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时间的忙碌和搬运,二月二十二那天,他们就搬进了大观园,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宝玉和墨琮住在一处,又因这园内具是香花异草,心中高兴,便做了几首真心真情的诗来。外头人见是宝玉所作,又偏好那风骚妖艳的词句,十分推崇,宝玉越发得了意,整日在家做这些个风月情浓的诗词。后有茗烟从书坊里搜来如《会真记》、《牡丹亭》等话本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引宝玉看,宝玉如得珍宝,日日不松手的。原本他还要给墨琮看,只是墨琮看多了东瀛的爱情武打片,哪里瞧得上这样含蓄的?只是笑笑着婉拒了。
则说这一日早晨,宝玉在丫鬟的伺候下起了床,一时宝玉的屋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丫鬟们进进出出,端水送帕,好不殷勤。而墨琮屋里则是安安静静的,谁也没胆子叫那个低气压魔王起床,她们也没想着爬上主子的床,自然不必做出这些事来招人眼。原还有几个自知走不到宝玉那,想着改改方向伺候墨琮的丫鬟,给映月、浮日训了一顿,也不敢造次了,这一日,墨琮又是一顿好眠。
可这一日宝玉却过得不怎么好了,原来他先前喝醉了酒的,跑到王夫人那处。那时小他两岁的贾环正安静的趴在桌上抄佛经,见宝玉来了,王夫人的脸上顿时涂了蜜,活像是宝玉打胜仗回来一样的唤丫鬟伺候着,让宝玉躺床上借着醉意轻薄丫鬟们。
若是其他丫鬟,巴不得这样呢,只是宝玉找的是彩霞。而彩霞虽是王夫人的丫鬟,心中却不喜宝玉,倒是对贾环有些情意的,所以只能无声的拒绝着,脸上淡淡的,眼睛只向贾环处看。宝玉何时被一个丫鬟拒绝过,也就没有想太多,只当她也是闹着玩的呢,一面拉了她的手,嘴里黏黏糊糊的‘好姐姐,你理我一理……’
彩霞一个丫鬟,挣脱不过,低低的喝道:“再闹,我可嚷了。”
贾环此时一直注意着这边,这里那么多丫鬟,都看不起他庶子的身份,都不和他玩,只有一个彩霞,可宝玉却还想着抢走……原本就存在在心里头的嫉恨涌了出来,一时新仇旧恨,一盏油汪汪的蜡灯便朝着宝玉脸上招呼过去……
宝玉脸被蜡油烫得嗷嗷直叫,心疼的王夫人对着贾环就是一顿怒骂。此时凤姐也在,她虽比较喜欢宝玉的,但因为和墨琮的交情,对贾环也比以前好了,急急的说了一句‘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赵姨娘不会教养上,一边让着贾环赶快出去。凤姐一回是一回的,包庇着贾环,但对于粗鄙不堪的赵姨娘没半点好感,又因为她只是一个奴才,身份不比贾环一个正经主子,自然要把话引到她的身上。
于是王夫人立刻恨声叫来了赵姨娘。赵姨娘平日虽不好,但行事从未出过错,如今因为贾环生了事,只得一声不吭的咽下这口恶气,为着自己儿子的平安,不但要忍气吞声的承受王夫人的阵阵怒骂,而且还要亲身去替宝玉收拾。
却说这边贾环又是恐慌又是羞愧,恨不得躲起来哭一场,他惶惶不安的,下意识的就提脚去找林墨琮,找一个能帮帮自己的人。
墨琮听了这事,对着泪眼汪汪的贾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半响,才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当时心里不好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你哥哥啊,他就是千不好万不好的,总没有恶待过你,只要你同他说,他会同你抢丫鬟么?你这油泼下去,他若有个好歹,看你怎么办!如今你母亲代你受过伺候他,你忍心吗?以后做事可不要那么莽撞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知道错了以后不再犯就是。走,跟我去,好好和你哥哥道歉。”
贾环诺诺的应了声,手紧紧拉着墨琮的衣角。另有丫鬟拿了最好的烫伤膏药交给墨琮,他二人便立刻去了王夫人那处。
幸好,那盏油只是泼到宝玉的脸上,没伤到眼睛,涂了烫伤膏,凉凉的也没那么难受了。贾环红着眼睛和宝玉道歉,宝玉却从墨琮这边听到原因了,又见贾环是真心实意的道歉的,居然把这事就揽在自己身上了,只字不提贾环。这两兄弟这时才终于放下芥蒂,多年的寒冰因这事倒慢慢的开始消融了,谁也不曾料到。
次日,赵姨娘愣是咽不下这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了拦着他儿子的宝玉和害她的凤姐才甘心。这会儿,马道婆就来了,这是惯会使阴的小人,收了赵姨娘几百两的银子,立刻就答应作法除了那两人。
凤姐和宝玉这边正和姐妹们说笑,突然两个喊着头痛,都发了疯症一样的,一个拿着刀要寻死觅活,一个举着刀见人杀人,吓得众人更是慌乱,忙拿柔软的布条捆了,放到里屋去。
这样连续三天,眼看着凤姐和宝玉是不好了,贾琏是把他能想到的方法全想了一遍,可是连童喜都说,这恐怕不是病,是有脏东西作怪,她小时候看过一样的,拿住了小人烧了就解了。可,这要去哪找那个小人?
第四日,贾母见着凤姐、宝玉都快要没了气儿了,围着他们直哭。却在这时,一直挣扎着皱着眉的两人却突然安静下来,原以为人要不好了,可一探脉,连童喜都呆了,“脉象一下就稳了,像是……睡着了。”正是这时,墨琮凑到贾母的身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难过的看着床上的两人。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的看两人病中的样子,都瘦了一圈了,凤姐还有孕,怎么那两个神棍还不来?
墨琮这边正犹自沉思着,宝玉凤姐又有了起色,眼皮子都动了动,贾母等人忙着高兴,王夫人却注意到了其他东西:墨琮一过来,宝玉就好了,莫不是……
“琮哥儿一过来,宝玉就好了许多。童喜姑娘说的什么?……不定,琮哥儿就是我们宝玉的药罢……”
王夫人阴阳怪气的说着话,屋里其他人,看着墨琮,脸上都有些奇怪,虽然不信,但是……这种神鬼之事……真是说不清……
听着这不阴不阳的话,黛玉一张脸煞白,手里紧紧拉着手帕子,强支撑着微颤的身子,缓步到墨琮的跟前,刚好堵住了王夫人看向墨琮的视线。
黛玉清高,从不屑与人争执,就算知道王夫人不喜他们处处为难也只是避开,自己过自己的,不理睬就是了,可这不代表她就没有底线。家人,就是她的底线,所以她此时站出来,直直对上王夫人猜忌怨毒的视线,用着让人都吓一跳的林家嫡长女的气势,和那一张据说刀子一样厉害的嘴,逼得王夫人冷汗直冒。
“我林家四代侯爵,父亲是考出来的探花郎,虽不比舅舅这边的富贵,到底是书香门第,一般的道理都是懂的。二哥哥一时魔魇了,自是请来医术高超的太医诊治,怎么林家的嫡长子就成了治病的灵丹妙药了?二哥哥大富大贵的人,自有神明保佑的,我们琮儿哪里来的这样的神通,只是恰巧对上罢了,当务之急是找个老太医看看,怎么反说出这些笑话来?舅母可是急糊涂了,就记着‘母亲’二字了,二哥哥病了,大家心头都慌着呢,舅母一家主母,原该镇镇场面,怎么这会儿倒失了冷静?这要传出去,不知道的,只说您不像是这王侯府的当家主母呢。”
在家里大大小小面前竟被一个黄毛丫头说没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说不够资格管理一个王侯府。王夫人顿时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点脸面都没有了,平日握着佛珠的手气得直颤。凶神恶煞的,哪里还有平日的菩萨样?
而贾母在一旁,脸上虽没有表现,却也明明白白的写了失望二字,对这王夫人,更没什么好感觉了。说墨琮是带祸的,不只是伤了黛玉的心,也把贾母惹到了,她素来喜爱墨琮的,不下于宝玉,祖孙感情十分好,更何况,墨琮未来可是林家的继承人,她将宝玉和墨琮安排在一处就有培养兄弟感情的意思,谁想……真不知这无知妇人到底是想着帮宝玉呢还是害宝玉!
“舅母也是病急乱投医,我哪会医术?只是,若我在这能叫二哥哥好受一些,便是一直守着到他清醒我也是愿意的。”
因为几天前的事,墨琮对宝玉大有改观,虽然王夫人说话难听,可见着自己姐姐这样急忙忙的护着自己,墨琮心里感动,也懒得计较王夫人的失言。再说了,这会儿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就要来了,做个人情罢了。
“琮儿,你舅母说的胡话,你怎么就信了?”贾母听着,心理安慰,又心疼墨琮被人这样说。虽然也觉着宝玉和凤姐好了和墨琮有关的,不过她想的却是墨琮是个有福瑞的人,恐怕小人见了不敢过来罢。传说里可有不少说是小人不能靠近天生贵气笼罩的人,像是文曲星、皇帝……现在听墨琮说为了宝玉能一直陪着,可见他们两兄弟感情是好的,连王夫人说了那些话也不生气。
这边气氛正诡异着,远远听到外头传来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如此深宅,声音这样清晰可闻,想来是有些神通的。贾母王夫人听此,哪里还耐得住,立刻命人去请。贾政虽不信神鬼之事,只是碍着母亲的面,只得去请。而女眷如黛玉宝钗三春等人都走去内室避开。
一会儿,人来了,众人举目望去,原来是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士,虽然身上肮脏,但双目有神,看着是不同寻常的人物。
这二人一走进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墨琮那双看不透的乌黑的眼,和尚道士对视一眼:它在,邪魔不敢侵,小人不能犯,哪里还需要他们?注定工作要被抢,顿时两人欲哭无泪,心中齐齐哀叹:
貔貅殿……怎么,又是你?
第 29 章
闹了几天,听说宝玉睁开眼睛,的确是好了,贾母这才安心的回来睡觉,只是闭上眼睛前,他想到了白日和尚道士说的话:“此公子大富大贵之人,邪物小鬼不敢近身,只需要把这块玉放在他的身边放上三日,玉石上头的浊气邪祟一除,他二人的病自然就好了,只是先前邪气入体,少不得要休息个把月的。”
“大富大贵……女儿,你生了一个不得了的儿子啊……”贾母想着,欣慰一笑,这样的话,就是贾家出了什么大错,琮儿看着自己的面子,或许会帮上一帮,好歹为贾家留一个后。又想起今天那糊涂媳妇做的事,贾母心中一阵的烦闷,她身体如今是越来越不好了,这几年,贾府不知给这媳妇吞了多少,手里的大权给瓦解的什么也不剩……黛玉不嫁过来,说不定,还是好事,不必对着这一个恶婆婆……只是,可惜啊……
算着这个月就是贾敏的产期了,她派人送了些滋补的东西过去,来信的人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扬州现在怎么样了,贾敏毕竟年纪大了,这一胎也不知道凶不凶险,光是想着这个她就几日没睡好觉,恨不得自己能亲自跑到扬州去。
老太太想了一阵,又想到贾府的孙子孙女们,当祖母的。自然是觉得自己的孙儿千好万好,没有一点不如意的。只是眼看着年纪也大了,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心里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迎春丫头忠厚老实,却是过于怯弱了,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又是庶女,这找亲家就要找家中婆母温厚的,丈夫也是读书的,若是第二房,轮不到迎春管家是最好的,迎春的性子必定能和管家的大房处得好的。可惜她一个老婆子,哪里能认识这样恰恰好的人家?只能是拖着罢了。可如今也已经十六岁……不小了,拖,能拖到成了老姑娘么?探春惜春却还小,还能压上两年。
还有就是宝玉了,十三岁的年纪,长得也好,家世也好,只是天真烂漫了一点,想来年纪稍长就会有所长进,贾府的希望不定全在他的身上。(在老太太心里,贾兰一出生贾珠就死了,一直觉着贾兰克父,故不曾很注意这个嫡曾孙。而贾琏,因为有那个糊涂的爹,也被连累到。)所以给宝玉选媳妇就特别重要了。
林家是最好的人选,虽说二房二子配林家嫡长女底气有些不足,可只要她们好好待黛玉,说不准贾敏就看在亲戚的情面上答应了这桩婚事,可恨那个没眼见的宝玉的娘,一点儿旧怨就坏了大事。林家只差明说了:我林家的女儿不会嫁进来被欺负的。甚至,连墨琮的婚事都沾不上了。娶妻娶低,探春、惜春,年纪相仿,说不定就有一人嫁到林家去,她也放心,但听着林姑爷的口气,似乎和同僚有了婚约的,只得打消了这个主意。
现在眼前的,就只有薛家的薛宝钗,和史家的湘云,站在她的立场,自然是更喜欢湘云,可现在管家是王夫人,她也不好明明白白的订下了,只得继续看着。薛家姑娘也好,是个会理事的,只是她那哥哥……而且她是同着王夫人一派的,真娶了进来,这贾家就真是王家的天下了。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都是有造化的……自己活着一天,必不会委屈了他们。
谁想着就在几日后,扬州的信到了。贾敏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均安,乐得老太太在佛堂里念了半日的佛,还派人去寺庙里还愿。林家姐弟自然也是极高兴的,可是心思最复杂的,恐怕却是二小姐迎春了。
原来,和平安信一起来的,还有一份给迎春选的亲事的人员名单。林如海人脉极广,他要找一个符合老太太条件的当然不难,又因为墨琮的信里提到二小姐的人品的确是老太太说的那样,贾敏也担心侄女这样的性子要嫁的不好会给人欺负,当然两夫妻就先找好了,让老太太过过目再做决定。
老太太展开信,第一眼看中的就是一个叫叶朔的人,父母早逝,家里人员简单,只有一个在朝中当官的兄长和一个官宦人家出来的嫂子,自己也是二甲进士,更难得人品也好,不是那种会宠妾灭妻的。虽然家庭一般,配王侯府的庶女也差不太多。只是因为母亲才去,要守孝三年,若真定了他,迎春就还要在等上两年。
一会儿,派出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果然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十八岁……两年,就两年吧。”贾母想着,就让人去那户人家通通气。对方听说是贾府,只说不急,缓两天,一边也派人去调查,唯恐不一小心娶回家一个王侯家骄横的女儿,心中惴惴不安的。到后边,虽然听说贾家名声不好,但这几个女儿却养得很好,二小姐更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很文静的姑娘。叶朔本人的理想妻子是性格温和,会读书写字,又好相处的,迎春刚好满足了这些条件。他大嫂正怕来个难相处的妯娌,打听之后却发现这叶府当家的还是会是自己,也很满意。兄长大人正为自己弟弟的婚事发愁,虽然对贾家这个亲家不是那么满意,到底看在弟弟和妻子都乐意的份上,也不反对。
贾赦其实想着趁给女儿定亲捞上一笔定亲的银子的,可贾母发了话,只得诺诺的应了,一边心里头叹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可算是白养了。于是,两家交换了信物,正式定了亲,而婚事则选在两年之后叶朔出孝。
迎春,在明里暗中几波人的推推搡搡下,这终身大事就算是定下了。
且说这边三日已到,凤姐和宝玉果然好了,悬在墨琮脖子上的玉石终于可以物归原主。凤姐经此一事,动了下胎气,幸好及时给稳住了,胎儿无恙,贾琏夫妻二人十分感谢墨琮,只是凤姐身体不便,回去修养去了,贾琏亲自来道的谢,一向小气的凤姐此次还十分大方的拿出一柄上等墨玉做的玉如意,据说是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