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地几步,前面忽的一扩,但见一个翠绿地水潭,一湖幽碧。四周绿意葱茏,一座竹亭宛然。此时,竹亭口处,一个弱冠年纪的少年,一身蓝衫,长身玉立。远远见了二人行来,踏前几步,拱手朗笑道“今日贵客莅临,肖遥不胜之喜。这里给驸马爷见礼了。”说着,已是微微一揖,极是矜持。
王冼看的一呆,半响才对旁边的燕青问道“这……这便是……便是你家主人?”燕青肚内暗笑,面上却是恭敬的回道“回驸马爷话,正是!”
王冼心中一震,定定神,深深吸口气。这才换上一副笑脸,抱拳回礼道“王冼来的鲁莽,主人不怪已是大幸。那驸马爷的称呼,倒也不必了吧。若不嫌弃,便直呼小字晋卿就是。”
肖遥呵呵一笑,也不矫情,颔首笑道“如此,晋卿兄还请移步,你我烹茶一叙,容肖遥聊尽地主之谊吧。”说着,微微侧身,伸手邀客王冼点头,压着心中惊奇,再回一礼,这才迈步入亭。燕青待二人坐定,方才转身出去,亭中自有墨砚给二人摆上茶具,烹茶筛水。
香茗缭绕,白气枭枭。肖遥举茶邀客,笑道“晋卿兄皇亲之尊,想来平日多有好茶侍奉。肖某这茶倒是有些粗糙了。不过茶之一道,不惟茶、水及烹煮的火候,更是犹重心境。择幽雅静谧之地,本清静无为之心,一二知交,临风轻语,是为茶心。有此茶心,则能品汤里魂,观杯中事,谓之道也。晋卿兄不昧权势,风流于花丛之中,徜徉于书画境内,当能品此中味道。”
王冼眼见这少年年岁轻轻,恬然淡泊,自有一份宁静致远之气。此时,湖面微风吹拂,手中玉盏内,茶汤幽澈,芳香缭绕。耳中再听他这一番论茶,不由的心中一静,顿生宠辱皆忘之感。于这少年年岁之事,已是瞬间抛开。
他自入园以来,心思浮躁,直到此时,方才重拾心境。当下微微一笑,先将碗盏置于鼻端,轻轻一嗅,这才举盏浅饮。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画像
翠湖亭中,肖遥与王冼二人,恬然而坐,凭风品茶。二人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此时虽是相对淡然,少有说话,但那份彼此间的交流,却随着那淡淡的茶香,不知不觉的渐渐深了。
小火炉上,墨砚轻轻将红泥小壶取下。又再为二人续了一次,这才将余水尽数弃了,躬身而退。
肖遥举盏轻啜,这才放下,微笑道“晋卿兄今日来此之意,我已知晓。稍后,肖遥当为晋卿兄描摹一副画像,以赠仁兄。还望莫要嫌我笔力拙漏才是。”
王冼闻听此言,这才记起自己来此的目的。那平静的心境顿时告破,不由摇头苦笑。这肖遥步步沉稳,竟能于无形中,左右人的心境。他此时突地说出此话,便是直击自己的心防,于这修心一道上,自己已是落了下乘了。
只是他本是洒脱之人,茶道的心境即破,也不再遮掩,轻轻放下手中玉盏,呵呵笑道“园主果是高人,一语见地,王冼拜服。我自于雅轩阁得见园主大作,日夜渴慕,今能得园主为我画像,实是王冼平生之幸事。拙漏一词,园主可是过谦的甚了。”
肖遥目光闪动,心中暗暗佩服。他此次一番做作,就是为了观察这王冼的人品,若是一直跳脱浮躁,则不能为淡泊之友;若是最后被自己破了心境,面现羞恼或是佯言欺瞒,则不可深交。此时见他能坦然直抒胸臆,可见乃是一磊落君子,正是自己可深交接纳之人。心中也是大喜。
当下,哈哈一笑,道“晋卿兄客气了,如此,晋卿兄且稍后。”说罢,回头击掌。掌声落下,不多时,墨砚已是过来。
肖遥吩咐道“你去我房中,将那个画夹取来。”墨砚躬身应是。转身去了。心中却是暗暗赞佩。自家少爷当真是装龙像龙,扮虎似虎。此时,谁人又能知道他无赖起来那般模样?这位驸马爷那个无赖性子,遇到了少爷,偏偏施展不开,端庄自重,好不有礼。令他大跌眼镜。
不一会儿,墨砚已是捧着一个大大的长形夹子走来。正是肖遥根据后世写生时的画夹所制。里面地画笔,却是让墨砚选硬质墨条。细细研磨后,用削好的木棒两边绑缚好,权当铅笔来用了。
就在王冼好奇的目光中,肖遥打开画夹,将画纸摊开。抬头对王冼笑道“晋卿兄坐好不要动。小弟此番所用技法,非同此时任何一派,创作之时,也需的晋卿兄配合,不可稍动,不然。笔下定然出现瑕疵。反而不美。晋卿兄可准备好了吗?若是好了,小弟这便要开始了。”
王冼一惊。心中竟是突地有几分紧张,连忙低头整理一下自己身上衣衫。又再扶了扶头上幞头,这才一正面色,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是向着肖遥微微颔首。
墨砚只道少爷骗人,在一旁不由暗暗偷笑:这个傻鸟,少爷说啥就信啥。又哪有作画让人一动不准动的,还用这墨条来画。话说这墨条还是自己研磨过得,虽说当日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但要说是用来画画,却是打死他也不信地。
此时,西洋派画技,并无传入中原。那素描更是无从说起。至于工笔图倒是有的,但却非用这般粗的墨条作画。故而,于墨砚肚内,自是笑的直抽了。
肖遥瞥眼间看见他眼中地笑意,自是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微微斜了他一眼。墨砚登时一激灵,心中好笑之意立刻飞的无影无踪了。躬身静立,不再多想。
肖遥这才抬目细细观察对面的王冼,将王冼自身以及周边的所有形、色、线条、明暗,质感,量感、存在感、空间、动态一一尽数了然于胸,这才垂头抬手起笔。
王冼坐在对面,一动不敢稍动,被肖遥看的大是窘迫,只得强自忍着。直到看到肖遥低头动笔了,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儿。只是那口气儿才出,就听肖遥沉声道“王兄莫动!”
王冼吓了一跳,连忙屏息静气,收摄心神,端正而坐。墨砚初时暗笑,只是等到瞟了一眼肖遥的画纸,登时便是目瞪口呆。
但见那画上,虽是寥寥几笔,几根线条,便已是将对面那位驸马爷的轮廓绘出,其眉眼虽还未显现,但那股子神韵已是跃然纸上。直到此刻,墨砚方才知晓,自家少爷居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技。
亭中三人都是静默无声,唯闻画笔在纸上沙沙地走动之音。肖遥画上一会儿,就会抬头再细细观察一番,将各个明暗关系,细节比例作出进一步调整。
王冼心头好奇之念越来越盛,对于肖遥手中的作画地器物,也是急欲一观究竟,偏生不能动作,不多时,鼻尖上已是沁出细细的汗珠。
直到半柱香的功夫过去,方才听的肖遥长吁口气,端详了下画面,又和王冼比照了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王冼笑道“好了,晋卿兄,你可以动了。小弟幸不辱命,大功告成了。”
王冼早看见肖遥身后墨砚那惊讶的面孔,此时听的肖遥说话,登时如逢大赦,霍的就要站起身来。哪知他静坐良久,这么突然而动,身体登时协调不过来。身子晃晃,险些没栽倒栏杆外面去。
面色大变下,连忙扶住栏杆,微微吸口气,略微活动下,这才走至肖遥身旁。注目往画中一看,便是登时如遭雷噬。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画面,半响后,方才不住口的叫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神乎其技矣!”
肖遥微微一笑,抬手在空白处,落上题跋。这才将那画纸取下,递于王冼道“晋卿兄倜傥风流,小弟笔力尚弱,也只能到这地步了。不尊之处,尚望海涵啊。”
王冼双手颤抖着接过,展开一再地观看。良久之后,眼望着肖遥地提拔,心中忽的一动,想及一事。霍然抬头,望向肖遥,兴奋地道“你姓肖,可是排行在二,唤作肖二郎的?”
肖遥微鄂,随即点头道“是啊,怎么?可有什么不对吗?”王冼忽地哈哈大笑,道“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没什么不对的,而是太对了!太对了!”
肖遥心中疑惑,却又听王冼问道“肖二郎,可是那个江陵明月楼头,与苏子瞻对壁题诗,无花无酒锄作田的肖二郎否?”
肖遥一愣,不料这消息竟是传播这么快。眼见王冼狂喜的面容,不由微笑点头道“正是肖二。当日得蒙二位学士不弃,共饮于明月楼头,一时疏狂,倒让晋卿兄见笑了。”
王冼大笑,喜道“我早料必与你为友,却不知竟有这般缘分。我与苏子瞻相交有年,早已是至交。今日能与二郎相交,诚快事也。不行不行,你我今日,当要谋上一醉,方才是理。”说着,已是欢欣不已。
肖遥见他真性情流露,心下也是喜欢。想想左右也是无事,当即点头应了,道“既是如此,小弟便使人备下酒菜,你我往厅中去坐,畅饮就是。”
王冼一把拉住,摇头道“哎此地幽静优雅,自是我等名士该居之所,如何要去那厅中?没得气闷,就在此处!就在此处!”
肖遥微微一笑,点头道“也好,既是晋卿兄喜欢,便在此处也好。”当下转身吩咐墨砚,令将几个小菜,取些酒水送来。墨砚转身去了。
二人从新落座,王冼这才问起道“二郎,我观你方才为我画像之物,似不是毫毛之笔,不知却是何物。便看这画中,似是俱为线条勾勒,不想竟能有此奇效!二郎可堪称一代大家了。我虽不才,但也算遍观了历代名人之作,二郎这般画技,实是首开先河,便说与画圣比肩,亦不为过啊。”说着,赞叹不已。
肖遥大汗。连忙谦逊,又将墨笔和素描技法,简单说了。那王冼本就是一代大家,素描之法,又是万般画技的基础之学,此时得了肖遥一番解释,虽是简单几句,却顿时等于为他开了一扇通向另一个境界的大门。一时间,他竟是呆呆而坐,脑中反复想着肖遥所说,直到酒菜备齐了,尚自不觉。
肖遥看的好笑,轻轻唤道“晋卿兄!晋卿兄!”眼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无奈伸手轻轻一推他。
王冼吃他一推,这才醒来,不由微赫道“二郎莫笑,我自喜爱此道,竟如魔痴。也实是你所言大有道理,让我一时情不自禁,总想弄个明白。唉,见笑见笑。”
肖遥听他话中意思,乃是求教之意,遂笑道“晋卿兄本是大家,若是对此小道有兴趣,肖某自不会藏私,只待晋卿兄方便之时,你我共同探讨一番就是。”
王冼大喜,连连应声道“方便方便!方便的很!现在便有时间,甚是方便。”肖遥一鄂,不由大笑道“现下小弟却是不方便,还要与兄共谋一醉,哪里能分身再去论画。”言罢,哈哈大笑。
王冼这才猛省,惭惭的道“对对,今日暂且不论,咱们且吃上几杯,来日方长,咱们明日再说,明日再说。”说罢,将自己那张画像,小心的卷起,揣于怀中,这才与肖遥二人,举杯相饮。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纨绔之道
二人坐于翠湖亭中,相对而饮,纵论诗词,畅谈书画之道。一番交谈之下,王冼方知肖遥不惟诗词书画之道精深,便是于那音律一道,也是大有见地。
这个年代,词曲之道,注重工整韵律。一些现代歌曲,其实并不能入得真正的大家耳中。上次肖遥在成都碧漪楼内唱的两首歌,亦不过是取个新鲜出奇而已。而漪月之所以当时亦是神往,也是肖遥摸透了她当时的心绪,以歌词直击其心所致。
但音乐一道,其乐理发展,便如同那素描技法一样,都是所有派系的基础。但这时却并无形成真正的体系。而后世教学之道,乃是注重先打基础,由简入深的学习。那些个简单易懂的基础只是,本就是多少大贤先辈,日积月累沉淀下来后,经后人整理成的,故而,此时拿出来一说,反而成了极为珍贵的东西。
王冼听的大为叹服,深觉此行不虚。对肖遥广博的知识,不由的甚为敬佩,由是更加刻意结交。
二人畅所欲言,从学问之道,渐渐又谈到了种种娱乐之术。想后世那丰富的娱乐生活,比之现在,那可真是天壤之别了。就算是那小孩子玩的游戏,拿到这个时候,也是新奇无比的,更遑论什么篮球、足球等竞技类的项目了。
肖遥信口而说,却把个王冼听的双眉轩动,目射奇光。对于每种游戏都要细细问个仔细。待说及足球时。王冼笑道“二郎所说地那足球,不就是蹴鞠嘛。只是规则上略有不同而已。”
肖遥暗笑。他特意将话题往这方面带,就是想引出王冼身后那人,此时听他接口。就顺着说道“也不尽然,我所说的足球却和蹴鞠大不相同。蹴鞠除了白打(花样踢球)外,虽说也有对抗,然仍是偏重个人技巧,不过一游戏罢了。”
王冼本身就是喜爱此道,闻听肖遥言中不屑之意。不由轩了轩眉头,问道“哦?那么二郎所说足球又如何?”
肖遥举杯饮了盏。这才笑道“足球与蹴鞠最大不同处。乃是培养整个团队地配合协调能力。虽然也需要有个人能力在内,但两队相对竞技。若一方只有一人玩的好,又要遵守种种规矩。而对手虽个人技术不如,但整体配合好。晋卿兄试想下,究竟谁能最后胜出?而这种整体配合协调之术,若能使之熟练运用到军事上,那么整个军队便会万人如一,如臂使指。如此对比之下,那足球不但能强身健体,增加趣味,还能延伸到军事上使用,那蹴鞠又如何能比呢?是以,任何事物均有其意义在内,就算是纨绔游乐一事,也是大有学问的。以我辈士人身份,就算要行那纨绔之事,也当有品有道才是!”
王冼低头想想,不禁点头。自己举杯饮了,叹声道“可惜今日不曾与十一郎一起来,不然,他定会引你为第一知己。”
肖遥眼中闪过一道莫名地光芒,随声问道“哦?这十一郎却又是哪位高人?”王冼笑道“十一郎却是我那侄儿,唤作赵佶,乃英宗之孙,神宗先帝之十一子。与当今官家份属兄弟。与我乃是莫逆之交,生平亦是对诗词书画之道极是精通,偏偏对那蹴鞠之术更是喜爱。他若得知有你这位大高手在此,怕是怎么也要与你一会的。”说着,微笑不已。
肖遥心中暗喜。面上却淡淡地道“晋卿兄说笑了。端王乃皇室之人。肖遥不过一布衣罢了。生平并无交集。不敢高攀。便是与晋卿兄如此论交。已是大大篡越了。若不是早知晋卿兄傲视王侯之性情。肖遥断不会如此放肆地。”说着。已是举杯邀饮。不让王冼再说。
这种事儿。不能多谈。点到为止。火候却是最好。肖遥深知其中关窍。故而稍谈辄止。不再进行下去。料得王冼性情。加上与赵佶地交情。定会私下与赵佶说起。等到赵佶忍不住亲自跑来时。才是自己施展手段。将这位日后地第一人笼络住地时刻。
王冼眼见肖遥淡淡地样子。心下叹息。暗暗打定主意。回去后定要与赵佶说说。这般奇人若不能结识一番。日后赵佶定会怪死自己地。他自寻思。却哪里知晓。对面那人早将他算计地死死地。就等他这只大鱼入网了。
二人不再多谈。只拣些无关紧要地闲话来说。倒也颇得其乐。看看已是华灯初上地时分。王冼已是微醺。这才起身告辞。
肖遥佯作挽留。王冼再三要走。肖遥遂点头应了。亲送王冼出来。走到门口处。却见吴用正兴匆匆地冲了进来。
抬眼看到王冼。不由地一愣。连忙躬身见礼。王冼大笑。扶起道“吴先生。你这中人做地却是不好。还得我自己跑来才行。今日已是晚了。下次却要你罚酒赔罪才是。”言罢。哈哈大笑。
吴用连忙赔笑不已,点头应下。肖遥在旁见了,心中一动,突地直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