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晋眯起眼笑了起来,这种人才,他当然会有大用。
第二百零八章 太子的恐慌
关中的二月虽然还有一点春寒料峭,但春天的脚步在关中大地上踏响,绿柳发芽、梅花绽放,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横笛,在绿柳间穿行,河里一群群鸭子游过,春意已经开始盎然。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春天的喜悦,在这生机勃勃的春天里,有人喜悦,但也有人充满不安和恐慌,太子皇甫恒就是其中之一。
皇甫恒并不住在华清宫,而是住在皇城内的东宫里,相对于洛京,他更喜欢雍京,因为雍京的东宫离父皇很远,也没有史官记录他的言行,更重要是,他曾经的东宫军队就驻扎在离他不到五百步的皇城内。
虽然父皇已经换了大将军,但副将李弥依然没有被换掉,那是比原大将军范绪还要忠心于他的大将,他手下有五千军队,虽然数量不算多,但这五千军队却给了皇甫恒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过此时,皇甫恒心中却万分紧张,他刚刚得到蜀中消息,他在蜀中养的三万私兵很有可能暴露了。
事情出在一名军需官的身上,他和几名军官喝醉了酒,结果他怀中落出一封叠好的密信,信中有各个军营详细的地址,经过拷打,他终于承认,是一名京城来人以两千两的银子向他买这份情报,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把各军营的人数卖给了京城来人。
正是这个消息使皇甫恒陷入恐慌之中,他立刻联想到了父皇对他态度的阴冷,这两个月,父皇召见过他三次,那种仿佛门背后看人的阴冷目光总是使他心中一阵阵发悸,就仿佛看透了他所有的秘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现在他明白了,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父皇真的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的私军,蜀中三万、豫州八万,父皇肯定都知道了。
整整一天,皇甫恒都处于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之中,父皇的阴冷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如果他勃然大怒,将自己杖责一百棍或者关在东宫一年,他都愿意,因为那样,父皇只是恼怒,不会废他,而现在,父皇就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阴冷地看着他,这说明什么,说明父皇已经决定废他,甚至不是废他那么简单,会让他无声无息从人间消失,暴病而亡。
皇甫恒背着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想着父皇的可怕手腕,这一段时间,包括在内的很多朝廷重臣都看出来,皇上是在对皇甫无晋下手了,皇甫疆重病在床,大限之日已经不远。
父皇以修《宁史》的名义,任命苏逊为主编,实际上是将他软禁在史馆内,又任命礼部侍郎苏翰昌为郡学巡查使,赴蜀州各地巡查郡学情况,这显然也是把他调离京城。
又把陈直派去楚州查税银事件,用陈直的冷酷无情,连尚方宝剑也赐予了他,这就让所有人都为皇甫无晋捏一把汗。
就在所有人都盯着楚州皇甫无晋的时刻,却忽略了身边即将要发生的大事,父皇为什么要派陈直去楚州?当时,连他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现在他才忽然醒悟,御史台的另一名忠心于他的御史中丞袁旻也不在雍京,另外算是偏向于他的吏部尚书张缙节也在前天被派回洛京,理由很充分,二月底朝廷将返回洛京,让他回去先准备。
可问题是,为什么不让申国舅去?以前年份都是申国舅先回去,从来就没有让张缙节先回去过。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苏逊也是坚决反对废除储君,因为苏逊是文坛领袖,桃李满天下,号召力相当高,他提出的呼吁,会有很多人响应,所以把他软禁,看似因为他是皇甫无晋的岳祖父,可实际上不也就是禁止他在废太子之上多嘴吗?
把种种可疑的因素加了起来,皇甫恒才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要对皇甫无晋下手,这是毫无疑问,但一定会等皇甫无晋打完凤凰会再动手,那至少还有两三个月时间。
那父皇现在做这些动作是为了什么呢?答应已经呼之欲出,父皇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为了对付他,废除太子,等这件事大家闹得沸沸扬扬时,父皇再突然对皇甫无晋下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废除太子转到皇甫无晋身上,再给皇甫无晋按个谋反的罪名,那时,就没有人再关心他皇甫恒的死活了。
非常高明的手腕,皇甫恒不得不佩服父皇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环环相扣,滴水不漏,他已经敢肯定,父皇废除自己储君之位的决心已下,而且时间点就在这个月内,原因很简单,支持他的军队都在豫州,现在他在雍京内,孤立无援。
皇甫恒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的大明宫,那座曾经是最高权力的宫殿,现在已经冷清,是不是该他把那座宫殿重新点热的时候了,皇甫恒的拳头渐渐捏紧。
这时,门口传来了侍卫的禀报:“殿下,徐重回来了。”
皇甫恒大喜,立刻令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东宫侍卫首领徐重快步走进,单膝跪下,“卑职徐重参见太子殿下!”
皇甫恒急忙问道:“怎么样,找到他们炼丹之处了吗?”
“回禀殿下,找到了,他们就藏在灞上的一座庄园内炼丹,卑职派弟兄盯着他们。”
皇甫恒沉思良久,忽然,他一咬牙令道:“给我备马,我要去灞上!”
华清宫内,申皇后有些哀伤地望着院中的几株梅花,梅花已经盛开,雪白一片,芳香洋溢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如此美好的景色,在申皇后眼中却如视而不见,她的心中依然是冬天,她算着日子,已经整整一百三十天没有见到皇上了。
在这华清宫内,她甚至连皇帝的身影都没有见过,皇帝并没有在养病,她知道,皇帝天天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轻轻叹了口气,摊开曾经白腻,而如今虽然白皙依旧却失去了光泽的手掌,手掌上是三根白色发丝,一个月前,她的头上发现了第一根白发,她恐慌地拔掉了,但今天,她的头上又出现三根白发,使她心中充满了苍凉和老意,她才三十二岁啊!
“娘娘,简太医来了。”
一名宫女胆怯地禀报,申皇后立刻擦掉眼角泪水,平静地道:“请他进来!”
简太医就是那个反对胡医而被重责的御医,经过了上次的胡医风波,他的上司赵汝正再也没有给他机会接近皇甫玄德,不过申皇后倒是很信任这个老医生,专门找他来给自己看病。
简太医走进房间跪下,“微臣简桁叩见皇后娘娘!”
“简太医免礼平身!”
“谢娘娘!”
太医简桁站起身笑问:“娘娘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吗?”
申皇后转身微微叹了口气道:“简太医,上个月你建议我多服用黑芝麻和首乌,我确实服用不少,并且每天用黑芝麻调成糊洗头,可是一个月下来,我又多了三根白发,简太医,你的方子好像不管用啊!”
申皇后将三根白发放在沉香木桌上,黑漆发亮的桌面上放着三根白发,格外地刺眼,简桁心中一叹,皇后的心病用黑芝麻怎么能治好。
半晌他苦笑一声,“娘娘,臣或许还有一个法子,只要娘娘不要怪罪于我。”
“你说吧!你太医,我怎么会怪罪于你,是什么药?”
“其实是三样很常见的东西,不是药。”
简桁缓缓道:“一副木鱼,一串念珠、一本金刚经,娘娘,或许这三物能减缓白发滋生。”
申皇后鼻子有些发酸,当年杨皇后被冷落时,她好像也是寄托这三样东西,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难道今天又轮到自己了吗?
她沉默半晌,又问道:“简太医,皇上的身体怎么样了?”
“回禀娘娘,皇上的身体表面不错,实际上越来越糟,他太相信那个女巫的药了,我很清楚,那个女巫已经把份量越下越大,一旦皇帝再倒下,臣很担心,他真的就醒不来了,臣真的担心,可谁也不听我的话!”
简桁连声叹息,痛心疾首,申皇后眉头一皱,“可是我听赵署正说,胡医中也有可取之处,并非完全害人,他说皇上在恢复,腿已经有知觉了,我觉得腿有知觉是好转了,怎么会越来越糟?”
“娘娘,皇上并不是毁在药上,那些药是无毒,也确实补肾,可问题是,皇上因为吃了那种药变得纵欲无度,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折腾,所以那种药其实是在变相伤害皇上,娘娘忘记陛下是怎么晕倒的吗?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连忙皇上自己也忘记了。”
简桁又忍不住跪下磕头,“娘娘,赵署正其实是有私心,他也知道那种药的害处,他是怕皇上心中不快而处罚他,因为那种药是把所有的伤害聚集起来,一旦发作,瞬间就倒下,皇上就没有机会再惩罚赵署正,他是抱这种心理,他的私心会害死皇上!”
简桁太耿直,他说得话谁都不爱听,包括申皇后,她听简桁说到了‘死’字,她心中也有些不快了,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淡淡道:“我知道了,我会想法劝劝皇上,你退下吧!”
简桁无奈,只得退下了,这时,宫外隐隐传来了太平钟敲响的当当声,这是有重要人物去世的消息,申皇后愣住了,半晌,她连忙吩咐一名宦官,“去打听一下,是谁去世了?”
宦官答应一声,出去了,片刻,宦官急奔回来禀报:“娘娘,是兰陵郡王皇甫疆去世了。”
第二百零九章 宫内宫外
华清宫梅园内已是花的海洋,灿烂盛开的梅花,萃成束、滚成团,一簇簇、一层层,像云锦似的漫天铺去,在略带寒意的春光下,或如雪如玉、或殷红如火,流光溢彩、璀璨晶莹,沁人的幽香弥漫在整座华清宫内。
在一株盛开的老梅下,大宁皇帝皇甫玄德却似乎已经从绚烂的花海中脱身,他在听取一个重大的消息,此时周围一切春天的美好都已经和他无关。
皇甫疆终于死了,这是他盼望了近三十年的消息,此刻,当这个他做梦都希望成真的消息真的成为现实时,皇甫玄德并没有仰天狂笑,他嘴角却露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马元祯,见他的表情也颇为苦涩,便问道:“马公公,你在伤感吗?”
马元祯轻轻摇了摇头,“陛下,他毕竟是皇叔,他去了,老奴只是觉得陛下会更加寂寞。”
“失落虽然有一点,可朕更多的是高兴,他曾经是朕的心腹大患。”
皇甫玄德叹了口气,“可是让朕遗憾的是,他为什么不提前一年去世,旧的去了,新的又来,让朕苦恼万分。”
“陛下,宋大学士来了!”一名宦官在旁边小声禀报。
“让他觐见!”
这时,在一旁陪皇帝赏梅的淑妃申如意感觉很不自在,她娇声道:“陛下,这么好的梅花,陛下怎么没有心观赏呢?他死就死了呗!专门说一些扫人家兴的话。”
“爱妃,现在朕没有心思欣赏梅花,你自己看吧!”
皇甫玄德心中微微有些不快,这个淑妃竟然连皇甫疆的死都不放在心上,她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马元祯连忙小声道:“陛下,淑妃娘娘从不问国事。”
马元祯恰到好处的解释让皇甫玄德心中的一丝不快又立刻消失了,是的,淑妃进宫时间不长,年纪尚轻,她不懂这种权力场上的事情是正常,自己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如果她也事事精明通晓,那她和皇后又有什么区别?
“爱妃,朕有国事,很抱歉,不能陪你赏梅了。”
申如意只是有点不懂权力场的事,但并不说明她愚蠢,相反,她精明无比,她感觉到皇上的一丝不快后便立刻后悔了,这些日子,她天天挖空心思来保持新鲜刺激感,但她也感觉到,皇上对她有点厌倦了,刚才那丝不快,就是他有些厌倦的先兆。
她感激地看了马元祯一眼,心中立刻有了定计,牢牢抓住,未必真抓得住,退一步反而有可能抓得更紧。
“陛下,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国事,臣妾先告退!”
“好吧!你先退下,朕闲时会召你。”
申如意目视一眼马元祯,慢慢退下,这时,大学士宋闻道匆匆走上前,“臣参见陛下!”
宋闻道是今天当值大学士,十名大学士负责给皇甫玄德拟旨,一般是口述,大学士拟完旨后,交给马元祯审核,马元祯盖章同意后,皇甫玄德的旨意才能发出。
皇甫玄德想了想便道:“皇甫疆可谥号为陇王,命礼部以嫡亲王之礼给予国葬,停柩皇林寺,九日后出殡,加封皇甫卓为张掖郡王、加封张崇俊为太师、兵部尚书,另外加封皇甫武植为肃国公。”
皇甫玄德停了半晌,又缓缓道:“再下一级加急圣旨给皇甫无晋,令他立刻攻打凤凰会,彻底平息凤凰会之患,班师凯旋之日,朕会正式册封他为凉王。”
宋闻道一一默记,皇甫玄德便道:“就这么多,去吧!”
宋闻道连忙退下去拟旨,皇甫玄德见他走远,又对马元祯笑道:“你去给朕发个口谕,让宗正寺通知皇甫卓和张崇俊一同回来奔丧,西北虽有战事,但人伦之礼不可废,让他们速回!”
“陛下,那皇甫无晋是不是也要让他一同回来?”马元祯小声问道。
皇甫玄德沉默良久,还是摇了摇头,“不!凤凰会是朕的心腹大患,既然已经备战,不可中途而止,你再发一封口谕给皇甫无晋,若他能替朕扫除凤凰会,税银之事,朕既往不咎。”
马元祯答应一声,便匆匆转身去了,这时皇甫玄德身边只有两名宦官服侍,他看了一眼梅林外,“你进来禀报!”
只见一名灰衣人像鬼魅一般出现,将两名宦官吓得魂不附体,皇甫玄德不悦地一摆手,“你们退下!”
两名宦官惶恐地退下,皇甫玄德冷冷地问灰衣人道:“他找到女巫了吗?”
“陛下他找到了女巫住处,昨天中午,他秘密赶去了灞上,另外,赵汝正说,他昨晚又去东宫看病,结果得到一种红色的茎块,很像虫草,但并不是,连赵汝正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要求赵汝正用此物给陛下配药。”
“好!好得很!”
皇甫玄德恨得咬牙切齿,“真是朕的好太子,竟然想双管齐下,很好,朕就成全了他!”
皇甫疆去世的消息震惊朝野,当年的西凉郡王、河陇节度使,在沉寂了十年后,便无声无息地去世了,他的去世引来很多大臣和皇族的同情和共鸣,一时间,来兰陵王府吊孝的人络绎不绝。
可怜皇甫疆子嗣单薄,京城原本有一个孙子皇甫武植,可惜此人担不起大事,凌晨听说祖父去世的消息,竟以报信为借口,骑马奔去西凉了,使得王府内竟无一男子能担起责任。
好在王妃之弟赵谞颇为能干,里里外外忙碌,终于使皇甫疆的丧事运作起来,天不亮,王府门前便搭起灵棚,供文武大臣前来吊孝,王府无男子,和皇甫疆关系最好的武陵郡王皇甫杰便让自己的孙子皇甫英环来当孝孙,给前来吊孝之人谢礼。
朝廷午休时分,前来吊孝的大臣格外多,一辆辆马车停在王府门外,这时,几十名侍卫护卫着申国舅的马车来了,申国舅特地换了一身黑衣,神情肃穆,他刚下马车,却一眼看见楚王的车驾。
申国舅心中微微一怔,虽然楚王来给皇甫疆吊孝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在这里出现,还是让申国舅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半晌他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年纪上的问题,楚王才十三岁,只是一个少年郎,他若参加这种人情世故,一般都是皇后或者皇帝的安排,但帝后都在华清宫,皇甫疆半夜断气,恐怕皇上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更不用说派楚王来吊孝,也不是楚王傅,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