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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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3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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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妨,老夫的身子骨虽然不如以前了,却也不至于惧怕一个无名小将。况且他敢亲自来我营送信,就不会是个使下三滥手段的匹夫。咱们若防备得过于小心了,反而被他笑了去!”罗艺微笑着摇头,目光中充满了对敌人的赞赏。

    “大帅说前来回信的就是吕钦本人?”曹元让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圆了双眼追问。

    “当然是他本人!”罗艺拍案赞叹,“一个普普通通的队正,能替将军做事先堪察不堪察现场的决定么?老夫开始就觉得奇怪,可惜醒悟得晚了些。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咱们幽州军的年青人里,可找不出这样的人才来!”

    “不过是匹夫之勇。一旦陷在咱们这儿,他麾下的士卒岂不是群龙无首了!”曹元让见主帅尽长他人志气,酸溜溜地嘀咕。

    “老夫的人品在你眼里难道就如此不堪么?”罗艺双眉倒竖,喝问。“滚出去自己领二十军棍,没见识的东西!”

    挨了骂的曹元让不敢还嘴,乖乖地出门去找打。虎贲大将军罗艺的目光从麾下众将脸上扫过,越发觉得自己麾下人才匮乏。一个博陵军中的无名小将,居然能说出‘当年乃我朝塞上长城’这种既恭维了对手,又把对手堵得无法使阴着的话来,见识和本领岂是曹元让这类马屁鬼能比?即便儿子罗成在同样情况下,都未必有此人镇静。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看了此人的气度,就知道其主帅当年是何等的英雄了得。好在李仲坚死得早,否则幽州军还真遇到了劲敌。

    怀着满腹的爱才之心,第二天罗艺早早地便动了身,提前到送客亭中等待易县城中的后生晚辈。堪堪到了巳时却听不见丝毫马蹄声,正当他以为对方胆小不敢赴约的时候,只见一叶扁舟顺易水而下,二十几个身穿戎装的年青后生自己摇着桨,直奔小厅而来。而昨日回信的那名队正就站在船头,远远便开始向罗艺拱手。

    ‘小子倒也狡猾!’虎贲大将军罗艺肚子里暗骂一句,微笑着起身。为了防备博陵军使诈,刘义方特意带了五百轻骑埋伏在数里之外。如果罗艺遇险,只要坚持上一刻钟时间,骑兵们便能拍马赶到。谁料吕钦也不是个徒有血勇的憨货,居然弄了条船自水路前来赴约。倘若幽州军试图强行留客,他只要跳上船去,转眼就可以划到对岸。派多少骑兵去追也只有望河兴叹的份儿!

    须臾之间,小舟已经与亭基相接。上前与罗艺见礼的却不是吕钦。从他身后人群中走出一名彪形大汉,飘然跃入了亭子当中。

    “你!”没等大汉报出名号,曹元让、夏郡、周子雄、郑远四将已经团团将罗艺护在了中央。亭子周围十余步外警戒的二十名幽州侍卫也立刻拔刀在手,随时准备扑上前迎敌。

    眼前情形不由得大伙不紧张,罗艺和他身边的四名心腹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跟来人相比却依旧矮了大半个头,窄了小半个肩。再加上对方那一脸黑漆漆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就像个转世金刚。一旦他上前逞凶,已经年逾半百的罗艺未必敌得住。

    来人却丝毫不随着幽州上下的紧张而跟着自乱阵脚,正站,双手附心,前行一步,举拳齐眉,躬身两次,然后将伸出的齐眉双手收回触及额头,再躬了第三躬,口中说道:“晚辈李仲坚久闻虎贲大将军英名,常恨无缘当面受教。今日得见,快意平生!”

    然后以手附心,退一步下来,目光迎上对方面孔。

    “好,好,好一个李仲坚!”强压住心头惊涛骇浪,虎贲大将军罗艺正色,直躯,先受了对方这个大揖,而后双手附心,胸前环抱,微微向下躬了躬身,以长者之礼回敬,“老夫一直以为你战死于黄河南岸了,甚为惋惜。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你是诈死埋名,偷偷摸摸跑回了博陵!”

    “无数人盼着晚辈死,所以晚辈不得不偃旗息鼓向回赶。让前辈担心了!”李旭笑着解释,然后又四下做了个罗圈揖,“劳众位将军久等!李某实在罪过。望众位念在彼此同朝为官的份上,休得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你要是粗人,我们就都成了猪了!’曹元让等人心中暗骂,却不得不笑着还礼。他们今天是抱着李旭已经战死,六郡无主的前提约吕钦出来交涉的。如今六郡的主人亲自到送客亭中与罗艺会面,摆明了是要问幽州军趁着人家不在欺负孤儿寡妇之罪。那还谈个什么劲?不如赶快回到军营中去将队伍拉出来,一刀一枪见个真章。

    “诸位远道是客,我这做主人的不得不尽地主之谊。军中没有好酒,大将军请担待些!”不顾罗艺与他麾下众将的尴尬脸色,李旭向小舟上挥了挥手,“上酒菜,待我亲自把盏为罗老前辈接风洗尘!”

    “诺!”吕钦、张江、王须拔和郭方四个答应一声,拎着两张矮几,数坛子酒,几个食盒陆续登岸。那二十名护卫也不上前帮忙,眼巴巴地看着吕、王等人将食物搬空了,用竹篙向岸上轻轻一撑,扁舟如落叶般去了河道中央。下锚收桨,处子般娴静。

    “老将军请入座!”李旭笑着伸开胳膊,将罗艺让向客位。

    “李将军请!”纵使心中有千种不快,虎贲大将军罗艺也不能输势又输人,笑着回应。

    双方分宾主落坐,各自所带的四名随从立于身后侍酒。待两个金盏都斟满了,李旭命人上前将罗艺的酒盏捧到自己身边,将两盏酒各自倒出一半,放入同一盏里混匀,再分成两个半盏,然后亲手提酒坛给双方重新斟满。一盏交由吕钦送到罗艺面前,一盏自己双手举起,与眉心等高。

    “为老将军寿!”李旭举盏齐眉,祝酒。

    “为李将军寿!”罗艺点点头,举盏过眼,回敬。

    经历了这样一番繁文缛节,他心中的惊诧已经慢慢平复。对方说得好,无数人盼着他死,所以他不得不潜回领地。作为博陵六郡的窥探者之一,罗艺的确没资格指责别人蓄意欺骗。况且昨天吕钦来回信时,口口声声说的是‘我家将军’。能被其尊称为‘我家将军’的,不是李旭还有哪个。

    要怪,这事儿只能怪幽州军中的斥候、细作本事太差,根本没探听到李旭诈死潜回的蛛丝马迹。所以才导致幽州上下一直先入为主地把吕钦当作今天会面的主角,进而导致整个谈判局面陷入被动。

    “晚辈当年去塞外贩货路过蓟县。从步校尉口中听闻老将军那句,‘人不是畜生,不需要名种名血’,深受鼓舞。后来从军,每每以此言自励。因此,叫老将军一声前辈理所当然,请前辈满饮此盏,以受晚辈之敬!”李旭捧起第二盏酒,笑着相劝。

    在喝第一盏酒的时候,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酒里不可能下毒,所以罗艺也不会怀疑他包藏祸心,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宾主双方面前摆的都是银筷子,亮闪闪甚是整洁。李旭劝完了酒,然后劝菜,完全没将虎贲大将军罗艺当作一个入侵者来对待。他越是热情,罗艺越觉得尴尬。勉强夹了几口山珍海味,放下筷子,笑着说道:“老夫一直以为李将军已经殉国,所以…”

    “若是晚辈殉国了,六郡交给前辈来治理,肯定最为放心!”李旭笑着打断罗艺的话,言谈之间彬彬有礼。“若是晚辈能早跟老将军言语一声,咱们彼此之间也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可是路上不安全,博陵距离幽州又太遥远。所以导致幽州兴师动众,真是过意不去!”

    “嗯,嗯,这是老夫失礼!”罗艺被憋得几乎喘不过起来,咳嗽了几声,回应。“李将军给个明白话,你今后准备怎么办!”

    对方一口一个前辈,他当然不能直接说‘小子,我就要并了你治下的六郡!你得识相!否则休怪老夫无情!’所以干脆话头踢回去,听听李旭准备如何了结这场争斗。反正幽州军已经兵临城下了,李旭这个主人在也好,不在也罢,总不能三言两语就让数万兵马轻易地返回驻地。

    “晚辈已经上本朝廷,参越王杨侗、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及虎贲郎将刘长恭勾结流贼,蓄意谋害。想陛下乃圣明天子,不会将此事置之不理!”李旭仿佛听不懂罗艺在问什么,想了想,回答。

    “陛下若是欲为你报仇,早就下旨将刘长恭等人砍了!何必等到现在?”罗艺见李旭依旧对朝廷怀有妄想,忍不住出言点醒。

    杀了段达等人,朝廷手中就没兵将对付瓦岗众,所以李旭和他麾下的弟兄只能算白死。这是江都方面一直装糊涂的根本原因,罗艺和身边的心腹幕僚早就分析过,压根不相信谁会费力气给一个无凭无倚的寒门将军主持公道。况且自大隋立国以来,稀里糊涂死在自己人手里的又不止李旭一个。类似的事情屡屡发生,从先帝到今上,顶多抓个替罪羊安抚人心,从没处理过真正的幕后黑手。

    “我是大隋臣子,只能求陛下做主。别人负我,我却不能擅开战端!”李旭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大隋还能坚持几天!”罗艺看不惯李旭的婆婆妈妈,斥责的话脱口而出。话说完了,才发觉自己于不知不觉间又被眼前的‘老实人’给带到了沟里。

    所谓求陛下做主,纯是李某人的托辞。有这样的一道折子送到江都,杨广为了平息他的愤怒,肯定会温言抚慰,甚至给他加官进爵。虽然大隋朝的官爵看上去已经不值钱了,但对他李某人来说,等于重新确认了自己对博陵六郡的管理权。朝廷不能再派新人来取代一个忠心耿耿且刚刚受了委屈的大总管,而幽州军南下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造反举动,道义上愈发站不住脚。

    “大隋存在一日,我就是大隋之臣。保境安民乃肩头之责,不敢有误!”李旭向南方拱了拱手,继续装忠臣。

    “然后老夫就是辜负君恩,图谋不轨。攻击同僚,倚强凌弱!”罗艺再也压不住心头怒火,一边咆哮一边拍桌子。

    他本来就不是个脾气温和之人,自从李旭登岸以来,几乎每一句话都将他逼在下风。压抑得久了,自然要喷发。曹元让、夏郡、周子雄、郑远四将也不是好相与之辈,见主帅准备与对方撕破脸,索性也用腰间拔出了刀。只待罗艺一声令下,就冲上前去用兵器跟李旭讨价还价。

    “嘿!”王须拔冷笑一声,抱着胳膊,斜眼相看。

    “嘿!”吕钦撇撇嘴,拎起酒坛,继续为主将和客人将金盏添满,对明晃晃的刀光视而不见。

    两声冷笑,听在罗艺耳朵里比千军齐呼力量还大。那姿态,那眼神,分明是对他这个昔日塞上长城,对整个幽州军的轻蔑。想他罗某人纵横半生,何时被人如此小瞧过?简直是丢人丢到了家!因此不得不再次将怒火压下,用手扶住桌案,低声命令道:“把兵刃都收起来。李将军在数万大军中都能杀个三进三出,会怕你们几个那两下庄稼把式?收了,别给人家当笑话看。咱们幽州军的本领要在战场上用,不是用在这地方的!”

    “禀将军,在您归来之前,我已经在战场上见识过的虎贲铁骑的威力!”吕钦放下酒坛,背对着罗艺向李旭叉手施礼。

    “如何?我一直梦想与罗老将军并肩塞外,纵马狼居胥下。没想到你小子比我还走运!”李旭嘴角含笑,半是羡慕,半是嘲讽。

    “可惜吕某麾下那些大好男儿,不是死于胡人之手!”吕钦仰天长叹,话语之中带着无尽的惋惜与不甘。

    “你说什么!”罗艺再次被激怒,站起身,大声喝道。

    “吕某说,可惜我麾下那些大好男儿,不是死于胡人之手!”吕钦虎目含泪,大声回应,“可惜当年塞上长城,如今只会在自己家里打劫,对着昔日的同僚挥刀!”

第二章 展翼(三上)

    刹那间,幽州大总管罗艺的脸色就像被人反复扇了十几个大耳光般,红红绿绿甚是好看。他虽然人老雄心壮,欲化家为国。但毕竟磊落了大半生,从来不曾让人据理指摘过。况且虎贲铁骑在边塞上声名赫赫,无论突厥狼军还是边郡百姓提起来都会挑一下大拇指。而今天,吕钦却把虎贲铁骑和窦建德、杨玄感这类匪人相提并论,这口气让人如何咽得下?

    “鼠辈休逞口舌之利!”罗艺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跟本没有跟自己和谈之心。所谓临风赏水不过是个借口,真实目的就是将自己约出来当面羞辱。“虎贲铁骑做过什么,做得是否应该,自有后人评说。你博陵军守不住老巢,就别怪他人窥探。即便罗某不来,窦建德会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啃?刘武周会放着六郡膏腴不动?纵然是你那便宜岳父李渊,恐怕也早就厉兵秣马了吧!”

    “老将军所言甚是,当时天下人皆以为李某已死,因此想打六郡主意的人绝非幽州一家。晚辈刚才说过了,倘若晚辈真的战死河南,将六郡交到罗老将军之手,强过他人百倍!”李旭笑着向罗艺拱了拱手,示意对方不要跟无名小卒一般见识。然后,他又将目光看向吕钦,笑着骂道:“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是已经把虎贲铁骑挡在易水北岸了么?想我博陵疲弱之兵能和名满天下的虎贲铁骑打个平手,你应该为自己和弟兄们骄傲才是。把腰直起来,站我身后去。让罗老将军看看这些天来跟他对阵的博陵晚辈是什么模样!”

    “诺!”吕钦抹干眼泪,大步走到了李旭身后。腰杆挺拔如山。

    “呵呵呵呵,废话老夫就不跟你多说了。”罗艺知道自己在道义上肯定站不得上风,好在此时不是远古,争夺天下所凭的是实力而不是道义。冷笑了几声,说道:“虎贲铁骑在你等眼里是塞上长城也好,是土匪流寇也罢,老夫既然已经带着他们来了,李将军是想继续跟老夫为难,还是顺应时势,不妨给老夫个明白说法!若是你肯投在老夫麾下,待老夫结束了这乱世后,甭说六郡,割整个河北给你都不在话下!你若觉得信不过老夫,老夫可以当着三军将士之面立下重誓…”

    “末将仅仅是六郡抚慰大使,无权决定割地与人。老将军请体谅晚辈的苦衷!”李旭收起笑容,正色回答。

    “那就是决定与老夫为敌了?”罗艺一甩袖子,准备站起身来离开。“小子,不是老夫瞧你不起,你虽然也有常胜将军之名,却未必经得起我罗艺倾力一击!”

    “老将军且慢,晚辈亦不想与老将军为敌!”李旭抬起手,遥遥地做了个拦阻的架势。“将军麾下铁骑乃天下致锐,这一点,估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但将军想过没有,取我一个郡需要损耗多少兵马,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待将军把六郡取下来,虎贲铁骑还会剩下多少,将军争夺天下的时机会不会就此错过?仅仅为了出一口气便置数万弟兄的生死而不顾,晚辈愚顿,窃以为将军之谋不可取!”

    “想不到李将军不但会打仗,口才也甚为了得!”罗艺将单手支在矮几上,望着李旭冷嘲热讽,“说说你的办法,怎样才能既不跟老夫为敌,又保全你手中那一亩三分地儿。若是说不出来,便不要再耽搁老夫的功夫!”

    李旭抬起头,目光与罗艺的目光相接。不像对方那样盛气凌人,却胜在坚定明澈,“晚辈是六郡抚慰大使,职责便是保卫六郡百姓的安全。无论是流寇来了,还是虎贲铁骑来了,肯定不能任由他们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纵横驰骋。”

    “哼!前提是你小子本事够!”罗艺冷笑着撇嘴,丝毫不为这种假话、大话、空话而动。

    “晚辈根基浅薄,自认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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