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常家儿子,的确有点不一样。”
“常家,不会是常将易的儿子吧?”游父倒意外了。
“就是啊。”
“嗯,原来是这样。”
游父也见过几位游未满的同学,但很少这样对谁感兴趣。
常叶行那笑,的确是笑遍天下无人能挡,连一向淡定的游父也对他好奇。不过聊完也就算了,游家家长也没想到此人是在觊觎游未满。
常叶行觉得他很快就要度过低潮期。
游未满大概觉得他死心,因为他没再苦苦紧逼,于是放松了神经,他去学校找也没再赶他。
常叶行这个人,有风度也好笑,长相也不影响市容,混一起玩还是挺好玩的。
游未满作为高材生,课业研究十分紧张的,有常叶行这个好笑的人来一起玩,是很好的。
游未满这样想。
放任自己在课余和他攀岩骑单车接近大自然,捂住脸看恐怖的恐怖片,像少年时一样的开心。尽管知道回不去年少的无知单纯,知道心里还存在幻想又不愿意接近幻想,可还是开心。游未满是这样的无聊和自欺。
常叶行知道不能急,低潮已经要过去,但心里总是担忧。
怕这是历史的重复,无休止的循环。他想找突破点,十分难。
精神上要藐视困难,行动上要重视困难。
困难有什么了不起,克服以后就是巨大的幸福。话是这样说,心理是焦虑的。游未满猫咪一样的笑脸在他面前时,他更加觉得绝望。
这么近的美好,那么远而不可测的路途。
18。夜深了乌黑看不清悲喜界限
游未满其实比较怀念高中时的自己。
耐得住寂寞,独来独往,不需要别人。不像大学或现在,常叶行超过两周不来找她,她就不舒服。
但她还是会找时间一个人,出去学校附近的大街小巷走走。
步行去超市,看琳琅满目的用品,不一定买,看着就觉得生活很丰富。
去七元书店,看那里那么多的盗版书,和正版的差别只在版权。最流行的书,就是盗版最多的书。看看,偶尔买,偶尔只看。
去音像店,买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DVD,再看看店里有没有贴她喜欢歌手的海报,如果有,就很满足。
走在午后的街上,安安静静,阳光下褪色的房屋外墙和吹起头发,低低的风。
有时候生活像一支桑巴舞曲,强势的热情让你忘记所有不快;
而有时候就像这空荡荡的午后,有一点点的阳光,像是那一点点的希望,但大部分还是充满琐碎的悲伤。
游未满有细密敏感的一面,在悲伤来临时,忘记了自己的样子,忘记了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想充满信心地去让一切变好,可这强烈的勇气和信心却找不到出路发挥。
一个人看电影。
穿婚纱的姑娘在房里坐着,窗外拥挤着人,有人敲窗户,闹哄哄:“新娘,要看新娘。” 新娘站到窗边,大伙叫出来“哇哦……”
上一刻的欢乐祥和,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是沉重悲痛。
电影其实看过,结局也已经知道,她不愿意再去触碰到不快。起身离开。
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想起来纷繁复杂记不清顺序。
前一周还在兴致勃勃与常叶行讲玉器,下一周就不舒服,白天晚上都头痛,睡不了。已经很瘦了,吃不下饭。去检查,结果并不好。
游未满从未想过的父亲忽然离去,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没想过的。
父亲自然是永远和她在一起。不可能丢下她。
因为她还很年轻,父亲也必然不会年老,他那么帅,那么沉稳,那么可靠,是不会离开她的。
太荒谬。
太荒唐,太不可能。
医院检查时她没去,是游未意陪着去的。大家一开始没想会那么严重。
游未意只发来短信说,检查结果不是很好,可能要手术。之后再没回短信,打电话也不接。
常叶行来学校找她,见她在校道树下打电话。见到他走近也不反应,只是一直打,打了好几次,才通。
表情很严肃,语气很沉重。
“做手术,有什么风险?”“不做呢?”
发生了什么事?
游未满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出完美办法。
她放下电话开始想一切可能找到的人。
“未满,怎么了?”
常叶行看着她越来越严肃的脸,心里有点发紧。游未满向来是从容冷静,再大的打击也不会有这样难看的脸色。
“常叶行,我需要你的帮助。”
游未满是很少向人求助的。她抓住他的手臂,紧紧地,紧绷的脸是没见过的严肃。
常叶行知道,她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了。
不用她说,常叶行都要想尽办法的。
这样的消息,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难以承受。常叶行自己经历过,知道当中的难受。
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就想死命抓住,豁出一切,都要争取。
他说:“好。”
和游未满回家的时候一路沉默。
她想着自己的心事,紧紧抿着唇。
想找很多很多人去问。是有希望的,对不对?很大的希望?想问是否有这样的经历,然后最后都解决了,没问题了?
她需要有成功的示例,给她信心,让她知道最后困难终会过去,最后大家还是在一起。
可,找谁问去。
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可能的人选,只专注于这个动作,觉察到不同,才想起自己还同常叶行在一起,已经到家门口。
常叶行抱抱游未满,她僵了一下,然后听见他在耳边说:“我先走,嗯……有认识几个医院的朋友,回头找你。”
在他肩膀上轻轻点头,说,好。
……
游未满父亲并不愿意接受手术。
他老了,只想好好度过晚年,看孩子有稳定的生活,她们幸福他也就没遗憾。
别人都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明白这样的手术,必然是高风险,尤其对他这样年纪大的人来说。
游未满自己也左右不定,不做手术,那只能等夜幕慢慢降临,吞没光明;做手术,不忍让父亲承受那样的痛苦,尤其这样高的风险。
“我不手术,就这样慢慢熬着吧。时间到了,那就走。对我来说,一生也是差不多这样,未意家庭稳定,你也争气,又回去读书,我知道你以后会有更好的前途。儿女争气,就是最好的福气,我不遗憾了。”
一边游未满的妈妈已经哭起来:“你就别再这样说了,什么手术没风险,医生都要说有风险,好推卸责任的。”
游未满一开始还冷静,听到父亲的话也红了眼眶,想开口又发现自己恐怕一开口就哭,于是一直咬着下唇不说话,转过头狠狠地深呼吸,回头笑笑说:“没事的。爸,我问过朋友,这种手术他们医院经常做的,成功率很高。我们不能那么悲观。”
游父苦笑,知道只是安慰。叮嘱游未满:“未满,好好读书,大学毕业以前不让你谈恋爱,我是怕你分心成就不了自己。现在不用顾忌,爸对你放心,你会把握好两者的关系。”
游未满不介意父亲以前对她的要求,在别人看来,那或许苛刻,可她从未觉得那是束缚。
她小时候并没有什么进取心,得过且过。
小学第一次考试,得了63分,她还想,及格了啊,还好。母亲见她不知这分数的低,怒喝:“快不及格了还无所谓的样子,小心留级。”游未满不知道留级是怎么回事,但班里恰好有几个留级的同学,就问:“留级好玩吗?”气得游母一巴掌就拍到她大腿上。
之后才认真起来,成绩八九十分,不十分突出,也不会让游母那么丢脸。
父亲之所以后来严格要求她,是因为她高中之后展露天赋,漫不经心也拉开和众人的距离。到大学的时候老师希望她能心无旁骛在数学这条道路上走下去,不要浪费过人的天赋。父亲才开始立下规矩,希望她能对自己负责,对别人负责,好好对待自己的学业。毕业前不能谈恋爱,是其中要求之一。
游未满并不在意,要做到并不难,只要她恪守这些守则,对待其它事情她仍自由。
父亲总是对她好的,他们交流不会像和母亲交流的那么多,但游未满是理解父亲的。
游未满小的时候就会被父亲骑到肩膀上玩,逗得傻傻地笑,一点也不害怕。她自小不爱多话,家里来客人她可以在一边一个人拿一本故事书看,一句话也不说,父亲有时逗她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只会傻笑。父亲就会笑着亲她脸蛋,然后对客人说:“这孩子,很怕生。”
渐渐长大寄宿读书,出外工作,就没那么多的时间在一起。
回到家,游母总是会对游未满抱怨游父不肯戒烟,对身体不好。挑食,怎么吃也不胖。有时语气总是不耐烦。不爱运动,其他的很老的老头,都去晨运。
游未满知道那是为了父亲好,但看到父亲被唠叨时不说话的表情,就不愿意再去加入母亲的阵营。
她其实很想说,别那么说我爸。
人从来都不完美,游父奋斗了大半生,一无所有到常叶行也知道的行内权威,多么不容易。
游母说起自己的老伴总是越说越气愤,有时看见老伴不回应就愈加无顾忌。并不是不伤人心的,即使出发点是好。
游未满不知道说什么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力,默然地退出客厅,手轻轻放在母亲肩头上,轻声说:
“我问过了,心情平稳对爸爸很重要。你别伤心,你一伤心爸心情也不好。伤心也没有用的。我先回学校,嗯,同学有点办法,有希望的。”
事实上,游未满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在哪里的。
一想到失败的后果,她就克制不住地想流眼泪。
原来今年是她最懦弱的一年。
她想起知道得奖后父亲并不明显的微笑,拿到奖状证书后他瞧了一次又一次的表情;
被保送后他骄傲的神情;
因为出差不能送她到C大报到在日后提起时的愧疚,她自己是不在意的,她不知道原来父亲在意;
她回C大读研时父亲说的,我们家小未满要回归校园,你要好好读书,好好恋爱。
那样的宠爱,以前没时间想,以为是微弱,现在想起来要珍惜,才觉得好得令人后悔泪流。
第二天清晨起了大早,夏小夏去外面露营,宿舍安静落寞。
对着阳台外面寒风凛冽中的风景,又想起所有父亲参与的画面,游未满刷着牙含着满口泡沫迎着晨风大哭,没人理她。一边洗脸一边抽搐着肩膀,脸上冷冷的是冬天的冰冷的自来水,热热的是她的泪。
游未满以为自己不会不懂克制,才知道是未到伤心时,才知道自己也有肆意大哭的一天。
眼睛酸痛,晚上也没睡好,精神很差。
已经和常叶行约了去医院,她还是要强打起精神站在宿舍楼下等。
默默地上了车,默默地就到了医院。
带了游父检查出来的各种片子。
常叶行原来约了这么多专家。放射科,神经科,脑外科……
重量级的那两位游未满认得,她之前查过这方面的专家,因为成就突出,国家最主流的电视台也做过专访。
等了没多久专家都来了,常叶行跟他们说明了情况,并介绍了游未满:“就是我这位朋友的父亲。”
游未满一一握手,说你好,麻烦你了。
他们坐下来讨论,游未满自己有做过功课,虽说还是不怎么懂,但一些东西自己还是大致听得懂是什么情况。
各自有各自的专业角度,意见不一定一致,有的认为手术好,直截了当;有的认为年纪已大,风险高,要谨慎。
游未满听到手术好有希望,心里就明亮了些,但听到风险高这样的意见,神色就冷峻起来。
但大家的意见最统一就是:只有手术一个办法。
尤其最重量级的那两位,坚持应该手术,不然拖下去十分危险。而且看出对手术十分有信心。
游未满很诧异常叶行居然能把这么多厉害的专家请到一块和他们一起讨论,又在想或许是自己孤陋寡闻没见过大场面,但无论怎样,对常叶行十分感激。
可结果她知道,只能手术;她也知道,其实是危险的;要做出决定,依然很难。
重量级的专家,道别的时候握手安慰她:“小姑娘,不要沮丧,回去想要不要手术。要就来找我,我主刀。”游未满知道他现在很少出来动手术。
常叶行说:“谢谢陈教授,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有你们帮忙我们信心大了很多。”
游未满只能朝医生们感激地笑,她已经不怎么在状态,都是常叶行在帮她应付场面。
……
他们回去C大,坐在操场看台上,直到夜来了,直到周围的人都走了,空荡荡,空荡荡。
游未满没说话,常叶行也沉默。
很久很久以后,游未满才开口。
“常叶行,谢谢你。”
“没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常叶行,你明白这种感受吗?空空的,很害怕。”
不知所措,无法摆脱。
这样荒谬的事,不知道究竟来自何方。像被撞坏的自行车,卡啦啦卡啦啦,再也不能骑起来,她找不到办法修补,她没能力。
“我明白的。我爷爷去年差点不在。” 常叶行缓缓地说,慢慢握住她的手,冰凉的,失去生气。
游未满无神的双眼看了看他,挣脱开他的手又转头看看台下的人。
“你爷爷爱你吗?”
“爱。”
“我爸也是。”
她爸爸很爱她,不可以走。
一个人奔驰,终究也能前行并成长。也许后来会变好,有其他人来拥抱和宠爱,她也能够掌握勇气修补她的生活,可是不一样,谁也代替不了她的父亲。
“你爸很好。”常叶行见面之后的感想。
“当然,是我爸。”
“他会好起来,跟我爷爷一样。”
“对。这么好的爸爸,既然爱我,就不会走。”
夜很深了。
游未满坚持了一天的神经,在和常叶行琐碎的对话中渐渐松弛。她觉得很累。
常叶行揽着她的肩膀,她不再抗拒。慢慢地头也枕在他肩膀上。
常叶行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双手抱紧她。
低头看的时候,发现她闭上眼睛,可能是睡了,或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
借着看台旁边的舞蹈室灯光,常叶行看清游未满白净的脸上,泪痕很明显。
我们已经身处这样乌黑的夜,能不能照亮面临的更乌黑的夜;
我们已经觉得这样深切的痛,能不能战胜你身上更沉重的痛。
19。这个地球中 人算什么
游未满在操场睡着,可是睡得不好,很快就醒。常叶行把她送回宿舍。
昏黄稀疏的路灯,映得这夜晚更加惨淡。
常叶行拍拍她的肩膀,叮嘱她早点睡:“嗯,还有,陈教授说了,如果决定要手术,就尽快。”
游未满裹紧外套,点点头:“我上去了。你,你快点回去吧。”
常叶行看着她上了楼,直到她的身影在5楼走廊出现,才走。
转身的时候迎面有一对男女走过来,女生兴奋地和他招手。常叶行微笑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原来是游未满的室友。
夏小夏原本已生困意,见到宿舍楼下站着可疑的男生在仰望宿舍楼,好奇。等他转身,发现居然是常叶行,一下精神起来,而常叶行明显认得她,点头致意,更令她振奋。
回到宿舍发现游未满回来了,但在洗澡,于是克制住困倦,在床上等着游未满出来一起夜谈。
“未满,刚刚在楼下见到常少哦。”八卦兮兮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