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侧目了。
江湖问他:“你信教还是信佛?还是信马克思?”
徐斯摇头:“我没有信仰。”
江湖讲道:“我爸爸说,一九七九年,他有个了信仰,所以后来有了自由马。”
徐斯说:“这么形而上学的东西。”
江湖笑:“就算是形而上学吧,我觉得‘腾跃’几十年的历史,必然会有个突破口。这就是我现在的信仰。”
“不如说你信仰你爸爸。”
话题又遇冷,因为江湖再度沉默,扭过头,看车窗外路侧的灯火。这时车子上了南浦大桥,夜色下的黄浦江上传来模糊的鸣笛,听着像是呜咽,月亮如钩,挂在巍峨的桥塔之上。
月落乌啼霜满天,徐斯选择不再讲话,就怕真的霜满天上。
就这样一路无事地过了江,徐斯毫不客气地把车停在了陆家嘴的地铁站口下了车,对江湖说了声谢谢。
看他提着纸袋离去,江湖才换回到驾驶位上,又往那头看一眼,徐斯已经进了地铁站。实在是很难想象开跑车的徐斯就这么自自然然地坐地铁。
江湖原路再折返回去。
这时候的地铁里的人依旧很多,徐斯已经不太习惯同这么多人靠在一起。
母亲在下午的时候电传他回家吃晚饭,顺便约来任冰沟通童装事业部各项工作的进程。然后,他就接到了江湖的电话。她把电话挂断了,所以他又打了回去。
同江湖通完电话后,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决定改变主意,在回家之前,加了一个节目,给母亲的理由是还有一个朋友要接待。
母亲没有说什么,只说晚上还有晚宴,就先让任冰把工作上头的事情汇报完。
徐斯在电话这头皱紧眉头,母亲是看不到的。这位董事长母亲对他在公事上的行动有着诸多干预,是自来有的习惯。只是徐斯总也没有办法习惯。
这算不算一种下意识的不信任?
或者正如母亲常常讲的,孩子再大在母亲面前,仍旧是孩子。
任冰驱车在张江的地铁站等着接他,等他上了车,往车后座坐好才讲:“我已经把近期的工作报告交给董事长了。”接着就把汇报了多少内容告诉徐斯。
徐斯点头。他对任冰说:“以后把工作日志抄送一份给董事长,不必再向我报告。”
任冰彷佛松了一口气,轻快地说了一声“好的”。他想的是,直属上司通情达理,不与董事长在蝇头小事上头计较,最是方便下面的人自处。从这一点来看,徐斯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上司。
徐斯突然问他:“江旗胜的管理风格是怎样的?”
任冰思考了半晌,才讲:“红旗内部的管理,是以江董马首是瞻,他倒了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担负大任,所以这回政府的拍卖一发号令,红旗天下就莫敢不从了。”
徐斯想,江旗胜是何其霸道的一个人,坊间传言,红旗内部政令,事无巨细均需江旗胜签署才能执行,红旗的总监们并无实权在握。从任冰的话里,侧面得到佐证。
而这么霸道的江旗胜,竟然过不了那样的挫折。究竟是为什么?
他问任冰:“江旗胜不是个能让人摆布的人吧?他怎么就投资失误了?”
任冰叹了口气,这是真心诚意的,他对他的现任老板惋惜他的前任老板,讲:“楼市那桩事我也不大明白,不过香港中环利都百货的那宗事情,是江董冒进了。如果不是爱女心切,恐怕结局不会如此。”
接着任冰慎重地对徐斯说:“高屹这个人,我们在合作的时候要当心一点的。”
徐斯忍不住挑高了眉头,他是益发听不懂了。
任冰解释:“他的妈妈曾经是江家的保姆,他和江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曾经红旗的人都以为他会变成江董的女婿,可是他又好像没有和江湖谈过恋爱,其中的干系我也闹不清楚。但是高屹任职中环利都的时候,江董开始买利都的股票,后来就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一个缘故。
徐斯触手摸到放衣服的纸袋,微微笑了一下,问:“连江湖谈恋爱的事情你们都知道?”
任冰笑:“我们是看她长大的,她对高屹那点心思,唉——”
“那么童装旗舰店寻址的事情,你还主张去找高屹?”
“不管怎么说,这小子做事有一套。现在成熟的百货公司难以找到合适的好铺位供我们做这样的计划,我相信他任职的这家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任冰会是一个好员工以及一位不错的合作对象。
徐斯告诉他:“我准备在五十万的基础上,再增加给‘腾跃’的投资,江湖也会投资,同时出任总经理。”
前头红灯,任冰没有注意,一时发现过来,猝不及防踩下刹车,总算没有违章。
徐斯被颠了一下,不满道:“老任,悠着点。”
任冰回头对他说:“江湖没有实战经验。”
徐斯笑:“凭江旗胜这么霸道,她一定耳闻目染不少,行走江湖也够使了。”
好吧,老板的主意已定,任冰也就不再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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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徐斯第二天跟着母亲同婶婶去北京继续先前没有完成的工作。
他在飞机上把第二次注资“腾跃”的事情简单地向母亲做了报备。奇怪的是一向精细严明的母亲未置一词,只是问了一句:“你确信江湖可以担当此任?”
徐斯答的很简单:“虎父无犬女。”
母亲笑了笑:“江旗胜如果不是心肌梗塞,讲不定能度过此劫。按照那些工厂的具体情况,‘腾跃’确实有再起来的实力。这点江湖眼光比你准。”
徐斯也笑,母亲不阻碍,自是好事一件。可是她的自信来的奇怪。洪姨适时插话,约母亲一起往京城内的会所做SPA,徐斯暗暗对洪姨打了个手势。洪姨当做没有看见。
他在北京的时候,上海的注资工作由集团内法务部同财务部主持,有条不紊地进行完毕,任冰会给他每天打个电话汇报进展。
任冰不愧跟随江旗胜经年,看惯老板的眉头眼额,很能揣摩上意,当然为老板服务得就相当贴心了。
徐斯知道江旗胜的旧日下属——也就是陪着江湖唱《真心英雄》的那一席人,虽然在“红旗”不能独揽大权,但如今散落四处,多为职场人杰,成绩逐渐斐然江湖。
就拿跟随江湖进入“腾跃”的岳杉来讲,和“徐风”的两个部门把注资工作对接得有条不紊,而且还理顺了“腾跃”历年来的财务报表,重新建立了适用于如今“腾跃”的财务制度。
徐斯对任冰讲了一句:“‘红旗’为业界培养了一批人才。”
他想任冰的心潮必然久久不能平静。果然,任冰把话停了一停,才继续讲道:“江湖进了‘腾跃’没起太大的风波,毕竟老厂常年承仰‘红旗’恩惠,对江氏父女有本能的尊敬。”
要赢得别人本能的尊敬,绝对是不容易的。
徐斯讲:“把米兰工作室的联系方式给江湖。”
任冰笑:“找个好的运动鞋设计师确实是江湖的当务之急,不过她现在还是需要先安内。”
这话有由头,徐斯当然能清楚。再本能的信任,背后也一定会有阳奉阴违的算计。
“腾跃”内必定在转型时期会有许许多多棘手的人物和事件挑战江湖的底线和能力。
头一个出现的麻烦就是她在方案内提过的“腾跃”里那位兼管销售的生产科长刘军带来的。
这几年来,“腾跃”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发展,刘军一手管理的生产和销售工作一直还算井井有条,这是表面上的。实则在暗地里,刘军在工厂内集结的势力不小于厂长裴志远。
这个人的背景和作风,任冰只是稍微提了提,徐斯就大致能联想到江湖可能会遇到的麻烦。
又回到上海的第二个礼拜,他才抽了个空,决定亲自去一趟“腾跃”,对那边的形势先来个眼见为实心中有数。
“腾跃”融资以后,徐斯作为大老板,还没有在厂内正式亮相过。这原本就是徐斯对待“徐风”下头子公司的一种职业习惯,既然将公司交付他人,就给予十足的信任,若非必要千万不要多加插手去扰乱正常运营。
这是洪姨自小就教导过他的。
另一个层面,他想江湖一定也不太希望他在“腾跃”内过于显露痕迹。这个女孩同她父亲一样有霸道的本性,才会拼了命似的要重新获得“腾跃”的管理权。
所以他在这天去“腾跃”没有告知任何人。
也正是巧了,他去的时候,厂内正发生一场小小的对峙。
徐斯开车进入“腾跃”那破落厂房时,门房没出现指挥他停车位置。他自行把车往厂区内空当处停好,转眼四周,江湖的红色保时捷并不在此间。
她是不是不在?
这时有位穿厨师制服的男人从厂房内走出来。此地出现厨师,这是很奇怪的一桩事情。厨师也看见了徐斯,上前来一脸戒备地询问:“您找哪位?”
徐斯当然不会认为江湖请了一个厨师当门房,他说:“江总在不在?”
厨师答:“在后头的厂房内。”
他没有再同厨师多话,也不管厨师的询问,而是径自往厂房走过去。
这算不算江湖工作的疏漏?这一个月来,“腾跃”的气氛还是这么的散漫,厂区无人看管,谁都能随随便便进去,厂里还莫名其妙出现了厨师。徐斯想。
直走进厂房里,他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厂房内,还分了两股人站着,在讲着什么话。
裴志远站在最当中,沉着脸,一副头筋暴跳的模样,他正厉声讲:“老刘,你在厂里做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规矩?吃完中饭不好好休息,在这里斗地主像什么样子?”
裴志远对面站的那个,正是他开口指责的人。那人粗布蓝衣,胖乎乎的一张脸油光水滑,天生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弥勒佛,
江湖就站在裴志远的身边。她穿着白T恤破洞仔裤,下头一双“腾跃”的红线胶底鞋。整个人简单得一如任一一间南方沿海城市工厂内的打工妹。她正微微皱牢眉头。
江湖身后站着个面色惊惶如见鬼的中年瘸子。
人全部齐了。徐斯略一思索,就能认出“腾跃”这厂子里的风云人物全在此地。除了江湖和裴志远,“弥勒佛”便是管生产和销售的刘军,瘸子是刘军的徒弟张盛。
刘军听了裴志远的话只是用袖子揩一揩嘴,还是笑眯眯讲:“我的老厂长,这有啥大不了的?你还不是炒股票?你是大赌赌,我们就小来来放松放松,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再说,这不是给我们江总经理出难题嘛!她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会误会大家的。”
几句话虽是笑言笑语,但没有给裴志远留面子,无怪乎他气得脸上青白一片。
而江湖什么话也没说。
最后裴志远指着刘军吼:“你来劳资科把账算清楚,明天不用来了。”
人群内一阵哄然,裴志远讲完就背着手怒气冲冲地往另一个出口走了,瘸子一步一瘸跟着他一道匆匆离去。剩下来的人面面相觑,江湖就在这个当口,被人围住了。
弥勒佛男人对着江湖摊手:“江小姐,我在工厂干了二十年,裴厂长现在当劳资科的老大了,不能就这样让我下岗吧?”他讲完便立刻得到了站在他那一边工人们的支持声。
江湖松了松眉头,轻声细语这样讲的:“刘叔,工人在工厂里斗地主影响是不好的,裴厂长的顾虑是对的。不过大家是需要放松放松,他也是一时气急了才讲出这样的话来,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头去,我去同他讲讲。”
“弥勒佛”才勉为其难“嗯”了一声,江湖趁机拍拍手说:“大家先开工吧,赶了这批货,我们月底开一顿洋荤庆功。”
这一回工人们是真的散了开去,江湖转身看见杵在工厂门口抱胸看戏的徐斯。
她走到徐斯跟前,微笑着幽了一默:“欢迎老板视察工作。”
徐斯把手放下来,摇摇头,说:“工人上班斗地主?老厂长管理无力。还有——”他眼尾扫了下在全体工人就绪开工时,自己却往工作间内坐好喝茶看报纸的胖乎乎的“弥勒佛”。
江湖说:“到我办公室去吧!”
江湖的办公室在厂房后头的平房里。
要说“腾跃”的厂区,相比“红旗”真是简陋太多了。整个厂区只有一间制鞋车间,车间后头有座一百多平米的平房,分成了四间房间,是管理部门的办公室。
江湖的办公室只有二十平米,里头铺了原木地板,地板很亮,而门口放着深棕色的鞋垫。徐斯抬脚在垫子上擦了擦。
办公室的东面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窗台上放了一盆仙人掌。这是这间房内唯一的植物。窗台下头是一张宜家原木色的写字台,比一般的写字台要矮一些,原来是要配同色的办公椅。办公椅其实不是办公椅,而是家用的,上头铺着软绵绵毛茸茸的白色垫子。坐上去一定很舒服。
徐斯自动自发坐到了这张椅子上,江湖只好转移到写字台对面的双人沙发上。
双人沙发是橘色的,可以分拆成沙发床,旁边立着一张小小原木色两用矮柜,既可以做茶几,也能够放置被褥。徐斯确认了一下,问:“这柜子里放被子?”
江湖点头。果然她是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的。
江湖从写字台旁边同样原木色书架上拿了一瓶屈臣氏的矿泉水递给徐斯,讲:“我不喝咖啡不喝茶,所以只能怠慢了。”
那座书架顶高,足有九层,上头五层放的都是专业书籍,下头三层放着些杂物和食品,牙刷,茶杯和矿泉水,面包,饼干,巧克力混在一块儿。最下头一层又是一个柜子,也许放的是江湖的换洗衣物?
这回徐斯没有问,他扭开瓶盖喝了口水,讲:“最好换成‘徐风’的。”
江湖从书架上拿了一只面包同一支铝管下来,铝管像是装牙膏的那种。她说:“我中饭还没吃,不介意我先填填饥?”
徐斯请她自便。
江湖扭开了铝管,将铝管内的东西挤到面包上,咬了很大一口。
她吃东西的表情很可爱,鼓着腮帮子很坦率的样子,在他面前也丝毫没有掩饰。
只是徐斯受不了她把类似牙膏的东西涂到面包上,还吞咽得这么努力和满足。他伸手就把那支铝管从她手里拿了过来,原来是带莳萝的鱼子酱。
“这玩意儿是配鸡蛋和薄脆饼的,有你这么吃的吗?”
江湖从容地解决掉手里的面包,才说:“这样方便。”
徐斯瞟了一眼她放面包的袋子,嗤笑:“真够崇洋媚外的,离这里最近的一家PAUL在金桥吧?老法的面包有这么好吃吗?硬的可以砸人。”
江湖拍拍手,笑:“我是在新天地买的,那里的面包比其他分店更好些。”
徐斯也笑。
江湖保持了她生活的品质。很好。她是在认真且开心地生活了。
江湖从文件夹内抽出了一些文件,递给徐斯:“这是近期的工作报告,请审查。”
徐斯将鱼子酱放在手边,接过文件,一份一份看下来。
这本来就是他今日来此地的目的,所以一定不会怠慢。注资以后的管理工作和财务工作,江湖都处理得不错,也有很好的人在帮她。所以他很放心。
他问:“刚才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