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沙州?”贤妃的语调明显有些上扬。
不等小树回答,柳月容的声音传来:“树儿,先进去吧,你爷爷有事找你。”她又转向贤妃道,“贤妃,陪哀家去园子里走走。”
“太后,恕臣妾直言。”虽然几日来柳家从庄主到庄主夫人、甚至病中的老庄主都以君臣之礼向她这位皇上的宠妃赔礼,但贤妃心里对断臂之仇一直耿耿于怀,今日见了这位传闻中的柳烟树本人,发现也不过尔尔,寻来的途中又听说她要去沙州,心中的不甘更甚,脱口道,“柳姑娘虽贵为燕国皇后,但燕国与苍国只是友邻之邦,燕国皇后的奴才在苍国地界对当今圣上的妃子行凶,岂不是对苍国的大不敬?臣妾可以不计较断臂之痛,苍国却失不得这份体面,太后身为苍国的太后,至少应该请柳姑娘交出对臣妾行凶的恶奴才是。”
柳月容不敢置信地瞅了贤妃一眼,转而垂眸而立,捻着手中的佛珠并不作答。
“贤妃此言差矣!身为贴身护卫,临危不乱护主有功,哪有不赏反罚的道理?”突然话锋一转,小树故意欲言又止地道,“至于苍国的体面,得失最多的不该是沙州百姓被掳之事吗?我倒是听说苍国的皇后娘娘独闯南国大营救回四千余众,苍宏帝为此圣心大悦……”柳烟儿擅自离宫独闯平王大营之事,君玉楚心里悦不悦她不清楚,不过她这话一出,眼前这位贤妃是肯定不悦了。
贤妃闻言,果然如小树所料,再也无心计较其它,问柳月容道:“太后,皇后她去沙州见皇上了?”
柳月容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小树趁机冲柳月容笑了笑,转身向院内走去,脑中盘算着要如何说服里面的老老小小,却无意间听到背后传来贤妃的一句话,让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请太后作主,让臣妾随柳姑娘一同前往沙州探望皇上……”
这样一个贤妃,究竟是如何成为苍宏帝的宠妃的?小树心里只剩无力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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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从苍烟山庄开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位紫衣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苍烟山庄几乎倾庄而动,一番恋恋不舍地话别之后,紫衣姑娘跃上白马,又接过少庄主柳云济抱起的孩子,将他安置在身前坐下。柳云济跟着上自己的坐骑,行紧其后。
“小树,你为何同意带上她?”柳云济看向后面一辆华丽的马车,口气有些不悦。
小树冲柳云济眨了眨眼,笑道:“她执意如此,姑姑也懒得劝了,只好顺她意下了道懿旨。不过,等到了沙州,她大概会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她回头一抬手,一个冷颜美人催马行至身旁,她道,“凌玉,一路上你负责后面那位贤妃娘娘,让她平安抵达沙州就成,至于途中嘛……”
凌玉极默契地领悟到她的潜台词,抱拳道:“主子放心,凌玉会让她有惊无险地抵达沙州。”
听主仆两人的语气,柳云济了然地摇头,调侃地道:“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嫉妒她。”
“对啊,我嫉妒她的无知者无畏。”小树从善如流地道。一路上凶险难测,她当然有理由嫉妒命好的贤妃,以后谁还请得动象她这般大牌的保镖?想想又拍拍怀里小鱼儿的头道,“我们家小鱼儿的命也好。”若不是为了怕她家小鱼儿将来兜兜转转地辛苦,她何苦放着闲人不做去做那个“贤仁”啊?
“哼!”小鱼儿却不领情,气乎乎地将头撇在一边。自从知道要与小树分开一段日子,他的小脾气已经闹了几个时辰了。
小树笑而不语,催马快行,领着一队人招摇地穿过苍琅镇的街道,向镇外行去。
两个时辰后,在昏暗月色下的山道上,小树勒住缰绳,将怀里昏昏欲睡的小鱼儿抱起,偷偷亲亲他的小脸,才把他递给身边的柳云济,说:“大哥,小鱼儿和爷爷他们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柳云济小心翼翼地接过小鱼儿,再一次劝道:“小树,非去不可吗?”上午见了位不知名的客人,她突然就决定要去沙州,其间原由又不肯明说,只说是玉澍宫的事务,拒绝了他的陪同,又让他与继续留在庄内的小鱼儿送她这一程,甚至故意高调地从热闹地集市里穿过,这些不寻常的举动令他满腹疑虑。 。 想下载全本TXT电子书来
“大哥,你又来了!”小树不禁抚额,宽慰他道,“放心吧,办完事我就来接小鱼儿。你回吧,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见小树心意已决,柳云济只得作罢,搂紧小鱼儿,掉转了马头。
“树树,要快点来接小鱼儿!”柳云济怀里传出一个小猫似的声音。
小树闻言,眸光漾柔展颜而笑,不舍地道:“好,小鱼儿要乖乖听济舅舅的话,等我回来。”又提醒柳云济说,“大哥,别忘了,走另一条道回去。”
“知道了,都听你的。我们走了。”柳云济觉得小树行事诡异,又问不出原由,却也不愿违了她的意,一提缰绳,折向另一条叉路,向苍烟山庄方向而去。
“惜玉、新玉,你们跟上去保护小主子,如庄内有事,按我们事先商定的办。这封信明日此时再交给少庄主。”
“是,主子。”凌玉接过书信,与惜玉一起纵马离开。
直听着马啼声远去,望着月色下静谧的山谷,小树才幽幽道:“青玉,把剑给我吧。”
青玉心中暗暗诧异,跟随主子多年,她从不习惯使用任何兵器,今日之举倒是意外的很,这一路怕真是凶险重重。她急忙解下背上的包袱,取出一柄精致的女剑奉上,此剑正是赫赫有名的赤牙剑。
小树接过剑,顺手拔剑出鞘,但见月光下的剑身紫光萦绕,寒光逼人,隐隐透着杀气。她忽然想到了妖人师父,不知此时的她在何处逍遥,如果见到此番情景,大概会幸哉乐祸地哈哈大笑。笑她小树自诩聪明,虽然逃避多年,终是心甘情愿、毫无悬念地踏入老天设的棋局!
※※※※※※
次日夜。柳家老少聚在柳临山寝居外的花厅内。
“云济是说,昨夜过后,这两日出现在镇上的那些陌生人又都不见了?”柳月生问。
“是的。”柳云济自责地道,“那些人恐怕真是冲着小树来的,我早就觉得她昨日的举动不对劲。难道她知道有人对她不利,所以故意离开引开那些人?都怪我,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走了。”
“那树儿她不是有危险?云济猜的没错,肯定是这样,她才会把小鱼儿留在这里。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哪儿了?我让贤妃跟着她去,岂不是增加她的麻烦。”柳月容担忧地说,手里捻着佛珠,直呼阿弥陀佛。
一个人象模象样端坐在椅子上的小鱼儿听着这里,又瞧见崔氏含泪的眼,小脸再也挂不住了,憋了憋嘴,扭扭小屁股,吱溜滑下椅子,眼圈红红地冲进崔氏的怀里。
“大家先别慌!”一直沉默不语的柳临山道,“树儿她年纪虽比云济小,心性看似懒散却也极为沉稳,定然不会做无把握之事。再说,玉澍宫人才济济,身为玉澍宫主子的她又岂会是无能之辈,我们不可小瞧她了,后生可畏,她的武学修为怕早在我和月生之上了。云济你再想想,会对树儿不利的,又会是谁呢?”
柳临山的一席话,让众人提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柳云济想想道:“我问过福叔,他说小树昨日见的那人样貌与小树有几分相似,会不会与二婶的娘家人有关?”
“这么多年,没听说二弟妹有其他娘家人啊?何况当年二弟回信说要回来时,也提过二弟妹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二弟当时是等到二弟妹满了三年孝期才成亲的。”柳月生显然对那封信的内容记忆犹新。
这时,花厅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柳福胖胖地脸出现在花厅门口,他有些语无伦次地禀道:“老……老庄主,有……有贵客到。”菩萨啊,这些天到底是苍烟山庄的什么日子啊?他柳福才从大门迎进过一位太后和一位皇后,如今连燕国的皇上也见着了。
小鱼儿眼尖,一眼认出跟在柳福身后健步踏入花厅的那位,从崔氏怀里跳了下来,欢呼着向来人扑了过去,热情地唤道:“阳阳!父皇!爹!”
见到小鱼儿,夏尘阳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娘俩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他相信有小鱼儿的地方就一定有小树。对小鱼儿难得主动的投怀送抱,夏尘阳愣了愣,仍是伸手将他接住,搂在了怀里。对小鱼儿不伦不类的称呼,他已经习以为常,“嗯”的应了声,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
柳临山等人对夏尘阳的来访却是有些措手不及,虽说他是苍烟山庄的女婿,且也是燕国的一国之君,这礼要如何施才算妥当呢?
夏尘阳眼里倒没这些俗礼,柳临山等人尚没有反应过来,他已依着小树的辈份,嘴里“爷爷”、“姑姑”、“伯父”、“伯母”、“大哥”地叫着,很熟络地见完了礼,然后殷切地问:“小树呢?”
第98章 险去沙州故人重逢
阅罢从柳云济手中接过的书信,夏尘阳坐在那里久久不语,只见他蹙着眉头,眸色沉凝,冷峻的神情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更是诡谲难辩,书信被他捏在手心里拧成了纸团。
众人不明其心思,纷纷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柳云济,小树的两个贴身护卫刚刚递交的书信,柳云济是第一个知晓其内容的。
见柳云济傻愣着,柳月生问:“云济,树儿在信中说什么?”
柳云济喃喃地道:“她说,让我有空去柳家祖坟看看,是不是真的冒青烟了!”
“什么?”柳月生等人听了更糊涂了。
“因为……”柳云济顿了顿,茫然地眼神看向众人,不敢置信地道,“小树说,柳家不久就要出一位女皇帝了。”
此言一出,柳家众人皆惊,个个呆如石像,片刻后才醒悟过来,齐齐地看向夏尘阳。做皇帝就要谋朝篡位,该不会是要抢这位燕和帝的……
“小树是说,她会成为南国的女皇。”察觉到大家的误解,夏尘阳出声解释,将手中的纸团摊开抚平,递给了柳临山,语气有几分无奈地道,“我的又何尝不就是她的?如果她真要做燕国的皇帝,我就不必如此担心她的安危了。此去沙州,一路上定然凶险重重,也不知她此时是否安好?”
夏尘阳的言语中透着浓浓的担忧之意,关切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柳月容和崔氏相觑一眼,两人唇边都漾起一抹会意的笑容,由衷地为小树高兴。站在女人的立场,一个可以将天下排在妻子之后的男人,总是令人动容侧目。
“二婶是南伽帝的嫡亲女儿,小树成了南国的皇太孙女,原以为自己是南国储君的平王肯定不愿意了,可他并不知道小树的身份啊……”柳云济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惊呼道,“难道是烟儿暴露了小树的身份?平王的人因此寻到了苍琅镇,而小树为了将人引开,于是去了沙州……”
柳云济的话一出,花厅里一阵寂静,唯有柳月容轻叹了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在柳家人心里,对柳烟儿的感觉是很复杂的,毕竟十几年的疼爱之情绝非虚假,但她不念感恩对小树的伤害也伤了他们的心。加上五年来被拘困在苍琅镇,除了在宫中的柳月容,所有人都断了与她的联系,“柳烟儿”三个字也成了他们避之不谈的禁忌。
夏尘阳心里却没有这些曲折的心思,听到柳烟儿这个名字,眸色蓦地又沉了沉,闪过几丝犀利的怒意。
“来人!”他厉声唤道,对应声而进的小盆子吩咐说,“速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去沙州。”一直乖巧地立在他身边的小鱼儿闻言着急地拉拉他的衣袖,夏尘阳睨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小太子随朕同去。”
“我也随你一起去。”柳云济急忙起身,握了握拳,愤然地道,“因为她们母女俩,害死两个柳家人还不够吗?如果这次又是因为她,小树有什么不测,我定不饶她。”
“害死两个柳家人?”柳临山敏感地抓住这句话,不解地问,“云济,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柳云济没想到自己一时情急,将小树交待过不必再提的事脱口而出了,想想也不再隐瞒,索性将当年之事都说了出来,“其实二叔二婶在卧佛山遇害并非意外,那伙人是被章夫人派去的人收买,本是要除去蔓娘母女俩的,没想到却是二叔二婶受其牵连双双被害。当年那个叫梅香的丫鬟应该就是卧虎寨某个贼寇的后人,身上有一封章府管家与贼寇联络的书信,不知何故落入柳烟儿……不,章烟儿手中。蔓娘自缢后,她将那封信放在蔓娘的尸首旁,原本她应该是准备让大家知道这段隐情,借此一并除去章家的,毕竟当时除了死去的蔓娘,了解她身世的可能只有章稽了。结果书信却被小树派去的护卫取走,她身份暴露后,应该在庆幸这封不翼而飞的证据吧,否则当时我们会更恨她!”
“孽缘,孽缘啊……”听到这里,柳临山哀恸地大呼一声,“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爹!”
“爷爷!”
“曾外公!”
众人急呼着围了上去,柳月生急道:“来人,快去客院唤穆神医过来。”
候在门外的小藤子也听见夏尘阳的喊声,几个劲步奔了进来,看清柳临山的状况,急忙移到他身后,“唰唰唰”连出几支亮闪闪的银针,朝柳临山头上几处关键穴位扎了进去,手法快得连柳月生等人都来不及反应。
“别担心,小藤子乃是玉澍宫“玉龙”护卫之一凌龙,他是穆先生的徒弟。”夏尘阳拍拍一脸懊悔的柳云济,出言宽慰。果不其然,夏尘阳话音刚落,晕厥过去的柳临山已缓缓醒转过来。
等穆一廖赶到,小藤子已收起银针,见到久别的师父,连忙叩首行礼。
“幸好凌龙出手及时,老庄主并无大碍了。”穆一廖仔细诊过脉象后说,回转身又暗暗提醒柳月生等人,“老庄主情况刚有好转,不可再受刺激了,否则世上再无第二颗‘济天’可保他性命!到时候你们让老夫如何去向主子交待?”说完,他一撩衣袍,又朝夏尘阳行大礼道,“穆一廖参见宫主!”
夏尘阳从小树那里听过关于圣手神医穆一廖苦恋妖人师父的事,对这个二十几年痴心不改的痴情男人有种心心相惜的好感,当下温和地还礼道:“穆先生不必多礼!”睨到握着柳临山的手一脸担忧的小鱼儿,仿佛看到另一个听闻柳临山重病就寝食难安的人,他眸色顿了顿,又对小藤子说,“凌龙,你们师徒久未谋面,陪你师父去聊聊吧。通知其他人,出发时间改为一个时辰后。”
柳临山闻言急喘着说:“不可再耽误了,你们早些出发,早点寻到树儿,我才能安心。那个人……那个人连亲生爹娘的生死都可以弃之不顾,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怕她又要对树儿不利啊。快去,你们快去找树儿……”
看出夏尘阳的焦急和担心,穆一廖也在一旁出言保证:“宫主,有穆一廖在此,定能护老庄主平安无虞。”
“那就有劳穆先生了。”夏尘阳抱拳道,又邪魅地挑了挑眉,压低声音说,“我家娘子极看重老庄主的安危,我可不希望她难过。你只要护好老庄主,他日再见,我必教你几招,让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穆一廖到时一定讨教。”穆一廖弯腰作揖,抬头再看夏尘阳,一脸冷峻肃穆的他,哪还有半点方才玩世不恭的样子?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不亏是那个女人的亲传弟子,这变脸的功夫,就一个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