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肯定是个当官的,跟我上啊!”武士彟凄厉的喊声在夜空中回荡。
“杀,杀当官的。杀一个够本,杀啊!”王元通声嘶力竭地大喊,一根长槊使得毫无章法,却迫得身边士兵连连后退。
更多的高句丽士兵联手冲上,试图给后排的弓箭手制造杀机。武士彟不顾头顶传来的羽箭呼啸,一把横刀舞得如转动的车轮。车轮两侧,血光翻滚,四、五个先后高句丽士命赴黄泉。
猛然,他看见了前边组织人手放箭者,一带战马撞了过去。那个穿了半件铠甲的异族将领转身欲逃,被战马狠狠踢中后背,口里喷出一股鲜血,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杀红了眼的骑兵们将弓箭手尽数踏翻,然后,直接冲向对方要保护的营帐。双方距离已经不足百步,火光下,他们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正在亲兵的搀扶下向马背上爬。
“哪里走!”武士彟一马当先,直扑胖子。这个家伙是个当官的,杀了他,就是阵斩敌方上将。即便自己随后战死了,二人的名字也要一起被载入大隋征战史。
胖子身体很沉,心里又慌,爬了几次都没能爬上马背。听到武士彟的喊声,他反而跳了下来,从亲兵手中抢过一把弯刀,正面迎上了武士彟的战马。
“去你***!”齐破凝高速冲上,他的兵器比武士彟的长,与步卒做战最为有利。长槊瞬间刺穿一个扑上来的亲兵,借着惯性把胖子捅翻在泥地上。
“砍了他的首级,放火烧掉这个帐篷!”几个骑兵吐掉口中木棍,大声提醒。杀死敌军主将可以最大程度动摇敌方军心,这是每个士卒都知道的常识。齐破凝跳下马,不顾身边袭来的弯刀,抱起还地上打滚的胖子,把他举到了武士彟身侧。
盘旋着战马替齐破凝抵挡敌军的武士彟毫不犹豫地挥刀,把一个硕大的首级砍飞上半空。
血光四溅!
“埃斤大人死了!”无数半裸着的士兵哭叫道。忽然,他们潮水般四下散去。
“埃斤是什么东西!”齐破凝听不懂对方的语言,身边压力一松,立刻跑上前捡起对方的首级。顺便从地上拣了一根火把,扔进了不远处那个暗红色的大帐。
时值夏末秋初,这个季节所有营帐都是由葛、麻或者丝绸等薄料做成的,非常易燃。那座暗红色的大帐显然是件高档货,被火星一沾,迅速着了起来。
失去主将的一营敌军立刻大乱,挡在武士彟等人面前的压力骤减。几个骑兵学着王元通的样子,在兵器上挑起火把,毫不客气地向前猛冲。来不及穿铠甲护身高句丽人和辽东部族战士无法忍受被烧成烤猪之苦,雪崩一样后退。
此刻,整座连营的北侧都腾起了火光,高句丽人,靺鞨人、还有其他不知名的辽东部族战士被烧得东躲西藏。过分混乱的建制造成了统一指挥的不便,没受到火焰波及的其他营垒想过来救援,也无法及时做出有效行动。
火光继续向前延伸,战马踏翻挡在面前的一切。有人在半途中被冷箭射下了马背,整支队伍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前方的敌人比侧面的敌人更多,杀死了前方的敌人,就等于给落下战马的弟兄们报了仇。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今夜必死,每个人在死亡面前都将生命的力量发挥到了极限。
在这种不顾生死的打击下,北侧高句丽人的第二道、第三道营盘在半个时辰内土崩瓦解。为了饿死在泊汋城里的这股守军,高句丽人投入了足够的兵力。层层叠叠的营盘好像没完没了,突破一重又是一重。
前几道营盘将士的牺牲,为驻扎在第五道营盘的高句丽将领苻驹赢得了时间。他是从国内城赶来助阵的将领,出身于高句丽大姓苻家,祖上曾在前秦大王苻坚帐下做效过力,因此被赐姓苻。几代人下来,苻驹对原来的姓氏已经记不清楚,但中原作战的习惯在他身上还保持得很好。
每晚睡觉时,苻驹不准自己麾下的士卒睡毡塌,而是命令他们把毡子铺于地面上,把箭壶当枕头枕在后脑勺下。这个习惯让他们很快就对劫营行动做出了反应。看到前方几座大营中腾起的冲天火光后,苻驹命令麾下士卒迅速排成方阵,在自家营帐附近以逸待劳。
敌军推进的速度让他来不及制造矩马,就在方阵刚刚列好的刹那,几千溃卒哭喊着冲了过来。
“射杀!”苻驹毫不犹豫地命令。弓箭手闻令弯弓,将自己的袍泽一排排放倒在血泊中。
冷酷的杀戮让晕头转向的溃兵找回了数分理智,他们尖叫一声,绕开夺命的方阵,撞到礁石的洪水般从方阵侧面流走。
没等溃兵散尽,刘弘基所带的一旅骑兵已经冲到了。来自国内城的高句丽人毫不犹豫地松开弓弦,将自己的同胞和隋兵笼罩在同一片箭雨内。
在羽箭落下的一霎那,刘弘基的两名亲兵策动坐骑挡在了主将的马前。当刘弘基挣扎着从亲兵的遗体下探出头来时,冲在最前方的二十几骑已经有一半凋落。
火龙推进的速度登时停滞,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前方那道死亡陷阱。没等刘弘基在骤然打击下缓过神,旅率李良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弟兄们,咱们不能停啊!”李良拼命磕打着马腹,冲向敌阵。,的确,大伙不能停止攻击。被困在泊汋寨的袍泽们还没及时做出响应,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杀戮和混乱继续进行下去。
二十余骑快速杀出,跟着李良冲向敌阵。一边跑,骑手们一边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这是大隋骑兵的冲阵队形,彼此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可以避免他们在敌军羽箭打击下全军覆没。同时,后排骑兵可以与前排骑兵错开,在前方流出的空隙上,对敌军施加新一轮压力。
“护粮军,三叠阵!”刘弘基沉声怒喝,跳上一匹属下让出来的战马,冲进了第一波骑兵带起的烟尘内。
三十骑,毫不犹豫与刘弘基跑成一排,透过火光和烟尘,他们看见李良等人在箭雨中呼喝前行。有的战马已经倒下了,有的战马背上永远失去了骑手,有的人身中数箭,还在继续冲击。
最后三十几骑狠夹马腹,跟在了刘弘基等人留下的烟尘内,他们是第三叠,也是本队最后一叠。
“冲啊!”李良挥舞着横刀,冲向密集的羽箭。他听见羽箭打在铁甲上的叮当声,听见耳畔呼啸的风声,听见背后的马蹄声,听见远处的号角声犹如虎啸龙吟。
虎啸龙吟声里,旅率李良倒了下去,战马载着他的残躯,狠狠撞进了高句丽人的方阵,撞出了一条血色长河。
号角声来自二里之外。
“吹角,吹角,大声,大声!”宇文士及在千余堆篝火间狂喊,火光照亮了他那苍白的脸色。听着远处的喊杀声,看着高句丽大营内腾起的火光,他突然间感到有一丝悔意。
‘以三百击数万,这真是疯子才会干的事情。’他微笑着想,‘老子这次脑袋肯定是被饿糊涂了,居然跑回来和两个李家的人一起送死!’如果不是被李建成那句“宇文家的废物”所刺激,宇文士及肯定自己不会冲动到自寻死路。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心中有股从没有过的痛快。没有家族利益牵扯,不涉及到升官发财,只为了自己的良心,自己的良知…‘良心和良知这东西,我有么?’宇文士及苦笑着自问,想起肩头纠缠不清的责任和利益,他忽然好生羡慕李旭这种寒门子弟。
他忽然想放声长歌,在这烈焰与喊杀声中永远地迷失。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宇文士及把号角放在嘴边,“呜呜呜”吹得声嘶力竭。
刘弘基成功地冲入了敌阵,随即陷入了重围。骑兵是步兵的天敌,此话适用于双方人数差得不太多的情况下。此刻,在敌阵中冲杀的骑兵还剩四十几个,而周围的敌军足足有四千。
他手中的长槊已经开始变得沉重,被夹在铁甲缝隙中的箭尖也一下一下地向肉里边钻。但他的手却不能停下来拔箭,这一刻,只要动作稍有迟缓,倒下的人肯定是自己。
这样缠斗下去,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自己一方全军覆没,刘弘基没有丧失理智,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突破点。他已经发现敌方主将距离自己不到二十步,但这二十步的距离却怎么也无法缩短。
对方主将是个知兵的人,不会傻到与陷入绝境的敌人单挑。他小心翼翼地收缩着手中的兵马,像一头苍狼小心地指挥着狼群靠近自己的猎物。最后那一击已经不远了,他从隋军将领的动作上已经看到了疲态。只要将疲劳积累到一定程度,他就可以发出最后一击。
“啊!”一个高句丽武士被刘弘基用长槊挑起,远远地甩出了战团。但是,第二名高句丽武士又快速扑上,高速移动着,寻找战马和人之间的薄弱点。第三名高句丽人出现在刘弘基的马鞍后,已经降下来的战马速度无法摆脱来自背后的攻击,第四名高句丽人狞笑着持枪刺向马腹…。
刘弘基手中的长槊刺穿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高句丽人的喉咙,毒蛇一样迅速收回,咬断另一名高句丽人的脖子。然后横扫,磕开了刺向马腹的长枪,紧接着,他猛夹马腹,试图用突然提速的办法躲开后方的敌人。
战马的体力被他压榨到了极限,一个跳步跨跃了丈余距离。来自背后的袭击落空,刘弘基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但他的笑容快速被冻结在脸上,因为,那名总是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高句丽主将此刻也策马向前跨越了一步,一个跨越,就杀到了刘弘基身边。
刘弘基的长槊被敌将的亲兵架在了外围。他弃槊,拔刀,刀锋还没等提起来,敌将的刀刃已经砍到他脖颈边上。
刘弘基毫不犹豫地将后脑勺贴向了马鞍,如果在高速奔跑过程中,这个动作足以躲开敌人的弯刀,救回他自己一命。但现在战马的速度趋近于无,敌将手中匹练一样的刀光在空中转了个弯,径直对着他的小腹抽了下来。
刘弘基弃马,落地,在坐骑倒下的瞬间,一个箭步冲到了敌将马腹旁,手中横刀狠狠地刺进了眼前的大腿。他听见一声痛呼,然后看着敌将在自己眼前落马,接着,四、五个敌兵围上了他,刀光又冷又急。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苻驹大声喊道。眼前这个隋将太凶悍了,让人不得不放弃了活捉他卖钱的念头。
忽然,他的声音停止了。不可置信地看见一根羽箭撕纸一样撕破了自己的重甲,然后,他带着满脑子发财梦想软软地倒了下去。
李旭和武士彟先后靠拢过来,冲进了苻驹精心布置的方阵。理智尚存的人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轻易不会用骑兵冲击有准备的方阵,但今天苻驹不小心遇到了三百多名疯子。武士彟策动战马,在围困在刘弘基身边的数重敌军中冲开了一条血路。李旭唯恐救援不及,在三十步外放了一记冷箭。
看到自己家主将被杀,方阵中的高句丽士兵登时乱了套。有人试图冲过来给将军大人报仇,更多的人却想的是如何逃避。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身背后突然又响起了激烈的马蹄声。
“杀!”二百余浑身是血的骑兵从另一侧冲入方阵,最前方的一匹瘦马上,有员壮汉手持铁蒺藜骨朵,当者披靡。
第五章 无家 (四 上)
第二卷功名误第五章无家(四上)
李旭认识来人手里的兵器,当日在辽水东岸,刘武周手持一柄铁蒺藜骨朵,与左武卫的将士们将高句丽人的军阵冲了个七零八落。当日,他曾经为对方的壮举热血沸腾,今天,他知道自己可以和对方一样勇敢。
“向这边冲!”李旭一边纵马践踏高句丽士卒,一边向刘武周大喊。挡在他马前的那伙腹背受敌的高句丽人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大部分人丢下兵器,没有没头苍蝇一样疯跑。慌乱之中,个别人甚至把身体主动凑到了马蹄下,被战马重重地一踏,惨叫着,骨肉分离。
“这边,这边,冲散高句丽人!”武士彟带着几十名护粮壮士齐声高喊。他们的声音吸引了突围者的注意力,刘武周抬起头,看到骑在特勒骠上的李旭,精神登时大振,信手将挡在面前的两个高句丽士兵捣矮了半尺,扯开嗓子大叫道:“弟兄们,皇上派人接咱们来了。加把劲儿啊!”
跟在刘武周身后,已经筋疲力尽的骑兵终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援军,一瞬间士气暴涨。他们中间不少人认识刘弘基和李旭,当日皇帝陛下亲授二人官职,不知羡慕坏了多少心存封侯之志的武士。此刻,二位皇帝陛下亲自授职的将领已经杀来了,百万大军还会远么?
心中存在希望,人就可能被激发出最大的活力。两百多名骑兵同声呐喊着,突然间气势如虎。在前后两侧同时打击下,高句丽人最后一道防线土崩瓦解。两方将士快速汇流到一处,没等刘弘基开口询问,刘武周大声叫道:“后边还有三千二百步卒,刘将军,是皇上派你来救我等的么?”
“士彟,带着刘队正向外冲,走中间那条道,把挡在眼前的一切活物清理干净。仲坚,你和我带人断后。刘队正,跟着武旅率向前!”刘弘基无暇向对方解释自己受谁指派而来,也无暇考虑身为左武卫队正的刘武周怎么跑到了泊汋寨中,伸手向来路上三条火龙中间那条指了指,大声命令。
武士彟一楞,本能想拒绝这个差事。看看刘弘基等人疲惫的眼神,咬着牙点点头,拨马向外冲去。
“弟兄们,跟我上啊!”刘弘基高兴地喊。眼前高句丽连营到处都是火光,不知道多少大隋兵马在四下放火。援军来了,大伙有救了,骑兵们冲着,冲着,忘记了一切疲劳。
此刻,来时的道路已经变成了一条火焰之河。河岸边,所有的帐篷都在燃烧,人和马的尸体都被烧了焦黑色,冒着油脂,火苗四溅。从天而降的灾难将经验不足且指挥混乱的高句丽人打懵了,有人站在火焰河流中哭喊,有人拿着木矛徒劳地击打着烈火,还有人茫然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望着被砍死和烧死的同伴发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那些上当受骗的隋军明明饿得已经拎不起刀。那些入侵者明明已经被击溃,脑袋被垒成了佛塔,尸体被搭成了边墙,从马砦水的源头一直垒到出海口。高句丽明明已经大获全胜了,怎么平地上又冒出来一支敌人的生力军,并且这支生力军出手又如此狠辣!
没等高句丽人把一切想清楚,骤然折回的马蹄声又让在上一轮打击中的幸存者们魂飞魄散。武士彟带着四十多名弟兄凶神恶煞般冲了回来,见到活物兜头就是一刀。在他们身后是无数骑兵,领头那个壮汉拎着一把硕大的铁疙瘩…没有人还能鼓起抵抗的勇气,幸存者唯一的反应就是拔腿逃命,躲开这些凶神恶煞。有人躲避稍不及时,就被武士彟用横刀跺翻。有人侥幸避开了护粮军的刀锋,却逃不过刘武周的铁蒺藜骨朵。
向外冲的速度比向里冲至少快了三倍,片刻后,刘武周所带二百骑兵已经闯出了高句丽人的包围。“大军在那边,你先过去!”武士彟指指远处那支声势浩大的火把群,大声说道。然后,一拨马头,第二次闯入高句丽人的营寨。
“喂!”刘武周低低喊了一声,不明白武士彟等人为什么领路不领到终点。猛然,他发现武士彟跟在身边只有四十几个士卒。
“他们不是皇上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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