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沈姑娘考虑的很周到。”她凛声道,“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不过聪明能干的人,也不见得会笑到最后。
“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得大秦张家?”
她话锋陡地一转,语气也阴冷起来。
“知道。”沈羲眯眼直视门外,也慢吞吞道,“张阁老夫妇,于老太太有养育之恩。”
“不止他们于我有养育之恩,他们的女儿张盈于我更有救命之恩!”
温婵冷笑,面目有些狰狞:“可那又怎样?他们通通都还是死了。姑娘的才情智慧与张盈不相上下,锋芒太过,仔细也落得与她同样下场!”
她要跟她斗心机,那么她也不妨丢几句硬话给她!
整个张家都完了,即便她有心机有城府又有手段,她又能奈她何!
沈羲定望着她看了会儿,倒笑起来:“老太太既这么自信,为什么还巴巴的跑过来见我?”
温婵顿住。
“因为我的才情智慧,使你想起了张盈。”
她两眼平视他,目光直击她心底:“我的存在,刺激到你回想起了你幼年时那段不堪的岁月。
“你努力想要忘记自己是个被继母和幼弟欺辱得无出头之日的村女,忘记曾经跪在张莹面前求她把自己带回京师当婢女时的落魄。
“还有你初入张府时的瑟索怯懦,面对无所不通的张盈时的自卑,以及通过张府逐渐扩大眼界后,膨胀的**之下,越来越难以抚平的嫉妒心。
“可是对**的渴求和嫉妒心,会使人永远也变成不了一个真正的贵族。
“老太太即便是活到如今,稍有风吹草动,还是会下意识想要利用手上的权势来消除和镇压。
“但是真正的贵族却不会,他们内心永远不会对虚荣有过多的渴求。很遗憾,五十年过去,老太太还是没有修炼成功。
“即便是你确定张盈已经死去,你也还是会不由自主被她的鬼魂所影响。
“因为只要张盈在,在她面前你就完全被打回了原形。
“只有她见过你所有的狼狈和低贱,甚至是卑鄙和阴狠。
“与其说她的死消除了你前进的障碍,倒还不如说她的死成就了你一手虚构出来的尊严。
“于是我的出现让你没有了安全感,你害怕这一切还是抓不住,还是会失去,因为你骨子里仍然低贱,你自己也知道头上这顶贵女的帽子有多沉。”
她单肘支在几案上,身子略为歪斜,不是寻常意义上真正大家闺秀应有的端正样子。
但是她这样的随意,却又使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睥睨万物的雍容,她的无拘无束,使邻座正襟危坐的温婵无形中显出了几分小家子气。
温婵面色渐渐发白,内心里有什么轰地一下被击垮!
她下意识的想要学着她放松一些,但绷紧的双肩垮下来,却越发抽去了她的底气。
她蓦然觉得在她面前不着寸缕,所有的遮羞布全被她毫不留情的撕开!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令她感到无比的羞耻!
她咬紧牙关,死命将两肩直起:“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你打听过我很多事?信不信等到你们沈家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沈羲也转过身来正面向她,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扬起唇:“沈家一无所有,跟老夫人心里踏不踏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就是把沈家弄的跟张家一样,可只要我不死,老夫人也一日不会安心,不是么?”
温婵额上有了汗意!
“老夫人恨的只是我,你就是把沈家连根拔了,只要我躲起来,你又能奈我何?
“张盈早就住进你心里,你骨子里,你的血肉里,你直到死之前你都不会忘记她。
“你会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而我又会无时无刻不在你的眼前出现,你会觉得接下来的光阴于你完全是种折磨,就像现在”
她忽而伸手握住她手腕:“我只不过把你的心剖开说了几句话,你就已经在颤抖。
“你这身鸡皮鹤发之下,包裹的只是具丑不堪言的灵魂。你是有多害怕我就是张盈?”
温婵面肌一抖,倏地将手抽回来!
“你敢对我不敬!”她低吼出来。
沈羲笑着歪回去,食指顶着鬓角:“反正也没有人看到。”
温婵极力稳住身子:“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说呢?”沈羲将五指再次优雅地覆在她手背上。
温婵望着她这只手,整个人快虚脱!
她的手覆在她的手腕上,这手掌不但白皙细腻,透着健康肤色,而且柔软温暖!
“你是……人……”她失措出声,额间已然汗如雨下。
“你说我是人我就是人。”沈羲微笑着,“你说我是鬼,我就是鬼。不管我是人是鬼,你都会同样的怕我。”
温婵浑身颤抖,两手紧扒着扶手坐在那里!
她是人,便不会是张莹的鬼魂!
她既不是鬼魂,那她为什么又会知道这么多!她的神态坐姿他的语气眼神,全都是张盈的样子!
她心脏狂跳得似要蹦出来!她快疯了……
而沈羲却还安然坐在原处,似笑非笑朝她望来!
她这副模样,令她无端觉得自己的余生全部被她攥在了手里!
她魂飞魄散,只余一丝力气支撑着身子未曾倒下。
沈羲轻瞄了她一眼,扬声道:“珍珠上茶。”
火候差不多了。
沈嫣说过她有心疾,下手太狠,日后就没得玩了。真吓出什么好歹,她也麻烦。
珍珠端了茶进来放在温婵手畔。
看到了活生生的她,温婵离体的魂魄这才逐渐归位!
她腾的站起来,颤唇盯着沈羲看了半晌,说道:“回府!”
第227章 怎么对付?
随行的婆子们纷纷进来。她转身疾步跨出门槛!
外头阳光猛烈,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弥香搀住她,她紧咽了口唾液回头,屋里沈羲仍坐在原处,伸出两爪无声地做了个掐她脖子的手势,笑起来。
她再次打了个哆嗦,夺路下了庭院!
余下婆子丫鬟们甚至都有些快跟不上她的脚步。
沈羲盘腿坐在圈椅里,笑得无声又无息。
戚九和裴姨娘她们一窝蜂涌入,怀着满腔震惊望着她!
“她怎么吓成那样?”
除去裴姨娘本身是张家人,对韩家本就没有好感,旁的人因为韩家女眷几次为难沈羲,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好气。
但无论如何来的人都是首辅家的老太太,是跺跺脚都能让人震三震的人物。
今日人家不但主动寻上门来,而且她居然还把她吓得落荒而逃!
她不要命了吗?!
这回头韩顿要是理论起来,岂不是又得登门赔罪?
“闹不起来的。”她笑完了之后喝了口水,然后敛了神色,“你们退下,戚九留着。”
众人深知她禀性,闻言只好出了去,而且还将房门给掩了起来。
“现在你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么?”她望着戚九。
先前她和温婵在屋里的时候,戚九便藏身在房梁上。方才那席话,她自然是全都听去了的。
虽是铁营里出来的骨干,戚九表情仍然凌乱到难以直视!
“姑娘,姑娘是”
“听说过转世还魂么?”沈羲望着她。
“五十年前张盈被温婵亲手杀死在相国寺后的小胡同里,然后几个月前张盈的魂魄在沈羲哦不,是缓缓的身上苏醒过来。
“给你一刻钟时间消化消化,然后我们再说说后面的事。”
戚九虽然先前从温婵的态度里已经将她身份猜了个六七分,但仍然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回事!
这未免太离奇了,她以为只有志怪小说里才会有。
而如今听她亲口说及,她才迫使自己将面前的她与传说中张家那位意外身亡的小姐联系起来!
但这事到底还是太耸人听闻,她盯着沈羲足足撑了一刻钟才将眼移开。
“怪不得姑娘从姨娘那里打听到身世之前就在关注张府,这这小的又该怎么称呼您呢?”
这真相揭露得太突然,她一时之间都不知从哪里下手跟她谈起。
张府的盈小姐,哪怕是她没曾见过,可作为张家上一代的贵女,肖太后惦记着的表妹,她怎么着也是听说过的!
可她如今,究竟算是首辅张解的女儿?还是太傅张解的孙女、翰林院学士张子介的女儿呢?
“我也不知道。”沈羲摸摸额角,“但这些现如今都不重要。
“世子说我在玩火,而我现在确实把这把火给烧起火了,温婵虽然吓得不轻,但必然不会善罢干休。
“但这层我还不怕,她还没有到无所顾忌的地步。只是我身上这身血统,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发现。”
戚九沉吟:“她只是怀疑您是不是盈小姐转世,并没有怀疑您是赫连人,所以暂且会疑心到这层的可能性极小。
“只要咱们这边不露马脚,她基本上不会主动刺探。”
沈羲点头:“你说的很对。但我不动便不动,一动便得防个滴水不漏。你过来。”她招招手。
戚九俯身上前,听她说毕,点了点头。
说完她又望着她道:“温婵其心极毒,接下来又不知会怎么对付姑娘。”
沈羲笑望她:“你猜她会怎么做?”
戚九凝眉:“解决麻烦的最好办法,当然是斩草除根。”
沈羲敛去笑容,说道:“你说的对。既然确定我是人,自然是杀了我最好。
“但是她却再不会这般冒失。
“暗杀的话,她知道我会提防她,一个不好反而会被我抓住把柄告去宫里,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她不会这么做。
“如果来明的,她还得顾忌韩顿的处境以及燕王府。所以眼目下她不会着急出手。”
从萧淮当初忌讳着她目睹着他与燕王的交锋来着,知道他们父子俩不和的应该只有她,最多也就还有贺兰谆和霍究他们那帮王府的人。
而且她确实也没有听谁议论过他们父子有龃龉,所以温婵不可能不顾忌。
“但也绝不会拖太久。”她又道。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对了,韩家那位姑太太,不是说要进京替宋姣讨说法么?”
戚九点头,想了下说道:“从长沙府过来,估摸着也快到京了。”……
张盈还魂的事沈羲嘱咐戚九暂莫告诉裴姨娘。
裴姨娘照顾了缓缓那么多年,感情必然很深。倘若突然之间告诉她缓缓换了瓤,即便是理智上会接受,感情上也必然接受不了。
再说韩家这里。
自温婵临出门交代下来要严查这木偶的来历,大奶奶穆氏便就与二太太安氏二少奶奶秋氏立刻带着人里里外外地查起来。
就连韩凝等一***整个下晌也在关注着这件事情。
同时她们听说甚少出去串门的温婵居然还专门去了沈家,暗地里便更加意外。
韩家下人们拥着温婵出了抿香院,看她一言不发脸色煞白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去寻沈羲问究竟?
当下便招呼着她上了轿,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回到安荣堂,温婵仍旧惊魂未定,将一干闻讯前来的子孙们挡在外头,自行进了屋里坐下来。
她本是去为揭沈羲的底而去的,可没想到这一去不但被她指着心口扒了通皮,而且对她的来历依旧不清楚!
她真是活见鬼了,她分明觉得沈羲就是张盈,但她为什么面容会变?
张盈分明死了!她绝对死了!
就算是没死,她如今也该像她一样是个老太太,为什么她还会这么年轻漂亮?
为什么当她鸡皮鹤发的时候而她却顶着青春美貌的外壳在跟她寻仇?
而且沈羲是沈家的孙女这个没有任何人怀疑,也没有任何疑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个还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她究竟该怎么对付她?她肯定不能留着她在眼前晃的!
第228章 做不到吗?
诚如她所说,张盈早就活在她骨子里,她血肉里,她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将她剔除出去了!
她这满身的富贵是她好不容易谋夺来的,难道她要代替张盈来将她摧毁吗?!
“谁也别想击垮我,谁也别想!”
她站起来,上涌的气血冲击得她起了个踉跄。
她扶着桌子闭上眼睛,等那阵眩晕过去,才又把眼睁开来。
她不能这么轻易地被击垮,她与张盈之间,她可是胜利者!她昔年都能够胜了张盈,难道如今还会奈何不了一个沈羲吗?
“老太太,我能进来吗?”
门外传来韩凝的轻唤声。
她定了定神,试着将手松开。
门外还站着满府的人呢,她不能慌。
她沈羲再厉害,如今不是也没有她位高权重吗?
离她嫁进燕王府至少还有几个月时间,几个月时间,她急什么,慌什么!
她不是还有个当着首辅的孙子么……
“进来。”
韩凝进门时她已经坐下来,双手交握面色端凝。虽然持重如常,但眉眼之间仍残留着一丝惊徨。
“老太太。”韩凝走上去,“您去沈家见沈羲了?跟着去的人说您出来神色不太好,可是沈姑娘说什么话冲撞您了?”
她语意轻缓,极尽抚慰之意。
穆氏安氏等人也纷纷走了过来。
而温婵撑着额角,并未说话。
她能说什么?能跟他们说被她沈羲毫不留情地撕去了脸皮么?
她哪里来的勇气跟她们说出这段往事?
的确,她处心积虑地往上爬,不就是为了把幼时那段不堪经历给掩盖掉么?
她用尽了一辈子的心力,将自己打造成高贵的贵女,一旦告诉他们,岂不是等于把她不为人知的不堪的过去又重新揭开给世人看?
让人知道她不过是张盈从乡野里捡回来的村女,让人知道她是跪在张盈面前,苦苦求着她把她带回的张家!
不过眼下她又必须展现出她的“受伤”。
因为有时候脆弱也是一个人最好的武器……
“我心口有些不舒服,你们先出去吧。”
她摆摆手,起身往里屋走去。
走到帘栊下她又回头:“凝姐儿留下伴着。”
众人皆十分担心焦虑。
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嘱着韩凝仔细看顾着。
家里老太太就是老祖宗,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韩顿,谁敢疏忽她一星半点?
当下一合计,去的去回韩建彰,去的去寻韩顿,去的去寻随同去沈家的下人问究竟,又去的去宫里寻太医,一时间忙碌不已。
令得老太太去了趟沈家,见过沈家二姑娘之后变得萎靡消沉的消息也不径而走。
韩顿正在乾清宫辅佐小皇帝处理政务,听到宫人禀报,即匆匆回到府里。
安荣堂廊下正好遇见出门来的韩凝。
韩凝将大致经过说了:“从昨日起就有些不对劲,早上府里后边挖出几个木偶,接而老太太就直去了沈家。
“听下人说去到沈家后直接见的沈羲,并不知她们在屋里说些什么,并没有斥怒争吵什么的。
“只是后来老太太出门时神色特别不好,而沈羲则还正常。”
韩顿眉头皱得生紧:“你意思是说,那木偶是沈羲着人放的?”
韩凝沉气:“没有证据,这个也不好说。”
韩顿凝眉未动。
“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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