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庙》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娘娘庙-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方英:“小文,小文,你心里光想着小文!这几口人都是外来户,这俩孩子不姓杨对吧?”

  杨李氏一时语塞,泪水流了下来。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小文不是没娘吗?” 。 想看书来

不要“毒苗”!
(十九)

  娘娘庙村北的玉米地里杂草丛生,一群锄地的村民围坐在地头的杨树下,有的抽烟,有的聊天,有的用土坷垃下地棋。而小队长张猛正在另一个树下呼呼大睡。

  半夜半夜的会,把大伙儿的精气神耗没了。年复一年的政治运动,把人们的神经麻木了。贫穷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把大家牢牢拴在一起……

  穿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青衣的杨五爷,看看地里的草,再看看呼呼大睡的领头人,发出一声长叹。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根带铜锅儿的旱烟袋,使劲抖着瘪瘪的烟荷包,只抖出一点沫沫。见下地棋的两位同族爷们儿正在抽烟,就虾着腰笑眯眯的凑了过去:“嘿,五爷今儿又忘了带烟了……”

  杨兴邦是出了名的“损人大王”,全村男女没一个不开玩笑的。此刻,他的棋正下在兴头上,见五爷过来赶忙把烟荷包一掖,“嘿,五爷,你老人家的烟荷包,恐怕从五奶奶缝好那天起,就一直是干的吧?”惹得大伙儿一阵哄笑。

  “没大没小,没大没小……”年近七旬的杨五爷红着脸,从兴邦手里接过旱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张猛被人们的笑声惊醒了,他伸伸腰,也凑了过来:“别闹了,我问五爷个正事。”

  杨五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你小子还有正事?”

  张猛:“真的。昨晚琉璃球又揭发杨佃泽有人命,说某某村某某人是他杀的,您老岁数大,知道这事吗?”

  杨五爷:“呸!琉璃球的嘴里还放人屁?要说杀人也许佃泽参与过,可那都是啥人啊?劫道的、抽白面(鸦片)的、杀人放火的,哪朝哪代都该杀。就是有屈死鬼,他一个执行的,也找不到他头上啊!”

  张猛:“是啊,当时刘三就反驳他说,解放初期这起案子就搞定了,县里还给杨佃泽发了证据。看来,这琉璃球在麦种上跌了跟头,想找个新茬致杨佃泽于死地哩。”

  “像这种来路不正的私孩子(私生子),当初他娘就不该让他生出来。出来干嘛,净祸害人!”一直没吱声的杨兴邦,气得直哼哼。

  杨兴邦跟杨佃泽早已隔出五服,平时跟这位同族叔叔也没多少来往,他这是鸣不平呢!大伙儿心里跟明镜似的,可在当时的形势面前,还是少说为妙。

  张猛抬头看看太阳,快晌午了。“好了,收工了。”人们扛起锄头,捎带些青草往回走,家里的羊还饿着呢。

  
  杨小文初中毕业了,杨李氏站在门口,等孙子回来。

  “奶奶,你站这儿干嘛?”杨小文背着铺盖卷和脸盆走过来。

  “奶奶下半夜做了个梦,梦见你站在窗下叫奶奶,就知道你今天回来。”杨李氏擦擦眼角,拉着小文往家走。

  杨小文把铺盖卷放下,就一头倒在炕上。

  杨兴祥也回来了,还买了酒和茶叶,说给大爷过生日。

  杨佃泽向里屋努努嘴,说小文有点不对劲。

  杨兴祥:“我听他们校长说了,今年升高中要大队推荐,明文规定“四类分子”子女一个不要。”

  杨佃泽:“按说小文不是我亲孙子,不该受连累啊。要不,你到工作队去求求陈局长,他讲政策,说句话兴许管用。”

  杨兴祥:“恐怕他说也不管用。”

  杨李氏:“只有一个办法,现在咱是分家过,把小文的户口迁到方英名下,不就没关系了吗?”

  杨兴祥想了想,说:“万一不行,小文就跟我了,挣的工分也划不回来,你们不白养他吗?”

  杨李氏:“别想那么多了,只要方英同意,小文有出息,俺跟你大爷啥都舍得!”

  
  这天夜晚,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杨佃泽夫妇和方英一家坐在北屋等消息。

  杨李氏:“快下雨了,兴花咋还不回来?”

  方英:“肯定不顺当呗。你想啊,小文从小就跟爷爷奶奶,现在说划清界限了,人家就那么好糊弄?”

  外面下起大雨。不一会,杨兴花披着一块塑料布闯进门:“完了,都让琉璃球那个孬种给搅了!”说着,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杨佃泽:“别哭,慢慢说。”

  杨兴花:“本来陈局长动心了,说一个孩子,学习挺好的,将来也许能为国家做点事呢。大山叔也坚持推荐,说杨小文本来就不是杨佃泽的亲孙子,不能算“四类分子”子弟。可琉璃球坚决不同意,说阶级敌人千方百计想让接班人钻进革命队伍,我们必须把好这道关。闹得陈局长也不敢再说啥了。”

  杨小文“呼”一声站起来:“这学我不上行了吧!”说着推门跑了出去……

  
  院内一角,杨小文倚在墙根下流泪。

  杨李氏撑着雨伞,打着手电筒找到小文。“孩子,甭上犟了,这都是命啊!往后在队里好好干活,回到家别闲着,哄你娘高兴,咱把日子过好不一样嘛!”

  杨小文咬着嘴唇直摇头。半晌,对奶奶说:“奶奶,你回屋吧,我在这里淋淋凉快。”

  杨李氏长叹一声:“作孽呀!”擦着眼泪离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黎明时分
(二十)

  尽管有“阶级斗争”这把尚方宝剑在手,可琉璃球在大队上属于少数,他的意见不是被张大山硬抗,就是让陈副局长否决,日子并不好过。

  这天中午,琉璃球和两个小哥们在民兵连院内摆上小桌喝闷酒。

  “刘主任,听说杨佃泽的孙子小文上高中,让你给挡下了?”其中一个问道。

  “咋着,你小子想说情?”琉璃球瞪着一双贼眼反问。

  “不不,我是觉得张大山老向着杨家,你应该从这老家伙身上再动动心眼。”

  “去你娘的!想害死我呀?那年为麦种的事,老子差点栽了,至今党都入不上,他奶奶的!”琉璃球一捶瘸腿,疼得直叫。

  “刘哥别生气,兄弟们不会说话。你看这条伤腿,准是打鬼子那年落下的……”另一个马屁精凑过来说。

  “放你娘的狗屁!那时候我还不会走道唻,拿老子开心是吧?”琉璃球气急败坏,乱骂一通。然后把酒杯一掷,咬着牙说:“杨佃泽,老子这辈子毁你手里了,我让你全家没活门!”

  “对,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下次斗他,你就看热闹吧。”二人举起酒杯向主子敬酒。

  琉璃球又干一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俩先喝着,我尿泡尿去……,别扶,老子没事,没事。”

  琉璃球走出后院,进了胡同,一手扶墙一手解腰小便。

  对面,刘三婶子走过来,就骂琉璃球:“你这狗东西,大白天在这里撒尿。”

  琉璃球本来就与刘三别着劲儿,见到这个同族婶子更是气上加气:“尿了就尿了,你能把老子咋着?”

  “呸!没想到刘家出了你这么个孽种。忘了当初你三叔是咋待你的了?忘恩负义的东西!”刘三婶子气得直抹泪。

  “谁让他向着张大山和杨佃泽来?”琉璃球嘟噜着,一瘸一拐的溜回院里。

  
  杨小文等六七个小青年推着独轮车,筐内装满农家肥,大步向前行走。

  琉璃球刚喝完酒,哼着小曲从胡同里走来。

  杨小文装作没看见,车一歪把琉璃球撞了个趔趄,一下跌到在地。

  琉璃球破口大骂:“你个四类分子的小羔子,想撞死我呀!”

  众青年“嗷”声大笑。

  小个青年:“刘大主任啊,要是遇上个花姑娘,撞你一下还不把你美死啊?”

  大个青年:“放屁!我要是花姑娘,宁可撞树也不撞他!好鞋不踩烂狗屎,走喽……”

  琉璃球坐在地上叫喊:“小子们,咱走着瞧!”

  
  张大山领着两位解放军走进杨佃泽的大门。

  杨李氏打开屋门一怔,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大山叔啊,这两位同志是……”杨李氏问道。

  张大山:“从北京来的。”

  杨李氏:“啊,快屋里坐。”

  张大山和两位解放军进屋,杨李氏忙着倒水。

  张大山:“嫂子,别忙活了,这两位解放军同志找你,是想了解一个情况。当年,你抱养兴花的经过还记得吗?”

  杨李氏看了看两位军人,又看了看张大山,一时语塞……

  高个军人:“哦,是这样。1941年,我们部队首长的爱人在一次战斗中被打散,当时已近临产期。后来,她在一个老乡家生下孩子,为了躲避敌人追查、尽快找到队伍,她忍痛把孩子放到你村大沙河路边树下……”

  杨李氏听着听着,泪就下来了,“孩子有啥记号吗?”

  高个军人:“一块蓝白色染花布包裹,上边绣着红字“小花”。”

  杨李氏泪如泉涌,直愣愣地坐在凳子上,再也不肯说话。

  两位军人给张大山递个眼色,辞别离去。

母亲的微笑
(二十一)

  杨佃泽一家吃罢晚饭,都围拢在兴花屋里。

  “嫂子,快开门,我是大山。”院外传来叩门声。

  小文把门打开,张大山和一位50岁左右的女军人走进屋来。

  “嫂子,这是兴花她妈,今天刚到……”张大山一语未了,女军人抢先一步抓住了杨李氏的手。

  “大姐,原来是你啊!”女军人的眼睛湿润了。

  “你是……”杨李氏擦擦泪眼,上下打量着。

  “在娘娘庙里,我给你讲课,还想给你取名字。”

  “噢,女八路同志,想起来了。” 杨李氏破涕为笑,拉起女军人就往兴花屋里走:“兴花,快,快……”

  兴花从炕上坐起来,一时不知说啥好。

  女军人镇静下来,望着眼前这个农村俊丫头。哦,好象在哪见过似的……

  杨李氏看看兴花,再看看女军人的眼神。唉,这种眼神只有母亲才有,只有幸福突然降临时才会出现啊!

  兴花的嘴角动了两下,突然一甩头,拉起被子面朝里,“哇”一声哭了出来……

  女军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杨李氏递过毛巾,说:“她妈,咱先到外间说话吧。”

  女军人来到堂屋擦干泪,就把当年的情形细说一遍。原来,放好兴花,她本想亲眼看到有人抱走,可眼看就要天亮,只好含泪离去。全国解放后,她和丈夫又参加了抗美援朝,回国后被派往福建,后又调到北京。“*”一开始,夫妻俩被打成“军内走资派”接受审查,年前刚被解放……

  杨李氏抓着女军人的手,说这些年你也不容易。

  女军人看看张大山,对杨李氏说:“大姐,你们的情况主任都告诉了我,你是天下最好的母亲。要相信党,谁是谁非早晚会弄明白的,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杨李氏点点头,说:“再去看看孩子吧。”

  女军人朝内屋看一眼,说天不早了,县武装部和民政局的同志还等着,我明天再来。

  
  杨兴花躺在炕上,不停的抽噎着。

  杨李氏坐在兴花身旁,流着泪说:“花儿啊,去吧。这些年跟着爹娘吃不好穿不上,找个对象也嫌咱成份不好。这下好了,你爸你妈都是革命军人,总算熬出来了。”

  杨兴花:“娘,别说了,跟着你再苦再累俺愿意。革命军人咋了?这么多年干嘛去了,现在找来了,没门!”

  杨李氏:“孩子,别这样说。这些年,他们也有难处。当初娘抱你回来,不就是想把你拉巴成人吗?现在你成人了,亲娘也找到了,娘的心愿也了了。”

  杨兴花:“你和爹都老了,俺不能扔下你们不管。”

  杨李氏:“傻孩子,往后你不会来看娘吗?快起来拾掇拾掇,跟你妈走吧。”

  
  一辆绿色吉普车停在大街上。

  杨李氏拉着女军人和兴花的手,向车前走去。杨佃泽带领全家紧随其后。

  “大姐啊,回去吧,我会让兴花常来看你的。”女军人含泪向一家人挥手告别。

  杨兴花孩子似的抱住杨李氏不肯松手。

  杨李氏给兴花擦擦泪,说:“花儿啊,不是说好了吗?别让你妈伤心了,快上车吧。”

  张大山、刘三和陈副局长也劝兴花上车。

  杨兴花一步三回头,挥手离去……

  杨李氏回到家中,拿出兴花幼年时的包裹,一直抱着,哭到天黑……

  
  1976年的秋天,在人们的期盼中终于到来!

  娘娘庙大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学校老师带着学生,青年男女馋着老人,一起向娘娘庙广场涌去。

  “打倒江青反革命集团!打倒四人帮!共产党万岁!”口号呼声此起彼落。

  陈副局长和张大山、刘三等村干部与群众一起说笑着。杨小文等青年农民忙着布置会场,准备庆祝大会。

  张大山:“四人帮垮台了,*也该结束了!”

  刘三:“老百姓终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陈副局长擦着眼镜片,意味深长地说:“中国有希望了,人民有希望了……”

  琉璃球躲在小胡同里,朝这边看两眼,悄然离去。 。 想看书来

归宿
(二十二)

  杨佃泽坐在椅子上抽烟,杨李氏坐在锅台前做饭。方英搂着小武坐在马扎上跟杨李氏说着什么……

  杨小文拉着小春一起走进屋。

  小春说:“奶奶,娘,俺跟哥哥开会去了,可热闹了。琉璃球那个坏蛋完了!”(学陈副局长讲话)“现已查明,刘立秋早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就有偷盗行为,*中趁机夺权,栽赃陷害党支部书记张大山同志,另外……”

  杨小文继续学陈副局长:“另外,此人还多年与本村有夫之妇某某通奸,在群众中造成恶劣影响。经三王公社党委研究决定,撤销其大队革委会副主任、民兵连长等职务,交群众监督改造。”

  方英说:“该!这个孬种也有今天。”

  杨佃泽:“花儿他娘啊,你的菩萨又显灵了!哈哈。”

  杨李氏笑着白了杨佃泽一眼,说:“俺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好人有好报,恶人遭报应,自古以来不都这样吗?”

  方英:“这样看来,俺大爷离*的日子也不远了。”

  杨佃泽想想说:“*不*的吧,只要别再冤枉咱,把这顶不该戴的帽子给摘了,也就行了!”

  
  驻村工作队全撤了。陈副局长被调回文教局主持工作。临行时,张大山拉着这位老伙计的手说:“不请你喝酒了,咱也来点新鲜的,让文艺宣传队为你送行。”

  娘娘庙广场上灯火通明,仓库门前搭起小戏台,杨小文等四个青年正在表演快板剧《四丑亮相》:

  王洪文:本人姓王,只会打砸抢,江家集团入了伙,人称四人帮。

  张春桥:本人姓张,坏水肚里装,煽风点火搞阴谋,我比他们强。

  杨小文扮演的江青一露面,惹得全场一片哄笑。

  江青:吆,这是谁呀,在这吹牛?噢,狗头军师啊!

  姚文元扛着一支大笔摇摇晃晃走上台来……

  坐在前排的陈副局长笑得前仰后合,忙问张大山:“这是谁的本事啊,编得真好。”

  张大山指指杨小文:“就这小子,自编自演,一夜之间捣鼓出这么些活宝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