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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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庙-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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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众人的议论,姊妹二人慢慢从刚才的气恼中解脱出来。信女这才开始打量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

  此刻,杨佃泽的目光与信女恰好碰到一块。杨佃泽有点害羞地冲信女点点头,不知咋的,两个人都一下子红了脸。大凤见状先是一愣,很快就缓过神来,冲两人作了个鬼脸,笑了。

  三天后,大凤他爹李会来哼着小曲,向杨老倔家走去。

  二月初八一大早,李会来怀揣“藉重冰语,恭恳婚盟”的大红帖子,骑着毛驴,携带礼品直奔李家庄。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信女初嫁
(四)

  民国二十二年,春分时节。娘娘庙村东沙丘上的杏花梨花竞相开放,沙河两岸重披绿装。

  黎明时分,商平县城通往娘娘庙的官道上,一顶花轿和着喜庆的鼓乐声,由南向北缓缓而来。

  18岁的杨佃泽,披红戴花,在众男女的簇拥下,略带羞涩地迎轿而去。

  杨家门前红灯高挂,喜字成双。迎亲人群把胡同口围了个严实,两个高挑火鞭的嘎小子硬是“爆开”了一条通道。

  花轿门帘掀开,16岁的信女一身红装红盖头,双手抱一红布包裹的黄木匣,被两位少女搀扶下轿。一群顽皮少年哄喊着围向新娘。

  这时,鼓乐、鞭炮声声叠起。闹婚的人们一路推搡,一路欢笑,拥着一对新人进了家门。

  院内正房上首,“天地君亲”牌位早已供起。供桌上香烛点燃,杨老倔夫妻分坐两旁。

  “一拜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随着婚礼仪式的进行,闹婚高潮又起。杨佃泽被扒去一双鞋,捂着帽子光着脚跑进屋内。

  正午时鞭炮一响,喜筵盛开。新郎拜席礼毕,亲戚朋友庄乡爷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商平县三王镇一带,有个在院子里搭棚设宴的习惯。而新娘家的客人包括媒人却要另行招待。这天,李会来和信女的两位堂兄弟被邀在东厢房迎门贵宾席上,酒过三巡,李会来春风满面,话匣子就打开了:

  “咋着,俺给表侄女找的这门亲不赖吧?老倔哥别看人倔,为人过日子那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主。佃泽这孩子在县保安团才混了两年,就当了班长,为朋友那叫一个爽快!表侄女进了门,吃穿不愁,净等享福吧。”

  两位新亲初来乍到,嘴上不说啥,心里高兴,酒自然也喝得舒坦。说不定,往后能沾这门亲家的光哩!

  刘半仙往常总爱斜着眼看杨佃泽,今天坐在院中主席位上,三杯酒下肚,也“浪子回头,前程无量”地夸开了佃泽,惹得一旁上茶灼酒的小倌们抿嘴直乐。

  杨家院中人多,当小倌的都是同族的青壮年,没一个外姓人。杨八爷辈份高,陪在喜帐柜上闲拉呱。今天,八奶奶特意给他换了一件新棉袄,绣了花的新烟袋荷包系在腰上。

  李大哈哈光棍一条,全村谁家有红白大事不请自到。今日,偏偏没往杨家凑合,还不是因为一年前庙会上那桩丑事闹的?

  张仲石是村里的头面人物,人称“二村长”。谁家有事,总要由他出面说说道道,红白事内柜大总管非他莫属。今天,张仲实的大儿子张大山要出远门,一大早就赶着毛驴车送儿子奔德州去了。不过,头天晚上就给杨家送来喜洋,并当面向杨老倔赔礼,说今天是黄道吉日早定好的,正好与佃泽同一天,请老哥原谅。杨老倔连笑带骂,说等你回来补上,不醉不散伙。

  杨老倔上数三代单传,老亲戚不多。就因为在村里为人好,刘家、张家、李家几个大院户户落锁,都到杨家贺喜来了。杨老倔院内摆了十桌,还在两个同族近支家中设了十几桌。直到临近傍晚,喜筵才告结束,送走客人已是掌灯时分。

  大凤虽说是李家的表亲,可信女没有亲姐妹,加上两人从小要好,自然就当起伴娘,陪信女在洞房中坐了整整一天。

  吃罢晚饭,闹洞房的涌了进来。新婚三天没大小,再加上佃泽的辈份在杨家院中不算低,光本族的老老少少就挤满了院子。想挤进洞房讨喜糖、要烟抽,只能轮番进攻才行。

  杨佃泽行完家礼拜完筵席,就偷偷跑进五奶奶家藏了起来。有几个嘎子小子来搜,都被五奶奶或诳或骂给轰了出去。直到深夜,闹洞房的人们统统散去,杨佃泽才踮着脚尖溜进家门,奔西里间洞房而去。

  新婚第三天,李善人把昨日回门的闺女又送回杨家。两亲家初次见面,说话喝酒一快一慢,倒也啦得投机,喝了个痛快。归去时,李善人的河北梆子刚出村就开了腔,一直唱到李家庄。

  
  完婚后的杨佃泽,骑着队长肖大麻子新买的、也是小队唯一的一辆德国造自行车,满面春风赶回商平县城。 

  当天晚上,队长亲自主持,在团部操场上大摆筵席。杨佃泽和平时要好的十几个弟兄都喝了个就地倒,凡是随份子的其他官兵也都喝了个痛快。

  没料想,杨佃泽归队的第三天夜里,肖大麻子就给他派了任务。原来,李家庄有个惯匪,与李善人同族。平日里,此人伙同沙河一带的几个盗匪经常打家劫舍,绑肉票还闹出过人命,是县衙多年缉拿的要犯。前天傍晚,肖大麻子曾亲自带人到李家庄抓捕未着,知道他家中不但墙高宅深,更有手榴弹封门,加上此匪枪法又准,只能智取不易强攻,所以便想到了杨佃泽。

  杨佃泽嘴上不说,心里一百个不痛快。一个新姑爷到丈人门上抓人,还要“智取”,他明白自己扮的是哪路角色。杨佃泽带着手下8个兄弟摸到李家庄,叩响李某的大门。半夜三更有人叫门,自称是娘娘庙的杨佃泽,这不是新姑爷吗?听说,他在县保安团里混事,今天登门凶多吉少,李某把匣子枪顶上火,几步蹿到门前。

  “是姑父吗?这么晚了你咋来了?”李某隔门问道。

  “老侄子,快跑!保安团明早来抓你,俺提早来给你送个信。”杨佃泽压低声音,急促地喘着。 

  李某心中一惊,很快又冷静下来。暗想,幸亏有这门亲戚,要不,小命完了。带着感激和愧疚,他打开了院门。

  “不许动!”随着一声吆喝,七八条长短枪一齐指向李某的脑袋。

  李某狠狠地瞪了杨佃泽一眼,把匣子枪扔在地上。

  
  五天过后,杨佃贵进城找他哥,说家中有急事,让杨佃泽回去一趟。

  一进家门,杨老倔就拍着桌子一通大骂。杨佃泽跪在地上像一根木桩,任爹骂到晌午大歪,直到张仲石把老倔拉走才算了事。这天下午,杨佃泽没敢进新房半步,灰溜溜地回了城里。

  枪毙李某的那天,肖大麻子没好意思再派杨佃泽去执行,可当时的场面,杨佃泽看了个一清二楚。李某凶狠而又沮丧的目光,像一把尖刀似的,在杨佃泽心里捅了一个多月。从此,杨佃泽再也没有了少年得意的神色,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天夜里,杨佃泽和几个要好的弟兄一块喝酒。大伙儿就劝他,说一个恶人死有余辜,不值得这样跟自己过不去。杨佃泽喝得两眼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不该用这一手啊!”就这样,杨佃泽整整一个半月再没回家。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麦收前后
(五)

  村北边的麦子熟了,东面沙丘的杏也由绿变黄。杨老倔又要骂人了。

  二儿子老实听话,可身子薄弱,上个月被杨老倔打发到德州学买卖去了。

  爹一辈子大把花钱,除了不嫖女人,吃喝赌抽占全了。可直到临死,也没舍得卖掉那十亩好地,总算给子孙留了个饭碗。这几年,杨老倔卖了梨杏就买地,又添置了几亩;买下骡子置了车,家业有所扩大;可操心受累没个帮手,一到麦秋就愁,一愁就想骂人,骂谁呢?只能骂自己,心高!

  有几次,他真想把佃泽叫回来。祖坟上冒不冒青烟管个屁用!特别是李家庄抓人那事,亲戚给得罪了,自己还落个不仁义,这青烟也不是好冒的,还不如回家过个安稳日子哩。然而,每当人们议论那家被抢,那村遭劫,再加上日本人要来这些事,他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先让佃泽干着吧,实在不行了再说。

  李大哈哈那档子丑事,杨老倔有些耳闻。可人再疵毛也知道脸上抹不开,还算个人。如果再请他来帮忙,就算他肯来,儿媳妇也不原意,还是算了吧。实在不行给佃泽捎个信,请两天假总可以吧。

  麦子头一天开镰,杨老倔四更天就领着佃泽娘下了地。可是一个四十岁的小脚女人能割多少?只能割一把算一把呗。

  头一天晚上,信女就跟公爹说,明早俺也下地吧,让娘在家做饭。

  杨老倔说,刚进门的新媳妇,哪有下地干活的?你就在家做好饭,送到地里,回来弄好家就行了。

  信女早听说过公爹的脾气,没敢再说啥。两位老人早起后,她收拾完院子,喂饱鸡狗,做熟早饭,又拿了一把早磨好的镰刀,一边打听一边走,也到了麦地。

  这时,太阳刚露出小红脸儿,这块三亩多地的麦子,已被杨老倔割倒一大截。

  佃泽娘挪着小脚,只管低头割麦,没注意儿媳到来。

  “爹,娘,先吃饭吧。”信女喊道。

  杨老倔直起腰擦了一把汗,扔下镰奔地头而来。走到佃泽娘割过的麦地,又吼了起来:“你他娘的没眼吗?掉下这么多麦穗,不知道捡捡吗?”

  佃泽娘慢慢直起腰来,白了杨老倔一眼,又看了看信女,长叹一声,也向地头走来。

  白面馍咸鸡蛋,小米稀饭,当时地主家的早餐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过麦秋,杨老倔是坚决不许如此挥霍的。修房盖屋,割麦子、打土坯,这是农家最累的活。麦熟一晌,抢秋夺麦,容不得半点懈怠。

  佃泽娘刚挨了老倔一通骂,再加上累的,半块馍一碗饭,扔下碗就去割麦了。

  信女紧跟其后,也割了起来。

  佃泽娘就问信女,在娘家割过吗?信女说,俺家地少,爹自己两天就割完了。俺跟娘光忙打麦场里的活就行了。

  割了两个时辰,两个小脚女人就撑不住了。杨老倔叹口气说,回去做饭吧,下午早动手。

  婆媳俩走后,杨老倔一闷气割到晌午歪,又骂骂咧咧地捡了一会儿麦穗,才收工回到家里。

  
  也许是看到杨佃泽情绪不对劲的缘故吧,肖大麻子特意安排了三天假,让杨佃泽回家忙麦收。

  杨老倔见儿子回来了,心中自然高兴。父子俩早起晚归,第四天就收了镰。

  这天晚上,杨老倔破例搬出一坛好酒,吩咐佃泽娘多炒了两个菜,父子俩喝了起来。

  杨老倔说:“明早就回城吧,麦场的活甭管了。以后干事不能光凭脑子,得凭心,不能让人家说咱二五眼。”

  杨佃泽点点头。

  杨老倔又说:“爹知道,国有国法,对恶人不能心慈手软。可话又说回来,好歹是门亲戚,给姓肖的说说,让别人去抓嘛。拿自己的信誉当儿戏,要不得!”

  杨佃泽叹了口气,给爹酌满酒,说这个教训俺会记一辈子的。

  西房里间,佃泽娘和信女一边缝粮袋子,一边啦家常话。

  麦收前,杨老倔就说,夏天到了,两代人住一块不方便。让佃泽两口子搬西房里去住,三间屋自立门户吧。

  信女年纪不大,可一听就明白公爹的意思,佃贵也到了成家的年龄,四间正房咋着也要有新媳妇两间啊。

  佃泽娘就问信女,偏房咋着不如正房亮堂,住着惯吗?

  信女笑道,两间换三间,还是俺合算哩。

  佃泽娘也笑了,说盼老天爷多给俩好年景,攒下钱再置两处宅子,你兄弟俩一人一处。

  信女说,其实这样挺好,一家人老的少的住一块,互相有个照应,省得这边那边来回跑。如果老的不嫌,俺想跟您住一辈子哩。

  正说着,杨佃泽进了屋。

  佃泽娘就说,早歇着吧,明一早还要打场哩。

  送走婆婆,信女取出香烛供品,十分虔诚地跪在供有观音菩萨的方桌前,开始做祷告。

  杨佃泽沏了一壶酽茶,放在炕桌上,漫不经心地喝茶抽烟。

  这是婚后第四趟回家,还有一次挨了骂,连媳妇的面也没看就回城了。

  “唉,我说,你从小就信这个,管用吗?”杨佃泽笑道。

  见信女没搭理他,杨佃泽又说:“你过门那天抱的这个黄匣子,俺还以为是啥宝贝哩,原来是到俺家蹭吃蹭喝的……”

  “不许胡说!”信女猛回头,瞪了杨佃泽一眼。磕完三个头,起身坐在炕上。

  “跟你闹着玩哩,还真急了。”杨佃泽嘿嘿笑着,把茶端到信女面前:“俺知道,你爹娘信了半辈子佛,常年积德行善。你的心肠也好,又孝顺又能干,街坊四邻都夸哩。”

  “行善积德是自个的事,孝顺老的是应该的,用你夸?”信女白了丈夫一眼,低下头抿嘴笑了。

  佃泽往信女近前凑了凑,说:“刚才爹还跟俺说,这几天过麦秋把你累得不轻,让俺以后多回来两趟,帮你干点活。还说,这辈子能娶上你这样的媳妇,是俺的福分哩。”

  “又来了!俺可跟你说,以后你恭维当官的那一套,少在俺面前摆弄。”信女话是这样说,其实小脸早笑成一朵花了。

  杨佃泽故作嗔怪地说:“跟你说真事儿哩,不知道好歹!铺炕睡觉。”起身下炕,哼着小曲洗脚去了。

  信女看着佃泽,“噗”一声笑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狗县长,没种!
(六)

  民国二十六年,即公元1937年7月7日,日本挑起卢沟桥事变。娘娘庙村跑德州下济南的汉子们大多跑回家乡。张仲石的儿子张大山,四方云游的刘半仙,站柜台学买卖的杨佃贵,把外边的新闻传说一股脑吹进娘娘庙的大街小巷。

  日本鬼子要来了!杨老倔也不再讲究什么礼数了,赶紧把刚定亲的佃贵媳妇娶进门,再不让佃贵外出了。

  刘半仙的老婆临产了,人们传说这孩子不是半仙的。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常不着家,肯定是个野种。刘半仙也有点耳闻,可又一想,老娘们跟自己过了大半辈子也不容易,说她偷汉子谁敢当面对证?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生个孩子凑合着过吧。

  活该刘半仙不绝后,老婆生了个儿子。因为刚好立秋,半仙掐算半天,生辰八字都不怎么样,干脆就随季节叫个立秋,顺其自然吧。结果,后来还真应验,刘立秋叫成了琉璃球,成了娘娘庙村一害!

  张大山小杨佃泽两岁,在家时两人就要好。回家第一天就给杨老倔留下话:“佃泽哥回来一定找我,有要紧事商议。”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接连几天的大雨,把寒冬接回鲁西北。

  这天北风依旧,阴云刚刚散去,商平城上空就响起“隆隆”的飞机引擎声。人们还没醒过神来,几颗炸弹就在县衙附近开了花,当场炸死十一口男女百姓……

  “鬼子的飞机来了!”

  “炸死人了!快跑吧。”

  商平县城像开了锅,青壮年纷纷往自家跑,老人们搂着孙子领着孙女,恨不能找条地缝躲进去……

  第二天,县长大人就领着老婆孩子一溜烟跑了。

  肖大麻子传团长命令:所有官兵放三天假,回家安排一下,回来集结待命。

  杨佃泽起了个大早,顾不上再雇什么脚力,撒开丫子就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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