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才先行告退。”徐多垂下脑袋,盯住脚底铺着薄薄白雪的石子路。
对于吕采媃,徐多一半的感觉是嫉恨,另一半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
他不愿多看吕采媃一眼,行了礼便要离去,可他顿了顿,不放心地转身,对着小太子道:“最近雪大,殿下……和娘娘要注意身子。”
小太子点头,安抚地冲他笑笑,目送他离去。
吕采媃的手指捏紧小腹上的衣物,透过厚厚的布料几乎嵌进肉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陆
吕采媃抚摸着尚平坦的小腹,讳莫如深。
她还是少女的年纪,有绰约风姿,有七窍玲珑心,但这些骄傲在看见她的夫君时却倏然熄灭地杳无踪影。也不知是被那合卺酒醉了人还是被眼前的男子迷了眼,她的脸颊发烫,有些不该抬眼去瞧对面的人,却又三番五次趁着垂眸向那人投去羞涩的目光。
她的夫君沉默寡言,却对她温柔相待。当小太子告诉她不会再纳妃时,她几乎忘却了身后的家族,那一瞬间她甚至第一次听见心跳失律的声音。一切却飞快开始变得不同,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储君的女人,可以接受小太子三宫六院、心有所属,可作为一个母亲,她难以忍受自己的孩子还未出生便先被打入了“冷宫”。
她直到无意间走进御花园撞见那一幕前都天真地以为小太子那句话是对她的怜惜,看见自己的夫君朝着那个太监将冷淡的眸子盛满深情,她才明白那句不娶其他女人不是在安抚,而是在暗示她安分守己。
徐多走前飘向她的一个余光,吕采媃如今想起来仍是一阵不寒而栗。她活了十几年从未亲身经历过毛骨悚然的胁迫,像是这个身份为奴的人已经将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吕采媃呼吸一滞,手下绣花针不慎走偏,她吮着被刺破的指尖,口腔内蔓延出一丝丝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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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青儿俯身在小太子耳边低语。
笔尖的墨汁“啪”地小声滴在纸上,小太子把笔一撂,蓦地站起。
他难得把动作做得有些粗鲁,疾步走进内室。
空气中还残留太医身上淡淡的药香,吕采媃坐在床上,披了层薄被,看见小太子如期而至,眉眼不禁染上欣喜。
“爱妃”两个字在小太子口中转了几圈,最终未能吐出,他扶起吕采媃欲下床的身子,问道:“太医说的都是真的?”
吕采媃微抿着唇,感受到小太子按在她肩上的温度,羞涩地垂首默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臣妾给殿下绣了喜鹊,殿下一点都没发觉。”吕采媃嗔怪地嘟哝了句,随即不经意流露出幸福的神色,“那时臣妾有点感觉,今日太医例行前来查看身体,确定了才敢告诉殿下。”
小太子动了动指尖,想去摸摸她的肚子,仿佛光听旁人的话语仍旧无法令他相信,想亲自去触碰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
“你好好养身体,缺了什么直接跟本宫说,”小太子坐在床边,看了眼吕采媃的腹部,居然有几分紧张,“本宫命何太医住在东宫,本宫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有任何不适不要忍着,记得唤太医。”
吕采媃微笑着一一应下:“殿下放心,臣妾的孩子臣妾必会保护好。”
小太子点了点头,替她盖好被子,又匆匆起身。
“殿下!……”吕采媃看着小太子略显急切的背影,忍不住脱口而出。
小太子转过身来:“嗯?”
吕采媃眼神无辜又留恋:“殿下……会喜欢我们的孩子吗?”
小太子愣了愣,有点无措地答道:“本宫自然喜欢。”
吕采媃这才松懈表情,脸上浮现出几分倦色。
“你好好休息。”小太子又温声嘱咐了一句,大步离去。
小太子走出东宫,攥紧的拳头一直未能松开。他突然能感觉到体内血液的流动,心跳声一下一下冲至嗓子眼,好似从未有过这般汹涌的力量,而这样鲜活的力量即将在另一个小生命身上延续。
难以言喻的喜悦在他胸腔内翻搅,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别人这件事,这个“别人”第一个便是徐多。不知徐多能不能理解他的感受,会不会替他开心,会不会对宝宝比对小时候的他更好,他甚至有点荒唐地想和徐多一起想宝宝的名字。
可徐多毕竟不是宝宝的母妃,若是不亲近他,徐多看见“一家三口”会怎么……想?……思绪一断,小太子猛然顿住,步子迈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外头站着的小太监看见他要向内禀报,小太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御书房内是他的父皇和爱人,只需再使一分力便能推门而入。他终于渐渐冷却了激动,硬生生收回脚步。
太过用力的拳头松开后整只手臂都有些脱力,小太子转了个身,漫无目的地往回走。他在这个从小长大的皇宫踽踽独行,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倾诉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柒
太子妃有喜的事徐多是从小全子口中听到的。
小全子是刘元死后他安插在小太子身边的太监,每日向他禀报些东宫的琐事。自从徐多再难与小太子共处,那些乏味的杂事入了他的耳中也变得“妙趣横生”。
可今日小全子仅仅只开了个头,徐多当即如遭受晴天霹雳,反应过来时,小全子已被他掐紧脖子,脸憋得紫红,几乎喘不过气。
徐多颓然松开他,挥了挥手命他退下,随即再也承受不住地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瑟瑟发抖。他恨不得可以嚎啕大哭,不想忍得那么累,不想痛苦得连呻|吟都不敢发出。牙齿咬在手臂上抑制无助的呜咽声,他像被人猛烈锤击后背,一下一下发出闷哼。
徐多踉跄几步站起身,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揉了揉脸,恢复成往常的总管面庞,走进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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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尚武帝龙颜大悦,大摆筵席邀请众臣。
徐多像被人抽去了精气,整日形如枯槁,他虽尽力掩饰,但终究逃不过朝夕相处的人的眼睛。最后连尚武帝都有些看不下去,放了他几日休息,徐多挫败地认罪,回到僻静的居处。
小太子与他见过几回,却是在第一次相见就将他的伪装看穿,有心宽慰,又觉得无论什么言语说出来都实在虚伪,两人罕见地陷入尴尬的气氛,后来倒是徐多佯装若无其事,如平常一般撑着笑嘻嘻的模样。
徐多并未与小太子置气,本就是心知肚明的事他早就失去了赌气的立场。他拍干净床面,让小太子坐上去,自己跪在地上,手按着小太子的膝盖,出神地抚摸了半晌,仰头向上望住他。
小太子用力一拉,徐多整个人扑进他怀里。他仔细地咬着徐多苍白的双唇,令其逐渐渗出血色。
小太子缓慢地抬起眼,浓长的睫毛在徐多心尖扫过,定定地凝眸注视他,幽深的眼底透出彻骨的寂寞。
徐多倏地心头一绞,他截过小太子欲言又止的话头,摸着小太子后脑柔软的头发,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
小太子垂眸,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不去看那太监傻乎乎的笑容:“徐多,竹竹好想你。”
徐多整个人一震,小心地把小太子大部分重量放在自己身上,环着他的腰,不知因何吐出一句:“你今后要当爹了,怎么还这样撒娇……”
他一说完便觉不妥,不料耳后突然传进几不可闻轻笑:“吃谁的醋?小竹竹的?”
徐多脑中轰地一声,他先是一种被揭穿的窘迫,随后竟然下|流地想到了不该想的地方。当然这想法是不能同小太子说的,徐多侧头亲了亲他:“殿下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爱屋及乌?”
小太子装作没听出他的嘴硬,故作不解道:“哦?徐公公打算替大安养几个太子?”
徐多面色赤红,双手捆着他,恼道:“一个就足够奴才折腾的了!”
小太子浅笑着松开他,起身整了整衣服:“乖,本宫还要与父皇议事,你早些歇息。”
“殿下。”徐多扯住他的尾指。
小太子扭过头,弯起眉眼在他手背吻了一下,吻完又有些“嫌弃”地抽回手:“再病怏怏的就不来看你了。”
徐多万分不舍,却不胡搅蛮缠,贪恋地望着小太子消失在小屋的门缝中。
小太子走后徐多顿觉空虚到无所适从,恹恹地坐着发呆。日子愈久,他愈发感到对小太子的占有欲永远没有尽头、永远无法填满。“爱屋及乌”这个词,也只能糊弄糊弄他天真的爱人。
徐多感到浑身乏力,并不是那种累极了的疲乏,而是不受控制地无法提起力气。他五日前就常感到心律不定,本想或许是这次刺激受得太大了,不甚在意。可日子越久,他越发觉得不支,今日竟然出现片刻的晕眩。
徐多蹙起眉头,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妙,当即试图动用真气,一股极其霸道的疼痛徒然袭遍五脏六腑。
他猝不及防地惨叫一声,来不及运气抗衡,锥心刺骨的痛楚变本加厉席卷而来。徐多这时恍然明白过来近日的不堪疲劳不是因为心力交瘁,而是被暗中加害。他无力想那人是谁,遍布全身的剧痛令他根本无暇思考。
徐多跌在床上抱紧身体,手指深陷布料中,恨不得连衣带肉一块儿撕下来。
他意识逐渐模糊,一人倏然撑住他翻滚的身子,双掌果断地击上他的背部,相贴之处冒出丝丝白气。
半晌,疼痛缓缓消散,徐多往后倒下,迷糊地呢喃:“殿下……”
“竹竹,你怎么回来了……”没有回应,徐多的后背全是冷汗,凉飕飕地激得他一阵阵发抖。
“竹竹,我好疼……”暖流再一次注入体内,徐多勉强挣扎几下挪开了,不舍得再耗费他的气力。身后人作罢,收功欲起身。
“你别走!”徐多撑起一分力,向后抓住来人的胳膊,惊觉不对,猛地把手中衣袖甩开,双眼瞪圆,愕然道,“怎么是你?!”
高衍气息不匀,木着脸问:“徐公公可感觉好些?”
徐多眯起眼,质疑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徐公公中的毒不造成性命之忧,只是颇为狠毒,仅需三日便可渗入骨髓,运功只能加剧痛苦,怕是再强的练武人毕生修为只能作废,失去武功对徐公公而言,恐怕今后难以在宫中立足。”
徐多冷笑出声,无意探究高衍意指的下毒者为何人。一滴虚汗挂在顺着鬓角流下,他漠然地盯着眼前的恩人:“你对殿下有何企图?什么目的?”
高衍似乎对徐多张口便问这个感到几分无奈,苦笑道:“有徐公公在,我怎有机会谋害殿下。”
一股戾气冲至胸腔,徐多揪起他的衣襟,阴狠道:“你想对他下手?”
事已至此,高衍再无意瞒他,脸上也满是倦色,相比徐多的激动他却很是淡然:“殿下对我从未真心信任,我虽挂了侍卫的头衔,却不曾真正近过殿下的身。”
徐多怒火攻心,将高衍的衣领紧紧攥在掌心,迫使他仰起脖颈,一字一句道:“你敢动他一下,我叫你生不如死。”
“岛主若知徐公公如今所想,唉……”高衍并不反抗,面色从惨白逼成紫红,蚊呐般叹了口气。
徐多呼吸急促,锁紧眉,狠声质问:“你说什么?”
“有一样东西,徐公公有,我也有。”高衍指了指被拧紧的胸前,面色坦然地等待对方醒悟。
徐多神色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令心头突突的,他怔了怔,蓦地扯开高衍的衣襟,露出练武人精壮结实的肌肉。手指不受控制地摸向高衍的胸膛,徐多讶异地连门外小小的惊呼声都没有发觉。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捌
“景儿,景儿?”
小太子一愣,飞快回过神来,应道:“父皇。”
尚武帝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不舒服的话就早些歇息。”
小太子明白自己早没了心思,便不执拗地强留下,起身前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终是忍不住问道:“父皇,徐多呢?”
“刚刚不还在这儿?”尚武帝奇道,却也知他和儿子忙碌起来什么都听不见,随口抱怨,“这奴才越来越没规矩。”
小太子一怔,那太监现在虽是在自己面前放肆许多,但在父皇身边向来兢兢业业,毫不马虎。
他仔细思忖片刻就明白过来,他想起儿时徐多也有过这样一次避开自己,那时他也有些伤心,便决绝生硬地说出了类似“再有一次就不跟你玩儿了”的幼稚话。
他后来知道那回不过是徐多发现心迹后恐慌逃避的举动,只不过儿时的他敏感又孤僻,害怕失去。现在与那人相识十余年,他们早已熟知彼此。
小太子了解爱人,徐多的心思说来简单,而有时,在他眼中就是庸人自扰。小太子心想既然徐多有未解的心结,不如让他独自先想想,想不清楚也没关系,万事总归有解决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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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胎前三月最是紧张的时段,一个不慎便有小产的可能。小太子并不空闲,每日在东宫逗留的时间不多,感情上无法弥补吕采媃,于是在其他方面,他对这个妃子称得上放纵。
吕采媃和吕少穆姐弟感情颇深,在小太子的默许下,作为顾顾伴读的吕少穆下了课偶尔会来探望姐姐。在得知姐姐怀有身孕后,更是成了常客。
吕少穆一来,有时也会带来些“多余的人”。
顾顾打小聪慧过人,学东西极快,没有政事压力,任何杂七杂八旁门左道的,只要有兴趣顾岸都能给他请了师傅,半月摸出门道,过个一年半载,能把师傅噎地哑口无言。只可惜东西学地多而杂,精深的一样没有。
顾小侯爷将随时带的箱子仔细合上,罕见面目正经,叹了口气:“太子哥哥,我能力有限。”
小太子口中还残留苦涩,不以为意:“能力有限就继续学。”
一把东西收拾好,顾顾往旁一倒,站没站样地倚上柱子,摊手:“我师傅挺厉害的。”
小太子警示地瞥他一眼:“本宫找你便是不想他人知晓,你莫多事。”
顾顾脑袋枕在手上,他也不过随口一说,漫不经心道:“真有意思,太子哥哥宁可向我透露都不愿意告知徐公公,莫非太子哥哥其实心仪的是我?”
被黏了这么多年,小太子也不否认这个弟弟,但听他把这话说出口登时扛不住心中一阵恶寒,他说是说不过弟弟,手上功夫不能认输。
他想也不想,毫不顾忌“兄弟之情”,掌中紫毫飞掷而出,顾顾避之不及,左肩被正正击中,半个身子偏去一边。
有人欠的就是体罚,被抽了一下顿时乖乖转移话题,顾顾摸着肩膀笑眯眯道:“太子哥哥光顾着自己的事,有没有想过徐公公会有更多隐瞒?”
顾顾向来不着边,嘴里时不时冒出古怪的话,小太子对他促狭的心思不予理会,淡然道:“再挑拨离间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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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武帝今日身体不适,把奏折一扔,撒手不管,回宫抱男宠去。
小太子把剩下的折子批完夜色已浓,他向后微仰,抬起胳膊,还刚刚伸到鼻尖的高度,两只手准确地按上他的太阳穴,适中的力道一下一下在穴位打圈,将他的疲劳耐心揉开。
小太子舒适地眯了会眼,随即向后抓住来人双手,往前一扯,身后的人顺势伏在他肩上。
小太子侧头便能吻上他微红的耳根,却刻意隔了半掌的距离,在他耳边问话,声音犹带慵懒:“舍得出来了?”
徐多耳尖不住发烫,所谓的意志力在小太子面前向来形同虚设:“殿下想不想奴才?”
小太子浅笑:“你玩的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