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头叹了口气说:“只是苦了南京的老百姓了。”
我说:“没办法,我们是在还债!南京城的人正在替我们老祖宗和现在的官老爷们还债,也许还不清,活着的人接着还。”
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席棚外的雨渐渐地小了,一阵阵地冷风吹得我不住地哆嗦。
赵老头又开了腔:“这两天,那个女医官来找了你好几次,我说你在睡觉,她就走了。”
我低沉的心,猛地被激活了一样,狂跳了起来,脸上泛出了一丝红晕。
下午,我让麻秆用刺刀给我刮了个秃瓢后就去师部,在一团糟的军需处翻腾出了一套新军装,还有绑腿和皮鞋,给了军需官几个钱便领了回来,路上顺便在小贩那里买了块紧俏的香皂。
晚上等弟兄们都睡着了,我给自己烧了一大锅的热水,找来木盆盛好,对上凉水,端进屋子里,关起门仔细地擦洗着自己。
身上积蓄已久的污物被我用热毛巾一层层地拨了下来,浑身由于搓泥用力过猛红得像个洗干净了的胡萝卜,洁白的肥皂泡在我身旁起舞,我的心里渐渐地觉得轻松起来,嘴里不尽哼起了小曲。雪亮的刺刀在我脸上翻飞,一层层浓密地胡须悉悉索索地掉落在地板上。我感觉整个脑袋都轻便了不少。待到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我翻出书包里一直没穿过的内衣裤和白衬衫,把它们换上,外边再套上崭新的军装。当我一边刷牙一边借着煤油灯在屋子的雕花铜镜里又看到了本来的我时,我觉得我又回到了人间。
清晨,冷风徐徐,天高云淡,我坐在门槛上,认真地写这日记,阳光照在我雪白的衬衫领子上,反射的白色耀眼的光芒,笼罩我整张脸温暖安逸。所有看到我的人,都惊讶万分,昨天还和他们一样的脏得不分彼此,只过了一个晚上就变化如此之快,反差如此之大。让这些人显得有局促。就连狗熊朝我来要烟抽时,都躲着我远远地,生怕弄脏了我的衣服。
几天前还跟我一处吃一处喝,一起打鬼子的弟兄们,此时都坐在东面的房檐下楞楞地看着我,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西边。知识分子的清高让我并不介意他们这样疏远和孤立我。战场上是特殊,我别无选择,但是现在,在恢复了正常之后,我还是喜欢独处。
自从大批从南京撤回的部队开进了滁州城,这城里的五行八业的也都活了过来。各种黑市贩子苍蝇追屎一样涌向这里。其中最好的要说暗门。在这个战乱翻飞的年代,很多中国妇女,经过千难万险躲过了日本人的*,但面对我们同胞男人们手里的票子,她们还是解开了裤带,因为当她们摆脱了死亡的威胁后摆在她们面前的是生存问题。
部队到这儿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响。这是个大日子,士兵们眼巴巴地看着那几张花花绿绿的越来越不值钱的法币落着他门手上,心里乐开了花。这点钱也许只能找一次娼妓、只能喝一壶兑水的白酒,但是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第三十九章 路遇
天快黑了,院子里除了哨兵,就剩下我和老扁豆了。老扁豆是个守财奴,发的饷钱一个子儿不花全都拴在裤腰带上,等到打完仗带回家给他娘。天还没黑,他就已经呼噜震天了。
我花了一天的把欠了几个月的日记补上了一些。
傍晚,我懒懒地走出了院子。铺满青石板的街道上,到处的都是三五成群的士兵。成群的小贩们围着他们卖东卖西。不时会有乞讨的人突然拽住我的裤脚,把骷髅一样的手伸出来,超我要钱。黑暗中看着他们亡灵一样幽黑的双眼,我一些不寒而栗。我挣脱他们,赶紧走出了这条街道。
以军部为中心的几条街道,没几天就就变成了繁华的商业中心。*们围在各个重要机关门口,见一个拉一个。官兵们道貌岸然地拒绝着,手可是不停得在这些身体上游走。附近的饭馆也都坐满了人,虽说战区物资紧缺,不比后方。但是贵买贵卖是这些饭馆老板们都懂得道理。
在人头攒动的街头,我看见了她。她就站在一个小贩的货箱前,低头挑选着什么。整齐干净的军装,乌黑的头发,白皙美丽的脸庞。这一切让我呆立在街头。林雪也看到了我,她挽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只是微微抿嘴冲我笑了一下。我感到有些炫耀,眼前一阵发黑,我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在大口的深呼吸几下后,我迈开了步子,走了过去。
我问:“你还好嘛?”
林雪低着头,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小声说:“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傻笑着说:“那就好。”
林雪歪着脑袋,眼睛看着别出说:“我去找过你!你的那个老炊事兵说你一直在睡觉。我没敢打扰你。”
我说:“我好几个月晚上都睡不好觉了,一离开南京,整个人就行被扒了皮,抽了筋似的,睡得不省人事了。”
林雪“噗嗤”一声乐了,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在战场,晚上你不睡觉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敢睡,害怕,怕我睡着了,日本人摸上阵地杀了我。”
林雪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说:“我也害怕!”
我们两个肩并肩在路上走着。
我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也上前线了?”
林雪说:“我是协和医大的学生,原本在上海和同学帮助红十字会在租借地给穷人义务看病的,没想到淞沪会战开始了,我就留了下来。被分到了咱们军的医疗队。”
我笑着说:“你是协和医大的!真巧啊!我是燕大的。”
林雪点点头:“我见过你!”
我惊奇地看着林雪问:“这怎么可能?”
林雪说:“明国三十三年,你来我们学校作个讲演,题目是《*与革命》,当时我刚上大学,就在台下听你的讲演。”
听到这,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尴尬地说:“当时年少无知,口出狂言,让你见笑了。”
林雪也笑了,说:“你讲演的真好,我们同学都被你打动了。之后我还写过一篇观后感呢。”
我说:“真的?”
“嗯。”林雪咬着嘴唇点点头,接着说:“那天你来领绷带,起初我真的没认出你来,直到你签名,我才认出来我眼前的这个又黑又脏的家伙,家伙就是当初在台上慷慨激昂的杨清远。”
说完林雪“咯咯”地笑了起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的已经见不到行人,偶尔一队巡逻的卫兵从我们身边经过。
林雪说:“那天在南京,我都想好了,要是日本人发现我们,我就拽手榴弹跟他们同归于尽,不过,真的没想到能碰到你。”
我低着头走着,没有回答。
林雪说:“我们既然走上了战场,就没有回头路了。只希望能够打败日本人,才能回家。”
我问:“想家了?”
林雪不再说话,默默地跟在我身旁。
到了医疗队的院门口,林雪几步走上台阶,转过身对我说:“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我站在台阶下,借着门口的灯光仰望着林雪,一张秀美的脸庞被冬日的寒风吹得通红。
我说:“嗯,瞧把你冻得。快回去吧。”
林雪朝我做了个鬼脸后,便消失在了门里。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十章 重机枪丢了
几天后,我们幸存的74军开到了蚌埠休整。
在南京,我们军伤亡了一万余人,撤退时重武器基本都丢在了南岸。到了蚌埠,战区为我们全额补充了兵源,大部分都是36、87、88这样从前的德械头等主力师的溃逃士兵,他们侥幸逃到江北岸,而后被重新整编。南京保卫战中,他们没我们幸运,师部已经撤退,各团毫不知情,还在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与日军浴血奋战。直到日军占领了师部,截断了他们的后路,此时这些个可怜的基层官兵们才发现,他们的长官早已逃到了江北岸,他们是最后一批撤退的守军,大部分官兵都被日军堵在了城里。只有不到5000人逃了出来。从这点上看,王耀武还是个值得称赞的长官,他撤退时,没忘通知他的部下一起走。
武器装备更是以头等主力的待遇给与配给,这是我们用命挣来的。
狗熊算对得起我,撤退时给我扛回了一挺马克沁和缴获的那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之后120名士兵补充进了八连,还有就是一百五十余条崭新的“七九”步枪,以及三挺马克沁和12挺捷克轻机枪。再加上我们三十几个人带回来的装备,八连在明国三十七年的春节来临之际,又兵强马壮了起来。
还有一个算是好消息的消息,刘长喜伤愈归队了。尽管他胸前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但是从精神上看,他又活蹦乱跳了。
我还是他的副连长,每天带着全连进行日常训练。
他现在还不能多走动,每天就是在驻地的院子里躺在藤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和赵老头扯蛋。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百多个家伙围坐在院子里,没命地往自己嘴里塞着吃食。刘长喜独自坐在院中的桌子后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抽烟一边等赵老头给他作的小灶儿。不一会儿,一碟炒鸡蛋,一碗红烧肉,以及一壶刀子烧已经摆上了桌子。一百多双眼睛从各种盆碗后边漏了出来,全都盯着桌子上的吃食出神。
刘长喜夹起一块红烧肉,一脸坏笑地冲老扁豆说:“老扁豆,过来,吃一块。”
老扁豆把自己那张满是皱纹的笑脸从大瓷碗后挪出来,笑着说:“不了,当家的,你吃吧。我这有肉,够了。”
刘长喜瞪起眼睛,训斥道:“让你吃就吃,过来。”
老扁豆,蹲着身子,凑到了桌子下,仰着脖子,满脸幸福地期待着肉块的掉落。
刘长喜夹着这块肉,在空中比划着,嘴里吆喝着,像是在逗一条狗。老扁豆捧着碗,眼巴巴地等着这块施舍的肉。
终于红烧肉掉在了老扁豆的碗里,他迅速地把它扒拉到自己嘴里,满意地咀嚼着,感激地看着自己的连长。
刘长喜似乎很享受这种游戏,再打发走老扁豆后,又夹起一块肉,冲早已满嘴口水的狗熊说:“眼馋吧?想吃吧?过来,我给你吃。”
狗熊连滚带爬地窜到刘长喜脚前,呲着满嘴的饭粒,也期待着肉块的掉落到自己的碗里。
我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一边吃着饭一边冷冷地看着刘长喜的表演。
刘长喜在四周恭顺的眼睛中,突然看到了我眼神中的鄙夷和不屑。他感到有些没趣儿了,轰走了狗熊。
“少爷!”刘长喜叫我。
我问:“干什么!”
刘长喜点上烟说到:“那两挺九二式自打回来就没收拾吧,瞧那枪管脏得。吃完饭把那两挺挺九二式收拾一下。”
我“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吃过饭,整个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在忙活,两挺九二式机枪让我大卸八块,各种零件铺了一地。我用油布一个个地擦拭。日本兵的素养很高,枪支保养的也不错,也至于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完成了牛镇江交代我的工作。
刘长喜就在我身旁支了把躺椅,舒舒服服地歪在上面,翘着二郎腿,哼着他家乡的小曲儿,不一会就美美地打上了呼噜。
下午,我们照例全连出操,练习队列。等太阳西下时,我们才收操回营。
正当我从我的屋子里拿木盆准备洗涮一下时,我无意间看到在我隔壁的房间里,那四挺马克沁静静还在地上放着,可那两挺“九二”式却不翼而飞了。
第四十一章 冲突
赵老头把大块的腊肉扔进锅里,整个院子飘满了香气,大家伙东一堆儿,西一群地围坐在锅灶旁,一边聊着天,一边等待着这顿丰盛的晚餐。
此时,我没有他们这样的好心情,我在找那两挺“九二”式。
我转遍了院子里每一个角落,所有的武器装备全在,就是不见那两挺机枪。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刘长喜美滋滋地躺在藤椅上正“吸溜吸溜”地喝着不知从那里搞来的茶。
我心里清楚,中午我刚收拾好的机枪,下午就没了,这件事只有一直没出去的刘长喜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走到刘长喜面前,冷冷地问:“那两挺九二式呢?”
“什么?刘长喜端着茶碗,仰着头看着我问。
我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边:“那两挺九二式呢?”
“哦”刘长喜把茶碗放到了椅子旁边的小桌子上,说:“这事你别问了。”
我说:“我为什么不能问?”
“你想干什么?”刘长喜突然板起脸看着这我问。
我毫不示弱接着问:“我就问你那两挺机枪跑哪去了?”
淡淡的茶香在我脑边萦绕,我闻得出来那是上好的龙井茶的味道,虽然泡茶的水差了点,但是仍旧盖不住那醇厚的香气。
院子里顿时气氛就紧张了起来,刚才还大呼小叫的人们立刻都闭了嘴,看着我们俩在这里对峙着。
刘长喜问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我说:“当然有,那两挺机枪是我弄回来的。”
“姓杨的!”刘长喜忽地窜了起来,朝我吼道:“这个连队还由不得你胡说八道的,只要老子没死,八连就是老子说了算!明告诉你,机枪老子卖了,要不然你们这群王八蛋拿来的腊肉吃!你能把老子怎么招儿?”
和我之前的判断没错,但是我还是就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一脚把小桌子踢翻了,茶壶,茶碗碎了一地。
我也吼道:“那两挺机枪是弟兄们拿命从南京城扛回来的,你他妈凭什么给卖了!”
刘长喜吼道:“老子就是卖了,你告我去!你出门看看去,黑市贩子现在手里的枪,能装备一个团,都是从各个部队买出来的,他们能卖,老子怎么就不能卖?老子就是把缴获的日本人的枪卖了,你去看看傍边的35师,连他妈马克沁捷克都卖!”
我吼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还挺光荣的,是吗?”
刘长喜喊:“你少跟我这摆你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你小兔崽子是不是觉得打了几仗,就他们腰杆硬了,找不自在了!”
我走上前一步喊:“你知不知道南京这几天我们死了多少人?”
刘长喜一挥手喊:“老子没功夫打听这个。”
我说:“84个!重伤41个!从淳化我们一直退到城里,为什么顶不住,不是弟兄们不玩命,从训练到装备我们那样比得了日本人?我们除了拿大刀跟他们对着砍,我们还能干什么?多一挺重机枪,对我们来说能多打死多少日本人,又能少死多少弟兄?你知道不知道,老子在中华门就是靠着这多出来的两挺机枪顶了敌人两天的进攻。你他妈的把它卖了,是不是以后还让弟兄们拿大刀去跟小鬼子拼?”
刘长喜暴跳如雷,吼道:“你闭嘴,少跟我说这个,老子不听,老子打仗的时候,你他妈还不知道在哪呢?”
整个院子里安静极了,弟兄们都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两个,没有个出声的,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我盯着刘长喜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毫无畏惧地冲他轻蔑的冷笑。
此时我已经不是几个月前那个拉以裤兜子的杨清远了,这个军阀式的的连长在我眼里越来越渺小,小得我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了。我不怕他,老子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子也死过几回了。对着这个想靠资历和淫威压倒我的人,我只能给他无限的鄙视。
最后,我的修养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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