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拿回去吧,我袖子里也有一把。”
“…………咳,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去前面卧榻上面睡。”
婚姻是这个时代女子人生里最大一场豪赌,不到最后永远不知道是输是赢赌局。黛玉婚姻,形势一片大好,墨琮婚姻,曲折前往两人都能幸福终点,但宝钗婚姻,似乎一开始就呈现了一种节节败退迹象。
妇以夫为天,社会地位决定了一个女子永远不可能真正发挥其才华,这也就决定了宝钗如何精明能干都不能越过宝玉去。但,宝玉不如宝钗,不论是才学还是处事,所以宝钗在潜意识里不会将自己终身倚靠在这个丈夫身上,因此才有了那天主动跑到林府去事,她知道人脉重要性,和林家、北静王府交好,最主要还是为了宝玉日后仕途顺利,她妻随夫贵。
宝钗不是甘于默默无闻人,可现实残酷又决定了她一切不能取决于自身,而是取决于宝玉,再怎么对这个男人有意,联系到自身愿望,有时候难免会怒其不争,恨其不智。
那一次也是一样。宝钗完全是做到了一个妻子能做最好,甚至宁可向宿敌林黛玉低头,只为了宝玉日后出息。可看看宝玉,不闻不问,让她一腔好意化作东流春水,满脑子想着不属于他人。宝钗满腹酸气想要提醒林黛玉已经嫁了人,他该放下,谁知这宝玉竟是这样柔弱不中用,更恨自己抓不住他心,永远输给了别女子,这让一个内心深处只为身份自卑高傲女子如何忍受?
宝玉气急咳血,不论是老太太还是王夫人,话语里虽然没有表示,可行动里都在责怪她,都在怨她。宝钗心也是肉做,也会疼,难道独独宝玉是母生爹养凤凰蛋么?她宝钗也是薛家含在嘴里怕化明珠,凭什么要遭受这样对待?她哪里做错了?
自怨自艾几天,宝钗一直不认为自己错了。但此时王夫人却派人传了一声:因为这几天紫鹃伺候好,升为姨娘,拿姨娘月钱,另安排一间房子住。
这事犹如晴天霹雳,一下把宝钗打蒙了,怨极,恨极,狠宝玉无情不知上进,狠王夫人过河拆桥不念亲情……
宝钗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她本就是个聪明人,只是仍旧保留着少女天真,有时候做事就不会做太绝。但,从她嫁入贾家开始,便真如黛玉诗中所写: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要么忍耐,要么反抗,如果是黛玉,只会咬牙忍耐,至多冷漠对待,但宝钗不一样,她会反抗,她会一步一步谋划,就如当年一步一步谋划她宝二奶奶位置,现在,她要谋划是荣府大权。
大房贾琏已经分出荣府,没有了继承权,但二房还有一个长孙贾兰,迫不得已时,宝钗相信老太太会在名义上将宝玉过给大房,好名正言顺拿到继承权,只要她一直是宝二奶奶,没有人能撼动她地位。就算紫鹃上位了也无所谓,她生孩子永远低葵儿一等。只是现在,为了她过得好,要先将王夫人拉拢过来,反正,老太太权力被架空了不少,再说,她也未必还有几年好活了。
“宝二奶奶来了。”小丫鬟通传了一声,宝玉本在看着外头偷偷买那些**,一听这,慌慌张张把这几本书往一堆落了尘圣贤书里一塞,随手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看起来,看到宝钗走进来才微微抬了一下眼,重新将视线转移向书本,头也不抬问:“你怎么来了?”话语冷淡,反而比之没成婚时还不如了。
以前宝玉对宝钗还是有一定程度上尊敬,这个宝姐姐总能在旁提醒他一些,对他诗作大有助益。然而,当宝姐姐变成宝二奶奶,似乎就没有了原来那样想要亲近**,连带自己新作诗也不想同她说了,而且,她还像父亲一样每天跟他说些功名利禄混账话,女孩子清贵被俗物填充个干净,已经完全不是他所知道宝姐姐了,不久前还故意说了那种话,因而,宝玉此时才这样冷淡。
见此,宝钗只觉得心里一涩,苦笑了一声:为他做再多又有何用,他哪里肯领你情?不只是他,恐怕这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会领她情,都以为这富贵会天长地久,不肯去经营。都一年多了,来来往往都是贾家人,要么就是小门小户,竟没有一个高门大户愿意同贾家来往,大家当初也就只是看着老太太几分薄面才勉为其难参加他们婚礼,真正寻求帮助时,有几个会应?可恨这日后当家作主人,竟一点算计也没有。
自己若是劝了两句好好读些正经书好考取功名,明年就是春闱,现在都算是迟了,他就摆脸色给她看,连婚前都不如了,那时宝玉好歹还能听进一句两句,可现在……唉!
“我熬了一些甜汤,知道你爱吃甜,特意送过来。葵儿昨儿着了凉,发了汗才安稳睡了一会儿,你有几天没见他了,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不去!我累了休息几天你便说我不读书,我这会儿如你所愿认真读书了,你又要拿这些琐碎事烦我,到底是要我如何你才愿意?”
什么叫琐碎事?!你儿子生病了!宝钗只想把汤水泼过去,可她咬紧了下唇,硬生生忍住,还是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看书吧。”说罢,让丫鬟放下盘子就转身离开了。
“哼,可算是离开了,”她一离开,宝玉又抽出原来在看那本书,此时宝钗已经出了书房大门。她越走越急,越走越快,脸上笑容几乎就快坚持不住,一路上有丫鬟在喊‘宝二奶奶’,然而这称呼却仿佛是在讽刺她当年年幼无知,讽刺她所托非人。
当她到了自己房间,让所有人都退下之后,终于扑到那渐渐已经被男主人遗忘大婚时买紫檀木床上,嚎啕大哭,想要哭尽自己所有委屈,所有悔恨……
学坏容易学好难,一旦开始寒心,作假,就变成一件很简单事情。
于是,忽然间,宝钗又变成了那个善解人意和气大方宝钗,她不再耍手段禁止丫鬟们同宝玉亲近,反正,多两个通房,要紧张也不是她这个正房太太,而是别人。她还把自己手里权力交给了王夫人,一步以退为进,既表明了自己立场,又说明自己对荣府大权并无企图,放松别人警惕。这一番做派,王夫人反倒念起姑侄情谊来,将宝钗看作是心腹,反而在实际上让宝钗拿到了更多权力。
宝钗不再在宝玉面前劝他学正经知识,要上进,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她对宝玉爱被一点一点消磨,也不再指望这摊扶不上墙烂泥,转而专心教导起自己儿子。宝玉犹自身处睡梦中,不知道妻子对他一点一点不在意,反而因为没有人在耳边念念叨叨而雀跃不已,整天就跟着丫鬟们在一处厮混,嘻嘻笑笑玩闹着。
老太太给宝玉那一口血吓到,也不敢再那样逼迫他学习上进。横竖荣府还能走一段时间,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她再着急又有什么用?不如就这样让宝玉快乐一些吧,他性情也不会惹下抄家灭族大罪。
唯有贾政还在每日恨铁不成钢咒骂着自己现在唯一嫡子,贾环虽大有长进,却不被贾政看在眼里。一个家族里,嫡子出息那才是真正出息,庶子一向没有什么地位。
贾府里两个待嫁姑娘,探春和湘云一前一后嫁了出去,大观园只有惜春和李纨,以及妙玉三个人,这是越发清冷孤寂了。算一算,黛玉和墨琮回家了,凤姐和贾琏分家了,迎春、探春和湘云都嫁人了,哪还有几年前热闹和欢乐?偌大一个园子,美轮美奂亭台楼阁,竟阴森森如坟墓一般。
宝钗抱着自己儿子,偶尔想起,才发现在大观园那会儿,姐妹们都在,就算偶尔闹些小矛盾也是不伤大雅,自己也不曾这样草率决定一生方向,心里头满满期待,一颗心还不曾被这现实伤支离破碎……那时候,哪怕林黛玉也在,可一想起,才知道那竟是她这几年中最快乐最幸福时光。
好风凭借力,扶我上青天。
呵,不过梦一场……
第 59 章
快到中秋佳节,北静王府太妃给其他王府以及大户人家发去请帖,要在府里摆酒席,说要吃蟹赏月庆中秋佳节,自然也是要带着自己儿媳妇出来给老姐妹们瞧瞧意思。
黛玉嫁给水溶已有数月,也学着管理王府有一段日子。嫁来之时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她是怎样日子,然而,当水溶递过来那双手,温暖将她手包围,领着她一路走,在黑暗中不断给她安全宁静感觉。
举案齐眉,她曾经这样羡慕自己父母,以为书上所写最美家也不过如此,但水溶给了她满满都是对生活期待,美好期待。
他和弟弟是不一样,是个完全可以给予自己一个港湾成熟而富有魅力男子,黛玉在第一次见他时候就记住了这个人,然后第二次见面,又增加了更多美丽幻想。这种幻想,在这段相处日子中,一点一点被实现,一颗心,被一点一滴温柔和体贴填满,满得她觉得自己过于幸福了,以为到这里就是极限了,可水溶又给了她惊喜,让她知道原来还可以更加幸福。
黛玉是个被动人,总是先小心翼翼试探,如果别人对她好,她便以诚相待,如果对她不好,她便冷颜以对。这样性子,若是其他人家,兴许也要得个泪尽而亡下场,但黛玉幸运遇上一个真心爱着她丈夫,一个待她如母亲一样慈祥婆婆,她小性子,被暖暖情感宽容包裹起来,让她只能感觉到幸福。
只是,水溶同其他皇室子弟去打猎,快一个月了也不曾见到过,也没来一封信,每每对着空空新房,总是心里烦闷。平时不愿给人笑话总是强忍着,这会儿见这房间冷冷,也不知水溶现在好不好,有没有生病,吃可好、穿可好……情绪积累到一定量,这会儿触景伤情,泪珠儿就滴答滴答滚落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玉儿,看我带回来什么……玉儿你怎么哭了?可是想家了?”
一回来,看到想了一路妻子坐在窗边抹眼泪,水溶一下急得什么样子,丢下手里皮子走过去,托起她泪光点点粉腮,心疼不已慌乱拿手擦着。
黛玉做梦似眨眨眼,又想起自己此刻必定是花了脸,丑,立刻不好意思侧过脸去,拿着手绢遮住脸,“妆花了,不好看,你别看。”
“哪里不好看?这世上再没有比我玉儿更好看了。”水溶看妻子哭成这样,也顾不得窗子开着会有人看见,将她搂进怀里,细声细语安慰着。黛玉是闺中小姐,不比墨琮这样奸滑,遇上水溶,哪里还能藏住话,又是天真人,也不知自己这是在诉说对丈夫满满爱意,一句两句就把话都引了出来。
水溶本是为了给黛玉一个惊喜才不让人往家里传信说自己今天要回来,谁想害黛玉这样伤心,真恨不得自捶几下。可另一边,若不是这样,他还不知道自己小妻子有多在意自己,这让水溶又是暗喜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心里如同喝了加蜂蜜药一样甜味包裹着苦味。当下发誓,以后绝不这样一消失就消失一个月,连封信都没有。
打猎回来几张上好兽皮一半送到太妃那处,一半留着给黛玉,但太妃说黛玉身子弱,这天又渐渐冷了,从皮子里挑出了几块银狐狸皮,要给黛玉作件皮裘。
打猎骑马握缰绳,水溶虎口处磨破了一点皮,虽然已经好了,黛玉还是心疼差点又流出眼泪,那一日晚上就挑了一块梅花鹿皮毛,缝出了一双手套,正贴合水溶手型。喜得他一把抱起黛玉转了两圈,两旁丫鬟捂着嘴吃吃笑,直笑到她们本就双颊微红王妃脸红如同红樱桃,羞得把脸埋在了水溶怀里打死不肯抬头,
黛玉脸皮薄,水溶无奈,只得让丫鬟们都退下了,她这才抬起头,气鼓鼓啐了一声,“明知我胆子小还要作弄我,我这就把这手套剪了,不叫你笑话。”
说罢作势就要起身拿剪子,给水溶抱了个满怀,低头偷了一个吻,得意道,“送给我那便是我了,剪了就再赔我一对。我好玉儿,为夫哪里舍得你这样费心?还是不剪了吧。”
黛玉挣脱不开,跺跺脚,捶了水溶两下才罢休。见状,水溶抬手理了理黛玉鬓角,低声软语,“今日母亲要宴请其他人家夫人小姐,这里头有不好处人,可都是女眷我也不方便出面,可怜我玉儿要对着那一群虎豹豺狼。若是哪个不长眼说了不中听话,不必顾忌,你是我北静王十六人大轿抬进来王妃,对你不敬就是对北静王府不敬。……我真不想放你一个人在那。”
给说手脚都要软了,黛玉笑着拉着水溶袖子扭了扭,“你说好像我小孩儿一样,哪里就这样好欺负了?我既然是你王妃,就一定能拿出王妃样子来,要找我不是,哪有这样容易?”
“是是是,我王妃,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同你这样可爱小郡主?”抓住黛玉玩他衣袖手放唇边亲了一口,水溶继续逗她。
“越说越不正经,我不理你了。”黛玉脸皮薄很,根本招架不住,一扭头飞快跑了。但想起他话,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平小腹,脸上一抹飞红。
她孩子,什么时候才会过来呢?
到了晚上,果然京城里说得出名字人家夫人和小姐都过来了,光是酒桌就摆满了一个后花园,天上一轮圆月,处处花灯悬挂也不曾夺去它半分风采,就像是这新北静王妃。
往日曾听闻林家女儿长相标致,更难得不食人间烟火高雅气质,今儿一见,果如众星拱月一般,打扮再出众人,往她身边一站,立刻要被比下一两分灵气。
其实来少妇姑娘们都是精心打扮过,女儿家,对自己美貌有信心都忍不住要比一比才罢休,现在见了这位北静王妃,雪肤花貌,月为其神,连女人也要忍不住欣赏起来。几个老太妃还嘴里含酸说北静王太妃出手太快,人家林府还在扬州就把这么好姑娘订走了,叫她们晚了一步干看着发酸。
北静王太妃甚是得意直说这就叫运气,这么好媳妇全是自己福气,别人羡慕不来,被其他老太妃笑了一通‘不正经’,一群人便聚在一起说起了儿女经。
黛玉身为王妃,社交是王妃职责一部分,幸好林家也是大家,黛玉从小就开始接触这些,出嫁前林母也曾教导过这方面事,上手非常快,很自然熟练就同那些年轻,同她一个等级夫人都聊在一起。这其中确有人不大好处,可都是名门世家出来姑娘,都是有教养人,再尖酸刻薄也得看着北静王府面子留些口德,所以黛玉也没有遇上那种水溶担心事。加之黛玉本身是个聪慧人,又是满腹诗书才女,虽然性格有些直,也不是宝钗那样善于沟通人,但王妃身份压在那里,若是过于和善了也许反要被人说没有气势,这样,刚刚好。
今天螃蟹个个脂肥膏黄,看起来很好,然而对着这样鲜美蟹肉,不知为何,光是看着黛玉就是一阵反胃,总觉得不舒服一样,略动了动筷子就停住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北静王太妃今日拜桌本是要训练媳妇处事能力,所以说笑时也一直留意着那边,本来一直在满意点头,可看黛玉不舒服样子,心里便有些急两人,忙把她身边丫鬟叫了两个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
“回太妃话,王妃这些日子一直吃不好,说是闻不得饭味,但还是都能吃进一些,只是今天这螃蟹,王妃却一点没碰,也不肯离桌。奴婢看情况不大对,想请示太妃是不是让王妃下去休息片刻?”
“什么?”太妃皱起眉头,“玉儿这些日子一直吃不好么?这么大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王妃身子也是能开得玩笑?”
“回太妃话,王妃说是不打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