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了数,简小从已经连续两个月没见到他了,她最近心情都淡的出奇,仿佛看什么都看不顺眼,看什么都能在之中看见沈自横恼她怨她的样子。她实在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切,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何忘川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吧。她想。
“瘦了许多。”何忘川陪她去了超市,一边朝购物车里塞满各种食物,一边心疼的从上到下打量她。
简小从笑了笑,笑得陌生,仿佛许久没有笑过,仿佛有什么能让她产生快乐的东西已经在渐渐遗失,她强迫自己语气轻松:“都是上班上的。”
何忘川看着她,也不多言。
晚上,何忘川为她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全是她爱吃的、营养的食物。她本来以为自己胃口会不好,没想到最后她吃下了两碗饭。
她打算洗碗,何忘川便解下围裙,又替她系上。原本就是一个亲密的姿势,何忘川却似不满足一般,完全放弃了系围裙这件扫兴的事情,直接从背后环住了她。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子里,低低的萦绕在耳边:“怎么办?我还是来C城吧,这样下去……我怕是会得很严重很严重的相思病。”
简小从想推他,被他从后面抓住了双手,齐齐交叉在前面。她只得无奈的道:“我们不是每天都要视频么?”
“望梅止渴……是假的。”
简小从一开始没听明白何忘川这话的意思,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一想明白,她又觉得不好意思,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根。何忘川有些忘情的感受着她脖子间温和的热度,在她脖子上颜色最诱人的地方轻吻了一下。
沈自横刚跳进简小从家的阳台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是被白律撺掇来道歉的。他不该把对简小从总躲着他的错与他对沈墨的恨混淆。他不该朝她发火,毕竟,她是他的快乐,他怎么能让他的快乐不快乐?
在今天之前,他没想过,快乐是把双刃剑,能把你送至快乐巅峰的人,也是唯一能把你送入痛苦深处的人。
他无法形容自己在昏暗的阳台看见温暖灯光下那和谐的一对时心里的想法,但他记得,他所经历的任何一件苦难和痛楚都抵不上这一幕。沈墨的爱,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便无所谓失去。
而此刻,此时,他就站在黑暗里,终于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不管他争取与否,怎么争取,都是不属于他的。
简小从并没有看见他,虽然何忘川看见了。
他看见沈自横转身就离开,有些欣慰,但终究是不放心,末了,他在简小从的肩窝处软软的说:“我会留在C城,先租好房子,你搬去和我一起。”
简小从惊住:“搬出去?”
何忘川换了种语气:“你不愿意?那我住这里?”
简小从摇头:“不是……”
“不是?”何忘川期待的心和声音提到同一个高度。
简小从陷入沉吟中。
半晌,她的眼里有了一丝坚定的光,唇齿间吐出一个字:“好。”她现在还很清醒,清醒的知道,她的男朋友,她未来的丈夫,是何忘川。
也只能是,何忘川。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生活里出现意外,一点也不能。所以,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意外发生之前,扼杀它。
三十场
简小从提着红色大行李箱,端着一盆仙人掌离开C大教职工宿舍的时候再一次在阳光下回望了自己的宿舍。
只一眼,却心绪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感受各种从未有过的心潮齐齐向她涌来,她想哭。
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有舍不得,却不知道是舍不得些什么。
红墙树影?古朴风情?亦或是得来不易的友情?还是什么挥之不去的某种轻微的,挑人心弦的……其他?
她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上午离开,穿一件乳黄色的针织衫,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有些凌乱的刘海被太阳晒得发黄,如此清淡的身影,如此深刻的离愁。
几秒钟的凝视,她便一头钻进了出租车。
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日影斑驳里。
她从来都站在阳光下、走在阳光下。
她走了。
沈自横掀着一角窗帘,最终,只看得见一溜黑色的汽车尾气。
简小从不想去探寻何忘川为什么执意要她搬出来,即使他自己人还在N城。她觉得这样,很好。何忘川租的房子离C大很近,她只要搭一站公交就能到C大,去杂志社上班的日子她也只需要搭五站,都有直达车;小区旁边有一家很大的超市,放学下班以后,她可以在那里买到任何在C大校内买不到的食品、生活用品;房子很好,向阳,阳台很欧式,视角也很好,可以将不远的C大一览无余;房子里到处米黄色乳白色的家具很温馨很舒适,她住得很好很好……
什么都很好,很好。
就是时常空得难受。
不知道是房子空得难受,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地方,空。就好像此时此刻,简小从端着一杯暖暖的咖啡坐在阳台的秋千上翻阅着一本刚买的杂志,阳光晴好,一丝不和谐的风都没有。
她却冷得披上了风衣,冷得自顾地低语:“真冷啊。”
何忘川很快也搬了进来,冷清的三居室房子总算有了人气,简小从习惯性的微笑过活,然后第一次发现,其实,没什么好笑的。
“小从。”那天晚上何忘川陪她一起看夜景。
“要喝咖啡么?”简小从从阳台外收回脸,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杯子。
何忘川微笑着点头。
从小区附近的超市买来的上好咖啡豆和咖啡机,她娴熟的调好份量,静静的等着小小的咖啡豆被打成咖啡色的液体。又从橱柜里取出一只她精心为何忘川挑选的情侣杯,把咖啡倒进去,小心的端去阳台。
何忘川坐在另一张摇篮上,窗户已经被关上,外面的细微嘈杂和远处并不怎么有影响力的交通噪音已经完全被隔绝了,小小的阳台一片静谧。
“给。”简小从在何忘川对面坐下。
何忘川端起咖啡,很给面子的猛喝一口,烫得他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简小从很快抽了纸巾给他,抱怨道:“有那么急么?没人和你抢。”
何忘川笑道:“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做的东西。”
简小从被他的话惊住,隔着杯口抬眸看他,又瞬间移下眼神,自顾的微笑:“是啊。”是啊,她会给他做咖啡,她会给他抽纸巾,她会在第一时间关注别人的冷暖。
她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等爸爸妈妈给她做这个给她做那个的小公主了,她也不再是那个只会接收何忘川无微不至不求回报的好的傻女人了……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
在她皱眉沉思的时候,一只手已经递了过来,在她的眉间起皱处按了按:“别露出那样的表情,看着心疼。”
终于喝下一口咖啡,那最原始的未经加工的苦涩便直直的侵入他的唇齿,他突然问:“什么时候爱喝这么苦的东西?”他记得她爱吃糖,爱吃香草味冰激凌,爱吃一切甜的,不记得她爱喝原磨咖啡。
“住到这里以后吧。”简小从捧着杯子回忆起来,“那天在超市看见咖啡机在打折,就随手买了一个……买回来才发现,只有咖啡机没有咖啡豆……呵呵,好在超市离这里近,我就再去买了一些咖啡豆,按照说明给自己磨了一杯,口感还不错,我挺喜欢。”
“哦。”何忘川轻应,似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眉也微皱起来。
两人陷入到一阵沉默里。
简小从失神的望向窗外,起身想去开窗,何忘川的声音传来:“很晚了,凉。”
简小从想开窗的手僵在半空中。
怎么回事呢?怎么觉得闷得难受想吹风?怎么总觉得心里嘴里淡得无味,淡得发苦呢?怎么总觉得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在C大那间小宿舍想去拿回来呢?怎么总觉得怎么都找不回最纯粹的开心呢?怎么最近总容易多愁善感发呆呢?
“心情不好?”何忘川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心醉,眼底的柔情也似可以划开世间万物。他发现了,他发现了她的变化,让他……不安的变化。
简小从低语:“不知道,就觉得……没什么可开心的,没什么可提起兴趣的,觉得自己以前过得挺奇怪的。”
“挺奇怪的?”
简小从慢慢的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最近总在颠覆自己,总想找回以前的感觉,可是,越回忆越发现,我那么多年的生活经历,就像一张白纸。”
何忘川在简小从脸上发现了自嘲,那表情对他来说,对他所熟知的简小从来说,是一种极其陌生的符号,他叹了口气,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从,你长大了。”
简小从茫然的转头看向他:“长大?”她还不够大么?
何忘川点点头,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看着她,又长手一伸,端正她的双肩,认真的说:“我们只会在童年无忧无虑,那种无忧无虑是最纯粹的无忧无虑,然后,我们开始成长,成长环境里,会有很多疼我们爱我们的人,这些人的庇护下,我们可以免去很多不快乐,所以,我们在这段时间也是无忧无虑的,很多家庭幸福的孩子都有这么一段时间,只是时长时短而已……伯父伯母很疼你,所以你这个阶段经历得比较长。再然后,父母老了,我们要自己面临社会,面临许许多多不同的人,面临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我们就要自己去经历一些伤悲,一些喜乐……我们就是这样成长的。”
“可是,我没有伤悲喜乐,我就是……无感。”什么都淡淡的,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什么都无力。
“你不是无感,你是无来由的惆怅,俗称‘无病呻吟’。”何忘川的口气很严肃,“小从,我不知道这段我不在你身边的时间你发生了什么,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对我来说,关于你的,很重要的只是现在和将来。我希望你会一直和我分享你的心事,你的变化。”
“为什么?”简小从问,眼神无知得像个婴儿。
“什么?”
“为什么会……无病呻吟?”
“这个,正是我想知道的。”何忘川说。
为什么?
无病呻吟,这并不是一个好词,听起来像是犯贱,简小从有些悲哀的想。她有什么资格无病呻吟呢?这个社会,这个城市,有太多真该悲哀的人,比如……沈自横?他即使提起最该关爱他的父母时都是愤怒的,他一个人生活,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性格孤僻骄傲……
回过神来时,正对上何忘川关切的眼神,简小从有些心虚,扯出一缕微笑道:“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嘻嘻,我会尽快度过这段时期的,相信我。”
何忘川也朝她展颜:“嗯,好。”
何忘川转身之后,简小从的目光就立刻暗淡了下来。
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三一场
下完课和雷莎莎走出教室的时候,有人在楼下喊住了简小从。
白律。
他倚在他耀眼的跑车上,抱着双臂和简小从打招呼。雷莎莎怪笑着和简小从道了个别就先走了,简小从抱着书朝他的方向走去。
隔着一米的距离,简小从抬头问:“有事么?”
白律笑了笑,手伸进车窗里,摸索了一阵,拿出几个蓝色的EMS信封,道:“这是沈自横让我带给你的,邮差留给他的,都是你的东西。”
简小从顿了一顿,接过白律手里的东西,低头看了一眼:“谢谢。”
她以为白律应该是会立即转身上车离开的,却没想到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打量她的姿势和表情。
简小从不由问:“还有事?”
“沈自横不是GAY。”白律说,语气平静,细听还带着些奇怪的意味,打量简小从的眼神一刻也没放松。
简小从手一紧,包裹也抱紧了一些,低头捋了捋刘海,轻声说:“噢,我知道。”
白律右唇角向上一撇,一副了然的冷笑:“他自己告诉你的?”
简小从点头,不太明白白律跟她讨论这个问题有什么深意,直觉是不想再继续和他说话,潜意识里又想从白律这里听到一些关于沈自横的消息,如此矛盾的心情,她自己很是讨厌。
“简、小、从……是吧?”白律自顾的点头对自己的问题表示回答,再看简小从的时候似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你猜沈自横为什么告诉你这个?”
简小从很干脆的答:“我不知道。”
“他把你当朋友。”简小从话音刚落,白律就很快添了一句,脸色也由起初的不在意变为一脸严肃,他很清晰的看得到,如果沈自横爱上的是眼前这个女人,那他以后要吃的苦要受的罪会很多很多。
可是,他却只能帮他沦陷。
这话落到简小从耳朵里,经过中枢神经的解码,她的脑海里开始像动漫放映一样闪过一幅一幅的图画:无视她的沈自横、对她凶巴巴的沈自横、在汽车上伸手替她挡住脑袋的沈自横、在良村出人意料帮她的沈自横、在晨光熹微里皱眉看向远方的沈自横、乖乖等她为他剥好鹌鹑蛋的沈自横、替她挡住一些不良画面的沈自横……
原来,他这样多的影像已经全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是慢慢对他改观的,正如他也慢慢对她改观一样。如果说,沈自横带给了她什么,那里面必然有:成长、关爱、包容……而这些,是她身边任何人都不曾给过她的。
其实,她也很早就从心里接纳了他,把他当成一位好朋友。一位教会她很多东西的朋友。
“喂,不管你是否把他当朋友,我仍不介意告诉你沈自横的消息,他妈妈前几天死了。”眼看着简小从的眼神慢慢迷离,白律开始不耐烦起来,扔下这句话便站直了身体,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几分钟后,车子发动,绝尘而去。
简小从还抱着书和手里的邮件立在原地,呆呆的回想着白律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他妈妈死了?
那他,怎么样?
行动很快代替了思维,她转了个身,径自朝职工宿舍走去。既然他能让白律给她带邮件,他就应该还在宿舍。他会做什么?会不会很颓丧?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做一些极端的事情?她记得,他好像只有一个母亲,在这个世界上,他好像只有那一位亲人。
对他的担心很快代替了她那些神神叨叨的别扭想法。
沈自横的宿舍门打开着,有阳光的影子在客厅里流窜。她一眼就望到了在梯子上忙碌着的沈自横。他一手提着油漆桶,另一只握着滚筒刷的手正有节奏的一遍一遍刷着天花板。
简小从第一次发现沈自横宿舍的天花板并不纯净,上面有各种颜色各种样子的涂鸦,很乱很乱。不知不觉中,她就走进了客厅里,抬头望着那些涂鸦,在心里猜测着作者当时的心情,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就飘飞了。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喂。”一个声音入耳,打断了简小从的思路,她受惊地转移视线,沈自横正站在梯子上看着她,“有事?”
他黑色的T恤上似乎沾了一些白色的油漆,他站的位置正好逆光,所以,简小从除了看得清他黑色的衣服,看不清其他。
不过,他看起来,应该还好。
想到这里,简小从松了一口气,笑着扬了扬手里白律给她的东西:“我来说……谢谢。”
沈自横从梯子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很认真的打量她。
她也很认真的打量他:头发有些乱,却还是凌乱得有型,脸色不太好,眼神里透着疲倦,唇色很淡,憔悴……
“你在看什么?”被她盯着,沈自横很不自在,于是迅速转身,把油漆桶轻放到旁边的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