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时辰,南宫裔终于将一本《战国策》翻完,才缓缓抬头,看到卫云依旧站在身旁,略一吃惊,缓声问道:“怎么还在站?你很爱站着么?”
卫云闻言一恼,心里憋闷,自知南宫裔有意作弄自己,却装作一副无辜的表情,不禁闷声抱怨道:“皇上好生有趣。奴婢哪里爱站?可皇上不让奴婢坐,奴婢怎么敢坐?”
南宫裔嘴角一勾,戏谑反问:“你有那么听话?”
卫云脸颊一烧,自知南宫裔意指昨晚的事情,心中越加觉得恼怒,动身想离开,却怎奈身体站了太长时间已经全麻,一动双腿就痛得厉害,双脚一抖,险些栽倒在地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片紫光潋滟,身体稳稳地被一双手拖住,幽幽的丁香味道扑面而来。
南宫裔有些担忧的斥责道:“看你!急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卫云略一尴尬,抬眼去看南宫裔,恰巧对上那双幽黑的眼睛,正带着魅惑与嘲弄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禁有些慌乱,忙低下头去,躲开他那蛊惑的目光,耳朵根却已发热。
南宫裔察觉到卫云的慌乱,嘴角不禁微微一扬,却再没有暧昧的举动,相反微微松手抽身,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上道:“来吧,陪我下盘棋。”
卫云身体一晃,因不曾想到南宫裔忽然抽身,险些再度摔倒在地,待站稳后,不禁有些愤恨的看着南宫裔,别着颈赌气道:“我不会!”
南宫裔微微一愣,但随即归于平静,淡淡地道:“没关系,我教你。”
卫云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第10章 妙物传心意
南宫裔眉毛一扬:“怎么?怕我教不了你?”
卫云闻言一愣,随即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一如既往的霸道,却偏偏霸道的让人无可奈何,他怎么就不想想,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是不会?其实根本就是不想和他下棋?
此时,南宫裔已经从书架上取下来棋盘棋子,侧身问道:“怎么?怕学不会?”
卫云闻言一恼,有些闷闷的坐到南宫裔对面,这人,又是故意的吧?
南宫裔低着头,假装没有注意到卫云的表情,信手拈了几颗棋,在棋盘上错落摆开,向卫云简略演示了一番规则,随即在开局前,给她让了五步棋。
卫云将棋盘一推,赌气道:“早晚都会输,皇上也不用让着我。”
南宫裔眉毛一挑,随即道:“那好,你先下。”
卫云有些恼怒的心想,自己既然说了不会,那就索性依照不会的来下棋,随即索性信手拈了一颗黑子,当着棋盘正中“天元”的位置下了一颗。
南宫裔张了张嘴,有些错愕地看着卫云,随即已经明白了卫云的心思,嘴角不自觉的抹上一丝笑意,索性将计就计,并驾齐驱地在黑棋正东落下一颗白棋。
只那一颗棋,卫云就觉得南宫裔不同寻常。自己胡来,他竟也能陪着自己胡来。
卫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随手在紧贴南宫裔着棋的正北位落下一颗。
他既然陪着自己胡来,那么自己索性也就陪着他疯到底!
南宫裔心中微微一凛,好厉害的丫头,开局两步棋,均不依照常理来出,且招招带着明显的杀气,也不知心里积攒了多少对自己的怨恨,才会如此布局。
南宫裔想着,随即勾了勾嘴角,依着卫云的棋,并驾齐驱,在正东再下一颗。
卫云见南宫裔依着自己胡来,心中越加恼怒,索性赌气,向正南位打吃。
南宫裔忍俊不禁,却也不点破卫云的心思,索性依着卫云的布局,着了一步防棋,此后无论卫云着棋如何毫无章法,杀气百出,都只防不击,一直依着她胡来。
一时间,满盘黑白错落,招招不依常理,也看不出一点章法;但卫云与南宫裔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落棋看似随意而为,其实也都废了一番心思。
收官时,黑白两方竟然也势均力敌,南宫裔一子半险胜。
卫云撇了撇嘴,有些不满的埋怨:“皇上知道奴婢初学,也不让着奴婢一些。”
南宫裔勾了勾嘴角,假装无辜的道:“方才你让我不要让着你的,怎么现在又来怪我?”
卫云闻言,不禁低声嗫喏了一句:“小气!”
南宫裔扬眉问道:“你说什么?”
卫云张了张嘴,不曾想自己小声抱怨被他听到,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南宫裔不禁勾了勾嘴角,不再计较卫云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兀自将棋盘收拾干净,又将黑棋的棋罐推给卫云道:“你若不服,那我们再来?”
卫云皱了皱眉,婉拒道:“时间不早了,皇上该回宫了。”
南宫裔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也对,听你的。那么以后再来找你下棋。”
卫云略一错愕,即刻尴尬埋下头去,他……何必加上前半句呢?
南宫裔叫来竹青,嘱咐她打来热水,随即留下一瓶药膏给卫云道:“下午站了那么长时间,只怕腿早已肿胀了,用热水敷上药膏,早些休息,不必送我了。”
南宫裔说罢,又跟其他几个丫鬟嘱咐了几句注意照看的事项,随即离开了“云水阁”。
卫云手中握着药瓶,错愕看着南宫裔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触动。
其实,若他不是南宫裔,若不以人质的目的将自己困在宫中,若不提及侍寝与册封的事情,自己倒也不会反感他;可他偏偏是周家最为仇恨的南宫裔,且他让自己困在宫中以至于不能与周将军相见,就算他再好,自己……也没有办法把他当成朋友的。
第二日清晨,卫云正坐在镜前挽髻,隐隐看到惜倾的身影。
惜倾身着一袭长摆白裙,翩然来到卫云房中,不待站稳就已开口问道:“有些时日不曾来看你了,丫鬟们侍奉的可否周全?吃穿用度上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卫云信手将一颗簪花插在髻上,梳理好髻,转身向惜倾问道:“你怎么来了?”
惜倾翩然停住,双眼弯出两好看的新月:“我怎么不能来?”
卫云不禁撇了撇嘴,打趣道:“你是个忙人,宫中需要小心应付的主儿可不少,单拉出来一两个有地位的只怕你都应付不来,又怎么会顾得上我这个小小的待诏?”
惜倾无奈笑着摇了摇头,非但并不反驳,反而顺着卫云的话茬道:“我再怎么忙,也不过是忙一个人的事情,那个人既然忘不了你,我自然要来看看你了!”
卫云脸颊一红,不禁嗔道:“没个正紧!”
惜倾莞尔一笑,挥了挥手,只见三个小丫鬟自门外鱼贯而入,在房中排成一排,各个手里抱着一个似长桌般宽阔的锦盒,端然立在卫云面前。
卫云微微一愣,抬眼问惜倾:“这是……?”
惜倾微微一笑,来到第一个丫鬟身旁,打开锦盒,只见里面一把上好的西域琵琶。紫檀木背板,象牙覆手,和田玉雕琴头,上面一个曼妙女子正在低眉弹琴。琴颈上镌刻着几行小字:“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卫云一愣,那句词,正是当初在凤凰台,自己为南宫裔弹的琵琶曲。
惜倾莞尔一笑,打开第二个锦盒,只见里面摆着一台上好的甘州洮河砚。盘底圆润,四周丁香雕花细碎铺开环绕,在右端慢慢零落,形成一行小字:“命里有时终须有。”
卫云愕然,那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正是南宫裔那日亲手所书。
惜倾抬眼看了看卫云的表情,随即微微一笑,径直打开第三个锦盒,只见一个墨绿色的玛瑙棋盘,上面黑白错落,摆着一个完局,白棋一子半险胜。
卫云心中一惊,那一盘荒唐的棋局,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惜倾挥了挥手,让几个丫鬟把东西抬到卫云房中,温言劝道:“只怕是颗石头,心也该捂化了吧?皇上费了好些时间,才亲手做好这些东西。你千万别再推了!”
卫云心中一动,低头轻“嗯”了一声,与惜倾寒暄了几句,心中五味陈杂。
第11章 相思无计除
转眼间,时间到了八月十五团圆节。
卫云在宫中已有四个月。
诸位藩王因新皇登基时已经陆续前来觐见,许多才刚回到封地,团圆节就不再周折来京觐见。南宫惠偏居西南,南宫梁遥归西北,俞泊玉独居燕北;念顾白回到城阳封地,柳成桓在广陵怡然自乐,诸藩在各自封地屏护京都,一切和稳自得。
南宫裔新皇的地位,经朝中官员的调整慢慢巩固下来:西北周子亚的旧部已渐归于国舅爷念去仁的带领,与南宫梁的西凉封地相制衡。念家势涨,成了诸藩中的头号赢家。
自那日惜倾带了那三件东西来,卫云就再未见到南宫裔。
听闻他现在每日都留宿在念红娇的“椒房殿”中,恩宠自然不在话下,分不出精力和时间在卫云身上,也不再提及册封的事情,倒省去了许多麻烦。
卫云自幼家破人亡,在凤凰台中勉强度日,对团圆节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原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待在“云水阁”中,不想却被南宫裔的口谕打破了计划。
傍晚时分,郭子怀郭公公来宫中传旨,说南宫裔叫后宫妃嫔去湖心亭一同赏月。
卫云在房中磨蹭,原本不想去,却怎奈郭公公几番催劝,终于动了身。
卫云带着珠儿到了御花园,时间已有些晚,其余妃嫔都已到齐,自南宫裔和念红娇两侧依序坐开,再往下有朝中九卿作陪,梁风左侧,周子亚正目光焦灼的盯着卫云看。
卫云看到周子亚,身体不由得一僵,他……怎么也在?
与三个月前相比,周子亚明显瘦削了许多,眼睛也凹陷了下去,一袭暗红色朝服衬托得神情更加消沉,让卫云心中蓦然一搐,那个挥剑横扫千军的镇国将军,那个外表冷清内心热忱的青衣少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他……不是说自己一切平安么?
卫云看着周子亚,只觉得心如刀割,在泪水蒙上双眼以前,慌忙低下头去躲闪开周子亚的目光,向妃嫔朝臣们一一行礼,然后在离周子亚最远的座位坐下。
周子亚看着卫云,心中不禁翻上一股热浪。
自己刚刚接任右中尉的职责,与其他众卿共同接到皇命来宫中赏月,却不曾想会与宫中女眷同席,更不曾想会看到卫云。离上回见面已有四个月,她在宫中……可好?
周子亚眼中炽热的情绪汹涌一滚,身体也跟着轻轻一颤,她……为什么躲着自己?南宫裔与她到底有没有……?她……会恨自己一直不来看她的怯懦么?
周子亚神情一黯,心中浮现出深深的自责。凤凰台那晚自己的承诺仍犹在耳,现在却害她沦落至此,十年来……答应她的事情,自己一直都没有做到。
周子亚沉痛闭上眼睛,抓住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卫云偷看到周子亚的神情,心中五味陈杂,慌乱低下头去,怕碰上周子亚的目光……怕在那目光里看到愧意,也怕在那目光里看到疼惜,却最怕在那目光里看到冲动。
其实……卫云宁愿他负了自己,也不愿他为自己涉险犯难;经历了四个月的等待,长相厮守在卫云心中已经不再那么重要,此时此刻,他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的。
卫云心中抽搐的疼,也不由得抓住一杯酒压惊。
珠儿在旁侍奉,不由得拉住卫云的手低声止道:“娘娘,别再喝了。已经第十杯了。”
卫云闻言一愣,手中的酒杯也跟着一顿,不知不觉间,竟喝了那么多酒。
卫云低着头,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倔强拂开珠儿的手,将手中的一杯十年女儿红全部喝下肚子,竟然呛得流出了眼泪,不由得自嘲的想:告别了凤凰台的烟花生活,在宫中的四个月滴酒不沾,自己的酒量都已经不行了。一杯女儿红而已,也会呛得流泪。
珠儿皱了皱眉,有些担忧的劝阻道:“娘娘,别再喝了!”
卫云痛苦的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些心情,半晌,偷抹了把眼泪,压低声音对珠儿道:“我出去透气醒醒酒,一会儿回来,若没事别来寻我。”
珠儿有些担忧的看着卫云,试探问道:“要不要我陪着你?”
卫云平静摇了摇头:“我就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珠儿犹豫张了张嘴,本想再劝,但转念一想却压下心中想说的话。
卫云又仰头喝了杯酒,趁众人不注意,先行离席。
八月的清风阵阵,带着一丝彻骨的凉意,拂动着御花园中新种的几株兰草,在静雅中隐隐传来一阵淡淡的清幽香味,让卫云不禁清醒了几分。
兰草,在周府“南阁”前的院落外,也有几株自己昔年种下的兰草。
那晚在南阁前的院落中,他与自己执手相对诉说当年离别情景,也有同样的月色,同样的兰草;他那时不知自己是情依,却因自己像情依而动情。
卫云心中一搐,不由得黯然伤神,摘下一株兰草,深吸了一口幽香,轻轻吟唱:
……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卫云哼哼唧唧地唱着,那个青衫身影一直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在凤凰台那个喧嚣的夜晚他郑重许下诺言,他说“情依我不再让你受委屈”;他承诺立储的事情结束就给自己一个说法,他解开自己胸前的盘扣,犹豫片刻后说出了那句“我不能”……
卫云苦涩扯了扯嘴角,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了下来。
“情依!”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卫云蓦然回眼,月光下那个熟悉的颀长身影静静立着,披着一袭清冷的光辉。
周子亚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卫云,半晌,眸中的清冷渐褪,瞳孔深处遮不住的波涛暗涌翻滚,带着几分暖意温柔,几丝疼惜不舍,几丝无可奈何,几丝……说不清的情意。
卫云痴痴地看着周子亚,心里也同样的思绪翻涌。
四目相视,相顾无言,卫云和周子亚的眼角却都湿润了几分。
半晌,卫云眼中的泪光一闪,却忽然眯眼笑了起来,无邪一如十年前初见时那个湿冷的冬日,歪着脑袋问周子亚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周子亚心中蓦然一痛,她强颜作乐,比她悲伤掉泪更让人心疼。
周子亚沉痛的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缓缓睁开双眼,声音带颤的喃喃低问:“情依……四个月了,你在宫中……可有恨我不来看你?”
卫云身体一颤,心中压抑的情绪轰得一下炸开,眼泪已经蒙上双眼,哽咽几番,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平静而疏离:“承蒙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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