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留下的二十来亩田土被充公以后,因挣不够工分,一家老少一直寅吃卯粮,很少吃过几餐饱饭。公共食堂几年,寅吃卯粮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几个姐姐家的铁锅也炼成了钢,他便差点饿死。多年的艰苦生活也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年轻时大手大脚,后来逐渐悭吝贪婪,到如今更是嗜财如命了。吃屎的壮举更使他名声大噪,红极一时。
谭老么祖宗几辈都是杨家佃户,对于儿时常欺负自己的三鲶鱼恨之入骨,一有机会便寻岔报复,田间休息时三鲶鱼在沟里大便,他戏虐说吃筒屎一块钱。三鲶鱼一听,抓起热气腾腾的大便几口吞下,又伸手抓住第二筒往嘴里塞,谭老么想不到他当真,连忙去抢,三鲶鱼拼命护住,边躲边吞,结果只抢掉一半。三鲶鱼坚持要付二块钱,谭老么只同意给一块,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一向懦弱的三鲶鱼抓起一把锄头,摆出拼命的架势,谭老么心里有点发毛,当然主要还是顾忌自己发过赖皮爽约便断子绝孙的毒咒,最后给了一块五。家里总共也就二块多的存款,谭老么妻子在家中气得寻死觅活,差点上吊。
当晚,硕德两口子聊到了深夜还意犹未尽,老三饿醒过来,哇哇哭得响亮,玉品赶紧抱起来喂奶,边喂边换突然尿湿的片子,硕德坐起来在边上看得起劲,忍不住伸手在儿子*的脸上轻轻抚弄,说:“哦,乖乖,杨定勇同志,你妈妈好厉害哩,你大哥刚出生就附带把你们几个的名字都取好了——叫忠勇谋国,而且还蛮有先见,早就晓得如今要搞忠字当头。”
玉品笑道:“你看你爷咯,自己还是个细伢子,就已经生了三个崽了,早就跟他讲过几遍了,我根本冇这个意思,他还在这里放狗屁,打乱讲。”硕德撅嘴吹吹口哨,嘿嘿嘿地笑:“逗你玩的。”接着问:“唉,问你咯,要是将来老三或老四是个妹子怎么取名咯?不会就叫杨定谋、杨定国吧?”
玉品又笑,说:“犊还冇托就急么子嘛,文字不有的是,索性也先取四个名字等着,就叫顾盼倾城,中间加个曼字。”
硕德诡秘地问:“要是八个名字全部用完了呢?”玉品把老三放落,盖好被子,笑道:“你当是猪婆子下崽呀?八个还少了?”硕德一语双关地说:“八个也不少了呢,还要攒劲犁田播种才赶得季节上。”玉品笑:“痞子。”
硕德刚把手搭到玉品身上,就突然听见远处有人大声喊叫起来。
5。15 看到信号就立即动手
看到信号就立即动手
玉品两口子仔细一听,却是缺心眼的声音:“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全体社员马上到会议室听最高指示!”各家的灯光陆续亮了起来。
翌日晌午,晒谷坪上人来人往,友良坐在保管室屋檐下一张条桌后拨算盘记账,曹保管与有德在缺心眼指挥下过秤分发茶叶:谭姓户先发,陈姓第二,然后才是杨姓及杂姓户,也有个别跟缺心眼关系好的非大姓户领在前面。
队上平时分发东西,也有把顺序倒过来,或打乱顺序的,譬如分发茶籽,落摊籽出油少些,则杂姓户先发;还有稻谷,晾晒天气不同,储藏时离地远近有别,干燥程度就有差异,此时则打乱顺序。
除初上任那年还算公平外,以后的每次派工与分配,缺心眼都会私下里预先考量盘点一番,从有限资源的占有,到东西的好坏,劳动强度的轻重,他都尽量向本家倾斜,当然要兼顾到关系亲疏远近,家庭尤其是当家人的地位、实力、性格及背景。虽然费心劳神,但他一直乐此不疲,而且慢慢上瘾,逐渐驾轻就熟,精于此道。开始还遮遮掩掩,根据反应与意见悄悄调整,人善才欺吧。*后,他就无所顾忌明目张胆了。
玉品分回来的是三岔茶叶,硕德一看就火冒三丈,一把拿过篮子风风火火赶到晒谷坪。
硕德把篮子往桌上重重一惯,茶叶落得桌上地上都是,冲着缺心眼大声嚷道:“福伢子,你什么意思,你一当上这狗屁队长就尽是鬼名堂,我屋里茶籽分落摊的,谷是垫底的,几斤茶叶还是三道茶,一回二回我当是碰巧,忍着不做声,哪晓得你这个绝物三番四次搞起来了劲,当个鸟毛队长就不得了了是吧?”
缺心眼窘迫得脸红了,眼睛扫一下四周,有些胆怯心虚,不过嘴上还硬:“硕蛮子你莫乱讲,每次分配次序都是队委会开会定的,社员都冇意见,就你绝物挑三拣四…”
硕德打断他的话,说:“你莫狗戴帽子人一样,就你那几根歪歪肠子,哪个不晓得,一年级就读了二个,考试冇几回及格的,竟然还盘起我的宝来了,开会定的,开过么子鸟会?每次还不是你在场守着霸着,想怎么发就怎么发。”
缺心眼没得话说,过了一小会,望着会记、出纳、保管员说:“你不信就问他们咯。”有德马上说:“是冇扯白呢,我记得好像是…”还扳着指头装模作样算日子;曹保管低头看着地下,口齿不清的‘嗯哪’了一声,声音只在喉咙里打转,细微得恐怕只有自己听得清楚;友良则埋头认真做账,假装没有听见。
缺心眼有些难堪,硬着头皮又追问友良:“会记也都参加了的,良伢子你讲是不?”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不迭。友良答非所问的说:“就差张家屋里冇领了,几户五保户也还冇来,是不是叫人去催一下。”硕德说:“你莫把别个当三岁细伢子搞,丢人现眼,哪个不晓得你每次分东西,轻的就让堂客头个领走,重的就最后一个自己挑回去,其实你也还是晓得要点脸啦。。。。”
粗门大嗓的激烈争吵吸引来不少人,一些社员提前收工赶回来看热闹,全队一百多号人几乎全聚到了晒谷坪。缺心眼看见老四有财过来,气色就壮了不少,随着二个哥哥陆续到来,连有志等堂兄弟都来得差不多了,声音更是陡然高了八度,说:“硕蛮子啊,老实告诉你,老子已经分了,你要就要,不要拉倒,你怕还想为你一个人重新分过啊,你去屙泡尿照照自己,你算老几。”边说边移步向前,手指几乎撮到硕德的鼻梁。
硕德双目圆睁,伸手拨开眼前的手指,上前一步,紧贴缺心眼,说:“爪子莫伸到老子脸上来,不分过可以,你给老子斢你屋里的那份就行。”缺心眼下意识后退半步,略停片刻,又伸指冷笑说:“老子指你又怎样?斢,斢你娘的屄,有本事你到我屋里去拿啦。”
硕德一拳砸开面前的手指,缺心眼疼得呲牙咧嘴,往后一个趔趄,差点坐地。
有财等谭家三弟兄立刻围上来,挥拳朝硕德乱打,硕德毫无惧色,一记重拳扫在老大脸上,打得他金星直冒,然后快步闪到有财侧身,左手抓住胳膊,右手操起后腰裤带,大吼一声,将他提离地面,往老二身上猛推过去,俩人滚翻在地。
谭家四兄弟吃了亏,各四处寻找家伙。硕德抄起墙边一把铁扒严阵以待。友良及杨家几个尚在五伏的本家兄弟赶紧分别拦在中间劝解。缺心眼知道硕德绝不会服软认输,再打下去肯定占不到便宜,有意收手,但面子上挂不住,推推搡搡要越过友良。有志见状也上前婉言相劝,缺心眼一股无名火正无处发泄,冲着有志好一顿臭骂。
有德拉住缺心眼附耳说了几句,缺心眼面有喜色,有德趁机抢过扁担,丢到地上,缺心眼也就顺坡下驴,准备回家。
硕德却不罢休,提着铁扒大步赶到他面前,说:“今天你不斢茶叶莫想走。”友良急忙蹿过去,拦住硕德,说:“队上还留了几斤好茶,准备送给工作组干部的,斢给你,好啵。”边说边硬把硕德往保管室推,硕德本不情愿,看见玉品抱着孩子往晒谷坪走来,也就不再坚持,径自走到条桌凳上坐下来。
友良赶紧把散落桌上的茶叶略为检拾一下,提篮进屋,拿存放保管室里屋的自己那份换了,交给硕德,催他回家去了。人群中有三、二人壮着胆子喊:“我们的也要斢。”友良好言劝慰一番,大家也便慢慢四散回家。
玉品过门不到二年,*就开始了,玉品带过来的富农帽子由隐性变得日益鲜明夺目,杨家的地位变得微妙,既不等同于纯粹的地主富农,却比少数几户杂姓更加边缘化了。杨家小两口和美恩爱,日子逐年红火,缺心眼的嫉妒心无限膨胀,几乎快要爆炸,好几次动过斗硕德的念头。
硕德虽然只有中等身高,但膀圆体壮,扳腕扭扁担全大队第一,几次大会战全公社的高手慕名挑战,也都败下阵来,尤其是性格刚烈远近闻名,缺心眼掂量再三,终究不敢轻易下手。
生产队原来每次开会都斗地主杨老汉,后来,已老大不小的有德娶了杨老汉孙女,缺心眼坐在上席吃过新郎新娘的敬酒,恭恭敬敬被新娘称过堂哥后,再斗杨老汉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也显得太没有本事了。因为一时没有确定新对象,隔了几次没有斗人,已上瘾成癖的缺心眼无精打采了好一向。
后来,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革命形势发生了新的变化,每逢开会,只要红宝书一亮,语录一背,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当场抓谁斗谁,这个问题才不再伤脑筋,随心所欲带来的*更使缺心眼着魔。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台上耀武扬威,神气活现,语录倒背如流,所有表现全是做给玉品一个人看的,换句话说,一切*的源泉都是来自玉品。
下午收工后,硕德上山想寻根木头做锄头把,遇见几个外村人偷树,听到吓唬声后,居然还要把树背走,直到硕德返回山头高声呼人,才拿起锯子慢吞吞走人。硕德知道偷树者大多用来搭屋修房,平时看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吓跑就算了,不料走在后面的魁梧男子口中竟骂骂嘞嘞,惹得硕德火起,奋身追赶过去,从高处纵身一跃,扑向对方。
两人站立不稳,抱团在陡坡上轱辘滚下,直到被一颗树蔸挡住,下面是几丈深沟,此时硕德仍从后面紧紧搂住对方腰部。在另面山腰砍柴的峰伢子循身赶来,看到了刚才惊险一幕。
晒谷坪上有德附耳出的主意就是晚上揪斗硕德,众目睽睽之下尴尬难堪的缺心眼当时剐杀硕德的心都有,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过后尽管心里发怵,但左思右想,觉得这是挽回面子、维护权威的唯一办法,况且平时玉品对自己不冷不热,难以单独接近,批斗硕蛮子,说不定她就会主动找上门来求情,甚至还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听张干部说过的,这叫什么叼,就是一下打两只鸟。
如此思考再三,缺心眼便下定了决心,就在硕德上山寻木头的时候,分头找了亲、堂兄弟,吩咐他们晚上开会时秘密带好绳索,悄悄围绕硕德四周布置,约定以红宝书举三下为动手信号,看到信号就立即动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5。16 觉得大有文章可做
觉得大有文章可做
峰伢子是缺心眼侄子,回家后马上把看到的惊险一幕绘声绘色给叔叔描述了一番,正在吃晚饭的缺心眼倒抽一口冷气,对于晚上的行动动摇起来。后来躺到里屋床上,手枕脑袋考虑了好久,也拿不定主意。
花妹子收拾完毕,叫小孩不应,又当老倌像平时一样早去了会场,就锁门往隔壁邀人去了。缺心眼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开了后门出来,磨蹭着往队部踟蹰。
大队舒书记在后面气喘吁吁赶上来叫住他,说:“今天有会啊?正好,正好,才刚还找到你屋里,准备马上召集社员大会,表彰和宣传杨硕德同志的先进事迹,这既是大队的光荣,也是你们五队的光荣,当然也是你队长领导得好,我也觉得脸上有光。”
缺心眼嗯呐几声,马上反应过来,说:“主要是您老领导得好。”舒书记听了很是受用,沉侵其间享受了好一会,快入会场了,问:“噢,原先打算开什么会啊?”缺心眼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嗫嚅半天才说:“准备斗富农三鲶鱼,他和人家吃屎赌钱。”
舒书记点点头,说:“这个事我晓得,这股歪风邪气是该刹一刹了。”舒书记本在邻队准备晚上开会,听说偷树的事情后,觉得大有文章可做:去年半月大队中大多数生产队减产,各队都申请增加救济粮,自己因此受到了批评,正憋着一肚子火;如果能把硕德舍身保护集体财产的事情大张旗鼓的宣传并上报,树成典型,无疑是自己领导有方的成绩证明,可以挣回不少面子与得分。便马上翻山越岭赶了过来。
两人进屋,舒书记在主席台落坐,缺心眼在下边有志让出的凳子上坐下,有志则挪到离硕德近些的一边靠墙站着,嘈杂的会场慢慢安静下来。主席台其实没有台,只是面对全场摆了一桌一凳而已。缺心眼宣布会议开始后,舒书记站起来,掏出红宝书高高举起,转过身,对着墙上的主席挂像三鞠躬,然后领着众人跳起了忠字舞。会场本就拥挤,又放了不少凳子,自然施展不开,大多只能在原地摆手扭臀。
秀珍小女儿好奇的看得入神,忘了母亲事先嘱咐,忽然咯咯大笑起来,秀珍呵斥不住,狠狠刮了她一记耳光,小女孩哇哇大哭起来。小女孩的笑声逗引了大人,不少人都忍俊不禁,却又拼命憋住,丹妹子捂嘴呼呼吭哧了一阵,没能忍住,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全场立刻笑声一片,却随着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忽然嘎然而止。
舒书记忍不住也想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忍住,但想笑的冲动却一直挡不住,不时涌到嘴边来。只得重跳一遍才回转身来,沉下脸训斥道:“刚才是哪个带的头啊?”见没有人答话,猛的一拍桌子,厉声问道:“怎么,都哑巴了,到底是哪个啊?”
小女孩吓得重新尖声哭叫起来,抽咽着说:“是我。”舒书记说:“大人是哪个先笑啊?”丹妹子哆嗦着站起来,颤声说:“是我。”舒书记喝道:“两个都跪到毛主席像下边来。”待两人跪好,舒书记开始背诵语录:
“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杨硕德同志就是这样一个人,是毛主席的好社员,贫下中农的好儿女,热爱社会主义集体的先进典型,是我们半月大队坚决贯彻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英明指示,轰轰烈烈开展无产阶级*的巨大成果…。”
舒书记本就是三百斤的野猪——狠在嘴上,作报告有瘾,今晚更是格外兴奋,滔滔不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很有学问,其实他一天书也没读过,扁担倒着不一定知道是个一字,却偏偏喜欢猪鼻子插葱,上任头一回在公社开会看文件时,旁边的革委会主任秘书刚参加工作不久,不知他的底细,提醒他拿倒了,他反应极快,马上递过去说,‘京城守门七品官,师爷就更下不得地,您是领导,我怎么能先看,我这是给您看的。’连签名也是当书记后临时抱佛脚,跟女儿学的,因为名字笔画多难写,索性就写一个姓,再打一个圈圈住;但他嘴巴极其顺溜,还有一项奇特的本领,就是能把别人的话过耳不忘、活学活用,且还能用得比较恰当,一般不会出现大的差池。
社员劳作一天已经困乏,有人经不住瞌睡袭扰,开始东倒西歪。不断有人推、摇或掐醒身边的亲友,以免他们因开会睡觉被突然揪斗,像上次易老师一样,理由是对政治学习不满,对*有看法,对毛主席不忠。
本来易老师也不必开会,也没人跑到几里外的偏僻坨湾去通知一个疯子——是他自己主动抢到枪口上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