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了证明他来看她,严悔在医院待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康柔翰的病情几经反复,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快走向另一个世界,下一刻她又挺了过来。没有人知道她是凭借怎样的毅力,从死跨越到生,一次又一次,她做到了。
第四天的午后,明媚的阳光洋洋洒洒铺满了大地,可惜医院的加护病房依旧沉寂在黑暗里。康柔翰的病不能接受紫外线辐射,于是,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仍旧是黑暗陪伴着,还有那双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
她认得它的主人——她的坏蛋哥哥。
“今天是周五吗?你来看我了啊!”
这是延续了九十六个小时的周五,对于他们来说还是约会的那个周五。
没等严悔跟她说上话,医生、护士等一班人马已经杀进来,他们给康柔翰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也会同做个简单的交流。
“现在觉得怎么样?”
“还好。”全身软软的,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想睡,不过好像不是睡觉的时候,康柔翰努力提起精神,她紧紧盯着严悔,生怕他跑掉的样子。
主治医生替她做了检查,一切显示她的身体状况正在慢慢变好,“我们三天前已经通知了你母亲。”
三天前?康柔翰的脑筋打了结,她正在努力把它们拉直,“我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吗?”难道今天不是星期五?难道严悔一直在这里陪她?她好想得到肯定的答复,她病了好多次,却从没有人陪在这里,等待过她的醒来。
也许几年前,她刚病的那会儿还有人等待过她吧!不过那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都快要遗忘了被人等待的感觉。
没有人解开她的疑惑,几个护士轮流在康柔翰面前为她的护工哥哥开表彰会,说他工作如何如何细致,说他照顾得如何如何周到。说得康柔翰都怀疑那位看不见脸,只能看见双眼的护工到底是不是她所熟悉的“坏蛋哥哥”。
好在,康柔翰很快就从加护病房转到了她原先待的那间普通病房,没有了医生、护士这些千瓦电灯泡,她和护工哥哥的单独相处让她多了一些机会认识真正的严悔。
“为什么一直留下来照顾我?”
严悔坐在床边,为她检查这里,观察那里,连眼皮都没抬起来看她一下。
以为沉默就能躲过她的追问吗?康柔翰亲自动手想要扯下他戴的口罩,可惜他的应急能力远好于她的霎时反应,无论她怎么拉怎么扯,都无法碰他丝毫。
她累了,靠在床上不停地喘息,他看着她,摘下口罩,还是那张坏坏的脸。
这就是严悔,他不想做的事,任你再怎么拼命也逼他不得;他想做的事,你赶也赶不走。
“你是坏蛋,天底下最变态的坏蛋。”康柔翰生气地嘟着嘴瞪他,“我好不容易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你居然这么折腾我!也不想想,要不是周五那天你爽约,我会病得这么重嘛!”
先不论她病情起伏跟他有什么关系,单就爽约这一点,他不承认,“我周五来了。”
“没有!”她等了他一天,他根本没来。
来了就是来了——严悔不为自己争辩,只说事实:“我是周五晚上来的,来的时候你已经在急救。”
是这样吗?康柔翰犹不信,“那……那你为什么那么晚才来?”
她还以为他不来了呢!先是站在走廊上等,站得腿都麻了,就坐在住院部外面的花园里等。天渐渐黑了,少了阳光普照,周遭越来越冷。见他还不来,她索性站到医院大门口当守望者。心被焦急捆绑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病情加重了,再后来的事她完全没有印象。
他不屑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丢下口罩,他该走了,“你醒了,证明我已经完成第二次约会。”
他转身要走,康柔翰可不依,“你还没陪我出去玩呢!怎么算完成第二次约会呢?”
“就你现在这样,还出去玩?”她想死啊?想死也成啊!别害他背上杀人凶手的罪名,“康柔翰,你等你爸妈来,让他们陪你出去玩吧!我还有事,不陪你过家家了。”
他挺拔的身形向门口挪去,对她,他真的一点留恋都没有?
看着他走得干净,康柔翰坐在床前,忽然怒火汹涌,“走啊走啊!你们都走啊!全都走啊!爸爸要工作赚钱,妈妈在澳大利亚陪弟弟读书,亚东不要我了,连你也不理我。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等死就好了。既然是等死,为什么还要留在医院?我现在就离开这里,再也不麻烦你们任何一个人。”
她蹿到病床下,迅速拔掉身上所有的针管,用力拉开柜子的门,开始收拾衣服、书和各种玩具,大有马上收拾行李离开医院的架势。
在严悔眼里,带着病容的康柔翰一直是柔柔的,偶尔任性一回,却从未如此强悍过,他顿时失了主张。
那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
康柔翰的行李被严悔的手臂重重举起,然后丢得满地都是。病房内迅速之间被狼藉吞噬,东西砸在地上的声响让她彻底得吓傻了。
“坏蛋哥……”
“别叫我!”他大喝,“你想死是吧?你想死你就去死!你跟我姐一样,你们俩一样,都在找死!找死——”
他用尽全力发出的嘶吼,在瞬间抽光了他体内所有的伪装。
“她明明知道这种病不能生孩子,她还是固执地要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她明明知道那个男人不能爱,可她还是要去爱他。她就是在找死!不管我做什么都帮不了她,就连她死……你知道吗?她死的时候,我就陪在她身边,可我帮不了她,我根本……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我眼睁睁看着她死,而她最后一个愿望竟然是:别告诉那个男人有关她的一切。”
他猛地回头盯着康柔翰,她的脸和姐姐临死前扭曲的面孔交叠在一起,他分不清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你要死,你就去死吧!”
他踱门而去,凌乱的病房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康柔翰。
第三章 不能爱的悲哀
“我也不想找死啊!可是我没办法,不错!我爸爸是很有钱,他可以让我常年住在医院,让最好的医生治疗我,让我用最好的药。可是我不要这一切,我只是想有个人跟我说说话,陪陪我,我只是想证明我不是一个人在孤独地挣扎在生死边缘,我也想有人关心,有人爱。可是……没有!没有人理会我。
“爸和妈离婚的时候,我被判给了爸爸。弟弟年纪小,他跟了妈妈。从此以后我再没见过我妈,就算我被查出得了这种病,她也借口要留在澳大利亚照顾弟弟,不来看我。我恨她!我有时候真的好恨好恨她。我嫉妒弟弟,为什么他就好端端没事,还能每天见到妈妈,我却要一个人躲在医院里这么多年?
“我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我只是想去学校,像所有二十岁的女生一样,能够上学,能够和男朋友约会,能够跟一帮朋友去唱卡拉OK。可老天爷给了我什么?亲人不来看我,我又没有朋友。因为这个病,我连宠物都不能养。现在……现在连坏蛋哥哥也不要我了……”
康柔翰抱着头窝在病房的角落里呜呜地哭,也许真的孤独了太久,当病房里好不容易闯进一个陌生人,她也不管对方是歹徒还是色狼,都拼命地想要留住他。
即使是坏蛋哥哥,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可以说话,可以约会,可以一起去参观学校的对象啊!
她上辈子是不是借了老天爷的钱忘了还,为什么连一个坏蛋哥哥都不能留给她?
抱着头,康柔翰要痛哭一场。
在哭得眼瞎之前,老天爷先让她看到一双脚。
黑色皮鞋,坏蛋哥哥常穿的那一双。
拉着被泪水浸泡得发酸的脸,康柔翰望向面前穿着黑鞋的男人——她的坏蛋哥哥拎着一袋子不知名的东西站在她的面前。
“你……你不是走了嘛!怎么……怎么又回来啦?”
“看你死了没有啊!”
他是名副其实的坏蛋哥哥,连嘴巴都坏到彻底。不过康柔翰不介意,她目前的全副心思都被他手里拎的纸袋吸引了去,“你……买了礼物给我啊?”
她还真厚颜无耻,大闹一通之后居然还向他索要礼物?!严悔懒得理她,将纸袋丢到一边,开始收拾被丢了一地的杂物。康柔翰试图帮忙,手还没沾地,人已经被严悔抱了起来,只需他大手一丢,她就被丢在了病床上。
“待着,别动。”
地上的东西他在五分钟之内全部收拾好,接下来,他穿着那身护工的衣服出去了一趟,很快又转了回来,手上拿着一些瓶瓶罐罐,这些东西康柔翰再熟悉不过,全都是她平常要注射的药水。
严悔手脚麻利地将药水挂上,再用棉棒轻擦她的手背,没等她反应过来,针已经插入她的静脉,药水不断地滴入到她的身体里。
“你还会打点滴啊?”
康柔翰对严悔有了进一步惊奇的认识,他就像一个谜,总是给她不断的意外,“我以为你只会杀人呢!没想到你还会这个,你是怎么学会的?”不说?她自有办法,“我不会是你第一个病人吧?你会不会害死我?”
激将法对他没用,不过严悔还是如了她的心愿,“我一直照顾我姐,所以这些事都会,我不会弄死你的,除非——你找死。”
他露出狰狞的面孔,吓得康柔翰往被子里缩了缩。能不能换个话题?她不想再跟他谈论找死的问题。有了!
“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你真的给我买了礼物啊?虽然你刚才无端向我发脾气,不过只要你跟我道歉,我就会原谅你,你用不着给我买礼物的。当然,既然你已经买了,我一定会接受,不能浪费嘛!可你到底买的是什么呢?”
她好奇心十足地盯着那只袋子,跟刚才要死要活的康柔翰判若两人。若非善变是女人的权利,他就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个哭得沧海变色的康柔翰给骗了。
一向懒得跟人耍计谋的严悔忽然动了心思,他想吊吊康柔翰的胃口,看她猴急的模样,想来一定很有趣吧!
他将病房里的电视机转了方向,然后手忙脚乱地接着各种线,却让躺在病床上的康柔翰完全看不到电视内容,他自己倒好,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康柔翰急了,她想光着脚跳下病床,看看电视里在演什么,没等她脚着地,严悔就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又想找死是不是?”
“你不给我看,我当然要跳下床喽!”都是他的错,坏蛋哥哥的错。
达到想要的目的,严悔开始开出条件:“我可以让你看电视,但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只是为了看一会儿电视居然要答应他三件事,这种不平等条约康柔翰怎么会……不干呢?
“说吧!哪三件事?”他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吗?
“第一件事,不管在什么条件下,你都不能放弃治疗,你得活下去。”
“行!”
“第二件事,告诉我那个亚东是谁。”
康柔翰搞不懂了,他为什么会问起亚东?她只是稍稍提了一下而已,他居然就记在心上了?!
望着严悔的侧脸,她笑得很放肆,“你是不是以为亚东是我的男朋友,你正在吃醋啊?不要不承认嘛!喜欢我,你就说,我会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不是让你喜欢我。快点说啊!说啊!”
与康柔翰满脸笑容相比,严悔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他那张涂了定型膏的黑脸怔怔地看着她,“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说的。重要的是第三件事,听着,康柔翰——别爱上我。”
他要她答应的第三件事让康柔翰彻底懵了,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不知道!她更不明白。只觉得心咯噔一声吊在半空,她忽然命令自己笑,大声地笑。
“严悔,你做梦了吧!我怎么会爱上你呢?你一个混黑道的大坏蛋,我好歹也算出身名门,就算我病得快死,也算是千金小姐的级别。我告诉你,我爸为我买的墓地都是最贵的那种,我怎么会爱上你这种人,不可能的!绝不可能!你还是小心自己被我吸引吧!友情提示:我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有很多小男生拜倒在我石榴裙下,我在医院住了那么久,好几个年轻医生经常借口来看我。可想而知我的魅力有多大,你可千万别被我电到。听见了没?”
他耳朵不聋,他听得很清楚。
现在,他们可以一起看电视了,看那些他租来的影碟。
她的病让她不能去电影院,于是他帮她把电影院搬到了医院。他并不爱她,只是在完成对她的承诺,还有借着她,寄托对姐姐的思念。
他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这样,他就有勇气陪着她了。
“好无聊哦!”
康柔翰发出第N次有关无聊的感慨,严悔第N次告诉她:“无聊就去睡觉。”
真是奇怪!她又喊无聊,又抱着电视,坚持和他将所有借来的影碟都看完。他们甚至躲过了护士长三更半夜的查房,却还是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看碟片,这不是有病嘛!
不仅她有病,连带着他也一起发神经。
关了手机,割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穿着护工的衣服,像一个真正的护工似的陪着她,守着她。
也许黑哥那边已经出动全部人马搜索他了,也许他将要面对天下大乱。但他不怕,他不想就这样离开医院。
他一定被她传染了病原体。
早知道,在他躲进医院的那一天,就该杀了她的,否则哪来今天的烦恼?
他欠她的这条命,到底怎样才能还得清?
不用怕,严悔,你只要把她当成姐姐,只要把对姐姐的那份歉疚都弥补在她身上,你会获得解脱的。然后,你和她之间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他发怔的神情引来康柔翰的疑惑,她不看电视只看他,“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不说,她用猜的好了,“你在想你姐姐啊?”
严悔猛回头,紧紧地盯着她。不懂她为什么会提起他姐?
“是你说的啊!你姐和我一样,而且你那么熟悉系统性红斑狼疮这种病,所以我就猜,你姐也是得这种病去世的。”她还大胆地猜测,他是因为姐姐的关系,才对她这么好。但她不会说破,给自己保留一点幻想,是她唯一能拥有的了。
电影太无聊,还不如听听现实生活里的故事,身边不就有一个嘛!康柔翰怎么会放弃?“你姐爱上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跟你一样,也是混黑道的?他长得帅吗?有没有你英俊啊?说啊说啊!你快点告诉我啊!”
她的好奇心太重,这点会害死她的。严悔站起身,坐在地上太长时间,他的腿都麻了,“我该走了。”
他的确在这里待了太久,康柔翰决定把所有的疑惑留到下次见面,“那咱们下次什么时候见?你还欠我第三次约会,没忘吧?”
怎么会忘?他做出的承诺他绝不会忘,没等严悔答应她什么时候再见,病房的门忽然从外面被拉开了。
不见来人,先见一双涂了紫罗兰指甲油的手——严悔惊愕地发现阿粉带着帮里的弟兄们出现在病房的走廊上。
康柔翰的震惊决不在他之下,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黑帮人物大亮相,那种恐惧是用视觉效果做铺垫的。尤其是带头的那个女子,带着几许杀人的妖冶——康柔翰很不喜欢她那副样子,特别是她看着严悔的眼神。
康柔翰盯着她的同时,阿粉也在盯着她这个病人。
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女人勾去了阿悔的三魂六魄,现在看来,连个屁都不算。阿粉不屑地略过康柔翰,只关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