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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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庙-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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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兴祥:“俺大爷不是汉奸,你胡说。”

  杨李氏跑到兴祥跟前说:“别理他,跟大娘回家。”

  杨兴祥一边挣脱一边冲杨李氏喊道:“怨你,都怨你,让俺娘改嫁!把俺娘找回来,俺不是野孩子!”

  杨李氏气得浑身发抖,愣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忽然,人群里有人低语:“活该,自己没本事生养,把人家亲娘挤兑走了,两份家产归了自己,可这“蜡”也得自己坐啊!”

  杨李氏终于忍不住了:“谁说这种屁话!哪个挤兑兴祥娘来?你家男人死了不嫁人,守一辈子寡?还有,说俺家佃泽当汉奸,凭啥?拿证据给俺看看!”一边喊,一边流泪。

  这时,刘三媳妇走过来,站在杨李氏旁边:“大伙听着,俺那口子都知道,县大队抗日的。他说佃泽哥是好人,人家在城里做买卖,不是汉奸!你们这样胡说八道,欺负一个拉着别人孩子过日子的娘们,良心跑哪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悄悄散去。

  刘三媳妇拉着杨李氏说:“走,嫂子。脚正不怕鞋歪,老天爷有眼,让他们说去吧。”回头对兴祥说:“*岁了该懂事了,人家说啥就信啥?你大娘容易吗?!”

  兴祥知道错了,低着头往家走去。

  
  接连几场大雨,大沙河的水又涨了。

  这天傍晚,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到娘娘庙村:张仲石和一个民兵护送两个八路军伤员过河,被土匪劫走马匹,还受了重伤。好在对岸派船来接应,才把四个人救下。目前,张仲石在八路军医院里,生死未卜。

  杨老倔听说后,急得直跺脚:“这可咋好,这可咋好!”

  杨李氏心里明白:公爹和张仲石好,张大山和佃泽也好,这时一层;还有一层就是全村老少都指望张仲石哩,这个大梁要是塌了,老少爷们咋办啊!

  其实,眼下着急的何止杨家,全村人都攥一把汗。张仲石自从当了村长,一头要应付鬼子汉奸,一头护着老少爷们,还要偷着给八路军送粮食、救伤员,着实不容易啊!最近几年形势好了,可这土匪又硬起翅来了,到啥时才能过个太平日子啊!

  三天后,张仲石的遗体被抬了回来,全村人都跟着哭……

  *商平县委和军分区领导专程赶来,为这位“不在党的老革命”隆重召开了追悼会。张大山有重要任务在身,没能赶回来为爹送行。

  杨老倔在坟上一坐到天黑,直到兴祥来找他吃饭。老人站起身来,朝东方望了望,口中不断地念叨大山:孩子,快回来吧……。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云消雾散
(十)

  “日本人投降了!商平县城解放了!”

  1945年初秋的一天下午,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一支秧歌打头的*队伍,出现在商平县城。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人们尽情地欢呼、跳跃,以表达自己的心声。

  多年没跳秧歌的杨佃泽,今天甩开膀子,小鼓子抡得呼呼作响,鼓点敲得特别有劲儿。

  张大山和部队的一位首长站在路旁,指着秧歌队员说着什么。

  刘三特意把杨李氏接到县城。此刻,他指着佃泽对杨李氏说:“嫂子,这趟县城你没白来。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佃泽哥这些年明着是做买卖,其实暗中帮八路军办事,这是大山劝佃泽哥投八路不成,特意这样安排的。”

  “做个买卖还能帮八路?”杨李氏疑惑不解。

  “那当然喽!”刘三瞪大眼睛给杨李氏解释:“咱队伍上吃的盐,伤员用的酒精、纱布什么的,都是小鬼子限量销售的东西。佃泽哥利用肖大麻子保安团的关系,卖出多少都没问题。还有,鬼子汉奸啥时行动,佃泽哥没少从肖大麻子嘴里探出消息。你知道吧,鬼子几次下乡扫荡,咱村都能提前撤离,这都是佃泽哥的功劳哩!”

  “怪不得人家说他整天跟鬼子汉奸混呀,原来……佃泽,俺错怪你了!”杨李氏望着丈夫,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欢庆的锣鼓,久违的秧歌,从清早敲到夜晚,从城里扭到乡下。

  娘娘庙的鼓子秧歌也是出了名的棒。自从娘娘倒塌那年起,就再也没扭过。小鬼子投降后,杨五爷这位息鼓多年的“秧歌头”,站在庙前一招呼,老少爷们一下子涌了上来。锣鼓家伙一拾掇,花被面往身上一披,“咚咚锵锵”跳起来,老娘们往家拉都拉不回去。

  往常,这种场合从来不见杨老倔的面儿。“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有这功夫拾两趟粪也是好的。”儿子佃泽为了跳秧歌没少挨骂。

  今天,杨老倔特意换了件新衣裳,领着兴祥一直陪到散场。

  
  回家路上,杨八爷笑骂老倔:“兔羔子养了个好儿子啊!为抗日出了力,给杨家长了脸啦!”

  “他干这点事还不应该?净让八叔笑话。”话是这么说,杨老倔的脸上早开了花儿。

  “要是张仲石活到今天,该有多好啊!”杨八爷轻轻叹了口气:“唉!也不知大山干啥去了。”

  杨老倔收了笑脸,对八爷说:“昨天佃泽回来,说县上让大山回来搞土改试点,咱也不懂什么土改,反正快回来了。”

  “那佃泽呢?”

  “想去当兵。鬼子一投降,老蒋想跟共产党争天下,看样子还得打。”

  “这老蒋也是。别处咱不知道,反正咱这里的鬼子都是共产党八路军打跑的。都是中国人,还争啥,商量着来不行吗?”

  “听说共产党也是这个意思,可人家不干呀!”

  “那就打他这老混蛋!佃泽当兵别拦他。”

  杨老倔点点头,说“那年就该让他去投八路。”

  杨八爷:“都一样,都一样。”

  老爷俩又哈哈笑了起来。

  
  张大山回到娘娘庙,担任区土改工作队长兼村党支部书记。老少爷们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别看大山年轻,在外闯荡这么多年,也是好样的!大伙儿听他的准没错。”

  杨佃泽也回来了。原来,他想参军,可因为当年在保安团干过,抗战时期又经常跟伪军打交道,还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审查,考虑他对抗战也做过贡献,就不用跟其他接受审查的人一样,先回家等结论吧。

  杨佃泽有些沮丧,可心里又一想,咱心里没鬼还怕走黑道?查就查呗!人的命天注定,谁管你愿不愿意啊!”

  杨佃泽刚进家门,张大山就赶了过来。

  “要相信组织。我的证明已经递上去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的问题就会一清二楚。”张大山劝道。

  “放心吧兄弟,就算真的冤枉了大哥,咱做的那些事对得起自己良心,管那么多干嘛!”杨佃泽红着眼圈,坦露出自己的心声。

  一个月后,一张“杨佃泽历史清楚”的证明,由区政府转交到杨佃泽的手中。

  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礼炮声响起,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舔犊情深
(十一)

  1955年,杨佃泽说通父亲,加入了农业合作社。

  划分成份时,杨家定为中农,应该说公正。尽管入了社自家吃亏点,可佃泽说:“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衬着过呗。”

  快过年了,佃泽托大山捎回一张毛主席像。一看屋还没扫,就招呼杨李氏先放下别的活,赶紧扫屋。

  杨李氏拿来扫把,问杨佃泽:“爹在墙上划的这些道道,还有用吗?”

  老倔在东里间走出来喊道:“别动,那是帐。”

  杨佃泽笑道:“咱爹记账一面墙,省纸了。”

  老倔脸一沉:“你他娘的没大没小,不就识俩字吗!”

  这是,杨兴祥拿着一张表格走回家:“爷爷,大爷大娘,按考上财会学校了,全村就俺一个。”

  杨佃泽拿过表格看了看:“好小子,给杨家长脸!你妹妹兴花念书也行,看来祖坟上真要冒青烟了!”

  杨老倔一手搬弄钱匣子,一边嘟噜道:“好啥,老念书,光花钱……”

  杨李氏笑着对公爹说:“等兴祥念好书,有了工作,天天给您邮钱花……”

  “甭价,只要不给俺脸上抹黑,就算烧高香了。”老倔一句话,全家人都放心了。

  
  三月里好风光,十里沙丘重披绿装。

  兴祥要结婚了。杨李氏把西屋腾出来,清扫干净做新房。

  新社会提倡新事新办,佃泽夫妻俩带头响应。女方看中的是兴祥有出息,所以也同意从简。结婚这天,三桌酒席除了娘家人就是几位至亲。街坊乡亲来道喜,只分糖分烟不收份子钱,人们都说杨家人开了个好头,大家都省。老倔也不再埋怨佃泽了,说这新社会兴的玩艺儿还真不孬。

  婚后三天,兴祥就返回学校。新娘也是农村姑娘,换下新衣裳就跟佃泽下地干活去了。

  第二年,兴祥毕业了,被分配到邻乡供销社,成了公家人。媳妇生了个胖小子,取名小文,一家人心里乐开了花。

  杨老倔走在大街上,乡亲们都夸他有福气。一听这话,老倔就笑,山羊胡翘起老高,说都是托共产党的福,祖宗保佑而已。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小文刚出满月,老太太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杨兴祥把奶奶送进县医院,医生说心力衰竭,拿点药回家养着吧。不久,老太太就离开了人世。

  老太太去世第二年,杨兴祥又得了肺结核,在天津住了半年医院,然后被送回家来。

  为了预防传染,杨李氏专门收拾了一间屋,一套专用碗筷,除了她和小文娘谁也不许接近兴祥。

  从小就被全家人宠惯了的兴祥,如今心烦到了极点,动不动就摔盆子打碗,几次把小文娘骂得哭出房门。杨老倔又气又痛,一个病人,有啥办法?

  杨李氏一边伺候兴祥,一边劝这个说那个,背地里光掉泪。

  天长日久,小文娘实在受不了,就回了娘家。

  半年后,这对曾经让全村人羡慕的小两口,终于走到了尽头。

  小文被法院断给了杨家,当时才三周岁,只好先由他娘带着。

  杨老倔实在忍不住了,指着兴祥的鼻子天天骂,说不给他找回孩子就死给兴祥看!

  杨李氏也急了,冲公爹说:“你先把俺宰了吧,都别活了!”

  “老天爷啊!杨家咋得罪您了?”轻易不流泪的杨佃泽,坐在门前握着旱烟袋,两行热泪顺着瘦长的黄脸滚落下来……

  
  院儿里的槐树开花了。杨李氏把兴祥的椅子和饭桌搬出来,又端出半碗鸡蛋汤。“祥啊,出来晒晒太阳,把鸡蛋汤喝了,凉了腥气。”

  杨兴祥走出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到鸡蛋汤,把碗一推:“喝啥,让我死了算了。”

  杨李氏一瞪眼:“又胡说!”转而哄兴祥说:“别怪小文他娘,你有病不说,脾气还这么孬,人家跟你干啥?就这点灾难,一个大男子汉就不活了?听话,把汤喝了。”

  杨兴祥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望着大娘,泪水流了下来。“人家怕传染,嫌我孬,你咋不嫌?”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娘,我老让你生气,你不计较,还这么疼我,亲娘又能咋样?从今天起,我叫娘了……”

  杨李氏一把抱住兴祥,泪如泉涌:“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你娘走时俺许过愿,把你当亲儿子养大成人,哪有亲娘嫌弃儿子的?往后啊,还是叫大娘,别忘了你亲娘的恩,明白吗?”

  兴祥点点头,母子俩相互安慰着……

  太阳将近正午,又该做饭了。

大灾无情……
(十二)

  1960年夏,虫灾肆虐,大雨倾盆,房屋倒塌,一场历史罕见的大灾降临。

  过去两年的“人民公社大食堂”,粮食一粒不存,全部交公。今年夏粮绝产,大队仓库里的存粮也吃光了。人们领回锅碗,就靠上边拨给的救灾粮充饥。

  眼看粮袋子又要变空,杨佃泽就到沙河里摸鱼、挖野菜。最后,他发现屋顶上还有几块不知哪年剩下的黑地瓜干,就拾下来碾碎,一家人喝了顿苦粘粥,不料想连吐带泻折腾了一宿。

  这天,杨佃泽又领回几斤玉米,见杨李氏烧水,就帮着择野菜。

  “哎,这种菜也快让人掐绝根了。”杨佃泽把一捧针状的蓬蓬菜拿到锅前,回头见掉下两根,又拣了回来。

  杨李氏把菜倒进锅里,又从锅台角捧出米坛子,抓了两把玉米面洒进去。一边烧火一边对佃泽说:“过去也闹过灾荒,可哪朝哪代像今天这样,又是救灾粮又是救灾款的,虽说不多,可能活命啊!”

  杨佃泽抬头看了看毛主席像,说:“解放前,虽然咱家日子比贫农雇农的好过些,可整天打仗提心吊胆,土匪还经常来祸害。虽说眼前吃不饱,可比那种日子强多了。”

  “要不,俺把菩萨和毛主席一块供嘛。”杨李氏笑道。

  “你这是迷信,不合上边的政策哩。”杨佃泽说。

  “不合政策,可也不犯法啊!”杨李氏认真了。

  “好好,愿供你供吧。”杨佃泽笑了笑,把话差开:“兴祥这次回去上班快一个月了,也该家来了。”

  
  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一些有病的老人撑不住了。

  杨李氏的娘家爹李善人,一辈子行善积德,身子骨也算硬郎。可八十多岁的老人长期营养不良,儿子闯关东又不在身边,一夜睡去再没醒来。闺女和女婿捧罐打幡,把老人安葬入土。村里人说,李善人没白疼闺女一场,还得了女婿的济。老人的德也没白积,到老死一天罪也没受。

  杨老倔在炕上只倒了三天,尽管杨李氏连求医带做好吃的,但仍没留住这位74岁的老人。。临终,他抓着兴祥的手再三嘱咐:“把小文接回来,别断根。好好疼你大娘,她不容易。”

  出殡这天,尽管各家各户闹饥荒,可都念着老倔的好德行,轮流抬着棺材,含着泪,把老人安葬在他恋了一辈子的大沙河梨树旁边。

  
  这天中午,刘立秋回来了,就一个人。说李大哈哈刚解放就被政府给抓了,死在监狱里。他在铁路上干活,由于灾年裁员被下放了。甭管咋样,毕竟是一块土上的乡亲。张大山派人给他修了房子,刘三婶送来一口小锅;杨李氏拿来来两个碗,还有两大瓢地瓜面。就连回来探亲的李大凤,也从小孙子嘴里省出俩鸡蛋,给这个从不喜欢的邻居送来了。

  刘立秋嘴甜,千恩万谢,还不时挤出两滴泪来。人们说,也许当年他当盲流只是传说,这孩子不是挺懂事嘛?

  作为村党支部委员、大队长的刘三可不这么认为,他对这位同族侄子既同情又保持着警惕,这么多年谁知他在外干过啥?

  
  杨兴祥又给家送回一袋地瓜干,说是用他省下的粮票托人兑换的。

  晚上,一家人围着小桌吃饭。杨佃泽就说,私用粮票换东西犯错误哩,让兴祥以后别这样做了。

  杨李氏对兴祥说:“你的病好了,可身子骨还很弱,别光顾家,隔三差五买两个鸡蛋补补。”

  杨兴祥:“瞧俺大娘,一家人吃不饱,叫俺买鸡蛋吃,能咽得下去吗?”

  杨佃泽:“话不能这么说,小文他娘离婚。不就是你这病闹得吗!这回,刚又找上个媳妇来,还没过门,你想再让俺操一回心?”兴祥刚订的这门亲离娘娘庙村几里路,姑娘叫方英,小学毕业,一家人都挺满意。

  杨兴祥叹了口气,低头吃饭。半晌又抬起头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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