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放空状落在不知名的前方。
简小从转回头,“最近没有女生围着他?”自从那天他莫名其妙生气以后,简小从已经有两天没和他说过话了。她现在是充分相信他不会和她班上的任何女生有牵扯。
谢晨峰摇了摇头,“最近沈老师的气场很压人,女生们都不敢靠近他。”
简小从嗤道,“有毛病。”
谢晨峰道,“沈老师是真有才华,可是性格也真是奇怪。难道,艺术家都这样?”
这时候另一个男生探过头来,“不是,沈老师这个人,其实很神秘。他看起来很有钱吧,其实很缺钱,他看起来家境很好吧,其实很差。上次教绘画理论的严老师当着我们面就说他是个才尽的江郎,说沈老师不敢再度执笔创作是因为没有才华了,说他以前得的那些奖都是靠见不得人的关系来的……”
“好了,别八卦了。传闻这种东西,假的永远比真的多。”简小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一句这么严肃的话,可是,她就是想这么说。
良村北面的山叫作“望山”,因为远远看去,那山顶就像一个正在仰望的人的侧脸,因此得名。山并不高,一百多号人踩着湿漉漉的台阶而上,不到半个小时就爬上了山顶。
初春的日出来得比较晚,众人上了山顶时候,天边还是一片淡淡的黑。谢晨峰说,在国画里,这种颜色趋近于墨色中的“淡”,如果是用水墨画的方式画日出,这会是极其难把握的色调。
“真想看看沈老师挥笔作画的飒爽英姿啊,从姐,你想想看,沈老师这么有范儿的一个男人,在晨光熹微中支着画架……噢,还是用长长的宣纸作画,挥毫泼墨,风度翩翩……多美多和谐的人景合一啊。”谢晨峰作出一个恶心的捧心状,简小从一下就跳离了他身边。
紧接着,大家开始各自找好角度,摆好画架,沈自横清冷的声音道,“注意捕捉最有爆发力的那一瞬间,绘画是静态艺术,要的就是那一刻的瞬间性,所以,注意观察。今天我们训练的是风景画,注意在表达中心主题的同时别忽视陪景。”
简小从不想打扰学生们,所以自己一个人端着数码相机去一处高地找地方取景。
看过日出的人都知道,等待是漫长的,单纯看日出的人还好,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如果想捕景,那可就得一刻不停的关注着天空的变化,色彩的变化。简小从还好,端着相机就是咔嚓咔嚓一阵乱拍。她真的是摄影的门外汉,她只想拍点东西回去挂在何忘川的房间而已。
等了许久,黑幕一样的天边渐渐开始泛出丝丝泛黑的白光,紧接着,学生队伍就开始沸腾起来。简小从远远就听见谢晨峰在大声说,“胖子,你知道印象派的代表作是什么么?”
“克劳德莫奈,《日出·印象》。”胖子非常配合,两人一唱一和。
“那你知道谢晨峰的颠覆之作是什么么?”
“不知。”
“很荣幸的告诉你,也将是……日出。”顿了顿,他又道,“你知道这说明什么么?”
“不知。”
“无知的人啊,让我来告诉你,这说明,我,莫奈……其实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女生惊叫,“出来了出来了!”瞬间,人群又恢复寂静,大家都目光粼粼的看向晨光起伏出,看向那颗新生的蛋黄一样的暖阳。
简小从更是兴奋,端起相机一直连拍。
接下来,是画笔刷刷的声音。
这原本是十分和谐的“百人绘画图”,却因为一声不和谐的“啊——”而遭到了破坏。
简小从不是故意要破坏和谐的,她实在是太忘情的捕捉画面以致扭伤了左脚以致……发出如此凄惨的叫声。她就着自己摔倒了地方坐了下来,伸手揉着受伤的脚,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很遗憾,未果。
不过,这时,她的眼前却出现了一只手,一只沐浴着晨光的手,简小从顺着手的方向抬头望去……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那一刻的沈自横,橘色的暖阳就在不远处的天边,它那样强大的散发着它蓬勃的力量,让整个大地都渐渐从黑暗里露出应有的颜色,那光芒像一把无形的巨大拂尘,拂去世间的寒冷和苍茫,以极大的包容力照耀着它羽翼下的每一个存在。
沈自横的头发碎碎的,蓬蓬的,发尾被裹上了一层淡金色,让简小从萌生出一种想去拍拍他脑袋的冲动;他的格子外套很好看,整个人上上下下都被罩在一个橘色的光圈里,闪闪发光。他虽然依旧是毫无表情,但那确实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觉得……他真应该多被阳光照照。
简小从弯唇一笑,把自己的手递给他,“谢谢。”
然后,她借了他的力量站了起来。
沈自横很自觉的去帮左脚不便的她捡相机,原本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摔坏,送到眼前一看,相机没坏,相机上那张大大的,黑白色调的脸却把他吓了一跳,不,是把他的心跳拨快了一秒,不,是几秒。
那是一张灿烂得生辉的笑脸,笑得快扭曲了,笑脸主人头发凌乱,被吹乱的弧度却和笑容的弧度相应,笑脸上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宝石,晶亮晶亮的,最好看的,应该算是那张大开的嘴巴……那样的笑,那样把笑意扩散到每一个器官每一个毛孔里的笑,让沈自横禁不住发了呆。
“喂,我的相机没坏吧?”简小从坐在原地揉着伤脚,出声打断了沈自横已然飘远的思路。
不露声色的悄悄多按了几下右键,他不太希望自己的“偷窥”被发现,也许,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再看到那张笑脸而已。
简小从从沈自横手里接过相机,画面上正好是一张何忘川的侧脸照——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啊,原来你在看他啊?”
“什么?”沈自横面色开始不自然。
简小从幸福的笑道,“我男朋友啊。”她朝沈自横挥了挥手中的“证据”,又继续说,“哎,我还是适合拍人物照啊,这风景照我太不拿手了。”说罢,她又笑嘻嘻的兀自翻起了自己以前拍的照片,清一色的黑白人物照,有简爸简妈,有何忘川,有她自己,有鲍欢,有很多人……
沈自横看着她低头翻照片的样子,又半天没了反应。直到简小从抬头用手挡着晨光眯着眼睛和他说,“过来坐吧。”
他才回过神来。
“好些么?”沈自横见她还在揉脚,不由自主的问。
“还好,反正我也习惯了。”在这个时候,简小从又想起何忘川,何忘川在身边的时候,她一扭到脚,他会表现得比她还疼,然后,他一捏一扭,她的脚立马就能好。可惜现在……
“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以你艺术家的眼光看,我拍的这些照片算很好的吧?”边说着她还边献宝似的把照片一张张翻给他看。
“你喜欢黑白照片?”沈自横突然收回相机屏幕上的视线,随口问。
简小从转回头,眼神投向远处的太阳,凝了凝神,缓缓道,“我一直觉得,色彩这种东西其实有时候很累赘的。人的表情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人们却常常会因为色彩的斑斓而忽视表情里本来的含义,比如,对一个素颜美女和一个浓妆美女,你的关注点就会不同。我喜欢黑白色的照片是因为我喜欢没有任何颜色的表情,或者说,我喜欢表情里的色彩,我喜欢单纯靠五官传达出来的含义,那些不加装饰的最最直接的……内心传达……”怕沈自横被她绕弯,她停住,转过头去,微笑着问,“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沈自横点了点头。
他是学绘画的,简小从虽然讲得不专业,他还是能听懂的,光学和色彩学本来就是绘画里极为重要的概念。他只是对简小从这样的讲解,有些惊讶。
沈自横点头的时候,那头很有层次感的“金光”发也微微动了动,看得简小从心下一动,还来不及思量,话已出口,“我能摸摸你的头么?”
二一场
问完之后简小从就后悔了,后悔得简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恢复了荣辱意识以后,她飞快地补了一句,“嘻嘻,我刚开玩笑呢,你别介意啊。”然后又自顾的笑了起来,接着,她开始反思自己刚才那一瞬的失神,她怎么会……提出那样一个脑残的问题?
沈自横倒是一点也不介意,直接无视了简小从刚才的问题,径自道,“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哎?”简小从转过头去看沈自横,他正眯着眼看远处的橙色初阳。
似是感知到了她的注视,他指示性的抬了抬眼神道,“它很大。”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它的存在,第一次知道,这东西散发出来的光,是暖的,他突然有些感谢简小从,是她让他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心境下欣赏这日出。
简小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晌久,她也缓缓开口,“嗯,它一直很大,很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应该多晒晒太阳。”
“嗯。”沈自横又点了点头。
然后,沈自横这样子又让简小从涌起一股奇异的疼惜之情,那感觉像是自己救了一个溺水很久的人一样。看到手中的相机,她突然决定拍下他这个“乖巧”的样子。事实上,她决定偷拍到实施偷拍,只用了三秒,三秒,她的相机上就多了一张完美的侧脸。
她用的是黑白色调,没有金色的光,只有白色的光影,沈自横额前的碎发就散落着一些白色的小光点,看起来很可爱。
“其实吧,你这样子看起来挺随和的。”简小从端详着相机里的他,一副研究的神情,又继续说,“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何必每天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呢?人生这么美好,太阳这么温暖,再幽幽郁郁的会很无病呻吟哟。”
这段话,简小从一直想说。她猜过沈自横的反应,无非两种:一是白她一眼,补一句“多管闲事”,另一种是没反应。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这话说出去会起效果,可是如果不说,她心里又真别扭。
不过,沈自横的反应倒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他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神盯着简小从盯了许久,最后说,“你的话很有道理。”
简小从猜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是囧囧有神的。
下山时,简小从的脚已经不疼了,也免了麻烦别人。这次的日出似乎不知不觉拉近了三个班学生之间的距离,一路上大家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很是欢乐,“无敌捣蛋分子”谢晨峰更是提议要选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再来一次大型篝火晚会,他还极其认真的解释这个大型的含义:篝火要最大号,人圈要最大号,热情要最高涨。
简小从欣然同意,并应邀列席。
转眼到了篝火晚会这天,为了给晚上的狂High储存体力,她把她宝贵的时间奉献给了小房间里的小床,进行着她伟大的睡眠事业。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谢晨峰准时来敲门。
简小从随便披了件外套,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跟着去了上次那块荒田,远远就看到了烧得旺盛的篝火和一群忙碌着的人。
兴致,一下就被挑起来了。
这次的晚会规模果然更大,有人唱歌,有人跳舞,八点的时候还有一碗碗女生们自己包的饺子被送到了手里。简小从坐在人圈里,看着这些人活跃的身影,忽然一个愣神:沈自横呢?
在人群中搜索了半天,没搜索到他,反倒看到对面的李崇正看着她。发现李崇的目光后,简小从对他微微一笑,火光映照下,李崇的表情很奇怪,简小从盯了他半晌,他却一直在躲着她的视线。
最后,李崇干脆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简小从纳闷极了,心下有了两个猜测:李崇身体不舒服;李崇有事瞒着她。
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深怕李崇出什么问题,于是起身对谢晨峰交代了一句,就匆匆朝住所走去。巧的是,她在大门口撞见了沈自横,他似乎是刚洗完澡,头发很温顺的垂着。
“有事?”发现了简小从的急迫,沈自横问。
“李崇……李崇,大概病了,我去看看他。”简小从道,转身就要朝男生寝室的方向走去。
“我和你一起。”沈自横也跟了上来。
由于绘画班男生人比较少,所占房间也比较少,这个时间点,其他的男生又都在篝火晚会,所以,小而短的走廊看上去很冷清。也就是这冷清寂静的环境下,简小从突然听到了一段一段的急促的呼吸声,这呼吸声吓了她一跳,心想李崇不要真生病了就好。
忧虑间,她的步子又加快了许多。
沈自横不明所以,也大步跟着。
到了李崇所在的寝室门口,那急促的呼吸声就更明显了一些,简小从担忧地伸手去推开门,宿舍里黑乎乎的,她便下意识的去摁墙上的开关。
“噔”,灯一下子就亮了。
简小从将视线移向宿舍……
还没来得及消化眼前的内容,她就被沈自横突然挤过来的身体蹭了一下,紧接着,她的脑袋便被沈自横单手轻轻的摁向了他的胸口。
“不要看。”沈自横沉沉的声音伴着“滴答”的开关声。刹那间,刚才还大亮的男生寝室又瞬间恢复了黑暗,那个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也顿时无声无息。
沈自横用那只关灯的手缓缓拉上了李崇寝室的门,然后,他慢慢放下附在简小从后脑勺上的手,牵起简小从的手腕,将仍处在呆愣状的她带了出去。
夜晚的空气一拂,吹在她的脸上,带起她的乱发少许,下一刻,她的意识突然清明起来。李崇刚刚在寝室是……在那个?
黑暗里,简小从刚想到这个可能性,脸就“腾”的烧起来了。
出了大门左转是一条幽深的巷子,沈自横轻轻的松开了她的手,忆及自己刚才那个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而有的举动,不禁沉思起来。
为什么要挡在她面前?
为什么怕她看到?
为什么?
“谢谢。”走了一小段青石板路后,简小从吐出一句话。
沈自横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并没有答话。
“其实,我知道他在干什么。”沈自横确实挡住了某些关键的画面,但那一晃眼间,该清楚的,她还是清楚的。
而且,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种生理行为似乎每个男生都要经历的,她简小从也没有那么纯洁,虽然,她确实是第一次在生活中遇到此事;虽然,她光想着都觉得幸好没看到,但她还是想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
“哦。”沈自横短短的回应,目光掠向远处的巷子深处,忽然说,“他喜欢你。”
“啊?”简小从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话题,事实上,她是觉得,以沈自横的性格,必定不会关注这种事情,虽然李崇喜欢她的事情她自己也清楚。
“以后尽量和那个男生保持距离吧。”沈自横友好的建议,青春期的男生,不太安全。
“需要那样做么?他还是个孩子。”简小从不赞同的道。
“你和他走得近只会给他错误的信号,况且,他并不是孩子。”顿了顿,他低头认真的看着简小从,“你比较像。”
简小从白了他一眼,“你了解我么,就敢这么给我下评价?”
“我对你不太感兴趣。”沈自横双手抄进外套口袋里,满脸的不以为意,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算是说给谁听。
简小从没有介意沈自横的话,皱着眉想着自己的事情。即使她不打算排斥李崇,李崇也该会躲着她吧,毕竟,他也看见她了。这样尴尬的场景,李崇那样内向腼腆的性格应该会很介怀吧?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