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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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2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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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眼下重要的是赐张老将军一份身后哀荣,以安齐郡子弟之心!”虞世基唯恐众武将继续在杨广面前追究他和裴矩等人谎报军情,克扣各地官兵补给等恶行,迫不急待地建议。

    来护儿对张须陀向来佩服,刚才却被杨广误解,满腔委屈正没地方发。见到这种时候虞世基还腆着脸出头来做好人,气得大步冲上前,一把拎住对方的脖领子,怒吼:“狗贼,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内疚么?”

    虞世基是标准的江南书生,身材比来护儿短了小半截,宽度也几乎只有对方的一半,动武行哪里是来护儿的对手。有意想逃脱,无奈力不从心。半空中就像一只咬了钩的螃蟹般伸手蹬腿呼救,“放,放手…。陛下,救…。”

    “来将军,陛下面前,休得无礼!”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竖起眼睛,大声怒喝。

    “老夫就是无礼了,你又能怎样。罢了、罢了,今天老夫就替陛下杀了你们这几个国贼来祭张将军在天之灵。然后在陛下面前自裁以谢!”来护儿红着眼睛,单手拎着死螃蟹般的虞世基,大步冲向黄门侍郎裴矩。

    与裴矩、虞世基等人交好的谏议大夫封德彝、秘书郎袁充等人试图上前劝架,被来护儿用肩膀一撞,立刻都变成了滚地葫芦。侍卫统领宇文皛、雄武营统领宇文士及、御林军统领独孤林等人本来就看裴矩不惯,干脆冷起眼来在旁边看热闹。黄门侍郎裴矩自问没有和来护儿赤手相博的本领,只好绕着柱子急走。来护儿拎着已经憋晕了的虞世基在其身后追赶,恨不得将二人摞在一处,当场剥出心肝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事发突然,杨广也失了方寸。他想喝止来护儿,心里觉得茫然得狠。对方刚才质问裴、虞二人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如果非绝世猛将才能威慑得住,流寇们的确不能算疥藓之痒了。可自从三年前,裴矩、裴蕴、宇文述、虞世基、郑善果、封德彝这些能臣和当代名士们就一直坚持流寇克日即灭,作为英名神武的大隋皇帝,他也曾以“危言耸听”的罪名贬斥了老纳言苏威、治书御史韦云、兵部尚书赵孝才,甚至还将越级上奏的建节尉任宗当庭杖毖…。

    如果来护儿和独孤林等人所言是真相,他这个皇帝莫非平素相信的皆是一群佞人?如果满朝文武多半都是佞人,他这个皇帝岂不是大大的昏君?如果他这个皇帝是昏君,百姓揭竿而起是真相的话,大隋朝岂不是已经病入膏胱?

    一想到这些,杨广就心乱如麻。病榻前裴矩等人哀呼连连,他居然充耳不闻。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场恶梦,从自己第一次御驾亲征辽东那一刻起,朝野中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一个梦。麦铁杖没死、辛世雄没死、支撑着大隋的那三十万府兵精锐也都没死。他这个大隋皇帝不小心在辽河畔的怀远镇睡着了,只要有人用手轻轻推一推,便可以在梦魇中醒来。

    “陛下,陛下!”距离杨广最近的文公公第一个发觉他的情形不对,俯身于其耳边,低声呼唤。

    杨广目光依旧发直,血混着口水成股地从嘴角向下淌。他感觉到自己不是在皇宫,而是又回到了当年五十一万南征大军中。精力充沛、心思敏锐,攻城略地势如破竹。麾下文有杨素,武有高颖、贺若弼,白马银袍、雄姿英发…。

    “陛下,陛下!”文公公接连呼唤了几次,发觉杨广木然不动。又加大力气,推了推杨广的肩膀,“你们别闹了,陛下,陛下昏过去了!”他大声怒喝,心中充满了绝望。

    满屋文武终于发觉杨广身处危险,顾不上再争吵,争先恐后扑到病床前。“陛下没有昏倒!他的眼睛还睁着!”很多人立刻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但陛下的魂魄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众人同时得出结论,却谁也不敢说,惊惶得如热锅上的群蚁。

    “都离远点,离陛下远点儿,谁都别出声音。独孤将军,请履行你的御林军统领之责!”文公公用大手推开平素他根本不敢得罪的柱石之臣,命令。众文武们自知闯了祸,乖乖地让开一条通道,请御医抓紧一切时间为杨广诊治。早已经吓了半死的御医知道如果今天不能将杨广救转,自己的身价性命全都得赔进去。也顾不得什么对方是什么身份了,抓起一把银针,一根根向杨广头顶狠刺。

    不过是半柱香时间,对裴矩、来护儿等人而言却足足有数万年之久。杨广的魂魄终于回到了躯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惨然问道:“你们怎么不打了,虞卿和裴卿死了么?来将军可曾自杀相殉?”

    “陛下息怒,臣等再也不敢了!”鼻青脸肿的裴矩和刚刚被宇文士及用巴掌拍醒的虞世基二人匍匐在地,哭着赔罪。

    “末将无状,请陛下治罪!”来护儿也不敢再惹杨广生气,跪倒在病榻前,叩头及地。

    “你们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哀恸过度而致。朕不追究,不追究!”杨广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吩咐。

    “谢陛下!”裴矩和虞世基两人答应一声,委委屈屈地站在了一边。来护儿以极低的声音叹了口气,也跟着站起身。他觉察到了杨广不准备追究裴矩等人误国的责任,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这大好江山是杨家的,对方由着性子毁,别人再着急,又能怎样?

    “张老将军已经去了,眼下当务之急是派人去收拾他麾下的残部,然后再遣能战之将为老将军报仇!”杨广也看到了来护儿等人眼里的失望,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陛下圣明!”一直将心提在嗓子眼的裴蕴、封德彝等人齐声称颂。

    “唉,算了!朕是不是圣明,自有后世评说!”杨广再度发出一声长叹,摆了摆手,制止了一干文人继续阿谀奉承。“虞卿,你替朕拟旨,册授张老将军为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骠骑大将军、齐国公。配享先帝庙庭。荫三子,爵位传袭三世!”

    “臣等代张老将军谢陛下!”以来护儿为首的众武将哽咽着致谢。为了表达心中的歉意,杨广一下子把文臣和武将中的最高职位都追赐给了张须陀,而配享先帝之庙的待遇,则等于把张须陀的抬到了开国元勋的地位,不由得武将们不心生感激。

    “张老将军之长子应该叫元备吧,重木,他如今在何处?”杨广喘息了片刻,低声询问。

    “启禀陛下,去年张老将军的妻子病故,元备回历城奔丧去未回,因而此番得以幸免于难!”独孤林抹了抹眼睛,哽咽着回答。

    “虞卿,传旨封张元备为怀化将军、袭齐国公之爵。夺情,命其速回荥阳统领郡兵!”杨广毫不犹豫地命令。

    “启奏陛下,东都对收拢郡兵之事已有安排!”黄门侍郎裴矩抢在虞世基回答之前,低声提醒。想是被来护儿打怕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点与武将们之间的距离,以蚊蚋般的声音奏道:“东都发来老将军殉国消息的同时,已经下令虎贲将军裴仁基前往荥阳检校通守之职,并以御史萧怀静为监军。算时日,二人如今已经到荥阳了!”

    “又是你裴家的人!”来护儿恨恨地瞪了裴矩一眼,怒叱。

    黄门侍郎裴矩赶紧又向远躲了躲,看见来护儿没有暴起相攻之意,才低声辩解道:“兵凶战危,一旦再把张少将军折进去,我等心中何安?况且裴仁基也是领兵多年的宿将,谋略不再杨公义臣之下!”

    “我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裴虎贲!”来护儿冷笑着摇头。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杨广轻轻拍了拍病榻,命令。“检校又不是实职,争它作甚。让张少将军先为其父治丧吧。传朕的旨意,命令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率领本部兵马,克日讨贼,若再怠误战机,则提头来见朕。命令归德将军王世充带领江淮劲卒北进,与刘长恭并力讨贼。命令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部到荥阳,围攻瓦岗军!”他一口气,把瓦岗山附近能想到的兵马都提了个遍,发狠要以倾国之力将李密的头割下来。

    “陛下,如此一来,恐怕江左兵力空虚!”来护儿听杨广这样疯狂地调兵遣将,顾不上再指责裴矩弄权误国,赶紧出言提醒。

    眼下在江都附近的兵马有独孤林统领的御林军、宇文士及统领的雄武营以及王世充统领的江淮郡兵,三支兵马战斗力以雄武营为最,但其余两家联手,刚好可以牵制宇文家的力量。如果王世充领兵北上了,鼎足之势就会被打破,一旦宇文家图谋不轨,后果不堪设想。

    “缺了王世充这一路,怕李密又趁机逃脱了!”杨广犹豫了一下,明白来护儿是一番好心,疲惫地说道。

    他需要通过一场大胜来重建自己的威望。裴矩和虞世基等人的确有报喜不报忧的过错,但杨广知道,如果自己因此责罚了这批文官,等于向全天下承认大隋朝政已经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况且‘把奏折分类,捡令人高兴的消息来送入皇宫’是他自己亲口给裴、虞二人下的旨,过错不能算在别人头上。所以,只有快速把李密这棵毒刺拔了,才说明他自己先前犯下的过错并不严重。拔了李密,天下其他反贼也会受到震慑…

    “陛下,臣举荐一个人,可以替代王世充和其余诸将,独力剿灭瓦岗贼!”裴矩的心胸难得宽广一回,居然肯主动附和来护儿的建议。弄权归弄权,他也不想江都附近的军力平衡被打破。在天下易主之前,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如他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裴卿请讲!”杨广用黯淡的眼神扫了裴矩一眼,没精打采地命令。

    “陛下何不调冠军大将军南下。如果他到荥阳统领齐郡兵马,想必无人不服。以其人的勇武,瓦岗群贼指日可灭!”裴矩向前凑了凑,大声道。

    “朕刚才就想过。但冠军大将军此时在河间与贼寇激战正酣!况且河北六郡初定,他一走,地方上恐怕又会生变。”杨广眼神明显一亮,然后又迅速黯淡下去。调李旭南下剿贼的确是个非常理想的选择。但李旭的权力已经非常大,如果再把荥阳等地交给他,则此子的辖地就跨了河南、河北两道,势力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一家豪门。而直接把李旭从六郡抚慰大使调为荥阳通守,则等于削了其手中的权。其人刚立新功却被无故削权,恐怕不会尽全力做事。

    “陛下可命李将军平定河间乱匪后,以六郡抚慰大使,冠军大将军之职,检校河南道讨贼大使之权!”裴矩迅速猜测出杨广的真实想法,低声建议。

    “到底是裴大人!”忧心国事的封德彝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检校两个字,既解决了姓李的官职安排,又应对了圣主的心思。除了裴矩,其他人还真想不出来!

    这两个字,用得妙,真是一个妙!

第二章 背弃 (三 中)

    第二章背弃(三上)

    “李将军的确可任此职,但陛下得另下一道旨意,命人保证他的粮草辎重供给!”见杨广的心思已经被裴矩说动,来护儿气哼哼的补充。“以免有人又克扣军粮,拿国家大事以自肥!”

    “只是这样一来,恐怕罗艺又有隙可乘!”在杨广做出最后决定前,宇文士及也哑着嗓子插了一句。

    此举非常不符合他的习惯,也容易被认为是故意给李旭制造麻烦。来护儿等人惊诧地扭过头去,试图从宇文士及的眼神上推测他为什么这样做。但宇文士及只是苦笑着耸耸肩,算做给所有置疑者的回答。

    “陛下可以命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到博陵,暂且替李将军防御罗艺!”封德彝自作聪明地替杨广支招。

    “那谁来看着黎阳仓,谁来剿灭王薄?”独孤林冷笑着反问。封德彝是个没有立场的墙头草,根本分不清其中猫腻。李旭的根基便是博陵周边六郡,如果朝廷既想让他效命,又派人去抢了他的根基,他肯全心全意与瓦岗军作战才怪!

    “朕会下令给东都,要他们全力保障剿匪兵马的粮秣。”杨广看了一眼来护儿,回答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没等对方谢恩,他又扫了一眼宇文士及,然后以孱弱的声音补充道:“朕只命李将军检校河南道讨捕大使之职,总督各路兵马。他不必把汾阳军都带到河南来,自己留下足够的部属在涿郡和上谷防备罗艺!”

    来护儿和独孤林等人相视摇头,知道杨广是担心有人在东都附近拥兵自重,所以才在检校二字上做尽。可裴仁基、萧怀静、刘长恭、房崱这些人哪个背后没有一棵大树,李旭仅仅凭着讨捕大使的空头衔,又怎可能让众人唯其马首是瞻?到时候恐怕连命令都传不下去,更甭说协调各路兵马与瓦岗军对阵了!

    正愤愤不平间,又听杨广命令:“宇文将军,你把朕当年南征用的金刀取来,连同朕的旨意一道送到河北去吧。你亲自去对冠军大将军说”他闭上眼睛,仿佛回忆起了自己当年的勇武,“去对冠军大将军说,这把刀是先皇和朕所佩。要他拿着这把刀到河南总督各路兵马,有谁敢阳奉阴违,直接用此刀斩了便是!”

    乍闻此言,病榻前的所有文武大臣都楞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想起来上前接旨。杨广当年领军南征时年纪太轻,威望不足,因此先帝在大军誓师时亲自赐了一把金刀给他,允许他对军中所有文武行使先斩后奏之权。如今杨广居然把这柄金刀又赐给了李旭,无形中等于以大隋两代君王之威给一名武将撑腰。剿匪之时李旭只要请出此刀,不但裴、刘等人没胆子招惹他,恐怕整个河南道的文武官员都要在其面前低头。

    “宇文将军,宇文皛!”杨广等了好一会儿,听不到有人答应,恼怒地呼喝。

    “老臣,老臣尊旨!”侍卫统领宇文皛见躲不过去,只好躬身领命。“陛下不要过于劳神,臣一定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

    “这回你宇文家偷鸡不成,反驶了一把米!”来护儿看了看宇文士及,嘴角浮现了一丝冷笑。

    虽然杨广不完全信任李旭,但一柄金刀的作用,远高过了数万汾阳军。只要李旭早日把瓦岗山荡平了,到时候朝中有人稍微使一点劲儿,检校二字岂不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摘下去?

    仿佛看懂了来护儿的心事,宇文士及又是苦笑着耸了耸肩膀,然后一言不发,缓缓地退向了门口。

    如果一员虎将便可以挽救整个大隋的话,古往今来便没有那些浮云般逝去了王朝了。宇文士及相信李旭的才能,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纵使李旭能侥幸将瓦岗军剿灭,还有伏牛山、太行山、王屋山。他像救火者一样竭尽全力,焦头烂额,所有柴薪已经都被点燃,救火的人最终只能如张须陀老将军一样,筋疲力尽地葬身于这滔天火海中。

    跟着众文武一并告退后,宇文士及没有回朝房继续混时间,而是命仆从牵了坐骑,悄悄地溜出了皇宫。父亲卧病在床,哥哥化及和弟弟智及又都被贬做了家奴,如今宇文家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撑着,每天从早到晚都不得片刻轻闲。

    果然,刚刚转上朱雀大街,脚还没踏入马镫。迎面已经有十几个家人气喘吁吁地围了上来,不待宇文士及发问,众家将红着眼哭道:“二公子,您可散朝了。老爷,老爷已经等了你有一个时辰了!”

    “什么事,有话慢慢说!”宇文士及听得心里一紧,尽力放缓了语气追问。自从去年家族在雁门郡受了挫折后,父亲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今年春天时还勉强支撑着能到朝堂上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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