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正是我所预期的!”艾珈妮想。
不过,很多房子的阳台上晒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就象旗帜一样随风飘扬,艾珈妮认为这实在不好看。
大富人家的楼台上倒爬着青青的藤蔓,房子的回廊、柱廊等处,在炽热的阳光下看上去也十分清凉。
“你们闻闻看这地方的味道!”伯母尖刻地说。
她们正经过一个手推车的食品小贩旁边,那个中国人正手忙脚乱地做菜,发出一股很浓的油烟味。
没有人回她的话,过了一会儿,好象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伯母不屑地说:“那个苦力戴着一顶那么大的帽子,看上去就象翻倒的盆子一样,难看死了!”
艾珈妮很想说那苦力很能显示出东方人的朴拙耐劳,但一想到伯母会以更不屑的语气指责她,也就闭紧了嘴。
总算到了将军官邸,艾珈妮认为就象其他殖民地住宅一样的形式,她在印度时看了很多这类建筑物。
坚实牢固,富丽堂皇,很显然的英国风味,连里面的房间设备都象是从英国的坎伯里、奥德夏、波里茅斯移来的。
同样漆光的桃花心木椅、印花棉布做的窗帘、二等货的波斯地毯,以及同样精心设计的英国式花园。
整齐的花坛上种着三色紫罗兰、墙花、金盏草、紫苑和勿忘我,每一位在此住过的将军夫人都留下不少心血结晶。
“现在,艾珈妮,”奥斯蒙夫人开口了:“你最好去清清行李。”
“这里有很多中国仆人,夫人,”侍从武官很快地说:“如果你有什么吩咐,我可以叫他们去做。”
“我的侄女会做得比他们更好,”奥斯蒙夫人说:“所以她待在家里面。”
很显然的,不管官邸里面有多少仆人,奥斯蒙夫人就是要文瑚妮成天操劳家事、忙碌不堪。
好在奥斯蒙夫人大致安顿妥当以后,发现非得上街买些日用品才行,就派艾珈妮去采购一番。
由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国仆人带路,他的名字叫阿诺。
如果是双胞胎出去的话一定是副官护送,坐马车出门;她和阿诺则叫了两辆黄包车,其实这让她非常满意,她更喜欢坐黄包车。
才出发没多远,艾珈妮知道阿诺要带她去的是附近英国人常光顾的店铺,于是叫车子暂停,说明自己要去一般中国人光顾的地方,阿诺张着大嘴笑了起来,要车夫载他们走远一点到城区去。
走了一段路后,艾珈妮坚持不必再坐黄包车,于是他们就在狭窄阴暗、两旁悬有招牌的街道上走着,然后上了一段台阶,去拜访中国人真正聚居的地区,江太太也向她形容过这里的风光。
这里面包店倒是很少,毕竟中国人不大吃洋人的玩意儿,不过面包却十分新鲜可口,中间还包了甜甜的椰子,别有风味。
水果摊上五颜六色、鲜艳欲滴的水果堆成塔形,引人垂涎;做面人的小贩,摆了许多为孩子做的面粉玩偶,染上彩色的小人、老虎、猫、狗、鸭子……说也奇怪,那双手揉揉捏捏的很快就有了成品,居然也栩栩如生。 到处可听到小贩的叫卖声,卖咸鱼的、扫帚的、敬神的香烛的……不一而足;有的小贩提着大大的藤笼,里面养着一种褐色的、怯懦的小乌叫鹌鹑,听说鹌鹑蛋虽小,却是中国人做汤时的美味。
那边一条街上,很多小孩围着在看什么,艾珈妮走近后,发现有几个瞎子在那自拉自唱,有拉胡琴的,吹笛的,有弹古筝的,还有弹琵琶的……乐声悠悠地在空气中回荡。
“很古老的调子,”阿诺解释:“宋朝时就有了。”
艾珈妮和阿诺依照奥斯蒙夫人开的单子大肆采购一番,每个店主都用木制的算盘总结一下,据说这种计算器具是将近一千年前中国人发明的,店家把算盘珠子很快地前拨拔后弄弄,就很神奇地算出了总数。
再来吸引艾珈妮的就是药店了,柜台上放着有排排的瓶瓶罐罐,有从东京湾来的海马,有从西藏高原来的熊胆。
“还有广西一带丛林里的毒蛇,”阿诺指出:“以及东被森林的鹿角。”
江太太曾告诉她服了这些可以廷年益寿、增进精力,还有东北采的人参自古相传可以滋补治病。
“有的药都有好几千年了,”阿诺很骄傲地用中国话说,店主也颔首表示同意,还特别拿出一些精练过的药给艾珈妮看。
艾珈妮也在书上读过,知道中国人认为宇宙间有两个相反的原则就是“阴”和“阳”,生病是由于身体阴阳不调,健康则是阴阳调和之故。 店主还说:“心表示丈夫,肺表示太太。”
“他说的意思是,”阿诺解释:“如果夫妻不和谐的话,就会带来不幸,”
店主又说了一些中国有名的补品,有的还给艾珈妮过目,包括钟乳石、干红且有斑点的蜥蜴皮、狗肉、人奶、龙齿、犀牛角的薄片等等。
似乎很难相信那些东西会有那么大的效力,但一切都那么有趣,使得艾珈妮几乎不愿阿诺再带她回将军官邸了,好不容易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市集。
“谢谢你,阿诺,真要谢谢你带路。”回到官邸时,她不禁由衷地向阿诺致谢。
“这是我的荣幸,小姐。”阿诺很诚恳地说,艾珈妮知道她又有了一个朋友。
艾珈妮一静下来,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薛登。
在离开奥瑞斯夏号以后要不想到他似乎都不大可能。在他第二次吻她的时候,她不禁为自己的感情由惑了,她从他身边跑开,把自己锁在舱房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成眠。
他为什么要吻她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她一再问自己,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并不真的相信他会被她吸引住,那么他怎能这么做呢?他们第一次是在奇异的情境下相遇,她穿着原本属于双胞胎的衣服,看上去很不合身,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吸引人。
但是,他的唇似乎有一种驱迫的魔力,他的吻把她带进一个美好光耀的世界,只是她不相信他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那么,以他的经验、以他的爵位、重要性、还有在社交界的地位,他怎会如此呢?艾珈妮知道得很清楚,甚至不须偷听薛登和威德康比队长的谈话也知道,一个英俊的军官经常被女性追逐而且被捧得高高的。
以薛登而论,非但仪表不凡,又有爵位,想来不知有多少女人热切地想投入他的怀抱? 那么,为什么他自找麻烦地吻她呢?她还是得不到解答。
当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黑暗的舱房中时,她承认他的确给了她一些值得记忆的事物。 至少她不会无知到只把吻看作令她心醉神迷之事,因为一个人总得为自己的快乐付出什么。 母亲告诉过她:“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全自由的,亲爱的女儿,”她说:“如果一个人要接受什么,一定也得付出什么,有时候付出了什么,收回的却是一颗带着创痛的心!”
艾珈妮知道母亲并不是说她自己,而是军团中有些军人太太,她们常流着泪向母亲哭诉丈夫的不忠实。
艾珈妮曾希望自己永不要经历那种单方面的爱情,但现在她自己也不能确定了。
也许,这并没什么不好,被薛登吻了之后体会到的美好和深情,总比依照伯父要她走的路子走去好得多。
她很难告诉自己说再也不想见到他。
那天他也说过只怕上了岸以后,两个人就不容易见面了,而且伯母到了官邸后也把艾珈妮今后的处境说得很清楚。
然而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使她为之震撼不已。
到香港第二天的中午,午餐时伯父就提到了薛登的名字。
“我对薛登真是失望透了!”
“失望?”伯母问:“为什么?”
“我原以为他来这里有助于解决和总督间的纷争,不过到目前为止,我可以肯定他什么也没做。”
“妮的意思是——”伯母问。
“我是说,”伯父很不高兴地说:“他在帮约翰爵土的忙。”
“我可不相信!”伯母叫了起来:“妮一定弄错了!”
伯父眉头皱得很紧,显然在考虑什么。
“你认为薛登爵土站在总督那边?”伯母问。
“今天早上开会的时候,我们讨论香港的中国民众流行卖女孩给人家做仆人的习俗。” “真是一种好习俗,不是吗?”伯母说。 “我也这么想,”伯父说:“但是总督想要废止它。”
“真荒谬!他为什么要废止呢?”伯母问。
“他宣称年轻女孩被诱拐到其他殖民地、美国加州和澳大利亚的大为增加。”
“他有什么事实为证?”
“他劝大法官宣布说:卖女孩子做家奴和为不道德目的而把她们运往国外是一样的。”
“那真是胡说!”伯毋说。
“杜诺文将军也是那么说,但大法官在去年就附和了总督的言论,说单是在香港就有一万到两万名女奴,而这可观的数字正反映出香港政府的失败,居然在法律上允许这种情形存在!”
“实在太言过其实了!”伯母批评。
“是啊!”伯父说:“我要求看看有关这件事的一些报告,因为这事不只关连到政治,也牵涉到了军方,但却有人并不认为整件事要向国务大臣请示。”
“谁呢?”伯母问。
“还需要问吗?”伯父声色俱厉,“不但总督这么坚持,还有薛登爵士在背后支持。”
“那不是真的吧?”伯母很不相信。
“妮知道得很清楚,”伯父继续说:“我们来时就接到这样的命令,每个人得特别谨慎不要干涉中国人民的风俗习惯,这种买卖养女的习俗我们更不该插手!”
“也许你应该和薛登爵士私下谈一谈,”伯母建议:“他太年轻了,而总督又很善于说服人,不过他应该知道,持着这种立场有害殖民地的和平才对。‘”
“现在大势已定,”伯父回答:“我深信在总督曲解这件事后,大法官又太夸大其辞了。”
“我个人倒觉得薛登很有吸引力呢!”伯母说。
“那对他倒很合适,他也的确如此,但我向你保证,亲爱的,他专门制造麻烦,而且迟早会和他共事的人处不好!”
伯父停了半晌,又恨恨地说:“薛登很快就会发现他骑错了马背!”
“对了,弗德瑞克,我想这倒是个好主意,这礼拜你请薛登来家里用餐,我看他对黛西特别注意。”
“如果你把他看做女婿候选人的话,”伯父从餐桌边站起。“我劝妮还是别做这种傻事!”
“但是,为什么呢,弗德瑞克?为什么妮要这么说哪?”伯母问。
“就象我告诉你的,薛登十分支持总督,而我正好和他立场相反。”
“怎么说?”
“在中国人毫无权利的时候,他竭力主张应该平等对待。
他们。“ ”平等对待?“伯母的声音高了起来。
“可不是?”伯父说:“你知不知道中国人怎么称总管?”
他不等伯母回答,就以一种十分不屑的口气说:“他们称他为‘第一号好朋友’,由此可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伯父离开餐厅,艾珈妮跟在伯母后面,只觉得头晕得厉害。
她知道薛登并不象她最初想象的一样,否则,在他们两唇相遇的时候,怎能带给她那么美好的感受。
“我多笨啊!”她想。
当她记起自己如何的指责他,又一再告诉自己有多恨他、多轻视他的时候,就不禁脸红了。
整晚她都难以入睡,不知自己以后有没有机会向他致歉?尤其她误解了他与威德康比队长的谈话?也许,她对他有什么感觉,对他无关紧要,同时表明自已的错误和愚蠢也是件丢脸的事。
听了伯父的谈话后,她一直心绪烦乱,伯母带双胞胎坐敞篷马车去总督府赴宴了,但她仍无法镇定下来好好缝纫。
总督举行了一个花园宴会,香港最时髦的人物都会出席,又是冠盖云集、衣香鬓影的一番盛况。
她们没向她道声再见就出发了,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客厅中站了好一会儿,专程来此护送伯母一行的侍从官十分困惑地瞥了她一眼。
他们渐渐知道她在这里的地位,但即使站在他们的立场,向她表示最起码的礼貌,竟然都会引起伯父母的不悦。
艾珈妮回到楼上自己房间,在窗口站了好一会儿,窗外绿树蓝天,一片蔚蓝的海水那头就是九龙。
金色阳光照耀着人间,而她心中的黑暗却渐渐扩散,再次遮蔽了温馨和欢乐。
就在这时她有了个决定——她曾答应江太太要去她家拜访,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不只是去探望一个朋友,也等于是去上有关中国的一课。
“无论何时驾临寒舍,”江太太向她这么说:“你总是受欢迎的。”
虽然伯母知道了会大发脾气,她还是鼓起勇气去江太太那里,戴上一顶双胞胎移交的花边遮阳帽,就下了楼打算叫辆黄包车。
一个仆人替她叫好车在门外等待,踏上车时她觉得自己象在冒险!
黄包车夫光着脚赶路,衣衫褴褛,却边跑边哼小调,看上去很能自得其乐。
艾珈妮知道江太太的家上了山顶还要再走一点路才到,上面有一些雅致的白色建筑物,都是欧洲人盖的。
没想到到了那里却是分外惊喜,呈现跟前的竟然是一栋纯中国式的建筑,屋顶铺着绿瓦,檐前雕着飞龙,散放着古老中国的风味。 付钱给车夫后,满杯兴奋地进了江府,眼前所见一副中国有钱人家的气派。
“凯莹,我来了!”见到江太太,两人小别重逢,不禁喜形于色。
“妮能驾临寒舍真使我们觉得荣幸,”她弯腰为礼,头都几乎要碰到地上,接着又象很快忘了正当礼仪似的,拍着手叫了起来:“我一直在盼着你来!你是我最欢迎的客人了!”
凯莹带着艾珈妮四处参观了一下,艾珈妮对挂在墙上、长长卷轴的中国画十分欣赏,觉得其中悠远的意境带给人无限的遐思,还有那些摆设也很令人难忘,古老的陶器,精美的玉雕都在诉说中国文化的芬芳。
艾珈妮从没想到玉有这么晶莹的色泽,从纯白的到翠绿、浅绿、墨绿,真是玲珑剔透。
凯莹指着一个青铜的盘子,说那是周朝的古董,更引人注目的是一朵雕工精致的莲花,白色的莲花瓣,绿色的枝叶,高洁清雅,生动极了!
“那是清朝的。”凯莹解释。
还有一个白玉瓶,框子上镶嵌着红宝石和绿翡翠,但艾珈妮更喜欢的是一个踏在彩云上的王母娘娘珊瑚雕像。
“夫君曾说玉来自天上,带在身边可以治病廷年。”凯莹用中文说。
“我倒是并不想长生不老,”艾珈妮回答,“不过我很喜欢玉,能有一小块在身边就不错了。”
“玉还能为人驱退邪恶的思想,”凯莹继续说:“而且带来幸运。”
“这么说来我更该有一小块玉放在身边了。”艾珈妮热切地说。
她再度注祝着玉,几乎感到它能为她带来一股助力。
“江先生真有眼光!”她由衷地赞美。
“他买了很多古董,有些又卖给别人,有些自己留着,家里的都是最上品。”
艾珈妮知道凯莹所言非虚,不过她也发现凯莹对这些古董所知有限,她就和所有女人一样,只喜欢美丽的东西围绕在身边。
一个佣人把杰经带来,这娃娃愈长愈可爱了,玩了一会儿杰经才被带进去休息。
“现在我们做些什么呢?”凯莹问。
“请再带我看看你们的好东西吧!”艾珈妮要求:“对我来说真是太新奇了!” “来看看我的衣服。”凯莹说。
她从衣橱中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