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让下人们退下,自己带着我去找凛。路上他跟我说,这府里除了凛从宫里带出来的琬衣外,就只有他派遣来的乐生。“姑娘还记得乐生吗?是姑娘当年托在下照顾的那双孩子中的妹妹。”
我看了看安王,茫然地摇了摇头。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我脑容量有限,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你是来看看就走,还是准备以后都和二哥共同进退?”安王突然停下来,严肃地问道。
刚好到一个岔路口,直觉告诉我颜凛在右边。我越过安王向右边那条路走去。走得很慢,可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安王,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可是没有答案。我知道哥哥在等我,我终究是要回去他身边的,做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做唯一拥有哥哥的爱哥哥的笑的那个幸福女子。可是,我又会质问自己,那我现在来看颜凛,是为什么,来看他一眼然后无情无义地走掉?
这些问题我想了两天,最后的答案都是:一切等见到颜凛再说吧。我人都来了,难道不去见他?可是,见到他,我又能无牵无挂地回去当我的幸福的新娘子吗?
每次想到这些问题就头痛,我这个头脑简单的人果然是不适合做这种高强度的脑力劳动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来看他。
我把写好的纸条递给安王。前面能隐约看到一扇门。我深呼吸了一下,对安王露出个微笑,打了个简单的手势——我一个人走过去。
“嗯。”安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转身的那瞬间,我听到了安王低不可闻的一声——二嫂……
幸福在我的左边,而我却不是个左撇子。
这句话突然间浮现在脑海里,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看见的话,可是它就是这么轻飘飘地浮出了水面。
也因为这句话,让我坚定地相信颜凛在右手边,甚至没想到他是不是那个在等我的幸福。
穿着象牙白便袍的男子正靠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安静地看书,身旁是一只纯白的胖胖的布熊。
画面有点滑稽,一个温润的美男子,跟一个大白熊,怎么看都不搭。可是又很神圣恬静,让人不忍破坏打扰。他在静静地看书,胖熊在静静地陪着他。
可是看到这一幕,我只是想哭。曾经我说:我的秋千是让人在午后乘凉品茶读书的,不是用来批奏折的。曾经我笑,明黄庄严的龙床上摆个白白胖胖的大熊很另类很搞笑。于是,之后颜凛每次陪我坐秋千时都不再把奏折堆在身边;也于是,之后那胖熊就一直寄居在养心殿……
午后,香茗,古书,秋千,白熊,颜凛……
我站着门口,脚无论如何迈不出去。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掩住了嘴,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了视线。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转身走了出去。
安王蹲了下来,递给我一手帕。我没有接,一直把头埋在膝盖。
让我哭吧,心里的酸心里的痛如果不哭出来,心会溃疡我会窒息。就让我哭吧……
承担4
没察觉到有人离开,也没察觉到身边换了个人。只是抬头的时候,身边的已经不再是递给我手帕的安王。即使哭得眼睛看东西都朦胧,我还是能看到颜凛脸上写着的担心。
而我抬头的同时,颜凛的大手也落在了我头上。他只是摸摸我的头,然后固定姿势,眼都不转地看着我。
不知道是哭太久了眼睛酸涩,还是看到颜凛如此真实地出现在眼前觉得很不真实,反正眼泪不知不觉中又开始往下掉,而且,无法控制。
颜凛把我的头按在他怀里。“如儿,你终于回来了……”
本来就无法控制的眼泪,在听到颜凛那透露着哀伤的话后更像开了闸。
颜凛没忘记我,我该高兴的不是么?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悲伤,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我离开颜凛的怀抱,用袖子胡乱擦了眼泪鼻涕,忍着眼泪咧开一个夹带着哭的笑容,轻轻唤了一声:凛。
当时的我被愁云惨雾笼罩着,根本没发现,刚刚的那一声“凛”,竟然是唤出了声音的。很轻,可是,却真真实实地有了声音的本质。
凛掏出手帕细细替我擦了脸,然后扶我站起来。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只是静静地跟着他,低头看地,一看颜凛,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流。颜凛紧紧地牵着我的手静静地带着路,他懂我,他知道只要一出声,我就会忍不住落泪。就算现在的他没能力给我幸福,他也还是不愿做那个让我掉眼泪的男人。
颜凛原来只是把我带到客房,亲自打来水,亲自给我洗脸。期间,一句话都没说。
我没有阻止他,坐着看他忙里忙外,任由他伺候我洗脸梳头。这是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为我做的吗?这不就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两夫妻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吗?可是,为什么偏偏到这个时候,我将为人妻、他已是过去式时,这些梦一样的情景才会出现?
上天,究竟什么时候才会不再和我做这些感情游戏……
“如儿,你过得好吗?”一切妥当,颜凛坐在我身边,依旧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上天究竟是对我好还是不好,为什么我总要遇到这般深情的男子?这种“你过得好吗”的话不是应该由我问的吗?来之前怕颜凛不记得我,可是当面对他的款款深情时,我又很有罪恶感。
我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来这里?就如安王问的,我是来看一眼就走,还是留下来同甘共苦?面对这样的颜凛,我能一走了之吗?当年离开他,他还有他的江山、还有他庞大的后宫;可是,如今,他又有什么?他只有一个空空的头衔、守着一间空空的大屋子,可是,这顺亲王的一切,跟颜凛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能在颜凛这般落魄的时候扔下他不管?如果他当年很讨厌我,巴不得我死,我可能来看了他笑话就走。
可是,他是谁?他是晴逸的爸爸,他是当年那个爱我宠我的颜凛,他就是那个就算有千万妻妾仍许我唯一的颜凛,我能这么没心没肺,看完一眼就拍拍屁股溜人,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吗?
承担5
我很好。
我写道。可是怎么都写不出类似“你好吗”的话。因为连我都觉得那个问句好讽刺。
“如儿,你……”颜凛很惊讶,看看我又看看本子。
哑了……不过已经习惯了。
我故意装作不在意地对他笑笑。别人问我是不是哑的时候,我觉得厌恶。可是颜凛问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酸。当年那个载歌载舞赢得他芳心的静如不见了,现在的是忘昔,哑巴忘昔。
可能上天要惩罚我,做过这么多坏事。
手在写,头已经别开了。真奇怪,室内都有沙子入眼……
我写的话自嘲自讽,可都是大实话。如果我当年没有那么执着要去害德妃、那么执意要离开,我就不用经过那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生活,我就不用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丑八怪直到现在都还是个哑巴,我就不会有痹症就不用上云雪山就不用欠魔男还不清的情……我不会把神佛当精神支柱,但是我相信因果循环,我相信命定。
“不怕的。”颜凛抓住我的手,一如很多年前。热传递没变,热量始终是从他温热的大手传到我冰冷的手。可是,除了这个,什么都变了。
我轻轻抽回被他抓住的手。笔落下又提起,落下又提起。却始终写不出那句:我快要嫁人了。
最终,浮现在纸上的是一句:我饿了。
刚刚在我抽离手时愕了一下的颜凛,看到我的字后露出大大的笑容。刮了刮我鼻子,“馋猫,我给你做吃的。”然后便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笑容、刮鼻子、拉手,一切动作都那么自然那么流畅,就像我们从未分开过。就像我们本来就是一对新婚小夫妇,每天早上起床他都会给梦中的我一个香吻,然后带着睡眼惺忪的我去准备爱心早餐。
我始终没有握紧他的手,只是随他拉着。我不知道颜凛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只知道,他很用力地紧紧拉着我的手,好像怕一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
其实我不知道,颜凛他懂,他什么都懂。可是,就算只是昙花一现南柯一梦,他也甘愿沉沦直至花败梦醒。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颜凛是会煮东西的。我一直以为这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应该是除了满腹经文外什么都不会,应该是个生活白痴。却万万没想到,那个神一样的男子居然也是会做这些事情的。
看着颜凛洗菜切菜、腌制、炒煮、调味,做得头头是道紧紧有条。而且,完全没有我下厨时那种手忙脚乱的慌忙,他似乎从从容容就能把一切做好。原来,煮饭也可以这般优雅。
我还在一边傻眼的时候颜凛已经把一碗姜撞奶递到我面前了。“尝一下吧,我试了好多次,都没能做出你那种味道。”
抬眼,对上他满是笑意的双眼。我双手捧着碗,这碗甜品分量很重,捧得我心都沉甸甸的。其实我真的是个很幸福的女人,真的很幸福。可是我却不是个配拥有幸福的女人……
很好吃。
我吃着,笑着对颜凛“说”。
颜凛笑得很开心,从满眼期许变成满心欢喜。像被大人们夸并奖了糖的小孩子。
尽管很饱腻,我还是把一整碗的姜汁撞奶吃完了。这是颜凛第一次亲自为我做的食物。它比金山银山钻石都要珍贵。
颜凛叫我吃不完就不要勉强,他问我还会不会吃多了不舒服。我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安心。
颜凛做了6个菜,都是些清淡的小菜,都是当年我说过好吃的。分量也不多,在精不在量。他不作声,我也知道,他没忘记我们当年的一切。
我说过,宫里总是备那么多菜好浪费;我说过,反正品种这么多,分量只需原本的三分之一就够了。曾经因为我的胃不好,凛下令给我吃的菜里一定要少油少糖少盐无辣无刺激性,也因为这样,当年他陪我吃了好长一段日子的淡而无味的东西,后来的饮食也一直是以清淡为主;曾经他怕我吃多了不舒服吃少了会饿,于是养心殿里永晴宫内终日开着小灶,他用很健康的小吃多餐的方式护养着我很不健康的胃……
心锁1
琬衣呢?怎么回来这么久都没见到她?
我连忙扯开话题。不能再想胡思乱想了、不能再回忆以前了,眼睛长在前面,就是为了让我们朝前看的,不是么?清醒点吧林静如,抱着回忆能过一辈子么?
慌忙中写完,才发现,自己居然用的是“回来”。回来是个很温暖的词,有家才能有回可言。终究是想太多了,颜凛就算是家,也不再是我的家了。
颜凛把我的逃避和慌张看在眼里,却没揭穿我。
“琬衣这几天都不舒服,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她吧。”说完他宠溺地轻捏了下我的脸,“不是说饿吗?走吧,先去吃饭。”
因为我不能说话,颜凛不会看唇语,为了不用我顾着写字耽误吃饭,颜凛一顿饭也没说几句话,说的也都是陈述句和祈使句,不用我回答的那种。
尽管吃之前已经饱了,但我还是尽量往肚子里塞食物。颜凛为我做的第一顿饭,我一定要多吃点再多吃点……最后当然是颜凛打断我的,看到我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他就招呼人把菜都收走,换上花茶。
“一次不要吃太多,对胃不好。如儿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我望着颜凛,这样深情的男子,被我负过依旧不计前嫌地爱我宠我的男子,我林静如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糟蹋他呢?你说,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来了,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我凭什么?
所有的纠结歉意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我摊开他的手,认真地在他掌心写下:对不起。
颜凛反手将我的手包在手心,轻轻的柔柔的。“不要紧的如儿。”
这一刻,我似乎听到了他的心碎掉一地的声音。心理作用,绝对是心理作用!
我起身拍拍坐皱了的衣裙,也顾不上他不会看唇语,强笑着说了句:我去找琬衣。然后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我是鸵鸟,以前是,现在也是。不想面对的事就把头埋到沙里,心里默念: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都听不到……就算知道我一个人当鸵鸟会让很多人难过,我也还是没学会勇敢地面对这个残忍的社会……
我当然不知道琬衣在哪里,事实上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刚刚只是为了躲避那些暧昧的、情愫暗生的场面才逃出来的。
颜凛没有追出来。我不知道原来当年我的出走并不是一个人走,还把他的心也带走了。可是却在四年后在他面前把他那脆弱的心一下子打碎,他有勇气面对我一次的逃离,却没办法接受再失去我一次。我不知道我逃离现场后,颜凛双肘撑桌,脸深埋在手里,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也没人看得到那一地血淋淋的心的碎片……
拿着纸问了好久才知道琬衣在哪里。顺亲王府里的下人都不是一般下人,他们只是挂着下人的头衔在这里监视颜凛的人。所以他们看人都带有一种探视,让人很不舒服。
琬衣住的是一独立的院子,看来颜凛并没有把她当下人。这是,爱屋及乌吗?想多了想多了……
我甩甩头,往院子里走去。前庭里种满了黄色的花,还有几株枝叶茂盛的梅树。
…
困得很……本来想写完琬衣的……明天吧……晚安亲爱的们!!
心锁2
想起高中学过的《西厢记》里的那句“碧云天黄花地”。文里的崔莺莺日盼夜盼心念念地等着张生高中状元归来迎娶她。此情此景,莫名其妙地就会觉得,这里的女主人,应该也是等爱之人吧……
咳咳,扯远了。话说,我虽然在乱想着,脚却丝毫没停歇。
事实证明,这年代所有住所的建筑都是一个结构的。一座建筑物,进去是大厅,一边是饭厅一边是偏厅,偏厅进去是主人房。当然,偏厅也是有门直接进去的。而客房和小灶通常分布在主建筑物的两边。
主建筑物敞开着门,大厅里没人,我便“悄悄”地向偏厅走去。不是我这么没礼貌不打招呼就进屋,实在是没看到人,而你我都知道,哑巴是没有办法大大声地问“请问有没有人啊”之类的。
偏厅也还是没有人,主人房和偏厅用一珠帘隔着。房里一人斜靠在床上,一人跪坐在床沿的脚踏上。看不清样子,却大致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琬夫人,您多少吃点吧,最近几天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要不,再找那天的大夫来瞧瞧?”
“我实在吃不下,先放一边吧,我饿了自己会拿来吃的。你也不用伺候我了,去照顾公子吧,我们俩都不在身边,他想唤个人都没有。另外,说好了以后不要叫我夫人的,还是叫回我琬衣吧。”
“琬夫人说什么话呢,您是王府里唯一的夫人,以后必定会成为王妃的。还有,夫人放心吧,是公子叫我来伺候您的。公子听到夫人不舒服,很是紧张呢。”
两声叹息。
一声是琬衣发出的,一声是我发出的。
我像偷听了什么秘密的孩子,匆匆忙忙跑到外面。琬衣她们口中说的公子应该是凛吧,琬夫人、顺亲王妃……
来之前还想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辜负这么个深情的男子是件多么罪过的事。原来我还是想多了。看来凛是真心对琬衣好,而不是我一厢情愿以为的“爱屋及乌”。我应该高兴的不是么?凛和琬衣同时得到幸福……
可是,我为什么有该死的酸溜溜的感觉?
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