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腻得很。他郑小群是你们校长的爹,还是你们校长的爷?狗娘养的,总是做弄我们家方芥舟。你冯大光怎么下作到这种地步了。我们家方芥舟得罪你什么了?应当是他的东西也不给他,你按的什么心?到省里去比赛那东西我们不稀罕了,算了。那是你们学校要怎么弄就怎么弄!可中级职称你为什么要挤他下来?这次你不乖乖地把职称给我们方芥舟,以后的事就别怪我们了。上次那么大的事情,方芥舟差点把命搭进去了,我都没有放半个屁。这一次你们都给我听着,我要跟你们说清楚,别以为我不讲话,你们就当我好欺负!惹急了我,我还会放火……
女教师一旦嚷起来,就显得威力无比。我也没有想到老婆会这样帮助我对付冯大光与孟林了。
冯大光看着丁亚琼,又看看我。这……方老师,你看你们家丁老师……
我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对丁亚琼说,亚琼,你可别瞎扯了,你怎么知道这一次一定又是冯校长将我挤下来。这次上来的郑小群也不是他的亲儿子。
我料定冯大光是怕了,于是,便开始唱白脸了。
就是,冯大光说着掏出香烟来,又给我递上一枝,很感激的样子。这时候,孟林偷偷地抬起头瞟了我一眼。我装作没有任何针对他的样子,对着他笑笑,然后又对孟林点点头。
可是孟林又连忙将头低下去了。
冯校长,我又说道,郑小群上来了我们没意见。只是我们想知道这郑小群与我们相比到底更优秀在什么地方?
这时候,孟林终于耐不住了。孟林说,这个同志还是有很多长处的,看问题应该辩证嘛!
我一看时机到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孟林吼道:姓孟的,我没有问你!你要代替郑小群回答什么?再说了,我问你:谁没有长处?我方芥舟没有长处吗?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用于郑小群不用于方芥舟?
孟林显然没想到方芥舟会对他拍桌子,当下也火了,方芥舟,你猖狂什么?你对谁拍桌子?
我说,拍桌子太轻了,我还想杀人!孟林,你信吗?
你——孟林咽住了。
第四十八章 人们远远地躲着
冯大光说,方老师,我们都冷静点,再说,你应当想一想——
别说了。我又抓住了一次机会,再一次猛拍了一下桌子,动静比刚才更大,也拍得更响:我想什么?你们早就预谋好了要让郑小群上,却要我来想什么想?
可是,评委们不投你票,我们又能怎么办?冯大光说。
冯大光的语气已经很勉强了,差不多是在狡辩,在作负隅顽抗。
对呀,你的票数不足。孟林连忙接着说。
这就要问你们评委了,我突然把声音低下来,说道,我为什么会票数不足?我只是没有人家活动得厉害罢了。冯校长,你是一把手,你得注意,这投票里面有鬼!
这里面有鬼无鬼,谁又知道?冯大光无可奈何地说。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们昨天会议上谁替郑小群说话。政策里不是有一条吗?不准有倾向性的宣传,可是,有人就这样做了。你不要认为这十几个人全与你冯大光一个鼻眼儿出气,公道自在人心。我告诉你,我有凭有据。事情如果不按我的意志转移,对不起,我就把这个作倾向性宣传的狗娘养的告到教育局。我还会让陶根发帮我忙,让他帮我查出这个狗娘养的是不是也睡了人家的婆娘。
我的话掷地有声。
我又转向冯大光说:有鬼无鬼你可以推不知道,但你得承认这里面有人情票。
人情票总是免不了的,谁让你没有人情票的?
冯校长,话讲到这份儿了,就只有你校长的责任了。你是一把手,怎么能容许这里面有人情票?明知有人情票,你还将这个带有人情味儿的结果公示出来?阻碍我到省里参赛的事,我们还没有结账,现在你又开始找我的事了。行,你说的,人情票是有的。我告诉你,我今天带了录音机了。刚刚的对话,我都录下来了。明天,我就把这事告到教育局:伟大的白莲中学,这样一所大校、名校,既存在职称评审中的倾向性宣传,又存在着人情票这样的事实。冯大光,你真行!我告诉你,职称的事,你们不弄好了,我跟你们到县里省里,官司打到教育部,我方芥舟也陪着。我就不相信天下没有一个讲理的地方!
说着,我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三洋录放机。
这一下,冯大光死鱼泡眼睛睁得比电灯还要大,老方,你看,你至于吗?
什么至于不至于,我的主意。丁亚琼吼道,你们看着办吧!
冯大光显得很为难,方老师,这评委们最后的意见我也不好推翻,历史上没有先例。
那我不管,我只告诉你,这件事你如果不摆平,到时别怪我不给校长大人面子。我告诉你,我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我都死过一回了,我还怕谁?今天就是捅了天大的漏子,也是你们自己去塞。别他妈的尽想好事儿。
出了校长室,我开始破口大骂。冯大光、孟林和郑小群的祖宗八代被他操了七百八十遍,最后我总结性地骂了一句:这些狗娘养的,起码的做人的道义都没了。老子跟你们没完。老子这次敢动你们的刀子,你们这群混蛋,等着吧!
我出了校长室。后来丁亚琼回来告诉了我后面的情形。
我近乎咆哮的吼叫声让校长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永达问冯大光,这结果还要公示吗?
冯大光一拍桌子,公示个头啊!你有几颗头啊!方芥舟的话你没听见,一公示出来,肯定会出事的。这人,我们不能再惹了!
冯大光最后一句是哭着说的。他也明白,狗急了还要跳墙,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他要再惹我,就等于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其实,走出校长室时,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知道,扳不过来了,评审小组最后的表决是永远也不会被推翻的。就算我录了音,也是没有用的。这能有什么用呢?大不了,教育局会在另外的时间与地点处理这件事。但是,你的职称评审工作已经过去了。你的时机一过,那职称就永远也不属于你了。
我太清楚了,这么多年了,我看到职称上过不了关的教师要死要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是,评审小组的最后投票结果就是无法改变。
我伤心地行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我一会走得很快,一会走得很慢。我一边走,一边像一个演讲家一样,手上不断地比划着。我是在说话。我是在与自己说话,我是在激愤地与自己说话。我在与自己对话。我在咒骂自己。我咒骂自己的时候,我的另一个自己便站出来与这一个自己辩论,譬如,我咒骂自己是个天大的倒霉蛋,另一个自己便站出来说,这是什么倒霉不倒霉的事儿吗?人家要作弄你,就是看准了你就一外乡人,欺你没商量。我咒骂自己其实也不是个什么好鸟,从学生时代开始,就知道瞧不起别人,就看不惯这个世界,就与这个现实社会格格不入,另一个自己便站出来说,否,不是这样的。方芥舟这孩子,是那么单纯,那么纯真,他对这个污浊的世界并不了解,但他就一脚踩进来了。他在没有作好任何准备的时候就踩进了,不,是踏进了这个社会,你怪他什么?
我泪流满面了。
世界在我之外平静如水,我这里内心涌动如潮。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自己的样子是多么可怕。我同样不知道这时候,有多少窗口打开,都面向着我,都在看我。这些看我的人当中,有同事,也有我的学生。我知道还有我内心非常喜欢的林静。天啦,你明白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好鸟,我喜欢林静。不过,喜欢有什么错?我从来没有对她有什么想法。譬如,我从来没有想到要把她抱上床,更没有想到有一点与她激情疯狂。她是我的学生,是我的一个非常美丽的学生。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就这么简单。
我在想着。其实我是在说着。我在把这一切统统通过手势、动作,都说出来了。我一点儿也不会考虑到我会出卖我自己。我没有什么好出卖的。因为,我没有秘密。我真的没有什么秘密。我能有什么秘密呢?
程东方跑过来,想把我拉回家,我没有理他,我膀子一甩,又继续往前走。大踏步。在学校那条中心大道上。走到头,我又往回走。
我觉得有一团火在我的周身燃烧。我这时真想打架,或者玩刀子。真的。只要有。我便一定会这样。可是,人们远远地躲着,在遥远的地方看着。我看见丁亚琼从校长室里出来了,一边跑一边流泪,看到我在中心大道上的那样儿,她终于撑不住嚎了出来: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这白莲中学不能呆了!
几个女教师和女生来拉丁亚琼,丁亚琼一下子伏在一个女教师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突然想明白了,我是为了职称的事来校长室的。这问题并没有解决。于是,下午,我又进了校长室,我不说一句话。隔了一会儿,教务处喊我去上课,我跳了起来,骂道,我上什么课?没看到我在校长室处理职称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还要我上课?**也是一点良心也不讲了。
教务员吓得连忙跑了。
整个半天,没有见到冯大光露面,孟林在办公室里,坐又不是,站又不是,走又不是。只要他一动,我冷冷的目光就射过去。我想好了,我就这样,用眼睛杀了他。我不想动手。我知道,动手,就不对了。这最后的一点底线,我得为自己守着。
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天我的精神状态差不多要到了崩边缘的。我知道了,我肯定疯魔了。
唉,我先是休克,再接着是疯魔了。这个白莲中学狠,它能把我整成这样。
傍晚放学时分,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草草地吃完了晚饭,就准备躺下,好好想一想出路与将来。这时刘永达打来了电话,让我到校长室来一下。
我说,我不去。我不会听你们的。说着将电话给挂了。
搁下电话不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刘永达站在门外,还是那种笑眯眯的样子,眼睛在镜片后忽闪忽闪地一亮一亮。
刘永达通知我去校长办公室填表。评审小组已经重新开会定了案,决定让方芥舟晋级。郑小群的名额作废。
我愣住了。我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一个下午都在校长室,没有这样的会议决定!我知道的。校长们今天都没有开会。这不可能。你刘永达这条狡猾的老狐狸,你不可以这样骗我。我想好了。职称的事,我准备放手了。等事情过了,我坐到教育局去。我现在,不干扰学校的正常工作秩序。真的。我不做这样的事。你回吧。明天,我到校长室,校长们如果不来办公,我是要到教育局去的,这都像什么了。学校不能空巢运作。校长不在学校,这么多天了,躲到哪里了?是不是跟常国强一起去睡任小花了?
你说什么啊?丁亚琼哭了起来。
我说,你哭什么呢?我这样做不是挺好的吗?我才不会像冯大光这样的流氓一样,更不会像孟林这狗东西一样。我有底线的。我不可能没有原则的。
刘永达讨好我似的笑着,说,是的,你是好样儿的。方老师哎,你还是跟我去吧!
他这样子怎么去啊?
丁亚琼吼叫道。
刘永达悻悻地走了。
我躺下来,头像在高速转动的汽车里一样昏沉。后来,我就睡着了。
我是第二天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阳光非常好。家里挤满了人。
奶奶的,我又看到我在打点滴了。感觉真好。
我就是想不起来为什么家里会有这么多人。一看到我醒来,就说,好了,好了,没事儿了。快给他弄点吃的。
我说,我吃什么啊?都没有刷牙,嘴里都是大葱味儿了。不行,我得刷牙。得洗脸。
于是,刷牙了。于是,洗脸了。
后来,点滴撤掉了。程东方陪我吃早饭。我吃早饭的时候才发现,刘永在坐在我家的那张靠墙的桌子上,在填什么表格。我上前去一看,咦,这什么情况,他在填方芥舟的表。
第四十九章 谁是方芥舟
我问程东方道,东方,谁是方芥舟?刘永达在填方芥舟的什么表格?
程东方低下头,什么话也没有讲。我觉得他的脸色不对,便问丁亚琼道,东方他这是怎么了?琼,你是琼吧?我问你,他们在填方芥舟的表格,是不是方芥舟评职称的事有指望了?我昨天听说他没戏的。是郑小群把他顶掉了。
丁亚琼眼睛里满是泪,不过,她回应我说,是的,昨天没戏的,昨天被人顶掉的。不过,昨天晚上就恢复过来了。方芥舟上了职称了。教育局都知道这事儿了。方芥舟说要去教育局的,这下,就不要再去了。
呵,方芥舟怎么会想到要去教育局呢?这让校长们怎么开展工作呢?不过,冯大光这人,这次是没处理好事。孟林这小子也不是东西。
我还想说什么的,就被丁亚琼推到了房里。然后,她猛地把门关了起来。我就在房内,一个人,坐在地下。
外面的人在议论方芥舟。
唉,这样错乱了,丁老师啊,你赶紧想办法啊!
我能想什么办法?我有什么法子?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时候,应该是冯大光来。他们把他整成这样,还要不要让人活啊!
又有人说,这事儿整大了。
我又听到丁亚琼的话了,事儿还在后面哩,等他意识恢复了,知道他自己就是方芥舟时,事儿还要大。这事儿,逆转得也太快了,都没有给他有心理准备的时间……
我一听这话,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猛地捶打着门说,琼,你让我出去,我知道了,我就是方芥舟!
我一打开门,丁亚琼便扑到我怀里,小白,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猛地击了一自己的头,随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我这才真的回来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评职称的事,竟然进行了新一轮投票。当晚,冯大光决定重新投票,要所有评委看清形势,客观公正。否则,他这个校长也很为难。而且,他已经去过一趟教育局,教育局的回复,是很让人失望的:因为,这样的中级职称的事儿,就没有什么破格不破格的,谁到了资格,谁就上。不上就会将名额压到下一年。
我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一下子扭转过来了。
但我突然之间感到阵阵悲哀,你说这人做的有什么意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啥意思!他妈的,一笔糊涂账!
因为我当晚没有去校长室,所以,需要我填的材料,就由刘永达负责了,其他材料由我老婆丁亚琼提供。
我看到了刘永达填的表,说得真他妈的好,我都快成了雷锋式的好教师了。这怎么好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