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自不待言,男人们也介入到了该书中所描述的日常生活实验中。但是,我觉得有理由对大体上把男人排除在外的浪漫之爱的演变提供一种解释。男人们在目前这方兴未艾的变动中总是些迟钝的落伍者,在某种意义上说,至19世纪晚期以来,他们一直如此。至少在西方文化中,今天才是男人们发现要成为男人,也即是说,他们发现自己的“男子气”颇有问题的第一个时期。在既往时代,男人们假设他们自己的活动构成了历史,而女人几乎存在于时间之外,永远自生自灭,干着同样的事情。
像女人一样,男人们也陷入爱恋,坠入情网,这贯穿了有文学可考的历史。在过去两个世纪,他们也受到了浪漫之爱的理想的影响,不过,这种接受影响的方式与女人们非常不同。那些处在这种关于爱的观点主宰之下的男人已经同特指意义上的“浪漫者”这样的多数区别开来。他们从来都是些出身于富贵之家的梦想之士,他们恭顺于女性的权力。这样一些男人抹杀了纯洁与污秽的女人之间的区别,而这种区别在男性性征中又是举足轻重的。浪漫者仍然没有平等地善待女人,他沉迷于某一个别的女人(或随之沉迷于几个女人),围着某一女人而组织自己的生活;但他的恭顺行为并不是一种平等的姿态。他实际上并没有参与这种正在兴起的对?密关系的探索,而更多地返顾于先前的时代。在这种情形下,浪漫之士并没有直觉地把爱的本质理解为与拓殖未来和重构自我认同相关的组织个人生活的方式。
对大多数男人而言,浪漫之爱与引诱律令处于张力之中。这个观点正好更多地意味着浪漫之爱的修辞贮存在大多数好色之徒的巧智交往当中。从影响着婚姻与个人生活的巨大变化与转型开始,男人就大致把自己排除在发展着的?密关系领域之外。浪漫之爱与?密关系之间的联系被抑制了,而恋爱行为紧密地与接近行为纠合在一起:接近一个德性和声誉都受到保护的女人,至少要到缔结婚姻。也仅仅在引诱或征服的技巧方面,男人才容易成为恋爱专家。
在体验、教养与教育方面,两性之间永远存在着鸿沟。“这些痴心妄想的女人!她们为何要围着我团团转!诗人是千真万确的:有她们在或没她们在,一样都活不下去!”(阿里斯托芬语)。但是,在19世纪,出于上述所论的理由,女人的一种新的方式对于男人而言是捉摸不透的。正如福柯所坚持认为的那样,那种试图认识女人的话语使女性的性征成为“一个问题”,把女人的疾病当作来自黑暗深渊的社会剥夺形式;也正是这些话语使女人变得神秘莫测。然而,她们之所以如此令人迷惑,也还起因于她们正在合力创造的变革。
男人们需要什么?在某种意义上说,19世纪以后两性都不仅作出了清楚的回答,而且这种回答是两性都理解的。男人需要在其他男人中间独拔而出,占有地位,这种地位受到物质奖励,又连接着男性共同体的仪式。但是,在现代性的发展进程中,男性又在此误读了一种关键趋势。对于男人而言,自我认同是在劳动中被追寻的,但是他们不能(我们常常要补充说大体上不能)理解:为了把一种连贯的叙述投向未来,这种自我的反射性投射包括了一种对过去的情感重构。他们无意识地在情感上依赖于女人就成为他们力求在女人身上寻求答案的神秘;对于自我认同的追寻在这种没有公开承认的依赖性中被遮蔽了。男人所要的东西正好就是女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得到的东西;因而毫不奇怪,男性作家,包括《我的私生活》的讲述者,也都沉迷于那种只有女人才能揭示的秘密,但爱的征服中又因为那种紊乱完全不能揭开这种秘密。
浪漫之爱对融汇之爱
在我们的时代,由于女性的性解放与性自律的强大压力,浪漫之爱的理想几近裂成碎片。浪漫之爱情结与纯粹关系之间的冲突采取了不同的形式;就一般来看,每一种形式都越来越表现为日渐增长的制度反射性的产物。浪漫之爱依存于投射性认同,即激情之爱的投射认同,这种认同作为手段,使投射性伴侣彼此吸引和互相联系。投射在此创造了一种与他人共命的一体感,而且毋庸置疑,在男子气与女子气之间的既成差别又强化了这种一体感,伴侣的每一方都在互为反题的意义上得以定位。他人的特性是根据直觉而得以“认识”的。然而,在另外一些方面,投射性认同直达某种?密关系的发展。向他人敞开自己,即我们现在名之曰“融汇之爱”的情境;它在某种意义上乃是投射性认同的反面对立物,尽管这种投射性认同有时也给这种融汇之爱开辟了通途。
融汇之爱是积极主动但又偶然飘忽的爱,因而它与浪漫之爱情结的本质很不和谐,对后者而言,爱是“天长地久”、“独一无二”的。在此,我们今天“分崩离析的社会”表现为融汇之爱的后果,而不是起因。作为一种现实可能性,融汇之爱越是巩固;某一“特殊人物”的发现也越是稀微,它就越可称得上是种“特殊关系”。
与融汇之爱相反,浪漫之爱在性别地位上总是不平衡的,这是因我们上面讨论过的影响之故。浪漫之爱的平等观源远流长,它内在于下述理念:一种关系可能是产生于双方的情感投入,而不是来自于外在的社会标准。实际上,浪漫之爱在权力上是十二分不平衡的。对女人而言,梦想浪漫之爱最后却使她们大多成了家庭生活的严肃附属者。融汇之爱假设了在情感的予取上的平等性;情感的予取越是平等,特殊的爱的维系也越是接近于纯粹关系的原始样态。在此,爱就发展到了?密关系的程度,发展到了每一方都准备向对方推心置腹公开关怀与需要的程度,甚至伴侣彼此之间都十分看重因而易受伤害。男人掩饰起来的情感依赖性栖居于他们的意愿和能力中,因而变得十分脆弱。人们总是把理想的男人表现得十分冷峻而不可接近;在这个意义上;浪漫之爱的意蕴又在某种程度上维护了这种取向。但是,由于这种融汇性的爱消解这些作为外表的特征,现在人们对于男性情感脆弱性的认识乃是一目了然的。
浪漫之爱是xing爱,但它又排除了纵欲技术、性满足与性快乐,尤其是在罗曼司的幻想形式中,一概被假想为受到了浪漫之爱所唤起的纵欲力量的担保。融汇之爱首次把纵欲技术引入夫妻关系的核心,使夫妻彼此之间的性快感的成功成为一种关键的要素,无论这种关系是维持亦或消解。性技巧的培育、给予和体验性满足的能力,无论在男性方面还是女性方面,都是通过大量的性知识、性建议与性训练而被反射性地组构起来。
在非西方文化中,我们早些时候就已经提到,纵欲技术常常是一种女性的专长,几乎总是局限于某些特殊的团体;纵欲技术是姘妻、妓女或少数宗教团体的成员所培育出来的。融汇之爱是在如下一种社会中才发展为一种理想:在这个社会中几乎每人都有机会达到性活动的最高境界;它假定“可敬的体面女子”与在某种意义上处在正统社会生活范围之外的人之间的分裂业已消失。不像浪漫之爱,融汇之爱并不一定发生在一夫一妻制当中,一夫一妻制具有性的排他性含义。使纯粹关系建立起来的是双方都接受,并“直到进一步认识到”每一方都觉得从这种关系中获益匪浅,从而使这种关系的延续具有价值。性的排他性在这里的关系中起着重要作用,正是在这种程度上伴侣之间彼此决定了这种关系是理想的关系或本质的关系。
浪漫之爱与融汇之爱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对立也值得注意:正像一般的纯粹关系一样,融汇之爱与异性恋并没有特殊的关联。罗曼司理念已延伸到同xing爱恋的领域,而且具有在同性伴侣之间发展起来的男子气/女人气之间的区别。我已经指出,浪漫之爱包含一些容易藐视性差异的特征,但浪漫之爱情结仍然明显是以异性伴侣为指向的。融汇之爱;尽管并不一定是雄雌连理,尽管还仍然围绕差别而构建起来,但它预示了一种纯粹关系的模本,在这个模本中,认识他人的特征乃是举足轻重的。它是一种爱情版本,一个人的性征在这里面成了一种必须被协调而纳入一种关系之中的因素。
我暂时想搁下这么一个问题:融汇之爱实际上是如何形成的、多大程度上成为当今性关系的组成部分?对此,我们只能存而不论。因为;纯粹关系中还有其他方面,其他意蕴存在,还有它与自我认同与人格独立的关系,这些是必须首先予以讨论的。在这种讨论之中,我广泛采用——尽管是批判的语气——医疗著作与自助手册为研究的导引,这不是因为它们对影响个人生活的变化提供了精确可靠的解释——不论什么情况下,它们大多在本质上都是实践手册;而是因为,它们表现了自己试图标画和帮助塑型的反射性进程。其中许多也是具有解放性的:它们指向那些可以把个体从阻碍其独立发展的影响中解放出来的社会变革。它们作为我们时代的文本,与罗伯特·阿利亚斯所分析的中世纪行为手册、或者埃尔文·戈夫曼在研究交互作用秩序时所运用的礼仪著作,都是可以媲美的。
爱、性及其他的瘾
“当我们在教会慈善机构为穷人做三明治时,有一个女人的穿着打扮我怎么也看不上眼……在性病诊所我试图勾搭队伍中的另一位病人……当我的男朋友到外地时,我与他最好的朋友睡觉……”这是天主教徒在私下里忏悔自己的行为不端吗?不,这些话是在嗜性者匿名互诫协会(Sex Addicts Anonymous)斯蒂文·查普利和戴维·泰尔伯特:《燃烧的欲望》,第35页,西格奈特出版社,纽约,1990。的一次聚会上所作的公开陈述。SAA受戒酒疗法的启发,是对嗜酒者匿名互诫协会(Alcoholics Anonymous)的直接仿效。还有其他的组织和分会:嗜性者匿名互诫协会和既嗜性又嗜爱者匿名互诫协会主要是针对异性恋者的;诸如性强迫行为者匿名互诫协会之类的团体则是同性组织。SAA团体采用嗜酒者匿名互诫协会倡导的“十二步”恢复疗法;按照这种方法,协会成员应首先承认他们受到某种自己无力控制的强迫性行为的支配。嗜酒者匿名互诫协会的“圣经”中所列的第一步是:“我们承认自己对酒精无能为力——我们的生活已变得难以控制而混乱无章。”SAA要求其成员以作出同样的承认开始,然后逐步克服自己对性欲的屈从。
为了扭转福柯所论及的那种趋势(这种逆转是颇为有趣而且是意味深长的),SAA的倡导者——他们大多都不是医务人员——已寻求将性瘾医学化。他们提出,应将这种“情况”作为“性欲过度亢奋症”列入诊断手册。这种看法未免有点牵强,而声称人口中有很大的比例受到这种病的折磨那就更为牵强了。然而这样说倒符合酗酒的情况,据估计美国成人中染有酒瘾的人数多达1/4。医学界花了很长时间才正式承认酗酒为一种瘾,即使它有明确的生理学根据。
性瘾乍一看只不过像是另一种怪癖——或许是一种利用轻信的大众的新方式,因为一个得到公认的精神病学范畴可以帮助有关当事人获得医学基金,寻求研究支持并把自己装扮成新型的专家。但是这里发生的情况要比这个观点所暗示的复杂得多,无论是在性活动领域还是在更广泛的层面上。性瘾只是过去5年来急剧增加的得到公认的各种瘾中的一种。对另一些东西,如毒品、食物、工作、吸烟、购物、锻炼、赌博都可以上瘾——而且,撇开特定的性成分,对爱和家庭关系也是如此。乔伊斯·迪泽勒和詹姆斯·迪泽勒:《如果你真的爱我——在家庭中怎样摆脱一种瘾》,麦克米兰出版公司,伦敦,1989。这仅是非常广泛的文献材料中的一例。为什么近段时期来瘾受到如此广泛的谈论?要回答这个问题——它关系到我整本书的论点——不妨让我们看一看性瘾的问题,并且考虑一下在何种意义上(如果有的话),它不是一种浅薄的治疗新花样而是一种真正的现象。
性与欲望
“女人需要爱,男人需要性。”假如这句陈词滥调正确的话,那么就不会有什么性瘾的问题了。男人好色,恨不得性伙伴越多越好,这完全是他们的男性本性所使然。女人渴求爱而压制了所有的性倾向,则是为了获得爱与被爱的报偿而付出的代价。
然而至少是在当今世界,这一古老的观念可以被推翻了。女人需要性吗?是的,从总体上说,女人们第一次可以把获得性快乐作为自己的生活和家庭关系的基本组成部分,而不必再背上荡妇的名声。男人需要爱吗?他们当然需要,尽管表面上似乎正好相反——也许他们比大多数女人更需要爱,不过这一点还有待进行多方面的探究。因为男人在公共领域中的地位是以对?密关系的变革的排斥为代价而达到的。
所以,我们不妨看一看,如果这种说法被推翻,我们会得到什么样的结论。我将从一位年轻女子格丽的艳史开始,她与明尼阿波利斯地区的一个SAA团体有联系,并且参与了夏洛特·卡苏所作的一项调查女性性瘾的计划。夏洛特·卡苏:《女人、性和瘾》,曼德里恩出版社,伦敦,1990。卡苏的书对性瘾问题作了精彩的思考,我在以下的章节中大量吸收了它的观点。像许多治疗文献一样,我从头至尾参考了这本书,不过,我是按照加芬凯尔的“文件分类法”来对待它的:既把它作为有关个人和社会变化过程的文件,也把它作为这些变化的征候。在她加入SAA之前,格丽过着一种人格分裂的生活,就像任何一位上班时可能是正直诚实的谦谦君子而下班后则可能是一门心思从事性征服的色狼的男人一样。那段时期她在一所学校当助教。晚上她有时去上上别的课,但也经常光顾单身酒吧,就在她加入SAA前的那几个月,她同时与4个不同的男人有性关系,而这些男人中每一个人都并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当她发现自己尽管比以前更加小心但仍然染上了性病时(这是她一生中的第12次),她感到生活出现了危机。为了查出可能已受到传染的其他人,她必须要与不下于14个她在短时期内与他们发生过性关系的男人联系。
她不能够使自己做到这一点,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打这些不得已的电话有损尊严,她无法面对这种侮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担心她一直定期与他们约会的这些男人会发现她对他们口是心非。她第一次了解到性瘾这一概念是在她偶尔读到当地报纸上的一篇有关这方面的文章的时候,文章提到当地医院开设了一个治疗性依赖的诊所。她产生了上那家诊所去看看的念头,但实际上她又打电话叫来一位男朋友,与他共度了一个晚上。几天以后她才与那家诊所联系,而这期间她又出了一件风流韵事。格丽和她的姐姐上一家酒吧并结识了两个男人。在与其中一位开车回她的公寓时,发生了交通意外。她描述道:
当我们回到家时,我感到晕晕沉沉的。甚至在这种情况下;我仍然想要莋爱。平时莋爱我可以抛开一切,全身心地投入,但那天晚上我却无法做到。干的时候我毫无感觉、直想呕吐。当那家伙当晚回家时,我得到了解脱。我没有兴趣再见到他,但他第二天没有给我打电话却又伤了我的自尊心。我以使男人追求自己为自豪。夏洛特·卡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