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 河 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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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 河 潮-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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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时候,一轮血红的太阳,就像一个疲惫不堪刚刚长途跋涉的旅人,拖着沉重艰难地脚步,缓慢地朝西山落去。死寂大地沉浸在冷寞无情的秋日晚照中。

  荷英披头散发,精神恍惚,晃晃荡荡,慢慢悠悠地走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到阴沉木潭的河岸上。她的思想乱极了,心想,她今后怎么见人呢?刘光汉这个杀千刀的,毁了她一个女人最神圣宝贵的尊严。她追悔莫及,再也无法弥补自己的清白,一个妇道人家连自己的贞操都守不住,那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她感觉对不住自己的丈夫,对不住自己的儿女,对不住自己的亲人。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一遍遍地问自己,我现在该怎么办呢?猛地她一眼望着脚下猫眼清的深不见底的潭水,她默默地说,好,那就让这无比洁净清幽的河水来洗刷自己的耻辱吧。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高高的河岸上,趁着落日一纵身跳了下去……

第40章、雪上加霜(1)
“久落必有久晴,大涝必有大旱。”这话一点儿不错,自七月大雨大灾之后,直到九月上旬,将近一个多月了,老天爷就没下过一点儿雨。

  处暑节刚过,一天上午,天空万里无云,烈日当空。虽然迈入秋季,但气温仍然高亢,秋老虎似乎更加猛烈。天还是闪闪地干。山坡不仅上树木的叶子都枯了,甚至连楠竹颠子也干焦了,几乎一点火就会燃烧起来。平地、山坡、田野和大路上,只见火焰子搅。到处是一片焦人的干旱景象。但公路两边有水的田里,晚稻禾苗却长得奇地茂盛。

  县委副书记向政农和人大副主任孙泽坐在吉普车里,热得汗流浃背。尽管车子开动有风,但三十六七度的桑拿高温天气,连风都是热烘烘的。他们两人作为县委人大分管农业的领导,是在参加省里召开的灾后农业工作紧急会议一散会后,就急着干下来了。

  今年上半年,全省遭受了特大的洪涝灾害。农业形势十分严峻,尤其早稻损失惨重。为了确保年初预定的粮食产量,省委省政府在会上强调,早稻损失,晚稻补,田里损失,地里补,主粮损失,杂粮补,同时要求各级党委政府部门,要认真抓好晚稻的种植管理工作。但是下半年空前的旱情,是本已重灾的农业雪上加霜。自实行以户为单位的家庭联产承包生产责任制后,农业基础设施投入几乎空白。虽然农民生产积极性空前的高涨起来,但是小生产者私有观念的劣根性也日益暴露出来。原来在人民公社时期修建起来的农田水利设施在他们对土地少有私欲贪婪的争夺和体制缺陷中已经毁坏殆尽。农业抗御自然能灾害的能力已经显得十分脆弱。

  向政农和孙泽这次下来,主要是想进一步贯彻落实省委省政府的农业会议精神,主要检查了解全县灾区晚稻和杂粮的生产种植情况,以及灾后农民的生活情况。他们两在短短的两周内,除了辰河镇,几乎跑遍了全县六个办事处三十二个乡镇。他们白天下乡检查,晚上听汇报。他们所到之处,到处是洪水留下的疮痍满目的灾情和愁人的旱象。面对此情此景,两人都不免忧心忡忡。向政农焦虑地对孙泽说:“老孙,我看今年我们县粮食过三亿公斤,怕是要打折扣了。”

  “唉”,孙泽叹了声气说,“早稻损失那么严重,要过三亿,黄瓜打锣去了大筒了。虽然灾后采取了各种措施,晚稻也基本完成了种植任务,山地丘岗河洲等空坪闲地也都扩种了红薯、包谷、高粱和绿豆等旱地杂粮作物,但碰到这样少见的干旱,柴油供应又紧张,抗旱设施损毁严重,粮食过三亿难哪!老向,你看路边田都脱水了。再这样干旱下去,莫说是过三亿,过两亿怕都困难哪。”

  向政农说:“民以食为天,无粮不稳啊!粮食保证不了,群众的生活就成了问题。我们看了那么多的农户,尤其是灾区的农户,大多缺吃少穿。一些乡镇救灾粮款不到位,有的甚至被挪用和挤占,就即使到位了那些地方,也囵是胡椒不辣汤,受灾面太宽了,不济事。”

  孙泽忧虑地说:“我担心今年的税费的收缴。会不会出现我们兄弟省市发生逼死人命的事情。过去我们讲国民党万税,现在老百姓喊我们也万税。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建国都几十年了,还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丑国又丑寡啊!国务院总理的批示你看了吗?”

  向政农说:“总理的批示我早就看了。几天几夜我都睡不着觉。现在农民的负担问题的确重呀。这既有体制问题,也有人为问题。中央三令五申地强调减负,但是越减越重。我们县有好几个乡镇的农民把税费负担问题也反映到县市,甚至到省府了,其中蓝溪村的已经上访到市里了。若不从政策体制上理顺,从根本上解决农村、农业和农民问题,总会有一天要出大事。听说四川安徽两地就有上万人,因税费问题,闹到乡镇府上访请愿。”

第40章、雪上加霜(2)
孙泽说:“起初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解放了农业生产力。生产关系的改革,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我国农业出现了可喜的局面。但是好景不长,被上面“分灶吃饭”财政体制的改革搅黄了。农民成了唐僧肉。弄得现在我们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农民真苦啊!我们常讲我们和农民是鱼水关系,可现在变成了油水关系。物极必反,这既是自然规律,也是社会规律。唉,我们是杞人忧天,怕天倾。”

  他们俩说着话,不知不觉,车子就到了蓝溪村河边的油麻田井水堪上。

  向政农说:“老孙,这里的井水很有名,我们下去去吃口凉水吧。”

  孙泽说:“好。天气太热了,口都干焦了。”司机把小车停在井水上面路旁的一株大刺槐树的树荫下。

  吃过凉水后,他们在井水旁的树荫里歇了会儿凉,就从岩磴上走上来。向政农对孙泽说:“我们到蓝溪村受灾最严重几个村子去看看。一个多月啦,不知道那里的情况现在怎样了。我还是在刚暴发洪水那几天到那儿的。”

  孙泽说:“好”。

  小车顺着蓝溪河的沿河公路,七拐八湾绕过了好几个村子,才来到辰河边上。这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于家坪、于家坪、吴家坪和刘家坪。它们一溜几个大坪就坐落在辰河边上,面临辰河的要冲。上次洪水冲毁房屋五十来幢。

  他们来到这里,虽然洪灾过去了一两月,但偌大的村子里,仍然到处是屋场翻天和断壁残垣被洪水损毁的惨烈破败的景象。即是没被冲毁掉的房屋,也是东倒西歪。有的壁板脱落,光剩个屋架可怜地支棱在那里。整个村子,只有几户有钱的人家在平整地基,准备筹建房子。村庄很多地方,地皮都被洪水铲掉了一层,露出里面的黄泥骨子,地上寸草不生。树木连根拔起,有的被冲走,有的还沦在那儿,裸露着树脑上伤痕累累的一篰篰白色的树根。新圈垒的黄泥田埂的田里已经栽上秧苗,由于表层肥土被洪水冲走,田里明显缺肥,栽下的秧苗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一副枯黄的病态。

  向政农和孙泽来到吴家坪院子里。村里的人们听说县上来了两位大领导,都蓬拢来看稀奇,因为他们从来还没有见过所谓的县官。吴家坪村的组长盛兴和义成,他们刚从田地里回来,听说县上来了人,放下农具就赶了过来。

  义成一见是向政农,就连忙走拢去打招呼说:“哟,是向副书记,这么大热的天气,你们还来下乡呀?”向副书记见是义成忙走上前,紧紧地握着义成的手。义成是因为上次调田的事认识向政农的。他们互相介绍认识后,握了握手。义成从旁边村民的家里搬来了几张小凳子,放在禾场坪的柚子树下,给向政农和孙泽坐。

  向政农随即问了组里的晚稻种植情况。盛兴一五一十地做了回答,说:“晚稻按年初的计划面积栽是栽了下去,但禾苗长势并不怎么好。你们沿路来可能已经看到了。一二三类苗各占三分之一。以往我这里全是一类苗。”

第40章、雪上加霜(3)
向政农问:“为什么二三类苗比例占这样重呀?”

  盛兴说:“一是缺秧苗。今年洪水秧苗损失严重。半数以上人家的秧被洪水冲走或被潮泥沤烂。少数人家种的是复水秧。大多数的人家是从外地买的高价秧,他们栽的大多是根根秧。二是缺肥料。因为在涨洪水之前,大家都把晚稻田的肥料买回来了,洪水一来,全浓长江去了。由于猪粪、牛粪、鸡鸭粪等家肥全被洪水冲走了。现在大多数人家买不起肥料。再加上田里的肥土被洪水冲走了,翻耕过来的都是老底子土,禾苗来事慢。”

  向政农问:“救灾粮款你们都发了吗?”

  义成说:“你莫问救灾粮款了。发是发了,但囵是胡椒不辣汤。冲毁房屋的,每户发二千五百元,一个半立方木材。其余受灾的群众,每人发放二十块钱,救灾粮一十五斤。另外有子女在外头工作的一分一厘都不给。而在工作单位的子女,每人还要硬性扣缴两百元工资,作为抗洪救灾捐赠款,他们救灾着双棒棒。”

  向政农听了,“哦”了一声,就不做声了。

  孙泽说:“上面拨三百来万,县里又自筹三百来万,总共就是六百来万,粮食一百五十万吨,还有衣物等。到下面怎么就只剩这点了?那生活怎么过呀?救命粮他们也敢动吗?!嗯,早稻收起来还有点吗?”

  义成说:“这年头只要有权,有什么不敢动!?受灾轻的,早稻收起来还有点儿,但那都是泥澄子谷,吃起来药苦。受灾严重的,颗粒无收。”

  向政农问:“你们栽得有中稻没有?中稻损失不会太重吧?”

  盛兴说:“我们这里的田地主要在坪上,山地不多。中稻也不多。就是有点儿在山脚下,或山顶上天水田。山脚下的都被洪水淹没了,山顶上的又遭干旱,月婆子屙痢双折本。今年的洪水好大呀,都冒坪一丈多高了。你看洪水的印子,都还在屋瓦背上。” 

  向政农和孙泽与村民座谈了很久,问了灾后很多情况。

  时过中午,义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和地上的树影,才记起问:“你们还没有吃点心吗?”

  向政农说:“不饿。”

  义成说这么长天远日的,不吃不行,不吃咋能做不动门路呢。他要政农和孙泽到他家里去吃点心。他们两推辞不过,就和盛兴四个人一同走到义成的家里。义成叫他堂客去买点儿荤菜,自己烧火煮饭。向政农说什么也不许,说:“你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现在正在度灾荒,要不我们就不吃了。”

  义成没法,只好依了他们。他叫她堂客蒸了几个盐鸭蛋,炒了碗从河里捞来的火炕鱼儿,煮了一大钵南瓜,还有一样当家菜豆荚酸。饭菜熟了,摆满了一小桌子。

  孙泽见桌子上的饭黄黄的,风趣地就问,你们这是什么米啊,怎么上了色呢?

  盛兴告诉他们这是水浸米。

  由于奔波劳累了大半天,一闻到饭菜的香味,向政农感到实在饿了。他端起碗,就三刨两咽地吃起来,但是饭一到嘴里,就有股难闻的泥腥和苦涩儿,喉咙陡地像变小了,难以下咽,他们豁蛮儿吃着,心想我们的农民吃的就是这些东西度日呀!

  吃着饭,向政农说:“按你们刚才说的,现在离晚稻收割还有两三个月时间,怎么过呢?”

  盛兴说:“卖青禾救急。”

  向政农和孙泽听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孙泽吃惊地问:“什么叫卖青禾呀?”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40章、雪上加霜(4)
盛兴哩哩啰啰不肯说。向政农见他们有隐情,越是不肯说,他就越要追根究底问个究竟。

  向政农说:“你就讲给我和孙副主任听听,不要紧的,我们是只来了解情况的。”

  盛兴还在迟疑。

  孙副主任劝说着:“你讲吧,不要有什么顾虑。东西是你们自己的,卖不卖又不犯法。讲讲让我和向副书记听听,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好帮帮你们。”

  盛兴说:“我们农民在五黄六月的时候,缺钱憋,扯耳朵进不了口了,就把青禾烂便宜卖掉,换取预付款,用于应急,到收割的时候再交给买方谷子,这就叫卖青禾。”盛兴看了看他们,接着说,“我们这里已经卖了好多年了。以前我们这里卖的是早稻。去年国家下文规定农民交公粮,一律不得缴早稻了,国家只收中稻和晚稻,说什么早稻米质不好,饭不好吃。粮贩子也就不要早稻了,我们就只好卖晚稻。早稻留给自己吃。”

  向政农蹙着眉,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价钱怎样?”

  盛兴说:“莫问价钱,便宜得很呐。我们农民是流着汗种田,淌着血卖粮。青禾每百斤只卖四十到四十五块呢。而且不是一次付款。付款一般是分两期,先付百分之五十到六十,余下部分到收割交清稻谷才付完。但这样的价格还要找人担保,要不还卖不出去呢。若按现在的市场价,杂优晚稻每百斤要卖八十到九十块。与卖青禾相比,我们每百斤就要焦干儿舍掉四十到五十块钱。”

  孙副主任问:“怎么会舍掉那么多呢?”

  盛兴说:“怎么不会呢,你听我算算就知道了。若不卖青禾,一百斤谷子出七十斤米,每斤市场价最低卖一块三毛钱,七十斤米就有九十块钱。还有三十来块的糠钱。这样一百斤谷子,至少可以卖一百一二十来块钱。我们卖青禾只得五六十块钱,被商贩就吃去了一半的脑皮。你想还有谁肯做田啊?也是自己要吃饭,没法。”

  向政农和孙泽听了,怔怔地愣在那里,陷入了长久的深沉的忧思中。这些年来,他们作为分管农业的所谓父母官,从来闻所未闻农民卖青禾的事。他们只知道到农业成本高,投入大,划不来。但究竟怎样大,大到什么程度,连想都没想过。看来农业问题远不止这些。不仅是国家投入问题,成本问题,粮价问题,税费问题,还有市场等等问题。农民的生存太艰难了。我们的很多领导干部根本不了解农村和农业,根本不知道农民的苦衷啊。只知道一味地发号施令,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增加税费提留,催粮催款。甚至有的干部,一边吃着农民血汗种的粮食,还一边谩骂我们的衣食父母为“刁民”。他们恨自己以前下乡到农村调查,只是蜻蜓点水,太浮浅了,太不负责任了。他们深感这次调查,收获巨大;同时也给了他们上了很好的一课。

  吃过午饭,院子里聚集了好多的人。他们是来打听今年税费收缴消息的。有的问:“县里的大领导,今年我们这里遭了大洪灾,税费上缴是不是不会增加,或是减少点儿?”

第40章、雪上加霜(5)
向政农看着院子里,有几个十七八大的姑娘,夯着锄头,徛在那里,他们面带羞色,穿着破烂的衣裤,连背庭,胸前和大腿的皮肉都露在外面。使他这个做父母的心里陡地一阵酸楚和难过。心想这些正处花季烂漫的姑娘 ,本应该打扮得花枝招展,无忧无虑地幸福地生活,但是他们穷得衣裤连羞丑都遮不住。他的心里一阵绞痛,哽着喉咙说:“这个,我们把情况和你们的要求带回去,尽量反映给县委政府,争取在往年的基础上多少有点儿减少。现在中央一再强调为我们农民减轻负担。我想你们的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义成叔,不好了,荷英嫂跳水了!”良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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