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谢倒不必了!守这长城,又不是世子一家的责任!”时德睿文绉绉地拱手还礼,“既然站到了长城上,大伙便要福祸与共。狼骑未退之前,又何必分河东河北。你家我家。赢,是大伙一道生。若是输了,大伙一道去死,先后几步而已,黄泉路上谁也不寂寞。”
“时将军说得是!”众豪杰七嘴八舌地附和,“大伙此刻同生共死,又何必分什么彼此!”
李建成是个聪明人,听了众豪杰的话,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显得心胸太狭窄了。在此生死存亡关头,别人多看两眼,少看两眼,又何必在乎。河东兵马输了,难道博陵军便能幸免于难么。反过来,在黄花豁子山谷,若没有雷永吉领着河东兵马拼力死战在前,耗光了骨托鲁的锐气,李旭又怎可能赢得如此干净利落。
想到这儿,他心中怒气渐渐平息,命姜宝宜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安慰道:“你白天已经尽力。我不怪你。怎么打,先听听大伙的意思。明日我与你一道去葫芦涧,看着你如何收拾那帮狼骑!”
“诺。属下定不负世子所望!”姜宝宜眼圈一红,含着泪回应。
众人又乱纷纷地议论了几句,话题很快转回如何破敌之上。这次,大伙的心思开始向一块使,再也分不出彼此来。
“看不出时大哥还有这两下子!居然能把李建成忽悠住!”韩建紘与时德睿最熟,心中暗暗纳罕,忍不住偷偷瞄了对方几眼。他看见时德方悄悄离开时德睿背后,若不其事地走向李旭身边。登时心下雪亮,笑了笑,把注意力又集中到眼前军务上。
绿林豪杰们常年应付官兵围剿,每次都是以少击多,所以面对着数倍于几的突厥人,还真想出了不少给对方添麻烦的金点子。可如何解决投石车的威胁,却一时都拿不出太好的主意。那东西结构庞大,射程遥远,除了由悍将带领死士上前砸烂外,的确非常难对付。而一味硬砸,也不是什么呢好办法。时德睿刚才说得道理一点而都没错,两辆投石车换五百多中原将士,照这种速度换下去,骨托鲁不用一个月便可以轻松赢得战争。
无计可施之下,众人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时德睿,希望他能直接给出答案。时德睿万万没想到大伙又选中了自己,本能地想找自家族弟问计,却发现背后已经空无一人。
“这,这,办法,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不能,不能硬拼!”被众人看得满脸是汗,时德睿结结巴巴地说道。“咱们,咱们想,想法子让他们造不出那么多投石车来!”正着急间,他心里灵光一闪,猛然有了主意。
“对,咱们想办法让突厥人造不出投石车来!”时德睿擦了把脸上的汗,得意洋洋,“那些投石车都是波斯人帮忙造的。白天我看到了,也只有波斯人指挥下他们才能打得准。咱们与其跟投石车较劲儿,不如想法杀了那伙波斯人。没了那群家伙帮忙,骨托鲁即便将山中的树全砍了,也造不出新鲜玩意来!”
“你说得轻松,那群波斯人躲得比耗子还快!几十万大军中,大伙如何找他们去?”听完时德睿的话,几名年青将领非常失望地反驳。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无处可躲!”不待时德睿解释,坐在帅案后的李旭替他回答。
“大将军!”年青将领们向李旭拱了下手,乖乖地退回了自家队列。对于李旭的勇武和谋略,他们都非常佩服。所以尽管不是对方麾下,也甘愿唯其马首是瞻。
见大伙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李旭微笑着向众人点头,“葫芦涧隘口处的城墙已毁,如果不出我的预料,骨托鲁明日必将以那里为主攻方向!”
“的确如此!是姜某无能,给大伙添麻烦了!”姜宝宜起身拱手,满脸愧色。
“却也未必是麻烦!”李旭摆摆手,示意姜宝宜稍安勿躁。“咱们在其他各处与突厥人杀了个平分秋色,骨托鲁自己主攻的方位却毫无斩获。我估计,这口气他一定咽不下去。草原上素来敬重强者,他如果接连战败几次,不用咱们打,突厥人的军心也稳不住了!”
“的确如此。我今天听那小子和他的亲兵叫嚣,要拿你的血抹额头!”听到这,刘季真忍不住插言。
“要他来,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博陵军上下异口同声。
“杀了他,杀了他!”众人兴奋地叫嚷。
李旭目光扫视全场,将大伙纷乱的声音压了下去。理了理思路,他继续说道:“所以,我以为他明日必然要转换攻击方位,从看上去最容易突破的地方下手。咱们就在葫芦涧等着他,杀他个出其不意。然后趁乱将波斯人干掉一批,以免这帮家伙继续为虎作伥!”
“干掉波斯人!”
“大将军说得是!”群雄再次兴奋起来,齐声附和。
陈演寿手捻胡须,趁着众人的欢呼声稍微落下时提议:“大将军和世子两个如果把帅旗竖在黄花豁子,我肯定骨托鲁明日必主攻葫芦涧!”
大伙仔细一琢磨,陈演寿说得的确有道理。骨托鲁上一次将帅旗树在了麒麟谷,结果发现李旭的旗号出现在麒麟谷后,这无胆匪类今天立刻带队主攻黄花豁子。结果导致李旭晚来了半步,雷永吉血战而没。按此贼先前的表现,今日其在李旭手中再度受挫,明天肯定不愿意正面将失去的场子找回来,而是试图绕到李旭背后投机取巧。
想到此节,李旭信心大增,笑着拍案,“如此,我与建成兄就将帅旗树在黄花豁子。给骨托鲁来个疑兵之计!咱们将真正的出击点放在葫芦涧,迎头再揍他一闷棍!”
“大将军还要领兵出击么,这回,一定得带上我等!”群豪听李旭说得果断,唯恐错过与博陵军并肩杀敌的机会,乱哄哄地问。
“的确要出击,但不光是杀掉波斯人!各部落的头领,突厥带队的伯克,将军,也都是咱们的主要针对目标。骨托鲁麾下的仆从甚多,但彼此配合生疏。杀了带队的头领,武士们便不战自乱。而在一个部落的新头领没被推选出来前,骨托鲁指挥不动任何武士!”李旭笑着点头。“我需要用箭的好手跟在阵后,狙杀敌将。谁射得比较准,待会儿主动报名!”
“我!”上官碧第一个站起来,主动请缨。
“我也可以!”姜宝宜不甘落后,自我介绍,“没有大将军那么好,但百步之内,十中七八!”
“算我一个!”时德睿也举起胳膊。
“我也行!”韩建紘亦毛遂自荐。
成了名的江湖豪杰中,居然大半是用箭高手。这一点倒有些出乎李旭的意料。兵凶战危,他可不愿意一次把所有人都带拼光了,想了想,低声道:“骨托鲁今天之所以战败,主要是吃了地形和狼骑不擅长步战的亏。明日交手,他肯定能吸取一些教训!我估计明日必是一场恶战,诸位都是领兵之将,不可轻陷险地。”
听他如此一说,大伙反而更不愿意退出了。都坚持要第一轮出战,以免被其他豪杰看扁。“李将军都身先士卒了,我等还敢自命尊贵么?”
“对,能跟将军一道杀贼,何等快哉!”
大伙士气如此之高,倒让身为临时主帅的李旭有些为难,江湖豪杰不同于自己麾下的将领,可以随意指使。一句话说不到位,都可能引起没必要的误会。如果再像刚才李建成那样斤斤计较起自家荣辱来,今晚的很多人的努力便白费了。
正当他犹豫不绝之时,,陈演寿又站起身,大声提议:“即然我等万众一心,大将军何不改一改初衷,把决战时间就放在明日。骨托鲁未必想得到我等都在葫芦涧等着他,更不会想到我等放着有利地势不用,这么早就跟他决战!如果能侥幸伤了他,狼骑再多,恐怕也只有撤军一途可选!”
第七章 盛世 (七 中)
狼骑不可能仅凭一两次战斗便完全打垮。在李旭的原计划中,中原群雄至少要利用长城脚下复杂的地形与阿史那骨托鲁耗上一半个月,待将狼骑和塞外各部的锐气耗尽,兵马耗得疲惫不堪之时,才能找到最佳决战之机。
虽是如此,他依然尊重陈演寿的提议。毕竟老长史当年也是跟随在杨素身后与突厥交过手的,经验和资历都无人能及。
“陈叔莫非有破敌良策么?”坦诚地望着老人的眼睛,李旭低声问道。
“算不上良策,但老夫以为,长时间拖延下去,对我等未必有利。今日我于城头观战,发现狼骑和部族武士有很大的一个弱点。而你所摆出了那个步兵大阵,又与附近地形相得益彰。所以我就想建议大将军发一次狠,明日的战斗规模打得大一些。纵使不能一举击杀骨托鲁,那些追随他南下的部族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吃上一次大亏,心思也就散了。”陈演寿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
“跟他决战,免得夜长梦多!”
“一战而定乾坤!”群雄当中也有很多胆大包天的家伙。听陈演寿说得依稀有些道理,笑闹着响应。
“陈叔发现狼骑的弱点是什么?”旭子没有理睬其他人的嚷嚷,皱着眉头向陈演寿询问。
“其实不止是一个。”陈演寿没有直接回答李旭的话,而是笑着反问道:“大将军可知你今天赢在哪里?骨托鲁输在哪里?”
“待我赶到之时,骨托鲁的士气已疲,我以有备之师战无备疲兵,自然无往不利!”李旭先从兵法角度,回答了陈演寿的问题。然后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其次么?我这回也是侥幸。没想到骨托鲁麾下的狼骑弓马虽然娴熟,对步战居然生疏到如此程度。再者,刚才我也说过,狼骑和部族武士之间的配合太生疏了些,一旦遇到突然情况,便互相无法提供支持,反而彼此冲动对方了阵脚!”
他本来就不是个性张扬的人,所以无论打得多顺风顺水,也喜欢实话实说。陈演寿最赞赏的就是李旭这一点,老人认为此乃为帅者必备的品质。只有知道所以胜,所以败,才能保证笑到最后。
“还有最大的一个弱点,李将军没有说。”老人点了点头,补充道:“狼骑的韧性太差。打不得逆风仗。攻城时舍生忘死,被你迎头痛击后,居然连有效反制都组织不起来。若是我们将其所有不利之处都利用到,未必不能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大决战!”
此言不能说没有道理。在李旭眼中但却属于兵行险招。他麾下的博陵士卒全加起来不过四万挂零,打一场局部胜仗容易。四万一战破四十万的梦,却是想都不敢去想。河东兵马倒是有十几万,其他豪杰带来的人马加在一起也有一万多,可大伙都是仓促赶来的,彼此之间未必能配合得娴熟。大举杀出关墙之外,万一被狼骑反口咬住,整个长城防线便岌岌可危。
陈演寿看出了李旭的犹豫,笑了笑,继续问道:“大将军是否觉得咱们的兵马太少,配合生疏?”
“的确如此!”李旭轻轻点头,举棋不定。
“可大将军两千兵马,今日也赢了。咱们配合生疏,狼骑与部族武士之间的配合未必比咱们娴熟到哪里去。况且以葫芦涧附近的地形,有任何山谷里能排开三万以上大军么?”
“的确不能。但今日之阵,并非无破解之道!”李旭先是点头,然后继续摇头。“我刚才曾经说过,骨托鲁吃一次亏,未必肯吃第二次。”
“将军若是骨托鲁,如何破将军所摆之步兵大阵?”陈演寿突然变成了求知欲强烈的意气书生,当着众人的面追问。
李旭明白,如果今天自己不把敌我形势分析透澈,肯定说服不了陈演寿。一些前来助战的豪杰也会觉得自己这个主帅胆子太小,从而心生轻视之意。斟酌了一下,缓缓解释道:“此阵以长槊、陌刀为主,强于进攻,却弱于防御。阵中将士位置虽然站的稀疏,若是对方以羽箭攒射的话,损失依旧会很大。而狼骑在马战之时,最得意的招数便是漫射。眼下虽然碍于地形变成了步卒,一时还不适应。万一其发挥出自身优势,便能给我军造成重大损失!”
先前已经有几位豪杰被陈演寿说得跃跃欲试,待听完李旭的话,满腔热情又冷了下来。射箭是草原汉子必备的生活技能,与他们的骑术一样从小学到老。骨托鲁今天一直被李旭贴着打,所以无法使出的看家本事。一旦其用羽箭阻截,射杀的将大部分是塞外兵马。众部落的联盟本来就松散,彼此之间嫌隙一生,内讧几乎在所难免。
但经过今天一战,那些部族首领便能分出轻重来。双方在发生黏住追杀情况,这些生性狠辣的土酋们未必会下不了狠心连自己人带敌人一块射杀。博陵将士手中只有长槊,没有盾牌,失去了被黏住的敌军这层保护后,的确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想到此节,有人便低声附和李旭的意见。认为陈演寿的计策过于冒险。也有人小声议论,认为既然大伙推举李旭为主帅,就该令行禁止,不得干扰大将军的指挥。李建成听到大伙的议论声,有些坐不住了,笑着走上前,低声开解道:“陈叔所言不无道理。但大将军更熟悉敌情,我等还是先按他的主张而行,主动出击的事情,还是再做斟酌为妙!”
往常无论他说的话是否正确,陈演寿都很少违拗。谁料今天老人突然犯了倔,回头瞪了谋主一眼,恨恨地道:“我当然知道大将军所谋是长远之策。但世子可别忘了,南下的狼骑并非骨托鲁一家。这些天来,罗艺和他的虎贲铁骑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若是我等在此长期与骨托鲁僵持不下,其他人难道不懂得把握机会么?”
李建成被问得一愣,默默地退开了去。李旭仍然不赞同陈演寿的建议,但也不能否认罗艺没有与骨托鲁勾结的可能。毕竟骨托鲁自东北方而来,放着距离其最近的安乐郡不打,却绕开了整个幽州,首先攻打的是涿郡,其中猫腻明眼人一望便知。
“况且,狼骑和部族武士配合今日生疏,明日便会变得稍稍熟练。后日便会愈发熟练!”转头面向众人,陈演寿倔强地坚持,“我等不趁着其起配合生疏,地形不熟时将其一举击溃。待他熟悉了地形,懂得了互相配合时再决战,岂不是损失更大?坐失良机,老夫深为大将军所行为憾!”
老长史到底要干什么!李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扶帅案,怒目圆睁。但看到陈演寿那焦虑的神情,他又将怒火强行压了下去。据他的了解,老长史绝不是如此不知进退的人。可他在担忧什么?为何不能当众直说?
陈演寿的目光恰恰看过来,对上了李旭迷惑的眼神。二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立刻互相错开了去。几乎与此同时,李旭心里涌起一个非常的预感。陈演寿仿佛也料到了些事情,身体以常人难以察觉的程度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老夫心急,大将军勿怪。且容老夫把话说完,若是大将军觉得没有任何道理,尽管按既定方案调兵遣将,老夫决不再胡乱干涉!”
“陈叔请讲!”李旭淡淡笑了笑,目光再次看向老长史的眼睛。
这次陈演寿没有避开,而是让李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里的忧郁。叹了口气,他继续问道,“大将军今日所列之阵,可是出于大隋昔日与突厥对抗之阵图?”
“的确如此。陈叔目光独到。”李旭心里不太高兴,却本着尊重老人的姿态,如实回答。他今天破敌所用之阵,脱胎于大隋刚刚立国时,对抗突厥狼骑的步兵战阵。当年杨坚刚刚篡夺宇文家自代,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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