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利剑的影子,我发誓,我亲眼看见了。你瞎了吗,那女孩爱他啊!快帮帮她吧!”她回头一瞥,只见第二名军士也倒了下去,长剑从他无力的手指中松脱。营帐外人声鼎沸,显然,愤怒的人群随时都可能一拥而入。“她是清白的,罗拔。我向你保证,以我丈夫之名和史塔克家族的荣誉向你保证!”
这句话打动了他。“我会制止他们,”罗拔爵士道,“快把她带走。”他转身走出去。
地毯上的火焰终于燃到了帐幕上,营帐内火势四处蔓延。埃蒙爵士狠狠地攻击布蕾妮,他身穿黄釉钢甲而她只穿着羊毛衣。然而他的不幸在于遗忘了凯特琳。她举起铁炭盆,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他戴着头盔,这一击并不致命,但足以让他栽倒在地。“布蕾妮,跟我走,”凯特琳命令。女孩立即把握机会,手起剑落,划开绿丝帐篷。她们并肩奔入黎明前的黑暗和寒意中。嘈杂的喧哗从营帐另一头传来。“走这边,”凯特琳指点,“动作放慢。我们不能奔跑,否则会惹人起疑。若无其事地走,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布蕾妮收剑入鞘,跟在凯特琳身后。夜晚的空中有雨的气息。在她们后方,国王的帐篷完全着了火,飞升的火苗直冲夜空。无人在意她们。人们急冲冲地跑过,嘴里高呼着火灾、谋杀和巫术。还有的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旁,低声议论着什么。只有几个人在祈祷,而凯特琳只发现有一名独一无二的年轻侍从跪倒在地,公然地啜泣。
谣言口耳相传,蓝礼的大军在逐步瓦解。夜晚的篝火渐渐熄灭,东方的旭日晨光下,风息堡硕大无朋的身躯卓然不群,宛如梦幻中的巨崖。苍白的迷雾一丝丝涌动,弥漫整个原野,随后又在太阳的光辉和清风的羽翼下四散逃窜。那是清晨的幽灵啊,老奶妈给她讲过这个典故,那是返回坟墓的灵魂。蓝礼就在里面,一如他的哥哥劳勃,一如她挚爱的奈德。
“我从没抱过他,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她们在扩散的混乱中穿梭,布蕾妮静静地说。她的语调听起来似乎随时可能崩溃。“前一刻他还在笑,突然却到处都是血……夫人,我不明白。您看见了吗,您看见……?”
“我看见了一道影子。我起初以为那是蓝礼的影子,然而不是,那是他哥哥的影子。”
“史坦尼斯大人?”
“我能感觉到他。这听起来没什么理由,但我知道……”
对布蕾妮而言,这句话已经足够。“我会杀了他,”这位身材高大、容貌平庸的姑娘斩钉截铁地宣布。“我会亲手杀了他,用我主公的剑替他报仇。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哈尔·莫兰和她的护卫备好了马等着她。文德尔·曼德勒爵士正急不可捺地四处打听,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夫人,整个营地都好像发了疯!”瞧见她们,他不假思索地喊道。“蓝礼大人,他到底——”他突然住嘴,瞪着浑身浴血的布蕾妮。
“他已去世,但不是我们干的。”
“这场战斗——”哈尔·莫兰接过话头。
“没有战斗了。”凯特琳翻身上马,护卫们在她身边整队集结,文德尔爵士靠到她左边,派温·佛雷爵士在右。“布蕾妮,我们携带了两倍于人数的马匹。你挑一匹,跟我们走吧。”
“夫人,我有马,还有自己的铠甲——”
“那些都不用管。我们必须在他们立意追踪我们之前逃得远远的。国王被杀时我俩都在场,人们不会忘记这个事实。”于是布蕾妮一言不发地转身照办。“出发!”当护卫们全体上马后,凯特琳即刻下令。“若有人阻拦,格杀无论!”
晨光用修长的指头抚摸着原野,带回世界的色彩。薄雾之下,灰色的战士骑着灰色的骏马举着影影绰绰的枪矛,一万枝长枪的尖头闪烁着金色的寒光,一望无垠的飞扬战旗呈现出红粉橙,显示了蓝白棕,照耀着高贵的金黄。那里有风息堡和高庭全部的精锐骑兵啊,一个小时之前还是蓝礼的大军,如今却都属于史坦尼斯,凯特琳明白,虽然他们自己大概还不知道。如果不追随最后的拜拉席恩,他们还能效忠谁呢?史坦尼斯赢了,仅靠一次邪恶的打击便赢得了一切。
我是合法的国王,他宣称,说话时下巴像钢铁一样紧绷,而你儿子和我弟弟一样都只是叛徒。他也有末日来临的那一天。
一阵寒意浸透全身。
Chapter35 琼恩
山丘自浓密的森林中骤然升起,孤立而突兀,数里之外便能看见强风吹刮的峰顶。游骑兵们都说,野人称它为先民拳峰。它真的像拳头,琼恩心想,它自土地和树林间高高屹立,光秃棕褐的山坡上乱石密布。
他随莫尔蒙司令和高级官员们上了山顶,把白灵留在树荫下。因为他们登山时,冰原狼三次逃开,前两次他勉强服从于琼恩的口哨,等到第三次,司令大人失去了耐心,叫道:“随他去,孩子。我想在日落之前抵达峰顶。你待会儿再去找狼吧。”
上山的路陡峭而崎岖,顶峰环绕着一圈由乱石砌成、及胸高的墙。人们不得不向西绕了一大圈,方才找到一个容马通行的缺口。“这里地势不错,索伦,”登顶之后熊老宣布。“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我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待断掌。”语毕总司令翻身下马,他的动作惊扰了肩上的乌鸦。鸟儿高声抱怨几句,飞上了天。
山顶的风光很不错,但真正吸引琼恩的是那道环墙:风化的灰石上爬满片片苍白的地衣,绿色的苔藓轻轻拂动。传说这座拳峰是黎明纪元里先民所修筑的环堡。“地方虽古老,但依然坚固,”索伦·斯莫伍德说。
“古老,”莫尔蒙的乌鸦在他们头顶吵吵闹闹,挥舞翅膀,尖叫着,“古老,古老,古老。”
“闭嘴,”莫尔蒙抬头对鸟儿吼道。熊老向来骄傲,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但琼恩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他看得出来,跟着年轻人走了这么长的路,老人已经疲惫不堪。
“必要的时候,这个高地很容易防守,”索伦一边策马巡视环墙,一边指出,黑貂皮斗篷在风中激荡。
“没错,这地方行。”熊老迎风抬起一只手,乌鸦旋即停上他的前臂,爪子紧紧扒住黑环甲。
“水的问题怎么解决,大人?”琼恩询问。
“在山脚下,我们不是刚涉过一条小溪么。”
“两地之间,有一段很长的攀爬,”琼恩指出,“而且溪流在石头环垒之外。”
索伦开了口:“怎么,懒得不愿爬山了,小子?”
莫尔蒙司令也接口道:“看样子,我们找不到比这更坚固的地方了。我们可以把水先挑上来,确保补给充足。”琼恩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开口。于是命令就此下达,守夜人的弟兄们很快在先民修筑的石墙后搭起了帐篷。黑色的营帐如雨后蘑菇般纷纷浮现,毯子和铺盖卷罩住了光秃的土地。事务官们将驮马排成长长的队列,喂它们草料和清水。林务官们则乘着落日的余晖拿起斧子到树林里砍伐木材,以备夜晚之需。一群工匠着手清理地面,挖掘厕所,并解下捆捆用火淬硬的木桩。“天黑之前,务必把环墙每个开口都挖好壕沟,立起桩子,”熊老下令。
等司令官的营帐搭好,将马匹安顿完毕,琼恩便下山去寻找白灵。冰原狼立刻响应他的召唤,沉默地冲出来:前一刻琼恩还孤身一人,大步走在林间,踏着松果和落叶,边吹口哨边喊叫;下一刻,这头大白狼就已经漫步在他身边,苍白一如晨雾。
可抵达环堡外围时,白灵却又不肯前进。他小心翼翼地跑上前去嗅嗅岩石的缝隙,接着便忙不迭地后退,好像很不喜欢嗅到的气息。琼恩抓住他颈背,打算硬拖他进入环墙,这并不容易——冰原狼几乎和他一般重,无疑还远比他强壮。“白灵,你是哪儿不对劲了?”他从来不会这么违拗啊。最后琼恩只好放弃。“随你便啦,”他告诉狼,“去吧,打猎去吧。”他穿过青苔密布的石墙往回走,那双红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墙里面应该很安全。居高临下,附近地区都在视野之中,而山坡在北、西两面都非常陡峭,惟在东方稍微舒缓。虽然如此,但随着暮色渐沉,黑暗逐步渗透到林间的空旷中,琼恩心里的惴惴不安却油然而生。这可是鬼影森林啊,他告诉自己,这里或许真的有鬼魂,先民的幽灵在此徘徊不去呢。毕竟这里曾是他们的地盘。
“行了,别孩子气了,”他对自己说。爬上堆叠的乱石,琼恩望向落暮的太阳。乳河蜿蜒着流向南方,河面上闪烁的微光,好似锻冶中的黄金。上游的土地更加崎岖,浓密的森林不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光秃的石丘,它们肆无忌惮地高高耸立,并向着北方和西方延伸。远方的地平线上,山脉好似雄浑的阴影,一片接一片,直至变得灰白模糊。参差的峰峦上终年积雪,纵然遥遥相望,它们依旧那么庞大、冰冷、寂寞而荒凉。
拉近视线,四周完完全全是树的天下。南面和东面,林木直到视野尽头,这是一片无比辽阔、盘根错节的密林,撒下成千上万暗绿的影子,其中点缀着几处红色,那是挤开松树或哨兵树的鱼梁木,偶而浮现的黄则是几株开始成熟的阔叶烟草。朔风吹起,他听见远比他年迈的枝叶在呻吟叹息。千百片树叶集体舞蹈,一时之间,森林似乎化为深绿的海洋,风暴流转,不得宁息,恒同日月,难以揣测。
白灵怎会喜欢独自待在这种地方?他心想。在这片林海汪洋里,任何移动的事物,即便正朝着环堡扑来,也根本无从窥见。任何事物。真有什么不测我们该怎样防备?他在原地伫立许久,直到太阳消失在锯齿状的山脉后,暗影爬进了森林。
“琼恩?”山姆威尔·塔利喊道,“果然是你。你还好吗?”
“很好。”琼恩跳下墙。“你呢?”
“不错。我觉得不错。真的。”
琼恩不打算用自己的忧虑去烦扰朋友,尤其是面对刚开始找到勇气的山姆威尔·塔利。“熊老打算在这里等候断掌科林以及影子塔的人马。”
“这似乎是个很坚固的地方,”山姆说,“先民的环堡……你觉得这里从前打过仗吗?”
“当然喽。对了,你该把鸟儿准备好。熊老正打算派它送信呢。”
“我真想把它们通通派走。它们讨厌被关进笼子。”
“你要有翅膀,也会这样想。”
“我要有翅膀,早飞回黑城堡吃猪肉馅饼了。”山姆说。
琼恩用灼伤的手掌拍拍对方肩膀,他们并肩回到营地。周围的营火升了起来。头顶,星星也出来了。“莫尔蒙的火炬”那绵长的红尾如明月一般耀眼。还没走到鸦笼,琼恩便听见了它们的尖叫。很多鸟儿正喊着他的名字。对于制造噪音,乌鸦可是孜孜以求,决不害臊。
说不定它们也感觉到了。“我先去照管熊老,”他说。“不把他喂饱,他也会吵吵闹闹。”
熊老正和索伦·斯莫伍德及另外六七个军官讨论军务。“你来了啊,”老人粗声道,“没事的话,给我们端点热酒。今晚上凉得要命。”
“是,大人。”于是琼恩升起篝火,找负责给养的人要了一小桶莫尔蒙最喜欢的红葡萄酒,并将之倒进壶中。随后他将水壶搁在火上,自己跑去取其他材料。熊老对他爱喝的香料热酒是很讲究的:添加的肉桂、豆蔻和蜂蜜都有特定的剂量,不多也不少,此外还要加入葡萄干、坚果和干浆果,但不放柠檬——因为那是来自遥远南方的奢侈品,非常稀罕,熊老只用它来搭配早餐的啤酒。“饮料的第一功用是温暖身体,”司令官如此强调,“但葡萄酒不能煮沸了”。于是琼恩小心翼翼地盯着水壶。
他边工作,边听着帐内的谈话。只听贾曼·布克威尔道:“要进入霜雪之牙,最容易的路是顺着乳河上溯。但假如我们选择这条路,一定会给雷德知道,这和太阳会升起一样确然无疑。”
“那就走巨人梯,”马拉多·洛克爵士说,“说穿了,风声峡也可以考虑。”
葡萄酒冒出蒸汽。琼恩连忙把水壶从火上放下,倒满八个杯子,端进帐篷。只见熊老目不转睛地盯着山姆在卡斯特堡垒里绘制的粗糙地图。他从琼恩端的盘子里拿了一个杯子,用力灌下一口,粗率地点头,以示嘉许。他的乌鸦不肯沉默,在他手臂上跳来跳去。“玉米,”它说,“玉米,玉米。”
奥廷·威勒斯爵士挥开酒盘。“我决不进山,”他用细微而疲倦的语气说,“霜雪之牙那地方夏天都冷煞人,而目前……倘若遇上风暴……”
“嗯,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打算冒险进入霜雪之牙。”莫尔蒙说,“野人和我们一样,不能靠岩石和积雪过活。甭管他们聚集了多少人,很快便会从大山中出来,而惟一的路径便是顺着乳河河道向下。如此看来,我们在此正好扼住要害。他们绕不开我们。”
“恐怕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绕开。他们的人成千上万,而我们呢?就算加上断掌的人马,也不过才区区三百。”马拉多爵士接过琼恩盘中的杯子。
“就算要打,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势。”莫尔蒙宣布,“所以我们得加紧准备,设好刺钉和陷坑,在山坡上布满蒺藜,每个裂口都要修补完整。贾曼,我需要借重你敏锐的观察力,带上你的人,在营地附近和河岸两边布下警戒,让他们藏在树上,一旦发现不明物接近便立刻报告。我们再来谈水的问题,必须储备大大多于当前需求的水。我命令,立刻着手开挖蓄水池。繁重的劳动眼下会让弟兄们不满,但到头来对我们可是性命攸关。”
“我的游骑兵——”索伦·斯奠伍德开口。
“断掌抵达之前,你的游骑兵只准在河的这一岸巡逻。他到达之后,我们再做决定。我不想失去任何兄弟。”
“那么,曼斯·雷德或许正在离此一日骑程外集结军队,而我们都不知道呢,”斯莫伍德抱怨。
“我们已经知道野人在何处集结,”熊老反驳,“卡斯特告诉了我们。我虽然讨厌他,但我不认为他会在这种事上撒谎。”
“那好吧,”斯莫伍德沉着脸离去。其他人比较礼貌,喝完了酒,才纷纷离开。
“用晚餐吗,大人?”琼恩问。
“玉米,”乌鸦尖叫。莫尔蒙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开口:“你的狼今天可有猎获?”
“他还没回来呢。”
“他和我们一样,也需要新鲜肉食。”莫尔蒙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把玉米喂乌鸦。“你也觉得我不该限制游骑兵的活动?”
“这轮不到我来发表议论,大人。”
“如果我认真的问你呢?”
“如果游骑兵只在拳峰视线之内活动,我不认为他们能找到我叔叔。”琼恩承以。
“他们是找不到的。”乌鸦急切地啄食熊老掌中的玉米粒。“别说是两百人,就算咱们有一万人,这片土地也过于辽阔。”玉米给吃了个干净,莫尔蒙抖了抖手臂。
“您不会放弃搜索吧?”
“伊蒙学士说你是个聪明人。”莫尔蒙把乌鸦让回肩膀。鸟儿歪起脖子,小眼睛闪闪发光。
他把琼恩逼到了死胡同。“这个……这个我觉得让一个人找两百人比让两百人找一个人要容易得多。”
乌鸦发出一阵咯咯的尖叫。透过厚厚的灰胡子,熊老笑了,“我们这群人留下的踪迹就连伊蒙也能跟上。屯在山上,相信我们的营火打霜雪之牙那边都能看到。如果班·史塔克还活着,还能自由行动,他一定会找路过来,我向你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