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晋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他一定会配合我,因为他不是为我做事,他是在为太子做事。”
“为太子做事?”
周信愣住了,“殿下的意思是说,我们走太子之路?”
无晋淡淡一笑:“这也是我不得已而为之,我说凉王也想夺嫡,有多少人会支持我?但太子就不同,索性咱们就挂羊头卖狗肉,扯开太子这张虎皮来做事,不就更方便一点吗?”
“殿下果然高明!”周信不得不佩服无晋的胆大心细。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一排枪声,无晋便起身笑道:“正好军士们在训练燧发枪,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深夜局变(上)
江宁府不仅是楚州的州治所在,同时府治所在的江宁城也是楚州第一大城,周长六十余里,城高四丈,城厚墙高,有护城河环绕,整个城池一共有五座城门,除了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外,在北城旁还有一座水门,叫做北水门。
水门高三丈,宽两丈,水深近两丈,可容千石大船通过,水门的河就是江宁城的主河龙藏河,河道贯穿全城,最后流入长江,同时也直通楚州水军军营。
五座城门,其中四座陆城门是由楚州大都督府的直辖军士把守,而北水门则由楚州水军掌管,大家各司其责,几十年相安无事。
就在审问陈直的当天夜里,一队由五十艘千石大船组成的船队缓缓驶入了北水门,此时关闭城门的时间已过,各大城门都紧闭,而北水门的水中铁栅却缓缓开启了,前三十艘大船上人影重重,每艘大船上都足有百人,后面的大船上则满载马匹。
北水门没有举灯,任由数十艘大船进入城内,月光照在大船上,只看全部都是梅花卫军士,足有三千人之多,个个顶盔冠甲,手执弓弩刀枪,杀气腾腾。
大船缓缓靠岸,一部分千人士兵牵马上岸,迅速整队,在北水门旁边的一片空地上集结,而船只上也有两千军士,他们也没有行动,而是耐心坐在船上,等待行动的命令下达。
皇甫无晋和他的百名亲卫从第一艘大船上了岸,他也全身盔甲,腰挎齐家送他的佩刀,他对领军大将郑延年吩咐一声,“耐心等待我的命令!”
他翻身上马,带领一百余亲兵,向大街尽头奔去,他要去的江宁府衙,相距北水门约五里。
和其他官衙一样,江宁府衙的结构也是前面官衙,后面官宅,府尹韩顺义就住在后面的官宅内,韩顺义今年刚五十岁,担任雍京京兆尹整整五年,几个月前,因几大钱庄的挤兑事件,江宁府尹余曜江被免职,韩顺义便从雍京调来江宁府。
从官品上看,京兆府尹和江宁府尹都是从三品,但重要性却不同,江宁府远远比不上京兆府重要,所以韩顺义左迁江宁府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一种变相的贬职。
不过也有很多官员私下议论,韩顺义无论在哪里都没有什么意义,他不过是申家的一个影子。
确实,韩顺义名义上是京兆尹,但雍京的大权实际上是掌握在主管军队的西京留守申济手上,他没有任何发言权,五年来,所有雍京的政务文书,都是先给申济批阅,申济画押后再交给他盖章,有很多次,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文书,但事情已经执行了,因为执行者已经知道申济画押了。
比如前年,京兆府下属的万年县要招五十名衙役,这必须要京兆尹批准,正好韩顺义那几天生病,没有来得及审批万年县的申请,可他侄子告诉他,万年县的五十名新衙役已经招募结束,新衙役们已经出入衙门,原因就是申济已经同意。
这件事让他很没面子,可他又无可奈何,只得把不满和恼怒压在心中,索性装得昏庸糊涂,整天沉溺于酒中,以至于他在朝廷中有一个外号,叫酒三品。
在雍京窝窝囊囊蹲了五年,这次又被调到江宁府做府尹,原以为有出头之日,不料他还是一个傀儡,还是一个申家影子,江宁府的真正掌权者是少尹申祁武。
在江宁府,他甚至比雍京还要悲惨,在雍京,至少申济还会装模作样,最后给他批阅一下政务文书,而江宁府是申家的老巢,他政务文书都见不到,只到申祁武那一步就结束了,因为府尹的大印是掌握在申祁武手中。
韩顺义只得继续隐忍,整日里不问政事,或沉溺酒杯,或许去茶馆喝茶聊天,几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昏昏庸庸过来。
虽然日子过得昏庸,但韩顺义的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楚州政局并不像雍州那样被申国舅紧紧控制,尤其从去年开始,嗣凉王皇甫无晋出任楚州水军都督后,不但加深控制楚州的军队和财力,尤其楚州户部司的一把火,彻底烧掉了申国舅对楚州财税控制,不仅是皇甫无晋,张相国之子张容也身兼楚州少尹和盐铁转运使的两个要职,申国舅对楚州的控制已经被大大削弱。
韩顺义已经感觉到自己出头之日要到了,他在耐心等待,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到来。
夜幕刚降,韩顺义烫了脚,正准备跟心爱的小妾上床参禅,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疾奔脚步声,管家在外面紧张道:“大人,嗣凉王前来拜访。”
平时的韩顺义总是表现的反应迟钝,可这一刻,他的反应比谁都快,他立刻道:“快请,请到我书房。”
韩顺义慌忙穿上外袍,便向书房而去,这还是皇甫无晋第一次上门拜访,尽管他和皇甫无晋见过几次,但都是客气寒暄,韩顺义心里明白,皇甫无晋这个敏感的时候夜访,必然是有深意。
书房里,无晋正背着手欣赏墙上的几幅梅花图,这些图都是韩顺义本人所画,画中老梅枝干清瘦、遒劲刚强,色彩异常绚丽,这和他平时混混沌沌、惟命是从的性格完全不同。
这或许就是韩顺义性格的另一面,无晋也是通过户部司纵火案了解到了韩顺义的另一面,他就住在距离大火不足百步府衙,那么冲天猛烈的大火,他居然不来看一眼,就算他再无能、再无用、再窝囊,就算他为了不被朝廷弹劾,他也应该过来装模作样看一看。
但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事出反常必有妖,正是韩顺义的按兵不动,让皇甫无晋感觉到,此人绝非昏庸懦弱,而是深藏不露,他眼光比谁都精明。
这样的人会甘心被申家所欺、所骑吗?绝不会,这幅画就是最好的证明。
“让殿下久等了”
身后传来韩顺义的笑声,他的声音略带一点沙哑,非常有特色,无晋连忙转身,歉然笑道:“没有预约就来拜访,请韩大人原谅我的唐突。”
韩顺义心中有些奇怪,他见无晋全身盔甲,就像要出征一样,难道他都是这样打扮吗?
“哪里!哪里!我知道殿下很忙,来我府上也是殿下百忙之中抽空,不过殿下来我府上却是第一次,我要罚酒三杯!”
韩顺义沉溺于酒中,张口闭口都离不开酒,无晋却微微一笑,“今晚我们不喝酒,以茶待酒。”
韩顺义呆了一下,他暗骂自己糊涂,皇甫无晋是有正事来找自己,还喝酒做什么,他拍拍脑门,自嘲笑道:“看我这个酒鬼,让殿下见笑了,快请坐!”
他请无晋坐下,又命丫鬟上了茶,这才笑道:“听说殿下要出征了?”
无晋叹了口气,“本来是计划后天出征,但现在估计要推迟几个月了。”
“这是为何?”
韩顺义有些愕然,他连忙问:“是准备不充份吗?还是皇上另有安排?”
“都不是!”
无晋笑了笑,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道:“凤凰会再怎么说也是外面势力,对我大宁王朝影响不大,现在我大宁王朝即将发生内战,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我怎么能离开,攘外必先安内,韩大人说是不是?”
韩顺义眼睛眯了起来,“殿下的话,我听不懂。”
无晋眼睛一挑,锐利的目光盯着韩顺义,“韩大人,我是带兵之人,不太喜欢弯弯绕绕,我就给你直说吧!皇上可能已经过不了几天了。”
韩顺义的嘴巴半天合不拢,眼中惊讶万分,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殿下,这……这话从何说起?”
他又稳住了心神,连忙起身将门关上,这才压低声音问无晋,“殿下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无晋摇摇头,“你不要管我消息从何而来,反正我告诉你,十天之内,皇上必定驾崩,太子和楚王之战肯定爆发,韩大人,你我都要肩负维护楚州稳定的重担啊!”
韩顺义心中狐疑不定,嘴上却打了哈哈道:“如果是这样,我可能会让殿下失望了,我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殿下应该去找申少尹才对。”
无晋还是摇了摇头,“韩大人,我只问你一句话,假如申少尹和左县令今晚被抓捕,还有申国舅的家眷被囚禁,你愿不愿出来主持江宁府大局?”
韩顺义浑身僵住了,呆呆地看着皇甫无晋,他忽然明白了,皇甫无晋是太子之人,一定是太子要发动政变了。
“韩大人,你明确告诉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韩顺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颤声道:“我是江宁府尹,维护江宁府稳定是我的职责。”
“好!我就要韩大人这一句话。”
无晋站起身,拱拱手道:“希望大人今晚穿上官服,不要休息,三更时分左右,我会派人上门来请大人,告辞了!”
无晋行一礼,转身便走了,韩顺义呆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无晋走出韩顺义府宅,翻身上马,百余名亲卫跟随着他,他们奔出数十步,经过一条小巷时,无晋放慢了马速,这时,小巷内一条黑影奔出,躬身禀报:“卑职一直在监视。”
“盯严密一点,假如有信鸽飞出,不要管,让它飞走。”
“卑职遵命!”
无晋猛抽一鞭战马,向黑暗深处疾奔而去,他去的方向,正是张容的府宅。
第二百一十四章 深夜局变(下)
韩顺义背着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他心中很紧张,一点征兆都没有,皇甫无晋忽然跑来告诉他,今晚江宁府要发生变局,抓捕楚王系成员。
抓捕申祁武等人,韩顺义并不反对,相反他还会拍掌欢迎,但他忧心是京城,十天之内,京城会发生什么事?皇上真会驾崩吗?毫无疑问,皇甫无晋是太子之人,现在的关键是,太子真的会在十天内发动政变吗?
尽管他也知道,太子十天内发动政变的消息未必可靠,但从江宁府发生的事情来看,皇甫无晋如果真的动手抓捕楚王系的人,那么太子必然就在最近要有动作了。
他心急如焚,背着手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凝神细听,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是奔跑的脚步声。
他蓦地冲到房门前,只见一名家丁气喘吁吁跑来,“老爷!”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快说!”韩顺义急得快跳脚了。
“外面的情况……大大不妙!”
家丁上气不接下气道:“街上出现很多梅花卫军人,已经将长干街封死了。”
韩顺义腿一软,几乎坐倒在地,长干街是县衙所在,申祁武的府邸也在那里,皇甫无晋真的动手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身回到书房,从书架后的暗格里取出一只象牙盒子,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块金光耀眼的金牌,这就是大宁皇帝皇甫玄德的楚州调兵金牌,凭这块金牌可以调动楚州二十五万大军,旁边还放着一份密旨。
他慢慢打开密旨,里面是皇甫玄德的亲笔字迹:兹任命皇甫英俊为楚州大都督,统帅楚州三军,节制楚州诸郡……
韩顺义闭上眼睛,回想着皇上和他出任江宁府尹前夜的一番密谈,‘公去楚州,当时刻关注皇甫无晋动静,一举一动,皆向朕禀报,若皇甫无晋有异动,当速与皇甫英俊共谋。’
那今天皇甫无晋率军抓捕楚王系骨干,算不算异动呢?
韩顺义沉思片刻,他又取过一张纱绢纸,用细笔在上面写道:‘太子有异,晋已抓捕申舅诸党……’
纱绢纸非常轻薄,主要用于鸽信,他写完这封信,从脖子上取下一枚小小的印章盖上,又小心地将墨迹吹干,将它慢慢叠起,放进一支红色的木管中,这是特制的木管,上面还有一只活扣。
平时身躯沉重的韩顺义此时表现得非常灵便,他一路疾走,来到后花园,走到西北角的一座小院前,取出钥匙开了门,院子里很安静,木架上放着一只不大的鸽笼,发出咕咕的声音,里面只有三只鸽子,韩顺义摸出一只鸽子,小心地将木管活扣扣在鸽腿,他猛地向上一扔,鸽子扑愣愣展开翅膀向夜空飞去……
一直望着鸽子飞远,韩顺义才长长吐了一口气,他又想起了那面事关重大的金牌,心中不由有些为难,眼下这个情形,该不该给皇甫英俊?
“出来了!”
在西墙外对面的一条小巷内,两名黑影忽然看见了振翅飞出的鸽子,两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四只眼睛紧紧盯着这只鸽子,在鸽子飞过他们头顶的一瞬间,其中一人看到鸽腿上的小管子。
“是送信的鸽子!”
两人对望一眼,一人起身道:“我去禀报,你继续盯着。”
说完,他撒腿便向黑夜中飞奔而去……
长干街称得上是江宁城的政治中心之一,县衙、盐铁转运司衙门,还有申祁武的府宅、县丞的府宅,都集中在这条长不足一里的街上。
此时,这条街上已是火光猎猎,赤亮的火光照亮街道,三千名梅花卫军士完全控制住了整条街道,封锁两边入口,不准任何人出入,街背后的龙藏河内停满了三十艘大船,封锁河道。
与此同时,数百名军士已先后冲进县衙后宅和申祁武的家,将江宁少尹申祁武和县令左云斗带出了府宅,申祁武被几名士兵推攘着,但他依然在不停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忽然,他看见了,在十几步外的一队骑兵队伍中,皇甫无晋全身盔甲,正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皇甫无晋!”
申祁武大喊起来,“你凭什么抓我?”
皇甫无晋慢慢横举起尚方宝剑,将宝剑缓缓拉开,申祁武愣住了,他隐隐看见了剑身上刻着的字,虽然看不清楚,但他还是立刻猜到,那是尚方宝剑,难道父亲出事了吗?
“奉皇上密命,抓捕楚王党羽!”
申祁武脸色大变,县令左云斗更是惊恐得浑身颤抖,瘫倒在地,被军士们拖进大船,申祁武也被推下大船,关押起来,紧接着江宁府的几名要员和县丞、县尉也分别被抓,他们的家眷也被软禁在府宅内,不准和任何人出入。
清除申国舅在江宁府的势力并非仅仅是做戏给韩顺义看,这是皇甫无晋完全掌控江宁府的需要。
而且不光是江宁府,丹阳郡、延陵郡、晋陵郡、余杭郡和东海郡,这其他五郡也必须要在他掌控之中,这是楚州的核心战略要地,仅这五郡一府,便占据了大宁王朝两成的税银和三成的粮食产量,而且这五郡,还同时部署着江东十万府兵。
这时,无晋身后的张容有些忧心忡忡道:“殿下,虽然我不反对清除楚王系,但毕竟他们都是父母官,这样抓捕我担心会造成城内的混乱。”
无晋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就是我要托你之事,希望你能撑起局面,维持住城内的秩序,我会派军队全力帮助于你,另外,县丞和县尉都不是申国舅的骨干,只要他们写下效忠太子之书,我会让他们继续为官,问题不会太严重。”
张容其实心中有些明白,无晋未必是真的忠于太子,但他也不想说破,这样也好,忠于太子,各郡的官员大多能接受,假如是忠于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