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卢岩随口问道。
“你当初不是说拒绝了人家季家?原来说是让人为妾,结果人家拒绝你啊?”刘梅宝笑眯眯的问道。
卢岩身子一僵。
“哪有,我说那话就是拒绝…”他说道。
“你拒绝别人就是让人当妾?”刘梅宝笑眯眯的看着他,“这种法子倒挺独特的。”
“不是,那时他们家身份高,哪能肯让自己家人当妾,我知道这个,说出这个话就是拒绝了。”卢岩笑道,伸手在刘梅宝的肩头揉捏,一面没话找话,“那阿胶做完了吧?累不累?多休息”什么的。
“那要是人家当时答应了,你其实并不介意家里多个人?”刘梅宝拉下他的手,在自己手掌中玩弄,一面笑问道。
“怎么会,我可记得你说过不许有妾什么的,那就绝对不会有。”卢岩立刻认真说道。
“我那时还没说呢。”刘梅宝笑眯眯说道,“你是不是心里想着有个妾也不错?”
“绝对没有,从来没有。”卢岩摇头说道,一面看了看外边,“时候不早了,师爷说有点事要和我说,我先走了,忙完了就回来陪你啊。”
刘梅宝笑着拧了下他的腰。
知府夫人走了之后,便再没有说客过来了,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开春之后,天气渐渐回暖。
刘梅宝出现在河东驿堡的大粥棚前时引起一阵骚动。
“卢太太施粥来了。”
伴着这句话,很多饥民开始往这边跑,更有一些原本已经在别人家粥棚前排队的人也犹豫着挪动脚步。
同样是太太,同样是含笑施粥,但对于这些见惯了人情冷暖的饥民来说,这位年纪轻轻的卢太太,笑的最真最温和,在她面前大家更多感受的是亲切,少了一些战战兢兢自惭形秽的敬畏。
“真是惯的,有吃的就不错了,还学会挑食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打扮华丽二量岁的女子看着刘梅宝这边说道,一面愤愤的将手里的勺子撂在锅里,溅起汤汁,吓得面前佝偻身形小心递来碗的灾民一个哆嗦。
“来来,别急都有。小心点别烫着。”她身旁另一个女子忙伸手接过,给这灾民舀了粥,笑着说道。
灾民连连道谢捧着碗急忙忙的走开了。
“姐姐你也是,咱们能跟人家比嘛,人家现在是操守太太,炙手可热。”她笑道。
二人都向那边看去,忽地见从路旁有马车疾驰而来,马车未停稳,便从上下来一人跌跌撞撞向这边而来,几步就到了刘梅宝的粥棚前。
“太太,”她一头跪在正施粥的刘梅宝面前,“你是大善人,给了这千众灾民的活路·求太太也给我这个区区小女子的活路…”
在场诸人闻言惊讶,喧闹顿消,视线都看向这女子。
“是季月娥,季月娥!”那个一旁施粥的女子啪的扔下勺子,再不理会排队的灾民,满脸的兴奋的就走,“快瞧瞧去,有大热闹了。”
四面八方的人群渐渐向这边涌过来。
刘梅宝常在粥厂以及灾民窝棚中走动,给她下跪的人几乎是时时刻刻都能遇到,这个女子陡然出现跪下时;众人包括她在内都以为这又是表达感恩的受助灾民,没想到竟然说出这话来。
再看这女子,穿着藕荷色交领长袄,虽然单钗素花,清瘦娉婷,但那形容气度任谁一眼就看出是个富贵人家的。
刘梅宝认出了地上的女子,她的神情冷下来。
“姑娘…”
马车上涌下的妇人此时也都跟过来,跟在季月娥身后跪下来,有劝季月娥的也有哭求刘梅宝大人大量的,又是哭又是喊乱哄哄热闹。
“这是怎么了?”围观的人纷纷询问。
“干什么干什么?”在粥棚四周护卫的兵丁们也察觉不对;厉声喝着驱散众人,“散开散开!”
“太太,我知道我家败了,我配不上大人的家门,只是俗语说一诺千金,好女不嫁二夫,还求太太成全…”季月娥流泪哭道。
虽然是在哭,但她的声音又尖又亮。
这话一出,四周的嗡嗡声更大了。
“哎哦哦哦…”站在人群外边,怎么也挤不进来的两个女子踮着脚听到对视一眼,眼睛亮亮的笑,更是往前挤得厉害。
这样的场面刘梅宝从来没遇到过;脑子不由懵了一下。
这算不算就是后世常说的突发事件,考验的是政府应对。
她不是她自己,她还是卢岩的脸面。
“真是可笑,你说什么呢?”刘梅宝沉声喝道,一面竖眉招呼兵丁,“疯言疯语的快带走。”
刘梅宝一发话,被挤在外围的兵丁立刻齐声呼喝,挥起手中的兵器冲挡着路的人劈头盖脸的打起来,顿时哭爹喊娘你推我搡的让出一条路来。
四五个兵丁护住刘梅宝,另有四五个就要去抓季月娥。
“敢动我,我就死给你们看。”季月娥猛地站起来,飞快的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的咽喉,泪眼朦胧,神情凄惶。
尖锐的金簪紧紧贴在她如玉般的肌肤上,有血渗出来。
这架势是一心寻死。
兵丁们一愣,转头去看刘梅宝。
不管是死是活,这女人在这里闹这一出,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对卢岩的名声定然有损。
刘梅宝看着被季月娥的紧紧握着手里的簪子,如果世上真有精神力存在的话,这女人只怕已经死透了。
仆妇们又是哭又是惊叫。
“太太,求求太太慈悲,给我们姑娘一条活路吧!”
她们纷纷跪地冲刘梅宝叩头,又吵又恼,将她们小姐和兵丁格挡开。
“刘梅宝,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如今是官家的小姐官家的太太,我季月娥罪民白身不配到你家为妾…”季月娥看着刘梅宝,流泪尖声说道。
因为兵丁方才的气势,骚乱的人群安静一刻,要咬手瞪眼的看着场中,待听了季月娥这话,低低的议论声又再次响起。
虽然场中目前只说了不过三四句话,再加上这是纠纷双方是两个年轻女子,事情的大概大家猜也猜得到。
无非是小妾要进门,主母不允许…¨
“谁瞧不起谁呀,那刘梅宝什么出身地位,要不是妻凭夫贵,如今得以人人奉承,跟季月娥比,谁跪着求谁还不一定呢…”站在外边的那两个女子笑道,看向场中满是幸灾乐祸。
因为站在外边,此时又人多纷杂,她们也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嘻笑。
话音刚落,便听有人怒喝一声大胆。
二个女子陡然背着声音吓得腿一软,转身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四五人,皆是腰粗身壮神情凶悍。
为首的一个身穿旧皮袍,不是卢岩是谁。
第二百二十五章 有情
二女顿时傻了眼,浑身颤抖缩在一起。。
“你们是谁家的妇人?”卢岩怒目喝道。
那二女哆嗦着的哪里说得出话来。
卢岩也没等她们回话。
“掌嘴。”他说道,然后看也不看这二女一眼大步走过去。
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嘴声以及女子的尖叫哭喊,顿时将场中的热闹都吸引过来,就连那拿着簪子的季月娥都忍不住看过来。
卢岩大步而来,神情冷峻,眼中带着难掩的怒意。
满场再无人半点出声,就连那哭嚎的季家仆妇都缩头噤声。
见他看过来,季月娥手中簪子一松,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身形一软,慢慢的跪坐在地上,肩头耸动泪如雨下。
刘梅宝却是有些焦急,冲他使眼色让他快走。
这个场面下他怎么过来了,见到了也该快走开才是,被着女人当面闹,就是没事也得说出点事。
卢岩并没有看季月娥,几步过去将刘梅宝掩在身后,目光只是扫过那些肃立的兵丁,沉声问道:“你们就是这样保护太太的?”
兵丁们神色惭愧。
“还愣着干什么!”跟在卢岩身后的一个男人瞪眼喝道。
兵丁们领会,立刻毫不犹豫的冲季家的妇人们冲去,一手一个,连拉带拽毫不留情,季月娥也没有被特殊对待,同样被一个粗壮兵丁一手揪起。
“我不要你为难。”与惊恐的仆妇不同,季月娥毫不挣扎,她顺从的向外走去,一双眼只看着卢岩,流泪道,“我不要你为难,我走的远远的。
她神情哀戚声音断肠,在场众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大胆!”人群外又是一声断喝,但见季富成由七八个子侄拥簇着疾步而来。
“放开!”他看到被兵丁抓着的季月娥怒声喊道。
季富成这种嗓门对于兵丁来说根本就没有震撼,手都没抖一下充耳未闻。
“来的正好,季先生,将你家的人看好了。再敢来惊扰我家人,刀剑可是不长眼的。”卢岩抬抬手示意,一面看着季富成沉声说道。
兵丁们领会,将季家的妇人们一把推到季富成面前,人也在此肃立,摆出护卫姿态虎视眈眈的瞪着季家众人。
“刀剑不长眼?”季家一个子侄怒声说道,死死的瞪着卢岩:“当初求我们帮忙的时候怎么就长眼了!姓卢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样对持下去可不行,不管如何卢岩的名声必定要受损,刘梅宝心内焦急,不过还是因为纳妾不成的事,这事好办,一个善妒的主母总比一个被人各种猜测的操守要好说也简单的多。
更何况,说自己善妒也不为过,她的确是绝对不会允许有女人进门
刘梅宝迈上前一步才要开口说话,卢岩察觉伸手握了下她的手。
“这是男人家的事,你不要参与。”他说道。
跟刘梅宝说话他的声音缓下来但传达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
刘梅宝被他说的一顿。
“真是可笑,我怎么求你们?我什么时候求你们了?”不待刘梅宝再有动作,卢岩看着季家众人皱眉说道。
“卢岩!”这一次是季富成开口了,他抬手制止愤怒的似乎要一涌而上胖揍卢岩一顿的子侄们,“做人不能太无耻了!”
“谁无耻了?”卢岩神情更冷,慢慢的踏上前一步,他抬抬手,兵丁们立刻散开两边,“无缘无故的,你们家的女人都疯了吗?你是怎么做家长的?”
“卢岩!还不是你过河拆桥背信弃义!我季家的女儿不是随便能被羞辱的,就是死也要死的清白。”季家一个子侄再次喊道,见兵丁退去,便站出来恨不得将手指点到卢岩的鼻头。
“什么背信弃义?”卢岩皱眉,“你我有什么信,有什么义?”
季富成面色沉如锅底。
“好,好”他看着卢岩点头,“民不与官斗,既然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说罢带着深深的悲戚愤怒看了他一眼。
“我们走。”他厉声说道,转身便要走。
季家众人同样悲戚满满,恰逢此时北风呼啸,颇显悲壮的扶起妇人劝慰女儿。
卢岩哼了声,丝毫不予理会。
刘梅宝咯吱咯吱的几乎咬碎了牙,心里无数的咒骂要破口而出,但却知道决不能破口而出,此时的形势她们夫妇已经落了下风,说好话要被人认为心虚,说狠话也要被人猜测心虚,总之这季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豁出不要脸在他们夫妻身上泼上一瓢污。
“慢着。”她忍了又忍终于再不能忍,踏上前一步,开口喊道。
她这一出声很是让人意外,已经转身的季家众人也都停下来。
“梅宝。”卢岩皱眉要阻止她。
刘梅宝冲他摇头一笑。
“我知道这是男家的事,我这个内宅妇人不便开口。”她看着卢岩,却是对人缓缓说道,“但妇者以夫为天,我不能看着我的夫被人如此刁难。”
说完这话,她的视线转向季家。
“我知道季先生很生气,是因为我家拒绝了纳你家姑娘进门的事,这门亲事,你家提过是事实,我家拒绝也是事实,但背信弃义绝非事实,从来没有信约,何来背弃一说?”她认真说道。
“没有背弃?没有信约?”季富成冷笑一声,看向卢岩,“你以为你是怎么从依律处斩的军法下逃生的?”
依律处斩?这句话让现场顿时骚动起来,反而没人去注意季富成要说的意思。
卢岩和松山堡因缴获而争斗的事民众都不知道,当突然听到这个在他们眼里英明神武又恩德深厚的好官竟然要被依律处斩,简太震惊了。
在民众嗡嗡声起那一刻,刘梅宝便提高声音将事情的原委讲了。
“天呀,大人为我等如此,苍天无情,民生多艰,大人为养活我众不惜涉险….”人群中忽的有一老者流泪喊道他高举双手跪下,“何以补报,何以补报,何以补报。”
这句话连喊三声老者俯身叩拜。
一时间场中遍地跪倒齐声喝唱此话。
气氛陡然转变。
怎么成了对这男人的歌功颂德了?
季家众人微微怔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爷,咱们不是来说这个的!”有人忍不住凑近季富成低声提醒道。
季富成瞪了那人一眼,我又不是傻子。
“卢大人恩德深厚,视民如子,人人皆知,但他负我季家欺我家弱女,也是事实!”他冷声说道。
卢岩带着几分不屑冷笑,要说话,却被刘梅宝抢了先。
“季先生,你为何口口声声非要说我家大人欺你负你,这到底从何说起啊?”刘梅宝皱眉问道,面上有些无奈又有些恼怒。“你家大人是怎么被救出来的?我家老爷日夜奔波以达上官听情由我家妹妹亲自收集千人诉情书….”
“达上官听情由?千人诉情书?”刘梅宝一把抓住,眼睛陡亮,迈上前一步喝道。
她先前说话的声音清亮但是柔和陡然拔高且硬气逼人,让这子侄不由愣了下。
“你的意思是说,都是因为你家老爷我家大人才得以豁免?”刘梅宝咬唇问道。
季家众人冷哼一声。
“是不是的我们说也没什么用,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季富成淡淡说道。
“我不清楚。”刘梅宝看着他说道,“所以我想问问先生,你奔波幸苦要上官达听的是什么情由?竟能让上头的大人们动容?你家姑娘亲自收集的又是什么人的诉情书竟能让上头的大人们法外开恩?”
季家子侄一愣,季富成脸色一变,暗叫一声不好,还没开口,这边已经有人高声喊道。
“是我家大人抚慰灾民尽心赈灾的情由,是这里三千灾民感念我家大人恩德深厚的情由。”
师爷话音一落,他身旁的书吏们也纷纷开口。
“就是赈灾是我家大人赈的,诉情是这三千灾民诉的。”
“难道说这些情由是由你送达上听,就成了你的恩情功德?那这世上的功德得来也太容易了吧?”
伴着这些话的散开,场中的所有的视线都看向季家众人。
但与此时的眼神与方才那种带着几分疑惑甚至恻隐完全不同了。
“你混淆视听强词夺理…”季富成铁青面容开口。
刘梅宝摇摇头冲他低头施礼。
“先生,我谢谢你奔波幸苦,援手相助,这一点我永生不敢忘。”她整容说道,说罢又看向在场的众人,看着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弱妇幼,忽地冲他们低头施礼。
“我也谢谢大家,正因为有你们在,才能让我家大人有情由可讲,有情由可诉,法无情人有情,要说我家大人是因何从依律处斩的军法下逃生,说到底是因为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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