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们驱赶着士兵冲锋,而齐军士兵在愤恨和无奈中被迫应战,此时他们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打仗,绝大部分人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战败,回家!’
‘三百步……二百步……’
长枪如林、盾牌高举,密如雨点般的箭矢呼啸而至,在空中织成箭网,但距离太远,没有形成杀伤力。
‘一百五十步……’
郑延年挥旗下令:“放!”
‘砰!砰!’枪声大作,枪管喷出白烟,子弹如暴雨般射出,密集的枪声使齐军一片震惊,冲击的脚步放慢,随着最前排的士兵倒下,惊恐立刻在齐军士兵中蔓延,楚军有新式武器‘霹雳弹’的传言早已使恐惧在齐军士兵心中扎下了根。
如今,一根根黑铁棍喷冒白烟,一排排同伴倒下,死亡就在眼前,而家乡和亲人却远在天边,压抑已久的恐惧和强烈的厌战情绪在齐军士兵中陡然爆发了。
队列开始混乱,无数的士兵四散奔逃,在无边无际的稻田内奔跑,一人带动十人,十人带动百人,百人带动千人,军官们喝喊不住,齐军开始全线崩溃,漫天遍野的士兵在逃跑,连楚军也呆住了,他们不过只放了一排枪而已。
郑延年轻轻叹了口气,连他也没有想到,齐军军心厌战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一头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人心散了
三天后,皇甫无晋亲率五万大军开进了许昌郡,连皇甫无晋本人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八千火枪兵进入许昌郡,仅仅放了一排,齐军的军心就像雪崩一样彻底崩溃了,驻扎在许昌郡的二万齐军逃跑、投降,没一个人负隅顽抗。
许昌军的崩溃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席卷豫南,襄城郡的五千驻军主动投降楚军,向城郡三千驻军也放下武器向楚军投降。
此时,齐王皇甫忪控制的地盘只有豫南的南阳郡和淅阳郡,豫西的上洛郡和弘农郡,还有就是洛京所在的都畿府,一共是一府四郡。
皇甫无晋的大军在颍川县以东二十里外的一片旷野里扎下了大营,黄昏时分,皇甫无晋在百余亲兵的护卫下,在稻田边漫步,此时是十月上旬,北方已是初冬,而豫南依然是深秋最农忙的时刻,稻田内到处是割稻抢收的农民。
他们所在的这片土地便是荥阳郡王皇甫芥的庄园,庄园占有良田足有一百二十顷,割稻的农民都是他的佃户。
皇甫无晋走到一个忙碌割稻的老农面前,老农正专心收割,忽然听见旁边有同伴叫他,一抬头,却见大群军人站在自己面前,最前面是一个头戴金盔的高官,吓得他一惊,镰刀滑落下地,旁边一名军士对他笑道:“这是我们的凉王殿下!”
老农听说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赫赫有名的凉王,他立刻倒头便拜,“小民无知,拜见凉王殿下!”
旁边和他一起割稻的同伴也惊得一起跪下行礼,皇甫无晋连忙将他们扶起,“各位不用多礼,请起来吧!”
他来稻田边视察,其实就是想问问农民们秋收的情况,亲兵们立刻摆上几个小凳子,皇甫无晋摆摆手笑道:“大家请坐,和大家随便聊聊,不用害怕。”
几名农民皆战战兢兢坐下,他们是世代为农,所接触的最高官员也只是县令老爷,就连他们的主人荥阳郡王都从未来过,更不用说见到大名鼎鼎的凉王了,而且几百名杀气腾腾的士兵将他们围住,这种感觉确实让人很紧张。
“这片土地属于哪里?”皇甫无晋笑眯眯问道。
老农见王爷笑容可掬,不由心中稍安,便道:“回禀王爷,这一带是颍川县白桥镇的宋庄地界,我们村子就在东面五里左右,一半以上人都姓宋,但这块麦田是属于荥阳郡王的庄园,和我们村子无关。”
“哦!”
皇甫无晋倒有点兴趣了,他知道荥阳郡王皇甫芥在洛京很活跃,被封为宗正寺卿,在洛京重新鉴别皇族,把很多虽姓皇甫,但和皇族无关的人也拉进宗庙跪拜认祖,颇有点闹剧的成分,原来这里是他的庄园。
“那这座庄园有多大?”
“很大,听说足有一万多亩,我们村八成以上的良田都属于他的庄园,还有张各村和马庄,也基本上包括在这座庄园内,三个村子绝大部分人家都是他的佃农,我给庄园种地已经三十年了。”
“那你们田租多少?缴税吗?”皇甫无晋又接着问道。
老农想了想道:“我们田租有两种方式,一种叫各交各,一种叫二加一,可以自己选择。”
“什么叫各交各?什么又叫二加一?”
“回禀王爷,各交各,就是田赋交给他,租税我们自己交给官府,这就各交各,二加一就是两成田赋外加一斗粮食,然后官府的租赋我们就不用管了,由他来交,一般我们都会选择二加一。”
“为什么?”
皇甫无晋已经隐隐猜到这就是权贵们逃税的办法,他在东郡也听地方官说过,齐王拥有的上万顷良田从来不交一颗粮食的税赋,但他都要向种粮食的农民代收官府税赋,实际上,农民负担一点都没有少,只不过应该交给官府的税赋被权贵贪污了,所以北方自耕农很少,朝廷税赋基本上要靠南方三州。
但他想了解这里面的猫腻,东郡官员也含糊其词,只有问老农才是最清楚。
“官府的田赋是十税一,我们都是上田,一亩可以产两石稻子,十税一就是要交两斗给官府,而东家只问我们收一斗田赋,所以基本上大家都选择二加一的方式。”
老农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也知道这里面有风险,我们都知道东家不会把这些田税交给官府,就担心万一什么时候官府再追究,让我们补缴所欠田赋,那可就要倾家荡产了。”
皇甫无晋默默点了点头,说到底就是权贵的贪婪,不过自古以来如此,消灭了旧权贵,就会有新权贵产生,周而复始,就像他去年接收二十万楚州府兵时,那些都尉为什么支持他,愿为他卖命,还不就是想等他夺取天下后,他们成为新的权贵吗?
从古至今,哪个开国皇帝能打破这个怪圈?历史上朱元璋想打破这个怪圈,他屡次制造大案,横扫一切官僚权贵,甚至发动底层民众,准许老百姓用牛绳把贪官捆进京,但他死后,指定一个懦弱的孙子来继承他的皇位,最后他拥有军权的强势儿子朱棣不是一样复辟了吗?
杨坚也想打破怪圈,铲除关陇军事贵族集团,他的儿子杨广继承父志,锐意改革,他迁都洛阳,推行科举,打破九品中正制度,雄心勃勃,但操之过急,造成天下大乱,还是被关陇集团推翻,建立了李唐王朝,最后李唐虽然铲除了关陇集团,却又被山东军事集团复辟,最后败于斯手。
历史总是周而复始,各种权贵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或许这就是黄宗羲的历史怪圈。
皇甫无晋叹了口气,问老农,“你们现在有什么困难吗?”
几个老农对望一眼,都欲言又止,皇甫无晋看出他们有难处,便笑道:“没关系,你们尽管说,能帮我就尽量忙,帮不了,我也没办法。”
“王爷,我们现在最大的难处就是收稻来不及,眼看寒潮要至,还没有来得及晒粮食,我们心里很焦急。”
望着辛苦劳作,视粮食为生命的农民,皇甫无晋回头淡淡问道:“郑将军,你和皇甫英俊作战时踩坏了多少稻田?”
郑延年连忙上前答道:“回禀殿下,连同齐军践踏的稻田,一共十五顷左右,卑职已经赔偿。”
皇甫无晋点点头,又指着无边的稻田道:“天气已经渐渐冷了,这些天估计也没有什么战役,让士兵们一起参与割稻。”
皇甫无晋的语气很平淡,但平淡中却有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郑延年慌忙答应,“卑职明天一早就安排!”
“我不光是指你的部众,五万大军都要一起劳作,还有被俘的齐军,都统统下地收稻。”
皇甫无晋又回头对他的亲兵校尉道:“等会儿去传个命令,明天上午卯时,让所有都尉以上将领都到我大帐开会,商量割稻之事。”
亲兵校尉答应了,郑延年却犹豫一下道:“殿下,如果所有的军队都下地劳作,卑职担心南阳的军队来袭击怎么办?那边至少还有五万齐军。”
皇甫无晋摇摇头,有点拿他无可奈何,“你这个榆木脑袋啊!皇甫英俊的军队是怎么崩溃的,难道你没有看见吗?你认为南阳的齐军还有勇气北上袭击我们?”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皇甫无晋打断他的话,冷冷道:“这是我的命令!”
“是!卑职明白了。”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奔来,对皇甫无晋低声了几句,皇甫无晋点点头,笑着和几个老农打了招呼,转身回营地了。
走到中军大帐,亲兵上前,指了指一顶营帐,“殿下,来人就在那座小营帐内。”
皇甫无晋背着手走进营帐,只见一名中年文士正坐在椅子喝茶沉思,他笑了笑,“你就是赵子为的幕僚吗?”
中年文士连忙起身施礼,“卑职方俊,正是赵将军幕僚!”
他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交给了皇甫无晋,“这是我家将军给殿下的亲笔信。”
赵子为是皇甫忪的心腹大将,被任命为南淅总兵,掌控南阳郡和淅阳郡的五万齐军,他也知道皇甫忪大势已去,便秘密派心腹幕僚来见皇甫无晋。
皇甫无晋打开信看了看,信中的语气写得很谦卑,无非就是说他效忠大宁王朝,并非是效忠于齐王,他是大宁王朝之臣,而不是齐王家奴,他愿意响应太皇太后的号召,为监国摄政王效力。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皇甫无晋能猜得到,关键是赵子为的开价是什么,这才是核心,这个信中没写,皇甫无晋抬眼瞥了一眼这个幕僚方俊,放下信淡淡一笑道:“不知赵将军将来有什么打算?”
皇甫无晋问得比较含蓄,方俊明白皇甫无晋的意思,他笑了笑便道:“赵将军愿意把五万军队交给殿下,他只希望将来殿下登基后,他能回家乡,为家乡百姓效力。”
“不知赵将军的家乡在哪里?”
“回禀殿下,赵将军的家乡在陇西郡。”
皇甫无晋沉思片刻笑道:“以赵将军的才能,去陇西太委屈他了,这样,我将来封他为莱阳郡公,青州总管。”
赵子为的投降和贺千绝以及刘汉章的投降不能相提并论,所以他不能为国公,只能降一等为郡公。
方俊大喜,“我这就回去禀报赵将军!”
第二百七十二章 寻找后路
赵子为的特使告辞而去,皇甫无晋走出大帐,仰望着漫天星斗,璀璨星光笼罩天穹,竟让皇甫无晋生出一种吞吐天地间的胸怀,如果说许昌齐军的瞬间崩溃让他明白齐军已军心涣散,那么皇甫忪心腹赵子为的投降,就预示着皇甫忪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其实皇甫无晋还是高看了皇甫忪,他知道皇甫忪不会放弃洛京,他以为皇甫忪会分兵来进攻东郡,在不放弃洛京的前提下,击败自己,夺回齐州,但皇甫无晋却没有想到,皇甫忪连这一点点勇气都丧失殆尽,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皇甫忪是否肯放弃洛京的问题,而是皇甫忪已经没有勇气了,崩溃的,不只是齐军的士气,还有皇甫忪的勇气。
看来,最后攻打洛京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洛京紫薇宫,皇甫忪眼睛喷着怒火,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皇甫英俊,楚军未伤一兵一卒,而齐军也只阵亡一百多人,驻扎许昌郡的两万军队就完蛋了,全军覆没,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皇甫忪一步步走进皇甫英俊,“你有一万五千人,而对方只有数千人,兵戈未交,你就全线崩溃,你怎么向孤交代?”
皇甫英俊浑身发抖,口干舌燥解释:“卑职是想过全歼楚军,但楚军有一种新式武器,一种黑管子,声响,冒白烟,弟兄们就害怕了,结果就……”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自己胆怯,你在广陵被楚军杀怕了,你在彭城郡被楚军赶得鸡飞狗跳,是你自己被楚军杀得没有斗志,所以你无法指挥,率先逃跑,才引发军队崩溃,是不是!”
“不是!”
皇甫英俊拼命解释,“卑职是下令进攻,但士兵士气丧尽,军心崩溃,他们想回齐州,他们宁可投降也不愿打仗,这和卑职无关,卑职还想率大营内五千人进颍川城抵抗,但卑职赶回去时,大营已空,逃得一个人都不剩,殿下让卑职怎么打仗?”
皇甫忪眼睛眯了起来,杀机闪烁,“你的意思是说,许昌兵败,是孤的责任,是吧!”
皇甫英俊也有点恼羞成怒了,在皇甫玄德时代,他兵败广陵,在皇甫恒时代,他兵败彭城,在皇甫忪时代,他又兵败许昌,可是这些兵败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大势已败,难道他皇甫英俊还能力挽狂澜吗?
尤其这个皇甫忪,分明就是他自己怯弱无能,不敢反攻齐州,导致军心溃乱,他竟然还把责任推给自己,他是想让自己来承担动摇军心的责任吗?
皇甫英俊刚想到这,就听皇甫忪冷冷道:“你指挥不力,拥有优势兵力还导致许昌惨败,动摇了整个齐军军心,罪不容恕,来人!”
十几名侍卫一名答应,皇甫忪一指皇甫英俊,“把此人拖下去,乱棍打死,首级传令三军!”
皇甫英俊大怒,他一跃而起,向皇甫忪扑去,皇甫忪离他太近,措不及防,一下子被扑倒在地,皇甫英俊伸手去抢皇甫忪腰间之剑,却被皇甫忪猛地推开,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他牢牢摁在地上。
“皇甫忪,你这个卑鄙无胆的懦夫是你自己不敢面对楚军,与我何干?皇甫忪,你龟缩在洛京,你就是个缩头乌龟!”
皇甫忪勃然大怒,他拔出剑猛地一剑刺穿了皇甫英俊的胸膛,恶狠狠道:“去死吧!”
他见皇甫英俊还要再骂,又一剑割断了他的喉咙,鲜血喷出,皇甫英俊顿时气绝而亡。
皇甫忪一摆手,侍卫们将皇甫英俊的尸体搬了出去,他一屁股坐在龙榻上,只觉一阵心烦意乱,许昌郡丢了,将危及整个豫南,皇甫无晋的策略很明显,就是先打外围,最后包围洛京,他该怎么应对?
皇甫忪知道,自己不能再侥幸下去了,这时,一名侍卫禀报,“殿下,罗大将军求见。”
他来得正好,皇甫忪点点头,“宣他进来!”
罗大将军就是从齐州败退回来的罗傋,皇甫忪依然信任他,任命他为三军主帅,统帅洛京附近的十五万大军。
罗傋确实有一点能力,他一上任便整肃军纪,成立宪兵队,制止住了洛京城内的乱军夜暴,同时也给士兵承诺,将尽快打回齐州,安抚军队即将崩溃的军心,让皇甫忪深为满意。
但罗傋本人却知道,他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属于望梅止渴的办法,士兵们的不满都压在心中,从许昌兵败就可以看出,士兵们虽然平时没有闹,但在打仗的关键时刻不战而溃,这就是最让人惧怕的情况,他很清楚,许昌如此,洛京必然也是如此,如果再不有所行动,许昌的兵败即将重演。
他匆匆走进大殿,向皇甫忪躬身施礼,“臣罗傋参见殿下!”
“大将军不必多礼,请坐下!”
皇甫忪见罗傋目光瞥向地上的尚没有来得及清洗干净的血迹,便淡淡道:“刚才孤亲手杀了皇甫英俊,他自己无能,把兵败的责任推给孤,孤斥责他几句,他便要拔剑伤孤,居心叵测,孤不得不杀之。”
罗傋心中暗叹,早知要杀掉皇甫英俊,又何必用他,让那种纨绔之人统领许昌要地,焉能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