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晚饭,棒娃就开始打探新厂人选的问题,特别是竞争上岗的事情。
茂林随口讲说了一遍,忽而醒悟道,咋儿,你也想参加么。
棒娃笑道,别人能参加得,偏我棒娃参加不得么。我这次赶回来,就是奔着这事来的。
茂林吃惊道,你从没搞过厂子的管理经营,凭啥儿竞争哦。
棒娃道,凭啥儿,就凭我是你的亲娃崽儿,是杏花村的一份子,更凭着我在山外的人气儿和活路子。就咱这个村子,还没谁人能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呢。要是万一不成的话,我就跟你到新厂里干去。有我在,哪个也不敢小瞧了你,更不敢给你小鞋穿呢。
茂林想杀杀他的心气儿。话刚到了嗓子眼儿里,就叫雪娥在桌子底下用脚尖踢了回去。雪娥打圆场道,我看,这事赶明儿再唠吧。棒娃,这事虽是好事,也得叫你爹替你好好筹划筹划,方才稳妥呢。天也不早了,都洗洗睡下吧。明儿再讲,明儿再讲。雪娥说着,硬是把一家人难得的聚会给轰散了场。
夜里,因了厂内诸多繁杂事务的纠缠,心绪不佳而无心境的茂林,终是为白天木琴和凤儿的重托而心情高涨起来。他按捺不住**涌动,施展开惯常手段,与雪娥撕滚在了一起。或是久未举动而机能受阻的原因,或是年龄增大体能下降的缘故。总之,茂林与雪娥之间的**,已然失去了往日的浓烈与顺畅。雪娥的激情尚未调动到**时段,茂林便已掉转旌旗,撤抢倒戈,匆匆打扫起狼烟未升血腥未泛的战场了。
茂林有些沮丧地长叹了一声,甚有愧意地把雪娥紧紧搂抱在怀里。他尽力以更加轻柔地抚摸,向雪娥表达自己内心里的歉意。雪娥安慰道,没啥吔,这些日子身子太倦了。好好养养,也就行哩。
茂林半晌儿不吱声。他忽而又问道,晚饭时辰,不叫我说棒娃,你觉得他能行么。
雪娥立即从茂林的怀里挣出来,侧起身,郑重其事地回道,就是不行,咱也得试试呀。棒娃是谁吔,是咱的亲崽儿呢。就算本事再不济,咱不帮他,还能依靠着谁去帮他呀。
茂林挠头道,是哩,这些我都知呢。我是担心,棒娃这崽子不是个正茬儿,走的路子也是歪门邪道的。万一咱帮他推上个台阶,他来个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毁了咱的脸面人情还算是小事,要是毁了全村人的基业,咱这一家人也就不用再在村子里呆了,恐怕连逃荒要饭的机会也没了呢。
雪娥坚持道,这些我不管,只要能把娃崽儿推上去,多大的风险我都愿担呀。我可跟你讲,关键的当口儿上,你可不准撒手撤劲儿啊。真要是竞选不上,你也要把他带进新厂里,搁在身边,好生看管着些。这两年,我净为他担惊受怕了,不知他在外头作啥业呢。万一他在外头弄出个好歹出来,咱俩今后还能依靠谁呀。
茂林不再吱声。他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宿,直到鸡打头遍鸣了,仍然未能入睡。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茂林就忙着到新“天然”厂搞接管事宜。
临走,棒娃又堵在了门口上。他把茂林的手提包拎在自己手里,叮嘱茂林一定要暗地里多做些工作,争取把自己举荐上。雪娥也是虎视眈眈地盯看着茂林,逼他定主意。茂林无奈地暂停了一会儿,教棒娃如何准备竞争,如何当场答辩的注意事项。要他不准再外出疯野,而是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用心准备。棒娃难得地满口答应下来,还破天荒头一遭地把茂林送出了大门外。直到这个时侯,棒娃才把手里的提包还给了茂林。
茂林的身影刚刚隐没在不远处街道拐角的丛林间,棒娃便迫不及待地离了家门,直奔冬至的饭馆而去。
花开花落【五】(8)
太阳已经升起几竹竿子高了,冬至还赖在被窝里不起床。
棒娃使劲儿砸了半天门,外带着大声吆喝。冬至才穿着小裤衩,斜披着棉袄,小跑着过去开门。想是冬至仍然对那次被山外来人勒索的事吓破了胆。每次睡觉前,他总是把那扇木板门封堵得结结实实的。又是插门栓,又是顶门杠,还用一把大铁锁把屋门反锁起来。直待冬至手忙脚乱地把这些营生去掉了,光溜溜的身子早就被冻透了气儿,浑身筛起了糠。
门一打开,冬至又连蹦带跳地溜回了床上,“哧溜”一下钻进温热的被子里,依旧没有起床穿衣的意思。
本来棒娃和冬至是闹翻了的。上次那场啼笑不得的闹场,把两家大人都推上了尴尬的境地。两家之间的关系,在很长时间里都难以恢复如初。但是,对他俩人的影响并不太大。仅仅过了半年不到的时间,俩人又亲密接触起来。恨得两家大人都咬着牙根儿咒道,狗改不了吃屎呢,没记性的东西。今后就算被人弄死哩,也再不管这些个闲事了呀。
棒娃坐在床沿上,问冬至道,新厂竞选的事,你报不报名哦。
冬至把被头裹得严严的,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愁眉苦脸地回道,我想报呢,就是家里人不同意,嫌我撑了夏至竞选。我爹和我爷都是死偏心眼儿,只顾着夏至,从就不关顾着我点儿。心眼儿也偏得太离谱儿哩。
其实,冬至只说出了一半隐情,另一半完全是自己瞎编的。
新厂竞选的事情一公布,冬至原本没有参与的想法。但看到哥夏至火燎屁股似的回家讲说此事,并动员全家老少替自己帮人场聚人气儿,冬至就开始心活眼热了。他也提出,要参加竞选,并要求全家人都帮衬自己,享受跟夏至同样的政治待遇。
四季和兰香心疼老么儿冬至,就有“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的心思。夏至看到冬至要趁机搅自己的浑水,自是着急。他跑到爷爷跟前,央求振书替自己做主,万不敢分散了精力,弄得鸡飞蛋打了。振书当然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他就把四季两口子叫到跟前,狠狠地数说了一顿,叫他俩认清眼前的形势,死死保住有把握的一个,舍弃没出息的冬至。四季两口子这才回过味儿来。俩人就回到家里,做冬至的工作,让冬至先死了这个心思。只要能保得住夏至上去了,还愁没事干么。
冬至平日里被爹娘宠得紧了,自然听不进去,就跟四季两口子摔耙子瞪眼地大吵大闹。四季两口子就拿振书当了挡箭牌,把不许冬至参与的原因一股脑儿地推到了振书身上。冬至就跑去撕闹振书,逼迫他收回成命。见振书紧咬牙关不松口儿,冬至就跟爹娘和振书讲起了条件,说,叫我退出也行,但必须帮我出资搞商店。只要能把柱儿的店面逼退了,我就同意不跟夏至挣。
为了缓和家中渐起的矛盾,容出空儿来全力对付外敌,振书和四季两口子只得答应了冬至的无理要求。暂时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冬至安顿下来。
花开花落【五】(9)
棒娃见冬至如此说,心下窃喜。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冬至,咱俩是啥关系,不说也都心知肚明呢。我爹今儿已去新厂当总管哩。今后的新厂子,就是我爹说了算,谁也得听我爹的。他立志叫我参加竞选,心里早就有了谱儿哩。看光景,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甭看别人多上紧,都是瞎忙活。夏至想好事不假,其实也够戗呢,不过是趁热耍耍罢了。只要你给我聚了人气儿,一旦进了新厂,我怎么也得给你弄个旅长马长的干干,不会亏待了你呀。就看你咋样待我了。
冬至回道,这事有这么准么。我可听说,京儿、洋行、杏仔、人民那帮人争得挺厉害呢。外人都看好京儿和人民。你想,他俩是个啥背景,有啥样的人在帮着呀。
棒娃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痰,轻蔑地说道,他俩有人罩着,我就没人托着么。甭讲我爹了,你知晓我山外的那帮伙计么。全都是硬茬口儿,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还能怕了山内的这几个小喽啰呀。俺们都讲好哩。竞选那天,他们都开进山里来,给我撑腰助阵的。要是他们不选我的话,我就叫这个选场成闹场,谁也甭想选成喽。
冬至肩膀头一颤儿,不敢再应声。
棒娃又讲了一大堆怂恿鼓励的话。直到想说的话都讲尽了,才起身告辞。
棒娃路过茂生家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刚刚跨出大门口满脸怒容的茂生。棒娃乖巧地打了声招呼,说,大爷,吃饭了没。
茂生鼻子里“哼哼”了两声,算是回答了棒娃。他自己则气呼呼地朝屋后走去。
这些天来,茂生是甘愿自寻烦恼的。
新“天然”厂决定搞竞争上岗的事体,其实跟他没一丁点儿的关系。他却不由自主地身陷其中,几近不能自拔。他自己当然不会有啥想法,就是为了自己的娃崽儿添忧受难。这种忧和难,还不是单单为了一个人。既要替京儿添忧,还要为杏仔受难为。京儿是自己的亲骨肉,自不必讲。杏仔虽说是个亲侄儿,跟京儿比较起来,还隔着那么一层薄薄的皮。但比起他人来,也算是亲密无缝的至亲之人了。
最先从木琴言语中探听出厂里的决定后,茂生就开始胡思乱想寝食不安了。在他心目里,最好是京儿能够选上,担任主角儿。杏仔次之,完全可以干个副手,甚或管家之类的差事。由此,他变得唠叨粘缠起来。特别是守着木琴在家的时辰,他总是喋喋不休地数说着京儿的出色,杏仔的能干。
木琴当然看出了他肚子里转悠的那点小心眼儿。不过,木琴并不点破,佯装不懂,任由他唠叨粘缠去。顶多在听厌烦了的时候,才拿话顶撞上一两句,暂时堵堵他那张烦人的嘴巴。
茂生见自己的提醒并未能引起木琴的注意,干脆就跟木琴直截了当地挑明了。
花开花落【五】(10)
夜里,躺在床上,茂生把因厌烦而装睡的木琴扯起来,一板正经地说道,你也不用装糊涂,我知你的心思呢。这些天来,我好话歹话说了一火车,你一声不响地充成了个闷葫芦,以为我不知哦。你还真拿我当成了嘲巴待啦。
木琴回道,啥葫芦嘲巴的,想要讲啥儿就干脆地明讲呗,打啥哑语吔。
茂生便有些不高兴。他尽量强压住内心里渐生起的闷火,明确地提道,这次新厂选人手,全村人都说咱京儿和杏仔最合适了。既是村人都这么讲咕,我看,咱也不用搞啥竞选了,干脆就叫他俩领头干去。我也晓得,你想叫他俩人干的。只是碍于众人的眼色,自己为难,才想出这么一出戏来。到时,要是万一不顺手,弄出个假戏真唱出来,咱不是偷鸡不成反折把米了么。你得好好寻思寻思呢。要是没有把握的话,就不要去搞啥竞争上岗了,直接任命就是,多稳妥呀。
木琴惊讶地盯看着茂生,问道,你咋知道我是在演戏了,谁讲的。
茂生诡秘地笑道,还用谁讲么,我猜都猜到哩。不仅我能猜到,全村老少没有猜不出来的呢。你也就是瞒哄自己罢了,哄不得别人呢。
木琴气极而笑。她说,你以为,我是在耍把戏么。我是耍把戏的人么,我敢拿这么大的公事跟村人开玩笑么。你们都是啥样人哦。怎么正经事不往正路上寻思,净往歪门邪道上奔呢。我可告诉你哦,这竞争上岗的事体,就是铁板上钉钉儿的了。就是要正儿八经地搞个招揽人才的举动。谁行就用谁,不行的就乖乖地跟着干活吃饭。这里面,啥人情面子也没有,啥框框也不带。凭本事管事当官,凭力气干活吃饭。我还要警告你哦,不准插手这个事。你要是觉得,自己的本事大起了天,也可以前去报名竞选嘛。没有年龄限制呢。
茂生憋闷在内心里的火气,终是被木琴的话激出来了。他压着嗓音追问道,咋儿,你真的连自家崽子也不管不问么。你的心肠咋就这样狠呀。虎毒还不食子呐,我看你比老虎还老虎呢。
木琴翻身躺进被窝里,嘟囔道,我就是老虎又咋样了,是把你吃了,还是把娃崽儿给吞了。现今儿,你们不都一个个活蹦乱跳地活得挺好么。我再警告你一次哦。公家的事,由我决定,不准你乱插手。京儿和杏仔要是真有能耐,就自己上台竞选嘛,还用得着你瞎操心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呢。管好自己的事,管好家里的事。其他的,就甭用动你的花花心肠子啦。
茂生被木琴的这一顿数,落弄得火气十足。有心跟她吵上一架,狠狠地教训上一顿,泄泄自己心里的火气,又怕深更半夜地叫人听了去,徒惹外人笑话。不吵不闹,心里又憋屈得要命。大半个晚上,茂生只听到了木琴没心没肺的酣睡声。越听越气恼,越听就越睡不好觉。到了后来,他自我宽慰道,谁的娃崽儿谁不疼哦。想是木琴身处这个位子上,有些话就不能讲明挑透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缠事来。自己也没必要跟她缠磨。就叫崽子们跟她闹去,看谁能撑得住亲娃崽儿的撕闹。
接下来的几天,茂生就暗中鼓动京儿和杏仔,叫他俩都去探木琴的实底。俩崽子并不领茂生的情,都说,不用你操心哦,我正在准备着呢。
花开花落【五】(11)
越是这样讲,茂生心里越是没有底儿,反而怨恨俩崽子不识好赖心。他骂道,你俩崽子就是小老鼠钻竹筒子,不知要死在哪节上呢。阳关大道,我可给指明喽。走不走的,就全在你自己了。后悔的时辰,可别怨我没讲明哦。
说是这样说,到底心里搁放不下。他又几次跟木琴磨缠这事,讲摆些家族利益娃崽儿前程什么的。木琴不愿跟他治气,就敷衍道,我知呢,不用你插嘴操心了行不行。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反叫茂生看出了一线生机。他进一步出主意道,我看,就叫杏仔先过去接厂子当管家,叫京儿装装样子搞竞争。回头就叫他去领头儿,这样最稳妥呢。
木琴哭笑不得地回道,好,好。要是你也想去的话,就叫俩崽子先靠边站,由你先挑行了吧。
茂生很认真地盘算了一回,才遗憾地回道,我要是去哩,这家里可咋办,地里咋办,也没人照料哦。还是叫崽子们出去闯荡的好。今后,咱还要倚靠着他们的出息,过下半辈子呢。
此事竟叫茂生上了心,认定新厂的管家非杏仔莫属了。只等木琴和凤儿金口一开,杏仔就可以走马上任了。背地里,他还将这个信息提前透露给了杏仔,叫他不用再为竞选的事费神了,只要帮扶着京儿搞好竞选,别再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来就行。杏仔半信半疑,也没把他的话太当回事。
直到今天早上,茂林和凤儿结伴到了木琴家里,讨教去新厂接管的有关注意事项,茂生才发觉,自己上了木琴的大当了。他守着茂林和凤儿俩人的面不好发作,便使劲儿地忍耐着。
好容易送走了俩人,而木琴也要匆匆地上厂子了,茂生终是忍不住了。他扯住木琴要说法,瞪起了眼珠子一连不歇气地质问木琴,为啥要哄骗自己。他脑门儿上的青筋绷起老高,脖颈子上都泛起了一层紫晕,就跟疯狗扑人一般地暴躁狂烈。
木琴从未见到茂生现出这么一副架势,也被当场唬住了。她想解释,为啥要派茂林前去掌控局面。话刚刚出口,就被暴跳如雷的茂生给挡回去了。
茂生根本听不进木琴的任何解释。他觉得,自己彻底地被木琴骗了,被与自己朝夕相处同甘共苦了几十年的老婆给耍了,而且耍得呆头呆脑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他扬言道,你不关顾着亲生娃崽儿,就去关顾外人的狼崽子吧。等于这俩崽子是我一个人生养的,跟你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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