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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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村庄-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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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赞同的。她附和着说道,是哩,这是积阴德的事呢,建起来也是好事呀。说罢,她推说得赶紧去弄金叶的事,便拽着叶儿娘俩匆匆地离开了金莲家。

    一回到家里,酸杏女人也不对酸杏讲。她偷偷地把人民叫到院外,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便催他立马到镇上的叶儿家里去办理金叶的事。人民便急三火四地跑了。

    直到天已大黑了,人民才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他把揣在怀里的那张皱巴巴的火纸放到金叶的额头上来回照了照,便一溜烟儿地跑到村口上烧了。

    回来后,酸杏女人不放心地又询问了人民一路上的举动。听见他做的与金莲讲的基本一致,没有走样儿,才安下心来。

    夜里,金叶果真不再哭闹了,睡得像小猫般香甜。

    酸杏女人彻底地信服了金莲。她把这事讲给酸杏听,还把金莲提及的建庙之事也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那意思很明显,就是鼓动他也尽早参与进去。早参与,早得好报呢。

    酸杏立时冷下脸面,说道,别人跟着瞎吆喝行,咱能跟着乱掺合么。什么神灵鬼灵的,尽是骗人的把戏,谁又真见过鬼怪神仙咧。往后,不准你去瞎随和哦,要不,我可跟你没完呢。

    酸杏女人虽然面上没有跟他争辩,心下却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积德桥。你不信我信,看能把我咋样。

寒冷的冬天1)

    今冬的雪比往年都要大些,下得也勤些,十天半月地就会来上一场。

    山洼里的积雪很深,超过了大人的膝盖。山里的风又猛又硬,时常旋起一阵冲天的风头,携带着闪闪放光的雪末,飞扬跋扈于山川丛林间,肆意流窜于街巷院落里,并将冰凉的雪末随意撒落在深沟坑洼间。那些沟沟叉叉里的积雪,更是深不可测。人一旦陷落进去,大多被埋过了头顶。放眼望去,整个山套里一片净白。满山遍野的树木和山石裸露其间,像一幅立体的古人山水画卷。置身其中,人也成了这巨幅画卷的一部分。眼中有画,画中有人,人画一体,心画合一。实在是美妙得很。

    村里家家屋顶上、院墙上的积雪却不多,积着薄薄的一层。想来不是叫冷硬的山风吹跑了,就是叫屋内的人气温火蒸化了。被蒸化了的,便滴下水滴来,在屋檐上冻成一排亮晶晶**的冰凌子。院落里那些永无安宁时候的娃崽儿们,便用木杆子把冰凌打落下来。随后,又疯抢着跌碎在地上的冰块,囫囵个儿地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并不时地把冻得通红的小爪子伸到嘴巴边,使劲儿地哈着热气。

    街面上的积雪也是厚及腿肚子。为了行走方便,每次下雪后,家家户户都要动员老老少少齐上阵,把院落里的积雪打扫出去。在门前及临门街巷上的雪地上,打扫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通道来,与周围邻居打扫出的通道接轨,以方便进入出行。于是,居高临下一眼望去,整个村子就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小路连缀成的蛛网。网丝就是这众多的弯曲小径,网结儿就是散布在高低不平远近不等的山洼里一座座农家院落。看过电影《地道战》的娃崽儿们,总是戏称,这就是一条条地道战壕。他们在地道里模仿着影片里的人物,张牙舞爪地玩着八路军痛打小鬼子的剧目。

    京儿和叶儿的不期相遇,就是在村西路面上的雪地通道里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一起。到处白皑皑的积雪彻底阻挡了可能躲避的任何路径,让俩人无可逃避地面对面站立着,并尴尬地打量着近两年时间里没有照过面的对方。

    叶儿是去金莲家感谢的,并给金莲捎去了一些谢礼。在金莲家,叶儿见只有她俩,就把家中隐忧统统讲了出来。请金莲给断断,是不是要弄出啥变故来。自打金叶叫金莲捣鼓好了后,叶儿从心里信服了金莲的手段,把她当成了无事不晓的仙人。更为主要的是,自身陷进了麻乱事堆里,心下早就乱了方寸,总想听听别人的意见。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嘛。

    金莲始终微笑着。待叶儿把自己的担忧讲完了,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就是不讲,我也知晓哩。看来,家庭要出变故喽。你得好好把握呀。今年,你的时运不好。在出嫁那天的路上,你遇到了吊死鬼。合该她今年要来败你的运气,好让自己下世托生呢。凡事该忍让的就忍让,该迁就的一定要迁就,或许还可脱过这一劫。等过了今年,到明年清明,你的运气就会走上正道。往后,就是宽敞大路嘞,任你走去吧。

寒冷的冬天

    叶儿一听说吊死鬼等话,就吓得不敢吭气。她原本还想问问,自己的家庭会不会因此散了。话到了嘴边上,又赶紧咽了回去。她推说金叶要吃奶了,慌慌张张地辞别金莲,就急匆匆地往娘家赶。刚刚踏过结冻的小河,一抬头,劈面就撞见了京儿。

    其实,京儿一直在忙着带领村人进行冬剪的。休息的时候,见天上又灰蒙蒙地布满了浓云,估计今晚又要下雪。他就抽空儿跑回了家,拿了一把自己用细铁丝制作的兔子套,匆匆地赶往北山坡上去下套儿。今冬,他已经用此法套住了四、五只野兔了。这次,他也满心指望着不会落空。刚蹿出街巷,走到河岸边那棵大杏树下时,他就不期然地与叶儿相遇了。

    俩人一时都愣住了。都想打个招呼,张了张嘴,却又都没有说出话来。

    叶儿比原先丰满了许多。红润的面皮上,依然镶嵌着那双忽闪的大眼睛。想是走得急了些,小巧玲珑的鼻梁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嘴角依然微微地向上翘着,显得整个脸盘始终微笑盈盈的。她的胸部明显凸现出来,想来是因为有了吃奶的娃崽儿的缘故。这越发显现出已婚妇女独有的风韵。甚至比尚未出嫁的女娃子们更耐看,更能吸引男人的眼珠子。京儿也已经是个亭亭伟伟的大小伙子了。茂生家族一脉相承的体形特征集中地体现在他的身上,宽大的眉额,黑亮的眼睛,长方形的脸盘,细长的体段,再配上嘴唇上长出的浓密的胡茬儿,愈发显得忠厚持重,给人一种可以放心托付的感觉。

    一种复杂的氛围在俩人之间弥漫着。是幽怨,是愤恨,或是怀恋,或是伤感,谁也说不清楚。俩人的心却是同样剧烈地蹦跳着,像要跳出了胸腔,都感觉到呼吸似乎也渐渐困难起来。

    最先意识到这样的尴尬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的,是叶儿。她红着脸,抢先侧身走过京儿的身边,心慌意乱地想尽快赶回家中。谁知,本就溜滑的路面,再加上心神不定,脚下就迈出了故障。一不留神儿,她一个趔趄滑出窄窄的路面,径直滑进了路边近一人深的雪沟里,只剩了颗脑壳儿在慌乱地蠕动。

    听到一声惊叫,京儿扭头不见了刚刚过去的叶儿,心下大骇。他什么也顾不得想,一个箭步窜进路边齐人深的雪沟里,一把抱住叶儿,把她奋力地向上托举。他不住地往下挪动着手臂的位置,一直挪到了叶儿的脚脖子。直到叶儿攀着沟边的石头,慢慢爬上了路面,他才重重地吐起粗气来。叶儿见他挺费劲儿地往上爬,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抓住京儿的手指,拼尽全身的力气,帮助京儿爬出了雪沟。此时,她的身上早已冒出了热汗。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俩人不敢相信刚才的真实场景。但是,满身的雪末又明白无误地证明了,他俩刚才的遭遇是千真万确的。俩人彼此打量了一下对方,依然没有说话。然后,俩人又各自转身,朝原定的目的地疾走而去。

    京儿沿着河岸,一直走到了村后小路的拐弯处。他犹犹豫豫地停下步子,转过身来。身后只有白得耀眼的雪色,早已不见了叶儿的身影。京儿“怦怦”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他一腚坐到路边雪地上,感到两腿酸软,浑身疲乏得要命。他搞不清到底是托举叶儿时累的,还是紧张的心情骤然松懈后引起的身体反应。

    自叶儿出嫁后,近两年的时间了,他从没有再见过叶儿。虽然有时也在心里暗暗想她,甚至还在梦里见到过她,见到的也都是他俩上学时的景象。今天猝不及防地相遇在一起,还有着那么亲近地接触,这是京儿怎么也不敢想象的。他又一次触到了叶儿的身体,又一次闻到了叶儿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气息。细细回味起来,这种感觉,这种气息,与两年前的感受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两年前的感受更为强烈,更加心醉神迷。他心里迷茫得很。明明知道叶儿已经是有主儿的人了,还有了娃崽儿,自己就不该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但是,两年来,京儿的心里就一直装着叶儿的音容相貌,始终搁不下放不下。

    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长气。其音调语声,活脱脱像从茂生胸腔里发出来似的。他恶狠狠地向远处莫名其妙地大骂了一句:娘的!便起身向北山坡上走去,渐渐掩没在煞白煞白的雪地里。

寒冷的冬天3)

    第二天夜里,酸杏家的院子里重重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进了庭院。国庆赶忙跑出去查看,竟是一只肥胖的野兔子。已经被套死了,脖子上还有未及解下的钢丝套。野兔被冻得**的,像块结实的石头。国庆大惑不解。他跑到院外查看,到底是谁扔进来的。院外,除了雪地里反射出的白灿灿的雪光,就是寒冷猛硬的呼呼夜风,连个人魂也不见一个。

    国庆把野兔拎进屋里。一家人顿时惊呼起来,说是谁这么好心,把自己辛苦套住的兔子平白无故地送了人,还不让人知道呀。一家人琢磨了大半天,最终也没有寻思出来。

    叶儿心里透亮,知道是京儿扔进来的。意思也非常明显,就是冲着她扔的。想是要给她补养身子,或是好生喂养金叶的。看来,京儿的心里始终有自己,都两年了,还是没有放下。一想到自己面临的家庭困境,叶儿心里就酸酸的,胸口也堵堵的,想哭却又不敢哭。

    她没有说出是京儿,只是茫然地看着一家人欢喜的场面,心下一片黯然。

    京儿回到家时,家里人早就吃过了晚饭,且都回到了各自的屋子准备睡觉。

    他跑进锅屋,见冷锅冷灶的,便自己动手剥了棵葱儿,抹上大酱,卷进了两张煎饼里,像捧着根木棒般放在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着。他又四处寻暖壶找水喝,弄出了声响,把茂生惊动了。

    茂生进了锅屋,见京儿才回来,就问去哪儿嘞。

    京儿回道,去起兔子套儿哩。

    ——套着咧。

    ——连个兔毛儿也没见,净见了兔爪印印哩。

    说这话时,京儿脸不变色心不慌,像个惯说谎话的油角儿。

    东屋里传出钟儿和杏仔一连声地叫喊声,说他俩也想再吃块煎饼。就听木琴呵斥道,想吃,就自己下地去拿,别在床上吃。屋里立时没了动静。想是钟儿和杏仔也愁着屋外寒冷,不想再费事地穿衣穿鞋。况且,刚刚吃过了晚饭,他俩未必就饿。不过是听见京儿吃饭,俩人肚子饱了眼睛不饱罢了。

    茂生想生火给他温饭,叫京儿拦下了。他说,我这就吃饱嘞,甭忙乎呀。说罢,边啃着煎饼边出了东院,转身就进了西屋。

    屋里的灯光很明亮。煤油灯的灯芯有意被旋大了些,照得满屋子一片光明。灯影下,秦技术员紧裹着那件黄色军大衣,坐在床沿上,斜倚着靠床头的那张大八仙桌子。柱儿趴在桌子的一角,翻看着一本书。满月则端坐在秦技术员对面的杌子上,与秦技术员讲得正起劲儿。她眼睛光亮亮的,脸面上泛着红润润的光泽。与一个多月前相比,满月的精神状态有了极大好转。想是柱儿的进步,让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她穿戴衣着不再邋遢,而是从头到脚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整个**变了样,完全走出了几年来一直缠绕紧裹着的家事阴影。甚至,已经恢复到了喜桂生前那种神采奕奕的状态。

    见到京儿进来,满屋人都与他打招呼,并追问他咋这时才回来。京儿愉快地回道,到北山去起兔子套儿哩。柱儿急问,套着了么。京儿依旧编道,连兔毛儿也没见一根,尽见了一堆堆的兔屎和一串串的爪印嘞。柱儿取笑道,你把兔屎捧回来点儿,也强起这么空手打板儿地回来吔。京儿笑道,把兔屎拿来,你要吃呀。惹得一屋子人全笑了。

寒冷的冬天4)

    秦技术员问京儿,吃饭了么。京儿说,刚吃了张煎饼。秦技术员立即指着桌角上的一个白包袱说,柱儿娘带来了饺子,还热着呐,再趁热吃点儿。京儿立即上前打开了包袱,果真有一碗温热的水饺,散发着久违了的香气。京儿问,你们都吃了么。秦技术员说,我刚吃的饭,也不饿,你都吃了吧。京儿闻言,老实不客气地抓起饺子就往嘴里塞,又与柱儿一同趴到桌子上看书,并就书中的一些问题小声地嘀咕着。看得满月眉角一耸一耸的,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碗饺子一霎儿的工夫就被填进了京儿的肚皮。

    在技术小组里,京儿与柱儿一直很合得来。柱儿勤快乖巧,遇事眼疾手快,替京儿多揽了许多活计,颇得京儿欢心。特别是在人民、公章和夏至退出技术小组后,京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懂得看事思考了,更明白了娘的艰难处境。因而,对未退出的洋行和柱儿,他竟有了莫名地感激,与他俩的友情也更进一步地加深了。他心里明情,若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洋行和柱儿再退出了,娘的台面就会被彻底拆毁了。光指靠着自己和秦技术员俩人的力量,是万万撑不起这个摊子的。平日里,他无形中就把洋行和柱儿当作了自己的贴己伙伴,比往日亲近了许多。因了这层关联,京儿对满月的看法也有了很大改变。见她一个女人家,整日独自支撑着家业,拉扯着柱儿,的确不容易,便很同情她。见了她,也就客气了许多。

    秦技术员与京儿有着同样的看法。特别是对满月的身世处境,更是同情加怜悯。有时,他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个脾性绵和身体单弱的农家妇女,怎么就能独自支撑起这么个残破家园的。而且,秦技术员很喜欢听她说话。那种幽幽的语调,伴杂着平缓的语气,让他有一种发自胸腔的亲近犹怜的**。这种感受,或许他是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样富有柔和温情特色的女性言辞的缘故吧。自己的妻子远在几百里外的市里,一个多月都未曾谋面了,而整日与他接触交流的唯一女性,又是个说话比男人还要硬还要冲的木琴。这种心理依托上的缺失,恰恰是满月在不自觉中及时地予以弥补了。

    满月原以为秦技术员是个大知识分子,自己一个农家女人,哪会有跟他说话闲扯的资格吔。但是,随着几次不经意间地接触,她发觉,秦技术员比村里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相处,甚至比死鬼喜桂还要心细和善些。他愿意听自己说话,愿意替自己的困境出主意想办法,是天底下难寻的大好人。于是,满月由原来战战兢兢地巴结探问,到渐渐放开了心胸。她把自己所思所想的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让他帮着自己掂量琢磨,每每都会有意想不到的结论。慢慢地,秦技术员成了满月在杏花村里唯一贴己的倾诉对象。同时,又是满月生活中的重要精神依靠。

    屋子里,除了京儿与柱儿的嘀咕声,就是满月独自幽幽缓缓的说话声。满月说的都是些乡村里的日常事务,像四季生产、饮食烹调、喜丧礼仪及鬼怪传说等类。秦技术员津津有味地听着,很少插嘴说话。这样漫无边际地闲扯聊天,让俩人都受益。秦技术员收获了更多从未知晓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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