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也没想到贾母知道得这样清楚,她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而,还有一丝侥幸,以为有些不能放在台面上说话,必定还是会被瞒严严实实,可她侥幸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贾母不屑瞥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邢夫人,又将脸转向王夫人,“她那些,不过是上不了台面小东西,王氏,难为你还站着这样笔直,就没有一点心虚感觉?亏待赵姨娘和环儿、克扣丫鬟月钱放进自己私库、培植自己势力让自己手下人在这贾府无法无天……这种事,你做可比邢氏多比邢氏狠,简直罄竹难书。但这些全都还是小事,十年前,政儿房里周姨娘本也身怀有孕,是谁送去一碗滋补汤,不但让那孩子无声无息消失,更叫周姨娘这辈子都没福养孩子?好个慈善二太太!单就这一条善嫉,危害贾家子嗣,我就能让你哭回你金陵娘家!”
这一下,无论是谁脸都白了,王夫人已经是摇摇欲坠样子,她心腹更是脸色发白,尤其参与当年送药事件那几个王夫人人,扑通全部跪在地上,对着贾母冷森脸,连求饶都说不出口,只管拼命磕头。
贾母气未消,拿出一张纸来,上头密密麻麻贾府下人名字,“这上头,手脚不干净,拿着主子东西去变卖换银子,全部拉去发卖了,银子充入金库。二丫头,你过来给念一念。”
迎春愣了一下,上前接了来,谁知第一个名字就是她乳母,她似乎明白了贾母让她念名单意思,开口开始报名字,底下人十分惶恐,被喊到,如丧考妣,没喊到,也不敢露出幸灾乐祸神色。
等这一个念完了,贾母又抽出一张纸来,也是密密麻麻字,这九月多天,底下人却开始默默拿袖子擦汗。贾母只作什么都没看到,又说,“这些人,平日狗仗人势,在外头作威作福,败坏主子名声,或是奴大欺主,给主子没脸,拿布堵上嘴,各打三十板子,收了赏赐全部东西,直接扔出去。珠儿媳妇,你过来念念。”李纨领命过来宣读,底下人有磕头有求饶,贾母在屋里都听得清清楚楚,真是有够热闹非凡。
还以为这就算是完了,这都丢了约莫近百号人,然而贾母又拿出了一张纸,纸张更大,名字更多,“这些人,有平时不用心做事,有拉帮结派败坏我贾家规矩,又有晚上吃酒赌钱,还有唆使主子做坏事……全部领三十板子,停三个月月钱。三丫头,你给我念。至于其他,我暂时放过一马,就不多怪罪了。这还有一份名单,却是认真做事老实人,四丫头,你过来,按这名单每个人发银一两。”
探春、惜春便上前领了名单,这又是板子又是赏钱,大家在底下站着,冰火两重天感觉,好容易念完了,该罚都被押出去了,领了赏也去琥珀和鸳鸯那拿银子,事情有条不紊进行着。
可这下人事是完了,主子事可没完。贾母让人端上一个漆盒,拿开罩着红布,里头是四个合成一个圆印章,大家伙儿都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面面相窥。
“现在管家是你们二太太、珠儿媳妇、二丫头、三丫头,可我是知道,有些奴才认了一个主,就认不得其他人了,有事也光向一个人报备,既如此,那原来家里印就算是无效了,这里四个印,每人一枚。此后,无论事情大小、轻重、缓急,都必须至少有两个印才算数,听明白没有?”
王夫人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可她还能如何,只得扶着身子,同其他人一起,说‘明白’。
至此,贾母这一通火气,就算是发泄出去了,郁气一扫而光。
没两天,贾府这点事就天下皆知。宫里水淳赞了一声老太君好手段,一边可怜老太君苦心怕是白费了,从王夫人收下甄家财物开始,贾府就在抄家这条路上一去不回再无机会回头。而出了府王熙凤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一边是快意,一边是后怕,老太太比她想象还要精明厉害,自己那点算盘,老太太怕也是知道清清楚楚,只是不点破罢了。而林府,贾敏知道自己母亲是怎样人,毫不意外,林海微有些惊讶,而黛玉和墨琮则是震惊了,原来老太太这样厉害。不但对大家事都了如指掌,做起事来更是风行雷厉,一点不拖泥带水,然而让他们最佩服是,老太太居然能一直面不改色做了这十多年不理事慈祥祖母,这才算是深藏不露。
不论外界怎样议论纷纷,贾家人,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家里头下人给整怕了,虽是少了百来号人,效率却比以前还好了,迎春不再是那个任人欺侮二木头,探春行事越加干练,李纨终于也有了主子奶奶威势。王夫人权力被分作四份,再不可能假公济私只为自己利益服务,她慈善假面具也给摔个粉碎,在府里地位可说是一落千丈。而邢夫人,倒是安静了些日子。
薛家人,此时却是又喜又怕,喜是宝玉是铁板上钉钉荣府继承人了,嫁给了他就是嫁给宝钗最想要权势,怕却是贾母这样手段,若是她不同意,就算里头还有王夫人,这事也成不了,于是,这几日薛家母女便开始极力奉承老太太,老太太也是乐呵乐呵,接受心安理得,王夫人看着,恨得牙痒痒,这金玉良缘,蒙上了一层古怪气氛。
大家见薛贾两家处好,以为这事是**不离十了,谁也不知道老太太心里另有打算,之所以接受薛家母女奉承,只是做最坏打算——就算是宝钗进了门,经过这个,她和王夫人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紧密联结成一股势力。
原来自打贾琏夫妇走后,老太太便清楚认识到宝玉是唯一人选了,他事,必须是慎中之慎,也不能如以前一样当女孩儿一样娇养着,该见一见世面时候。尤其,当贾母了解到墨琮开始接收林家关系网络,这些日子都被林海带着到处去见林海同科老友时,贾母意识到宝玉是时候长大了。
以前事都还有贾琏挡着,但现在不行,宝玉除了读书还要学做管理贾家产业,可这富贵公子哪里知道黄白之物重要?虽有几分天资,到底没有经历过世事,把产业弄得一团糟。只是这还是刚开始,贾母倒不是很急,她急得是宝玉亲事。宝钗那丫头她倒是不讨厌,可惜是出身商人之家,又有那样一个兄长,不到万不得已,老太太是不会考虑她。
听说宝钗常往宝玉处走动,老太太唯恐二人有私,几日前才令宝玉搬出大观园,不许与姐妹们往来,更不许底下丫鬟勾引坏了。然而这些都还算好,叫老太太揪心,却是那个身怀有孕丫鬟——花袭人。
不会有哪个家世相当小姐愿意嫁给一个通房丫鬟有了孩子宝玉,老太太以前不在意是因为宝玉非荣府继承人,可他现在是了,那这花袭人肚子里那块肉就绝不能出世。一旦宝玉在大婚之前有了孩子,她期待宝玉娶官宦人家女儿事就完全不可能,如果更加不幸,这还是宝玉长子,那么这就彻底成为大家笑柄了。
“老太太,这是你要那大红色袍子。”鸳鸯拿来一个大红色披风,是老太太突然想到让她从最里头上锁小箱子里拿出来,虽说是老东西了,颜色却一样鲜亮,可见不是凡物。
老太太接了过来,低头仔细端详着这华美大红袍子。越是那种姨娘姬妾之流,对大红色越是迷恋,贾母计算着花袭人肚子是一天天大起来了,若是真定了宝玉继承荣府,那这个花袭人肚子里孩子,就一定不能留下。呵……这袍子本是对付当年老爷极宠一个姨娘用,却没有机会,这时候倒是给了宝玉,真是可笑之极,老了还要为这贾家做这样伤天害理事……
听说那花袭人最喜欢讨乖跟在宝玉旁边跟前跟后,连服侍宝玉更衣等事也不肯交给别人,每日挺着个大肚子在宝玉面前转着笼络感情。若她肯安心养胎,倒算了,若还是那样……
贾母苍白手抚摸着红艳喜庆大红色袍子,眼神里沉淀着对未来忧心,然而她一抬手,对着鸳鸯说道:“这本是我年轻时就制作出来袍子,从未穿过,看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怕宝玉冻着,就送他往日来返途中挡雪之用。另有一件孔雀金裘,一并给送过去。”这孩子是该留下还是不该留下,这制成袍子根根用红花染大红艳丽丝线会告诉她答案。
展眼过了十月快到十一月份,这天果真是一日比一日冷,有一日,宝玉拿出了那件鲜亮大红色袍子穿上,几日后,他房里花袭人好端端竟然就这么流产了,出来一个七个月大已经成形男婴。
因为只是一个丫鬟,只能请外头医生过来看看,因那件袍子做精巧,又是特殊处理过,连医生也没有发现这异常之处,虽然知道这丫鬟流产必定是和红花或是麝香等通血药物有关,只是哪个大宅子里没这一两件破事。犯不着为这个得罪人,医生便就胡乱说了是意外所致,开了几个药方子就走了。
老太太听说了,只说好歹为贾家怀了一个男孩,大发慈悲让花袭人升为二等丫鬟,正式开了脸做了宝玉通房丫头。而宝玉,事实上没有做好当一个父亲准备,又皆久未和袭人行那成人之事,对这件事倒不是看太重。花袭人本担心大家会生气她丢了一个孩子,见此,错以为老太太也好,宝玉也好,都是疼她,连这孩子没了也不怪罪,心里感激,另一边,又把流产这罪名按到了有前科宝钗头上,恨极,怨极。
那件大红袍子,有一日忽然给烛火烫出了一个洞,便给老太太收了回去,私下处理了。贾府继续悄悄,隐秘热闹着……
第 48 章
不知何时,百花落尽,花园里孤零零立着几棵干枯树,黄褐色枝干,压着纯白色雪,一片萧瑟毫无生机景象。^^^皇家后院,早已没有梅树踪迹,连梅这个字,都是禁忌,只有老一辈嬷嬷和老太监知道,那是皇帝一辈子伤。新来人总说冬日无梅花可赏,未免过于凄凉,可她们不知道是,皇帝心,恐怕要比这冬季更加寒冷死寂,后宫之内,无人可将之捂暖。
皇太后看着原来种着梅树,如今却是枯叶覆盖土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事了,那时她生了重病,以为自己就要死了,那个才开始读书孩子,为了这个不受宠母亲去求他温柔乡中父皇过来看一眼……五岁孩子,就因为打扰了他父皇雅兴,在那个下着雪日子里,穿着挡不住寒气衣衫,被罚站在那个他最宠爱妃子最爱一棵梅树下捡梅瓣,整整一个晚上。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恨上了梅,后边,因为嫡子身份被那妃子下毒,更是加剧了这种仇恨,至今未曾释然。
皇太后本来是不争不求个性,也是因为那件事清楚看到自己若是不争自己孩子下场,如今才会成为高高在上皇太后,而非那个因毒害皇子而被打入冷宫最后含恨而亡梅贵妃。后来,连先帝宠爱异常那个皇子,也因叛之罪处以极刑。
她曾经也怨、也恨,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跟一个死人争什么?早看淡了。对于水淳,她怀着愧疚,若非一开始不争不求,她儿子也不会是这样冰冷无情性子。因为愧疚,甚至连皇家子嗣不旺罪她都一肩承担了,只希望这世上能有一个人可以融化儿子冰雪铸就心,然而这些年了,宫里女人是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能让他露出真心笑容,本以为他和小儿子一样将心转到了男人身上,可是对于朝中几个美男子,水淳依旧是冷冷。
只是最近,水淳似乎变了一些,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知子莫若母,儿子身上一点点变化,皇太后都能觉察到,何况是这明显回暖变化?
据说,宫里曾来过一个客人,在皇帝寝宫过了一夜。据说,皇帝这一年出宫次数明显增多,甚至是大半夜出去。据说,无论皇帝出宫时心情怎么样,回来时一定都是笑容满面如同喂了糖。据说……‘据说’弄得宫里妃子们都坐不住了,一个个开始使劲打听,指望着打听出来暗暗把那狐媚子给除了,让皇帝心留在后宫,也滋润滋润这群干渴女人。
皇后很淡定,皇帝很多年前就跟她说白了,立她为后只是因为她背后没有势力,在宫里使手段也只是为了自保不曾害人。但她这里若是不安静了,这皇后之位也就不必继续坐下去,孩子也可以给别人领养。于是明智皇后痛定思痛,花了短暂时间哀悼了一下自己悲剧初恋和未来生活,之后就开始十分安静养儿子或是找皇太后说话,没有必要绝不出现在皇帝面前添堵。
安贵妃也很淡定,她有孩子,是唯二两位皇子中二皇子生母,自不必如其他无子无女嫔妃一样惶恐。皇帝既然没有把那人接进来,一定有不得已原因,不进来那才好,就不会产下皇帝子嗣影响到她儿子地位。至于皇帝在外头怎样花天酒地……咳,人皇后都不管,她一个小老婆没事找什么抽?还是安安静静呆宫里头养孩子吧,毕竟她又不是周贵妃,背后是兵部尚书父亲,没嚣张资本。
不说这边宫妃花样百出要赢得圣宠兼排除异己,皇太后好不容易终于逮到了又一次穿着富贵闲人样准备出去约会水淳。让无关人员全部退下,只留一个信得过老嬷嬷,皇太后咳了两声,发话了。
“我宫里头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外头那个不知道死哪里去鬼混去了,很久都没来宫里陪陪我老人家了,怎么你也有事没事往外跑?合着就是存心气我呢吧,明知你母后走不出这宫门一步,平时就是想玩点民间东西也得和孙子抢……咳,还得借孙子们,结果你们两个没良心一点不体恤我这个老人家,有什么好玩都藏着掖着不让我看见,小气吧啦。说吧,你在外头养了哪家闺女?”
老嬷嬷面无表情站在后头,反正皇太后人后就是这个样子,连忠顺王爷都招架不住,她习惯了,她早习惯了。
水淳坐在那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老小孩老小孩,也没这样小孩吧?
见水淳不说话,皇太后惊到了,“难道你养了哪家公子?”
水淳继续默。
这儿子水火不侵,皇太后也没法从那一张笑脸上看出任何东西,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要保护那人,不过我知道是不打紧,若是别人知道了,是祸不是福,你有这个本事去守护么?身为皇帝,就绝不能有心爱东西,那将会成为你弱点、软肋。如果有一天,那人成为你威胁,就算不是我,也会有你忠心耿耿臣子为你扫平前路。……你还能藏多久?”
水淳沉默了片刻,微笑着吐出两个字,“一年。”
“一年?”皇太后讶异睁大了眼。“一年,是你厌倦日期,还是他将离开日期?不要告诉我说一年之后你那个人就能堂堂正正出现了。如果是你老牛吃嫩草要等上一年那还好,不然,光是底下大臣奏章就能把你压塌。”
“不,我没想让他成为众人箭靶子。”墨琮现在力量还很小,但有林海这一派别势力作为后盾,加上他自己培植新势力,一年之后,想动他恐怕就得掂量掂量了,对于自己选择人,水淳很有信心。
皇太后还想着说什么,却听到外头太监来报说是周贵妃来了。水淳一听是那个骄横如同当年梅贵妃女人,眉一皱,站起道:“母后凤体欠安,还是好好休息吧,儿子先行告退了。”
皇太后正愁着不想见那周贵妃,立刻一正脸色,点头道:“吩咐下去,哀家身体不适,今日谁也不见。”才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那新兵部尚书人选……”
“儿子已有主意。”
“那便好。”
皇太后身体不适休息去了,皇帝匆匆往外走,心里想着墨琮这会儿也该出门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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