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不灭的村庄- 第6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时,阴了一整天的空中,开始飘落下毛毛细雨。雨丝若轻飘的牛毛,无声无息地从阴冷的空中散落,钻进同样泛着阴冷湿气的山环坡地里,钻进人们略显单薄的衣服里。人们重又开始了劳动。没有了初时的喧哗热闹,只有到处响起的钎锤与石粒磨擦碰撞之声。渐渐地,雨丝里竟然夹带着片片雪花,从灰蒙蒙的云层里簌簌飘下。一旦接触到衣襟地皮,便化为细小的水珠,立即浸入,不见了影踪,只留下一小滩深色的水迹。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没有了雨丝,仅剩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飞舞飘摇。落在衣襟地皮上,便不再溶化,而是慢慢积攒着,覆盖着,堆积着。于是,人们的头顶上、衣服上渐渐现出灰白的颜色,随着身体的挪移抖动,簌簌地剥落一层。不一会儿,又会有新的一层灰白色慢慢附着了上去。

    远处的崇山峻岭已隐隐躲进了雪花罩起的帘布背后,山头坡脚上覆上了一层愈来愈清晰的白白雪迹。就像一位位华发丛生的沧桑老人,站立在漫天垂白的天日里,静静等候着漫长冬季毅然决然地缓缓走来。

    一九八三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飘然降临了。

第六章 大路弯弯1)

    天已经擦黑。茂生也已做好了晚饭,放进锅里温热着。他和京儿等木琴回来吃饭。

    在下午的工地上,平日老实憨厚的茂生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混战。他当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打出手,而是看到京儿身陷被挨打的危险境地,就挺身而出,如老母鸡看护鸡仔般转悠在京儿的周围。明着是劝架,实则保护着京儿不要被人打了。尤是这样,他的身上手脚上无意中也被挨上了几下不长眼的拳脚。他的衣服前襟,还被洋行抡圆了的铁锨把扯了个大口子。耷拉下来的衣襟像面小旗似的呼扇在胸前。

    回到家里,他手忙脚乱地做好饭,就坐在锅灶旁笨手笨脚地缝补着衣襟。他要赶在木琴回家前,尽快把破损的衣服缝补好。要是叫木琴见到了,肯定要被指责一番的。木琴最见不得掐架骂人的无赖相儿。她的脾性,茂生是最熟悉不过了。

    虽是有茂生在身边看护着,因了太过逞能疯狂,京儿的身上也落下了几处伤痕。有的地方还出现了瘀肿。好在这次打架不是他一个人的冲动行为,而是为了围护大局,围护公众利益不受侵犯。因而,打架的理由充足,又能站得住脚,京儿便不怕木琴说些什么。再者,身上的瘀伤都在肩头后背的。不脱下了衣服,谁也不会发现。木琴总不会逼迫自己脱光了衣服来检查吧。所以,京儿不担心自己,反而替爹担心。他一个劲儿地催爹,快点儿把衣前襟缝补好。

    天完全黑了下来,依然没见木琴的身影。茂生坐不住了。他叫京儿去路上迎迎,说雪大路滑,别出了啥意外。京儿刚出门,正好遇见前来借睡的人民和玩耍的洋行。仨人就结伴上了路。

    人民也像京儿一样,身上几处都落下了伤痕。脸面上还被人给挠出了一道血印子,虽不明显,但也叫人犯猜疑。反而是洋行,举动最疯狂,打架的名声最响亮,身上却是安然无恙,没有碰到一根毫毛。边走边互相询问起来,洋行就洋洋得意,嘲笑他俩人不会打架。人民气道,是哩,你把锨把抡圆喽,不管好人孬人一齐招呼,谁人近得了身呀。京儿也说,你都把我爹的衣襟撕裂了,得叫你赔呢。洋行就咧嘴嬉笑,说,四季哥被我打得满地乱跑。酸枣婶子原本要死抱住凤儿嫂子不撒手的,叫我抡着锨把一悠儿,吓得撒手抱头不敢动弹呢。说得仨人笑成一团。

    京儿道,也不知夏至咋看咱们。把他爹都打了,他肯定要记恨呢。

    人民回道,不会呀,这场架也不是对着哪个人来的。谁摊上谁倒霉呗。再说,今儿夏至和公章都没露面,想是叫大人给禁起来了。回头把工地上的事讲给他俩听,想来不会怪罪咱的。

    洋行撇嘴道,怪罪了又能咋样。我爹还不想叫我上工地呢,只是没敢说出口罢了。我不也照样上工干活,照样抡锨打架么。

    此时,天空中依然飘着雪花。与傍晚时相比,小了许多,也细碎了许多。路边的沟畔枯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而路面上却没有。雪花落上去,立即被湿漉漉的路面半融化了,并在地上积存着一层半透明的雪水。走在上面,异常地暄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在地,滚一身污水。

第六章 大路弯弯

    仨人边说边小心地走着。过了工地,又走了一小段路程,才见木琴深一脚浅一脚滑滑擦擦地走来。她的身后,还跟着背包挎篮的叶儿。

    木琴拿着叶儿的手电筒走在前面,叶儿一手挎篮子一手搀着木琴的胳膊,紧贴在她的身旁。在手电筒的余光反衬下,明显见到木琴身上滚满了雪水,并有污泥和枯草叶片粘在衣襟上。想是木琴在路上摔了不止一个跟头。

    远远见到京儿仨人,木琴就急急地喊叫,说你们快点儿过来呀,帮叶儿拿东西。

    仨人几步窜过来。洋行就去搀扶木琴。人民见状,犹豫了一下,马上去搀扶木琴的另一只胳膊。京儿落在后面,等到了跟前,木琴的身边已是一左一右地站着洋行和人民,自己插不上手了。木琴喘着粗气道,快帮叶儿拿东西,这一路可把她累毁了。京儿就有点儿不知所措。伸手也不是,不伸手更不是,他愣怔了一下。叶儿赶忙说道,不用哦,也就到家了呢。洋行挤眉弄眼地对京儿道,咋还不快点儿呢,你想让叶儿也来几个大跟头哦。京儿的脸红了。好在手电筒的光线只对准了前方路面,旁人都没有发觉。京儿一声不响地接过叶儿手里的篮子,还要拿她肩上的大背包。叶儿回道,不用哦,我能背的。人民说,甭逞能呀,路面这样滑,要是摔着了,谁人疼你呀。叶儿不再坚持,把背包递给了京儿,自己滑滑擦擦地跟在了木琴身后。京儿背着包,拎着篮子,自己走不快,只得跟在了叶儿身后。

    人民扭头问叶儿,你咋这样晚还回来呢,又是大雪天的。

    叶儿没吱声。木琴接道,是我开完会在医院门口遇上的。叶儿见我一个人上路,又是雨又是雪的,怕不安全,就请假陪我一起回来了。

    洋行不怀好意地道,还是叶儿会心疼人哦。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敢叫嫂子遭罪呢。

    木琴当然知道洋行的意思,就笑骂他鬼心眼儿一肚子。

    木琴问起工地上的事咋样了。洋行赶快接道,好着咧,下午上工的人比上午多多了,也热闹多了,一切都很顺利呢。

    京儿和人民见洋行这么讲,都不开口,只在心里偷乐。

    走到工地上时,木琴还拿手电筒四下里照了照,见工程进度虽然未达到自己预想的程度,想是上工人数太少的缘故,但毕竟已经铺展开了。

    到了村里,人民回头对京儿道,你把叶儿直接送回去吧。我就不回家了,等你回来睡觉哦。说罢,他接过木琴手中的手电筒递给叶儿,就和洋行扶着木琴朝院落里走去。

    这时,茂生早已经缝补好了衣襟,正站在大门口焦急地等候着。见仨人来了,他赶忙打开大门,说,咋不早点儿回呀,天都大黑哩,路又这样滑。

    木琴边解说会议散晚了,边到堂屋里去换干净衣服。进到锅屋的时候,京儿已经回来了。他一边跟洋行和人民瞎聊,一边急三火四地吃晚饭。木琴也和茂生坐下吃饭。刚吃到了一半,凤儿一头拱进来。见到木琴的第一句话就是,嫂子,你可回哩。京儿立马放下碗筷,说吃饱了,便扯着洋行和人民急匆匆地回了西院。

第六章 大路弯弯3)

    不待木琴吃完饭,凤儿就把下午工地上的事讲说了一遍,说,要不是我爹给震唬了一下,还不知要出多大乱子呢。

    木琴半晌没说话。她早有心理准备。上午工地上的安然无事是暂时的,不会就这么风平lang静的。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会出事,而且还动了真格的,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一股愤慨之气直冲木琴的脑门儿。她的愤慨既来自于工地上的闹事群殴,也来自于振书金莲等人的胡搅蛮缠,更来自于振富的装病和茂林的耍滑,以及大小村干部们的事不关己。关键时刻,只让尚还稚嫩的凤儿在前面当炮灰冲锋陷阵,还是已经下台的酸杏出来收拾残局,他们却躲在背后瞧热闹。这叫木琴忍无可忍了。

    木琴说,你这就去下个通知,叫所有干部们都到大队办公室开个紧急会议。不管是患病的,还是瞧病的,一律不准请假缺席。要是有下不了床的,咱就到他床边开去,只要他乐意就行。

    凤儿一阵风地出了屋子,下通知去了。

    夜里的会议,完全被木琴近乎失控了的愤慨情绪所左右。

    会议的发言权只属于木琴一人拥有,其他人只有听的份儿了。整个办公室里,一直回荡着木琴激愤的声音。训斥上一阵子,又分析上一阵子,再训斥上一阵子,没完没了。茂林振富及大大小小的村官们都闭紧了嘴巴,一个劲儿地吸着浓烈的旱烟袋,一声不敢吭。他们从未见过木琴发这样大的火气,横眉竖目,眼珠子睁圆,脸色阴郁,脸面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活脱脱一副下午工地上酸杏那种要吃人肉喝人血的凶狠模样。在桌子上那盏煤油灯昏暗的光影里,木琴指手画脚,身影忽明忽暗,就像阴曹地府里审鬼的判官。

    木琴所以要摆出这样一副架势,除了想给这些滑头们一点儿颜色看看,震慑一下他们的气焰外,更为主要的是,她预料到了将会由此引发出深一步地危机。试想,工程才刚刚开始,便激发出这么严重地冲突。随着工程的进一步拓展,肯定会有更大更深的矛盾出现。在这种情况下,村班子内部竟然出现了明杖执火般地分裂和内讧,必然给对立的一方带来火上浇油般地鼓励和支持。如此下去,工程的夭折,也仅是时间早晚的事了。什么叫祸起萧墙,什么叫后院失火,现在的杏花村正在上演着这一幕。

    会议一直开到了深夜,木琴的嗓子已经沙哑,喉咙里像要窜出烟火来。最后,在木琴的直接提议下,会议形成了四点决议:一是村干部必须端正思想,摆正自己的位置。如若继续这样下去,大队将提请公社免除其现有职务,让给那些积极上进年富力强的人来干。二是重新调整分工,制定出严格的责任制度,下达具体工程权限和承包任务。完不成的,尽早退位让贤。三是对那些还要继续闹事的人,坚决予以打击,决不退让手软。谁要是还想挑事闹事,阻碍了工程进展,就直接报告公社,让公安的人来处理。四是把出工人员的劳动都记入义务工。通知那些不愿参与工程劳动的人,三天内还不主动参加的,就取消大队组织的所有公共活动,包括杏林管理和杏果销售。年底,还要自家拿出钱来买义务工,算是对大队组织的公务活动所进行的必要补偿。

第六章 大路弯弯4)

    会议散的时候,干部们早被木琴吵得晕头转向,哪儿还敢有不同意的,便对四点决议一致通过。茂林和振富的额头上还冒出了一层细汗。待人们散了后,他俩单独跟木琴坐了一会儿,向木琴作了个自我检讨,并表了决心,坚决把工程干到底。

    木琴终于舒了一口气。只要他俩人站稳了脚后跟,振书等人再咋样闹腾,也闹翻不了天的。

    这次会议有了明显效果。第二天上工的时候,又陆陆续续多来了一些干活的人。没过两天,除了振书爷们和金莲没有参加外,村里所有劳力便都出现在了工地上。振书暂时没有露面,是因为面子上一时拉不下来。金莲从没打算过参加劳动。即便拿钱买义务工,她也不愁的。四方有工资,随要随交,她根本不在乎。直到过了好几天,振书才带着家人羞羞答答地上了工地。他可没有钱拿出来,轻松地去买义务工。还是靠自身的力气挣义务工妥帖安稳些。

    从表面上看,杏花村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原先那种祥和安然的状态。工地上人来车往,干劲儿十足,热火朝天。人们对修路工程投入了较大热情。随着上工收工的哨子响,早出晚归,很少有偷奸耍滑磨洋工的。工程的进度也在加快。仅仅几天的时间,两三里长的宽敞路面已初具雏形。

    沈书记带着公社和管理区的大小干部来过一次,对杏花村冬季工程进度和村人表现出来的冲天干劲儿,表示出了充分肯定和赞许。沈书记还说,要在杏花村召开一次现场会,叫山外那些村官们都来学学,人家杏花村是咋样组织的,杏花村人是咋样干的。杏花村一个弹丸小村,竟能承担起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没有超人的气魄和决心,怎敢开辟这样大的场面呀。像山外那些大村们,人多,钱也多,却一个个尖头搞怪地出了名。弄个水盆水囤的,就吆三喝四地,唯恐全天下人不知道他在自家门前挖水坑筑小坝呢。还腆着脸面见天儿跑公社要这儿要那儿,也不怕羞臊了脸皮颠掉了腚槌子。一顿杂七杂八地数落,弄得大小官员们大气不敢喘,噤若寒蝉。沈书记还指令木琴,再加一把劲儿,力争今冬完成全部工程的一半,明年春节前全面竣工。逼得木琴直跺脚诉苦,说全村能上工地的都来了,尽着这些人手,哪儿完成得了哦。沈书记立即批评了木琴,说她的决心和劲头儿还不如村**呢,工程要是到时完不成,就是木琴自身问题,公社要追究她的责任。

    沈书记所以如此激进,全是被县政府的杜县长给逼的。全县冬季农田基本建设活动动手以来,北山公社就一直落在别人后面。别说规模进度如何了,就连一样拿出手的重型工程都没有,被杜县长点了几次名。杜县长还把一条破脏被子扔到了沈书记破吉普车里,说你要是有难度,我就去你那儿蹲点。先给我在工地上搭个窝棚。等我忙完手里的工作,就去睡里面。我好歹还能拿动锨镐推动车子呀。臊得沈书记脸红脖子粗,朝了杜县长直作揖。但是,全公社的冬季工程一直没有起色。沈书记便把宝全押在了杏花村工程上,押在了木琴身上。有了这么个大工程,对上使劲儿吹嘘一通,也好堵堵杜县长那张损人的嘴巴。

    其实,木琴心里十分明白。别看现在风平lang静,人们积极肯干,工程进展顺利。其实,内部隐藏的危机并未完全化解,甚至还有进一步深化地趋势。

    村人有干劲儿,完全得力于村干部们暂时的团结一心。

第六章 大路弯弯5)

    会议之后,木琴对村干部们进行了重新分工。振富负责工地上的所有后勤供应,茂林负责工程任务划分和质量监督,凤儿负责劳力的组织调配,茂山负责打眼儿放炮,还特地邀请酸杏当放炮组的顾问和技术指导。同时,又将所有劳力划分出几个工程突击小组。由各组长每天到茂林那里领取当天的任务指标。完不成的,就算夜里加班也要干完,第二天还有新的任务。这种强体力劳动,时间短了还行,一旦时间长了,人困马乏,又离村渐远,吃饭喝水都成问题,工程进度肯定要放缓。而且,村人所以齐刷刷地上工地,最大威胁来自于杏林的管理。要是不来上工,大队真的勒令退出杏林管理和杏果销售,那将会对一个家庭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谁都能算清这笔小帐的。因而,一部分村人是被动应付的,骨子里不见得怎样积极上紧,表现出来的干劲儿就被大打了折扣。

    更重要的是,经过了开工头一天的闹腾,原本和气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