻文州，是提领数百名机密探子，自己便是其中佼佼者的喻文州。给黄团子整理衣领的那双手依然白净修长漂亮，可杀过人，握过刀，悠悠翻阅过几十张一沓冷冰冰的江湖追杀令。
他想起江波涛站在大漠风华绝代的月光里看着他，淡淡地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若让他知道，只恐破坏这无瑕白璧一样的镜花水月，若不让他知道，却总觉着是欺负了他瞒骗了他。江波涛和喻文州在这一点上是很像的，区别是杀手夺命，探子诛心。
子之薄冰，我之悬崖。
喻文州举步维艰，深怕黄少天爱上的只是一个幻影。
第17章 第十五章
魏琛是在早上一开门的时候发现了黄少天的。踩着他的门槛，看见他目瞪口呆的表情还很贴心地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我回来了。”
小包袱往他怀里一丢，也没什么话，就这么一个人往后面走了。魏琛等半天，没等来第二个人。喻文州没跟着回来。
魏琛乐了，这事儿可不错。他往外看了看，一钩淡月天如水，几颗稀疏的星斜斜地点缀在已经泛出白的天边。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清风徐来，一派祥和。
他又探头认真地往外看了看，还是静静的，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他放心地把门一关，决定在大愿得偿的今天给蓝雨茶馆停一天业，请弟兄们吃顿好的。
郑轩宋晓一帮子人听了这话嗷嗷嗷欢天喜地叫着就去了，黄少天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愣愣地盯了魏琛好一阵。
“你们去吧，我外面吃过了，现在还不饿。”说着又低下头去把下巴颏儿放在桌子上，看着窗户外边摇摇晃晃的一棵树杈发呆，小眼神特别忧伤，魏琛看着都觉得揪心。
“跟我说，谁又招你了？”他到底是直爽没心机的人，黄少天更不是什么外人，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心里有什么也就问出来了。
没有，黄少天头都没抬，没谁招我。扯淡，魏琛火一下子就蹿上来了，是不是喻文州？是你就点个头，我带几个兄弟帮你废了他。
没有的事，黄少天转过头没看他，你别找他麻烦，是我自己心窄。魏琛哪受得了他这样，招呼了身边几个人就出去了，一人拎着块砖满大街溜，见着脸熟的就打听喻文州。打听了一天，无果，败兴而归。
第二天黄少天还是没上桌吃饭，魏琛给他送馒头，他撕成小块打麻雀，用的十成准头一成腕力，一打一个准。
第三天黄少天终于端起碗坐在魏琛旁边，魏琛看见他眼前有碗秋葵，刚想给他撤了，就看见他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填，跟没看见一样。
魏琛眼圈儿都红了。黄少天吃了一肚子秋葵之后平和镇定地放下了碗，还拿起一块抹布以魏琛做梦也想不到的优雅擦了擦嘴，还是那么淡淡地，没甚光彩地看着魏琛：“老大，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坐他旁边的蓝雨掌柜接过那块油腻腻的抹布，用眼神止住了他，黄少天也没强走，又坐回他身边，垂着头等候吩咐。父慈子孝，儿子也不话唠，这是魏琛想了多久的好事，这下子真成了现实，他却冷不丁难受起来。
黄少天不笑了，黄少天不满街乱转，不没事逗卢瀚文玩了，黄少天话也少多了。
黄少天……还是黄少天吗？
虽然心里想到这件事的导火索，罪魁祸首，魏琛还是忍不住气得牙痒痒，可是捉摸着黄少天的表情，魏琛试探性地问他，要不……把喻文州给你找回来？
黄少天肩膀颤了两下，没抬头，魏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不用了，你不是不待见他吗。”魏琛心说那也总得知道你怎么就成了这样，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一转身又找叶修和苏沐秋商量对策去了，这俩人鬼点子多。
苏沐秋听了倒没说什么，叶修道：“吵架了，很正常嘛。”“正常个鬼。”魏琛反驳，“你自己去看，那样还叫正常？”
总之得把喻文州找回来。魏琛坐回原位嘟囔着，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听的两个人。叶修这回笑一笑，“有意思，当初处心积虑要赶人的是你，现在说什么也要把人找回来的还是你。”
魏琛拂袖起身，不帮算了，老夫也没指着你。步出点心铺子的酒招时他看见对面空置许久的两层小楼正热火朝天地往里搬桌子椅子，添置东西。他转头问俩人，这又怎么了？
苏沐秋愣，不知道。他刚到，对这些东西又都不太上心，是直到魏琛提醒才发现对面那二层小楼一直是闲置无主的——亏他之前一直以为里头住着人。
叶修抬头朝外看看，噢，那个呀，他指指外边，听说是有人给盘下来了，要开客栈。魏琛心里本来有事，也不愿理这些个东西，可他伸手一比划，发现不对了。
不能这样啊，他说，你看看，他这个匾一挂起来，把我们不挡得死死的？可不能这样啊。叶修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魏呀老魏，你还真是多灾多难。
那你是要先找喻文州呢？还是先去跟这新客栈交流一下？魏琛沉默不语，显然也在两难。过了一会儿，他才挥挥手，先回去告诉他们给我留意喻文州，找到了不用废话，直接扣麻袋绑回来。这个客栈，等老夫出马亲自跟他们沟通一下。
魏琛走出去了，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个人，百难缠身诸事不顺，最好谁都别惹。叶修苏沐秋俩人也不留他，放他自己折腾去了。
“真是难为他了，年纪一把了还得为这些小辈操碎了心。”叶修捡了块点心三下五除二填在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你说喻文州和黄少天俩人怎么也能吵起来呢，还闹得这么大发？”
“要是他俩也分了的话，”苏沐秋笑，“我可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不过，看黄少天都这样了，魏琛也就不一天天想着怎么把喻文州扫地出门了。这不，还第一个闹着要把喻文州找回来。他俩要是还能和好，也算是因祸得福。”
“要是这俩小看上的就是他这一点呢？”
这一句话说出来，俩人都沉默了，苏沐秋和叶修对视了半晌，扬起一边嘴角缓缓地评论了一句，“曲线救国啊。”
黄少天和喻文州天天黏在一起，魏琛当局者迷，可一旦喻文州走了，不在黄少天身边了，对他有多大影响，自然是一眼就看得出来，魏琛心疼之余，还能不能顾得上排挤喻文州，这就很难说了。
只是苦了黄少天，白天闭着嘴装忧郁装深邃装心事重重，晚上还得爬高上低地番强来和喻文州月下会西厢。
“魏老大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提起这个馊主意他还是很担心，“我觉得咱俩做的其实挺过分的。”
“难说。”喻文州同意，“真要是被发现了，这个事的责任咱俩要一半一半，谁也不能自己全背了。”
黄少天二十岁，喻文州二十二，虽然江湖上搅风搅雨大江大河也不少见，可终究还是年轻人心性，黄少天敢作敢当，想了什么立马就能付诸实施；喻文州沉稳平和些，可终究觉得这件事，成了皆大欢喜，不成坏处也不大，所以也跟着一起做了。
黄少天点着头突然想起一事，觉得很担心，“要是魏老大还是不同意……你不会真的就要在这儿开客栈吧。”
“怎么会？”喻文州失笑，“你想太多了，早说过这不是我要开客栈，韩文清和张新杰，都是我原来文书部的同僚，他们初来乍到人手不够，我只是临时来帮忙的。”
第18章 第十六章
黄少天听了，终于稍稍放下心来。他本不是心多的人，奈何事和事，终究还不一样。
喻文州是自动自觉地走到蓝雨茶馆门口，迎面撞上了黄少天，撞进他的生活里，然后十分安逸地定居下来。认识了郑轩李远这些跟黄少天很早就在一起的兄弟，也认识了横看竖看都看他不顺眼的魏琛。
黄少天对喻文州来说，是很明了的。交集，性情，爱吃河边小铺里卖的甜糕爱跑到隔壁的点心铺子里找叶修武斗，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喻文州则不然，于黄少天他的过去是用淡淡口吻讲述的一个个故事，现实里没有佐证，怎么听也没有黄少天的鲜活。茶馆里书说得好好的喻文州一下子在人堆里认出来两个人，正好都是他的老同僚。
这份运气让黄少天忍不住啧啧称奇。他歪着头问喻文州什么是文书部，语气从容平淡得像是菜市场上在挑萝卜白菜。然而文书部并不是萝卜，也不是白菜。
霸图文书阁执掌天底下所有的秘密，能猜到的，能想到的，每一个上了榜的人物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传说，他们的容貌个性，长处短板，事无巨细地被记录在案。对国朝来说大侠小侠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安定因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