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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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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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刚!”世于略瞪着他离去的身影,想拉回他,偏又挂心着心神已涣散的二弟。
  世于将忽地歇斯底里的笑起来,那笑声低哑凄怆,如夜枭泣血。
  “于将?”
  他笑声不断,由缓渐急,由沉渐扬,蓦地呕出一口血,高大瘦削的身形往后倒在软冷泥地上。
  “二弟!”世于略揪心地吼着,一把将他扯起,赶忙点住他周身大穴,心急地朝后头暴胞,“来人!立即送王爷回营!快!”
  世于将紧闭双眼,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思绪缥缈,百般回转,回到那炽亮的林壑中——
  边城府衙里,他看见了她。
  她说:“王爷,不疼吗?”依稀可听见她倒吸口气的声音。
  静谧山林,古刹草堂之前,他俩立下八拜誓言。
  她说:“从此以后,你我兄弟互称,互不瞒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你可满意了?”话里有着浅浅的淘气,那是撒娇的气味。
  肃穆边城,杀气漫扬,他俩如鱼欢腾,八拜誓言转鸳鸯契。
  她说:“你傻。”笑着,以爱暖柔了那双他最爱的眼。
  榆木川崖,他俩生死别离,永世难逢。
  她说:“拔都……”
  她最后唤的人,是拔都,最后待在她身边的人,还是拔都,他到底在做什么?
  到底做了什么!
  瞳眸发烫,胸口微微颤动,一口气梗着,他不咽下也不吐出,存心想要噎死自己,直到满满的涨痛逼醒了他,教他掀眼面对无止境的黑暗,让他彻底明白,那绝非是梦境,是他想逃却再也脱离不了的恶梦。
  暑热的三伏,他冒着冷汗,指尖颤抖,心在胸口疯狂躁栗,却止不住那股逆血而上的寒意。
  “王爷?”苏尹近身唤。
  “嗯?”他漫应着,尝见口中的腥涩。
  “玉萝到了。”
  “拿酒来。”
  苏尹犹豫了下。“可是,王爷,傅总管说……”
  “酒!”
  “……是。”苏尹无奈退下。
  征北王所居的后院偏厅以上等木材打造,墙面皆是斑斓精雕,地面则是精美绣毯,两旁是从京城里各大花楼细挑的乐倌,管弦合奏,天籁缭绕。
  这偏厅几乎成了征北王的寝厅,最深处是座屏榻,上铺金银双线绣花的软衾,好让他可以舒服地在这儿耗上数天数夜不离。
  这一年来,他几乎夜宿偏厅,没有喧闹丝弦他便睡不着觉,没有呛辣烈酒他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唯有在醉与梦之间,他才能够获得些许冷静,心才能安然落在不侵不扰的平静里。
  外传,打从榆木川一败,征北王就成了个废物,所有军务皆交到他患有痼疾的大哥千里侯手上。
  而他,只是待在王府里,沉迷声色,诗酒唱和。
  外头都说,征北王,完了。
  他一点都不在意。
  因为他的心,已死。
  身穿精美衣袍,绣饰威武,他一头檀发如瀑倾落未束,唇角噙着自嘲的笑,俊美五官依旧出众,然而颊却削瘦了几分,整个神态颓废轻佻。
  “王爷,玉萝到了。”苏尹取来酒,恭敬地覆在他耳旁说。
  “嗯。”
  苏尹仔细看着他的神色,立刻明白主子今儿个不对劲,就知道要如何发派玉萝该落坐何处。
  回头,他使了个眼色,可玉萝却不睬,抱着琵琶硬是坐上屏榻。
  他不悦地拧起眉,又见玉萝体态风流地倚在主子身旁,柔荑无骨却不敢放肆抚上他的胸膛,眼藏媚态,撒娇卖傻地开口,“玉萝来了,王爷不开心吗?”
  世于将长睫微掀,眼前一片漆黑,令他烦躁地再合上眼。“走开。”
  “王爷?”玉萝难以置信的瞠大眼。
  她可是被众王公大臣、骚人墨客捧在手心里疼的花魁,还是他自个儿钦点入府数回的,原以为即将找到收容之所,岂料,他竟已厌倦她了?
  “走开!”世于将不耐的低咆。
  那呛鼻的香粉味令他额际微微发疼,刺痛的心悸还在胸口蔓延,此时的他只需要酒,压根不需要暖玉温香!
  玉萝愤怒却咬牙忍下,绝色芙靥上带着一抹近乎讥讽的笑,她抬高尖细下巴,睥睨底下掩嘴偷笑的乐倌,顺着苏尹的指引落坐在屏榻旁的矮几上。
  世于将倚在扶手上,单手托额,另一手则等着苏尹把酒搁到他的手上。
  “王爷,就要上菜了,何不……”
  他懒懒横眼过去,眼睫未掀,但怒意敞露。
  苏尹只得乖乖闭嘴,送上黄金打造的酒壶,里头盛满皇上御赐的洋河大曲,香醇浓厚,入喉呛辣,却如茶回韵于舌末,三巡过后,不醉,难。
  但主子现在却几乎是拿这八大名酒之一来当茶喝,不醉难入眠。
  无奈地看着主子一口接一口狂饮,像是企图要冲散什么气味似的,苏尹很想阻止,但半年前阻止了一次,被打的伤到现下都还隐隐作确,他实在不太想再冒犯他,但若都不阻止,就怕早晚有天主子会死在酒缸里。
  唉……
  犹豫了一下,见傅年动作俐落地指派婢女将菜肴布好,他索性抬眼求救。
  可傅年仅是瞅他一眼,唇角似掀非掀,还他一记无能为力。
  噢,来个人救救他吧。苏尹在心中哀嚎着,不能替主子解忧,他这个随侍好没用啊!
  “动作快。”傅年轻拍着手,示意所有端菜的婢女动作加快。
  屏榻前数十道菜并非是所有人共享,而是给主子的,近一年来,征北王食欲极差,总是全桌撇下,王府的厨子一个换过一个,练得每个新上任的厨子非得要绞尽脑汁地思索新菜单,以博征北王的青睐。
  然而至今,成效依旧不彰。
  瞧菜色已布得差不多,傅年精烁的眼望向高傲的玉萝。
  玉萝哼了声,跪在屏榻前,挑着菜色,夹了爽口的麻辣细粉送到世于将嘴边,软声哄着,“王爷,该用膳了。”
  世于将不耐地微张口,嚼了口食不知味的菜肴。
  傅年见状,弹了弹指,两列乐倌在琵琶琴瑟、笙管笛箫的和奏中,唱和着沁园春和念奴娇。词意雄壮,皆是一些壮士意气,劝勉莫失意的情调,完全无关吟风弄月。
  “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风云无便,未容黄鹄轻举……”歌伶唱得壮志凌云,唱得万般委屈。
  世于将低哑笑开,霎时,满屋丝竹顿停,无人敢再发声,数十双眼直瞅着他不放,眸色戒慎恐惧。
  他笑得张狂而凄迷,胸口剧烈震动着。
  “王爷。”傅年向前一步。
  世于将的笑声渐歇。“这是你点的曲?”
  “……是。”
  “你是想要劝勉本王别失志,还是在笑本王落魄?”他笑得嗓音发哑。
  “傅年不敢,傅年只是希冀王爷别因而失意。”他二话不说的跪下。
  世于将唇角勾着邪气的笑,笑声未歇。“本王双眼已瞎,你还想怎么着?”
  “傅年并不是希冀王爷再回边城,只是希冀王爷……振作。”简单两个字,他却说得好艰难。
  并非他怕死,而是怕王爷会因而更颓靡,他打小在王府长大,与世家渊源极深,自然清楚世家发生的大小事件,就连王爷的事,他也从千里侯送回的书信中得知,却得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慵懒斜倚在扶手上,世于将淡道:“换首曲子吧。”
  “……是。”傅年起身,使了个眼色,乐倌立即再奏,换了首曲调轻扬的山坡羊,词意无关壮志未酬,唱的是闺情。
  “嫩绿芭蕉庭院,新绣鸳鸯罗扇……”
  “下去!”
  歌伶才唱上两句,屏榻上便突然传来世于将暴烈的喝声,她给吓得双腿一软,泪水喷出,伏在地上不得动弹。
  这动作,差点撞上刚端酒要入内的奴婢。
  那奴婢瞧了里头一圈,淡淡地扬起笑。“啊,这是怎么着?有乐器有歌声,怎么却不见有人跳支舞助兴?”
  话一出口,抽气声此起彼落。
  世于将浓眉揽起,青筋狂肆地在额际如蛇信般跳颤着,唇紧紧地抿成一直线,然那怒不可遏的神情教苏尹不由得拍额低叫,让傅年朝那奴婢投去欲先杀而后快的目光。
  那奴婢一脸无辜地眨眨眼。“我说错了吗?不都是应该这样的吗?”
  傅年闻言,心更是快要窜出胸口,又是比着又是指着嘴,不出声的肢体动作非常明显地要她闭嘴,但也不知道她是真看不懂还是在装傻,只听她又说——
  “本来就是啊,这儿的花娘这么美,若不跳支舞,这筵席也太冷清了吧。”她看向跪在屏榻底下的玉萝,玉萝则已吓得芙靥如灰。
  要她跳舞?不如叫她去死好了!王爷的眼又看不见,在他面前跳舞,不是存心要笑话他,等着被砍头?
  她抖得不小心抚上世于将的腰间,很倒楣地摸上那只玄色小瓶,吓得水眸瞠圆,来不及抽回手,她的手已被紧紧扣住,痛得她泪流满面。
  “王……爷饶命……”几个字,她颤不成语,说得好破碎。
  “谁允你碰本王了?”将她拽近,世于将已不能视物的黑眸缠烧着怒焰,唇角勾起教人胆寒的冷笑。
  厅堂上众人噤若寒蝉,乐倌们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傅年更是捧着额无声哀嚎,而苏尹则选择什么都没看见。
  “玉萝,不是……”好痛……
  “哎,王爷真小气,才碰一下就这么狠。”突地,那清润嗓音如落叶般落在平静无波的水面,震起涟漪,吓得乐倌们掩嘴,免得不慎尖叫出声,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丫鬟到底是打哪来的?
  不想活,也别拖着大家一起死啊!
  第12章(1)
  黑眸垂落,世于将噙着浓烈杀气朝声音来源探去,将玉萝甩到一旁。
  傅年见状,使个眼色,要苏尹赶紧把人带离大厅。
  “……你是谁?”好半晌,世于将沉哑地启口。
  有股淡淡的药味迎面袭来,熟悉得救他心跳加剧的气味。
  “奴婢——”女子袅袅婷婷地欠身。“尔玉。”
  “何时入府?”那嗓音冷沉得恍若是从霜雪堆里迸出。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依旧笑着。
  接下来,是教众人都胆战心惊的沉默,像是要到天荒地老般的静谧,王爷没开口,大伙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许久,他又笑了。“你,跳支舞给本王瞧瞧。”世于将笑得邪气而残忍,唇角却噙着苏尹才懂的噬血。
  苏尹看向他,心里不禁再次哀叫——王爷的心性真的变了,如今就连个小奴婢都不放过。
  “这有什么问题?”尔玉嘿笑两声,把酒壶往地面一搁,摆好动作,拉起粗布裙摆,正准备——
  “王爷,这奴婢不过是在厨房当差的,她初入王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求王爷别怪罪她,就让小的赶她走吧。”傅年赶紧跳出,挥手要她快走,一面向世于将求情。
  “这又是怎么着?以为本王是会吃人的鬼吗?”他掀唇轻笑,俊儒但瘦削的脸漾起异诡光痕,恍若正享受着某种有趣的游戏。
  “可是……”
  “傅总管,王爷只是想要奴婢跳支舞罢了,这有什么难的呢?”尔玉再次插话,笑得天真,浑然不知大难临头。
  给、我、闭、嘴!这是无声的低斥,来自于傅年快要抽搐的唇。
  尔玉扁了扁嘴,放下拉起的裙摆。
  “让她跳,本王想知道她要怎么跳,本王才看得见。”回来京城快一年,他的心像是死了,身体像是葬在崖底,如今,倒觉得有点像是要活了起来。
  “你傻,想看自然就看得到啊。”尔玉银铃般的笑声逸出。
  抽气声再次此起彼落,傅年的眼珠子瞪得都快要掉出来了,苏尹则是直接掩面不理她的死活,反倒是世于将,他蓦地站起身。
  “王爷。”苏尹立即向前护着他。
  他却挥开他的手,尽管目视无物,但依旧可凭声音来源,精准无比地锁住那说话的人。
  你傻……你傻!那是玺儿的口头禅,她对谁都这么说的!
  好似百年前般的遥远,那痛楚瞬地在浑身上下再次点燃,就像是地狱之火般不放过他,像在告诫他,不准忘了她。
  她像根心中软刺,不断在心间扎了又扎,他也不拔,蓄意伤着自己,不让自己快活好过。
  “王爷?”傅年小心翼翼戒备。
  “跳!给本王跳!”他暴声吼着,“否则本王就斩断你的双脚!”
  他痛快伤着自己,惹恼他的人也别想好过!
  “啊,王爷,尔玉不是已经在跳了吗?”她笑着,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你在耍本王?”那嗓音暴跳。
  “哪有?”尔玉忍不住喊冤,不忘跺了跺脚,“我在跳了,就在王爷的面前,王爷看见了吗?”
  实际上,她动也没动,只是站在原地喊话,吓得傅年腿都快软了,乐倌一个个飙泪互拥,像等着天崩地裂到来。
  世于将缓缓握紧拳头。“本王什么都没听见!你以为你是谁?你会连半点脚步声都没有吗?”放肆!小奴婢竟敢当着如此多人面前戏弄他!
  “王爷,尔玉身轻如燕。”她呵呵笑着。“不然,你问他们。”
  众人全都傻住了,难以置信她竟大胆到这种地步。王爷根本不可能问!他们也不可能答!好卑鄙,竟然出这种贱招。
  “尔玉,下去!”傅年二话不说,赶她走就对了。
  世于将忽地低声笑开。“本王不想瞧你那破烂舞姿了,本王要你唱首曲,唱得好,赐你无罪,唱得不好,就撕烂你的嘴。”
  “王爷想听什么呢?”她从容自在,好像压根没将他的暴戾看在眼里。
  “随你。”
  “那就——”她清了清喉咙唱着,“海枯石烂两鸳鸯,只会双飞便双死……”
  “滚!”世于将长腿一扫,踢翻了搁在屏榻前的矮几,美酒佳肴泼了满地,就连苏尹也走闪不及,落个池鱼之殃。
  “可是……”
  “不走,你是想死吗?”傅年恼火地扯着她就走。
  “哎,王爷可真是难伺候呢。”她哎呀哎呀地叹。
  傅年双眼像是要喷出火,硬是把她半拖半拉地扯出厅外。
  可临走前,尔玉不忘再看那怒火冲天的主子一眼,眸色冷冽如冰,微乎其微地哼了声。
  她缓步离开大厅,瞧四下无人,立即快步朝世于将的主房而去。
  她像只猫,步履无声,走进主屋,在不着灯的房精准无比地走到他床前,在床架上头搁了样东西,随即准备离开,岂料才刚踏出门,立刻察觉有人轻步在屋檐上移动。
  蓦地,她停在原处,不染笑意的眸在暗处异常透亮,冷粹如冰。
  “尔玉姑娘。”来者一身黑衣劲装,清冷长剑就搁在她的颈上。“宫大人要我来问你,何时可取征北王的命?”
  “宫大人会不会太急了点?我今天才刚混进府呢。”她似笑非笑,水眸锐狠。
  ***
  送走了闯祸精后,接下来,身为总管的傅年就得来收拾残局了。
  遣走被吓得花容失色的乐倌们,差人整理满室狼藉后,懒躺在屏榻上的世于将怒意犹生地问:“她是谁?”
  苏尹挑起眉,看向傅年。
  “禀王爷,尔玉是今儿个刚入府的奴婢,在厨房当差的,许是人手不足,才会要她端菜上厅,扰了王爷的兴致,还请王爷恕罪。”身为王府总管,办事不力,惹恼主子,他罪该万死。
  苏尹开口状作叹气,却不敢发出声响。王爷的耳力向来极好,点些微的声响都逃不过他的耳,尤其当他失明之后,耳力更甚。
  所以大伙在他面前都过得战战兢兢,就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浑身是刺的主子,罚了大伙不打紧,就怕伤了主子的身体。
  “……她长得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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