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卫云带着梁如玉的绝笔血书与十一张信笺,去“甘泉宫”找南宫裔。
郭子怀通报允许后,卫云随即进了甘泉宫。
南宫裔正独自立在书房,背着手死死地盯着覆满墙壁上的一副地图看。
他的眼窝有些深陷,下巴也挂满了青色的胡茬,显得格外憔悴,,自梁如玉死后,南宫裔的心情一直不好;看到卫云來,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卫云向南宫裔福礼,将梁如玉的绝笔血书与信笺呈给南宫裔。
南宫裔看到卫云带來的东西,沉寂了多时,什么也洠担换恿嘶邮秩梦涝苹毓
卫云再度福礼,屈身退出甘泉宫,隐隐地听到了一句“阿裔对不住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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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一愣,转身问道:“郭公公……有何指教?”
郭子怀将南宫裔的龙形玉扳指塞给卫云,四顾一番,压低声音道:“皇上得知娘娘与梁风梁左中尉交情匪浅,有件事情思來想去,恐怕只能拜托娘娘替皇上去了。”
卫云低头看了看那龙形玉扳指,是南宫裔的贴身信物。
皇帝的贴身信物在手……就相当于皇帝亲临,南宫裔……这是想让自己干什么?
卫云错愕抬眼,问郭子怀:“什么事情?”
郭子怀眼中闪现了一丝犹豫,半晌,附在卫云耳畔低语几句。
卫云心中一凛,随即沉声答道:“请公公放心!”
那晚,卫云夜行出了宫,带了一壶梅子酒,由郭子怀带着來到刑部地牢去见梁风。
梁风见到卫云,有些错愕的问:“你怎么來了?”
卫云看到梁风,如刀的眉眼间无端少了几分锐气,一身旧色的囚衣有些泛黄,让卫云不禁想到以前在凤凰台相识相知时,他也是人见人夸的梁爷。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轻叹了一声,蹲下身來,将自己亲手煮的一壶梅子酒倒了一杯放在梁风面前,缓声忆道:“记得当年在凤凰台,你最爱喝梅子酒;那日有王铭公子作陪,也将梅子酒喝得尽兴。今日本宫也再替你煮一杯,尝尝味道如何?”
梁风闻言,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难得……你都记得。当年在凤凰台初见,就觉得你并非池中之物;果然……南宫裔竟如此相信你,让你來替我送行。”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倒给自己的一杯酒随着手指的颤抖洒出了不少,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也并不忌讳的径直回答:“当日……你将我胁至府中与周将军共谋江山社稷时,我也不曾想到会有今日变故,更不曾想到……南宫裔会让我來替你送行。”
梁风闻言,苦涩扯了扯嘴角,端住酒杯缓声回忆:“只可惜……当日与周子亚共谋江山时,王爷对南宫裔仍存有幻想;否则当日若与周家共谋,怕不会落得今日结局。”
卫云沉吟片刻,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低问:“皇位……有那么重要么?”
梁风原本浑浊的眸色忽然一凛,半晌,一字一顿凛然道:“王爷戎马半生,为南宫家打下半壁江山,却落得今日下场;这大盛朝的江山,本该是王爷的。”
卫云苦涩扯了扯嘴角:“皇位……你可知你们的贪念,害苦了我们么?”
梁风神情一动,抬头看着卫云,有些不确信的问:“你该不会……爱上南宫裔了吧?”
卫云心中一凛,断然反驳道:“怎么可能!”
第37章 执手弈黑白
梁风看着卫云,不置可否的喝尽了杯中酒。
卫云看到梁风喝了酒,心中一阵慌乱,又抬袖给梁风倒了一杯。
梁风扯了扯嘴角,仰头把酒喝干,忽然对卫云道:“其实……我们也并非如你所想那样无情。正如你在宫中一日,周子亚便不可能对付南宫裔一样,王爷在春节觐见期间有诸多良机却迟迟不肯动手,偏偏在梁妃娘娘死的瞬间叛乱,正是因为牵挂梁妃娘娘。”
卫云心中咯噔一动,微微叹了一口气,自知此事原本就是个死结,究竟是梁妃因为西梁王的野心而死,还是西梁王因为梁妃的死而叛乱,绕來绕去也争论不出结果的。
卫云摇了摇酒壶,再给梁风倒了一杯酒道:“喝酒吧。”
梁风接了酒杯,低头把玩了一阵,缓声道:“壶底有玄机,藏了毒药,摇壶才能让毒药溶解在酒中。上回在你房间,珠儿怕王铭对你用强,就用此法灌了王铭些许蒙汗药,让王铭昏睡了一个晚上……否则,以王铭的酒量,也不会那么容易醉的。”
卫云心中一动,看着梁风在自己身旁死去,多少有些害怕……自己的一双手,弹琴作画写诗刺绣,却从未沾染鲜血;梁风,却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三日后,卫云应诏去甘泉宫,如实把梁风已死的消息禀告给南宫裔。
南宫裔听罢,感慨一声道:“皇叔早年戎马半生,与先帝争夺皇位功亏一篑,其实一直不能释怀;但后來却碍于如玉的原因不曾与我争夺皇位,想來,也是憋屈的!”
南宫裔顿了顿,垂眸叹息道:“只可惜了梁妃……左右为难。”
卫云听到梁如玉的名字,心中蓦然一疼,有些替梁如玉不平的问道:“你们口口声声的说为了梁姐姐,可皇上明知梁姐姐左右为难,却为什么偏偏让她为难?西梁王既然心疼梁姐姐,且在圣祖爷驾崩时放弃了夺位……后來又何必重新再來争夺皇位呢?”
南宫裔神情一动,低头思索了片刻,不答反问道:“你可记得你刚进宫那晚的宴席,西梁王称病,并洠в邢衿渌跻谎鶃沓ち俪说氖虑槊矗俊
卫云略一错愕,随即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南宫裔微微叹息了一声,背过身去,缓声解释道:“当初梁王之所以迟迟不肯來长临觐见,是因为还未想好是否同意让我來当这个皇帝。西北……一直就不平静。”
卫云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南宫裔解释道:“当初先帝有意传位于我时,南宫惠因为看准了西梁王不愿我登基的心思,想与他合兵。然而西梁王既不愿让我当皇帝,也不愿真心与南宫惠合兵。所以周子亚几番向其借兵,他几度推诿,实际上想在我与南宫惠争夺之后,好坐享渔翁之利。”
卫云听南宫裔解释,心中有了一些了然,然后揣测道:“所以西梁王是为了梁姐姐,在南惠王争夺与皇上争夺皇位时弃暗投明的选择了皇上?”
南宫裔冷哼一声:“你把那老狐狸想简单了。”
南宫裔顿了片刻,沉声解释道:“他最终倒戈,是因为我答应了他如果顺利登基,就将周子亚在西北的兵力全部给他,让他统一整个西北,分半壁江山给他。”
卫云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南宫裔是个高手。
无论实际结果如何,但表面上來看,相比于周家让南宫梁先继位而南宫惠随后继位的承诺,南宫裔分半壁江山给南宫梁的承诺,看上去要实际得多,也可信的多。也无怪乎西梁王在争夺皇位的南宫惠、南宫裔甚至与南宫瑾当中,会选择南宫裔。
南宫裔顿了一顿,继续解释道:“我顺利登基以后,西梁王曾几番催我治罪周子亚,好将周子亚留在西北的兵马置于麾下;然而我一方面忌惮俞泊玉,一方面也不想让梁王占据西北,因此一直不肯做出反应。西梁王不满,才有了后來迟迟不肯到长临谒见之事。”
卫云心中了然,揣测问道:“所以皇上既不愿周家占据西北,也不愿梁家占据西北,就让念去仁去了西北任职;此时梁王觉得被骗,最终才有了叛乱夺帝的心思?”
南宫裔点了点头道:“所以……不是我要为难于他,是他始终不肯善罢甘休。”
卫云垂眸不语,心中想着南宫裔所说,其实……究竟是南宫裔想为难南宫梁,或者南宫梁不肯善罢甘休于南宫裔,只是一个不可能有结论的事情。就像究竟是梁妃因为西梁王的野心而死,还是西梁王因为梁妃的死而叛乱,绕來绕去也争论不出结果。
说到底,只是相比于梁姐姐,他们都更在乎江山而已。
卫云心中想着,半晌说不出话來。
所有的质问、劝慰、客套,要说出口的瞬间全部都生生的吞咽了下去,最后只问了南宫裔一件不得不问的事情:“那么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西梁王?”
南宫裔眸色一动,一字一顿道:“我辜负了梁妃一生,不能再辜负她最后一回了。”
卫云心中一闷,有种说不出來喜怒哀乐的情愫。
南宫裔眸色幽暗,半晌,有些犹豫的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
卫云低头垂眸,不语以示心意,他,的确很冷血。
南宫裔神情一黯,但也只有一瞬,随即话锋一转问道:“陪我下一盘棋,如何?”
卫云蓦然抬眼,有些惊讶的看着南宫裔:“现在?!”
南宫裔嘴角一勾,却已经拉着卫云來到身侧,随意执了几颗黑白,在一角摆了一个黑守白围的局部道:“今日不新开局了,來一局复盘,是我和姑姑曾经未下完的。”
卫云心中蓦然一动,他……要跟自己讲他与梁妃的故事么?
南宫裔摆好局阵,抬眼看了看卫云,见她对自己的说法不置可否,便只当她默认,随即手执一颗白棋,落在黑棋一角的“三三”位置打吃道:“此盘分东西南北四部分棋局,此乃西北一角,白棋代表西梁王,白棋……是姑姑教给我的对策。”
卫云心中蓦然一凛,梁如玉教给他的对策?梁如玉……指点他如何对付西梁王?
卫云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随即在南宫裔平静的点头示意中,明白自己的理解并洠в腥魏尾畲恚喝缬瘢髁和踝钐郯拿妹茫傅隳瞎崛绾味愿蹲约骸
卫云心中一凛,颤抖着手指在右路“二四”位顶着南宫的白棋落下一棋,试着依照梁如玉的思路解道:“西梁王依靠西北诸藩与凉州诸郡,想撬动他的根基,绝非易事。”
南宫裔沉吟片刻,执几颗黑白添了棋局:“西北诸藩、凉州诸郡无非酒泉、张掖、武威等地,若梁王集结其势力一动,则念去仁将带陈武自西南包抄,慕成风自东北包抄,两侧作战将梁王牵制其中;城阳王居中,以屏梁王与东部诸藩相互勾结……”
卫云依着南宫裔的思路沉着应对,在被白棋包围的困境中寻找黑棋冲破重围的解法,而南宫裔则不动声色的将卫云所有的努力一一化解。
不一会儿,黑子原有的几个气眼,却全部让白子给堵死了,只剩下一个假眼,若再挣扎只有死路一条,胜负不判自明,,就这样,南宫裔与卫云便将十几日前西梁王如何一步步自西北集结势力到长临城外等待叛乱的惊心动魄,在棋盘上平静重演了一番。
第38章 共度幽暗中
一局结束,卫云抬眼去看南宫裔。
那双幽黑的眸中,有一种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沉稳与自信,想当年,他便是如此执着梁姐姐的手一同指点江山,披荆斩棘的吧。
卫云随着南宫裔的棋局复盘,心中翻江倒海的痛。
梁姐姐自知依此计谋南宫梁必会有一死梁家必会有一衰,也自知依此计谋念红娇母家必有一盛念去仁与城阳王念顾白也必将得到重用,可她,仍旧指点他那样做了。
梁姐姐早在西梁王叛乱前就已替南宫裔布了局,帮助自己心爱的人对付抚养自己长大的哥哥,她心里愧对母家愧对兄长,所以才会跳下百丈高的城墙向家乡将士谢罪么?
卫云颤抖着手指,在棋壶中拈住一颗黑棋,在黑棋的最后一个假眼位置落下,,在一盘惊心动魄的棋局中,执棋者早算准了最后一步,那一着棋,便是自杀。
卫云看着满盘棋局,颤声叹道:“梁姐姐……爱惨了你。”
南宫裔神情一动,眸中抹过一丝深沉的暮色,半晌,沉声道:“此棋局以万里江山为棋盘,以英雄美人为棋子,棋未下完,可惜……陪我下棋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卫云心中一痛,低头垂眸,不知该如何作答。
忽然,一双温凉的手沉稳握住了卫云纤细的双手。
卫云心中一惊,正对上南宫裔严肃的目光。
南宫裔沉稳的握住卫云的手,郑重其事的问:“云儿,你愿陪我继续下棋么?”
卫云心中一慌,低声嗫喏道:“我……我不能……”
南宫裔伸出食指摁住卫云的双唇,一字一顿问道:“‘姐姐去前唯一夙愿,思前想去,唯有妹妹得以嘱托。’……你就未曾想到,姑姑想嘱咐于你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卫云心中一慌,忙摆手辩解:“自然是西梁王的事……”
话音未落,南宫裔已打断追问:“那么此事为什么只有你可以嘱咐?为什么云桢不可以托付?显然云桢与姑姑相识的时间更长,关系也更亲才对?”
卫云闻言一怔,他……是这样想的?
南宫裔看着卫云,幽深的凤眸中闪现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半晌,再度握住卫云的手,一字一顿沉声解释:“那是因为,姑姑比谁都了解我想要什么。”
卫云心中蓦然一慌,“嗖”的一声抽出手,不知所措的捏着衣脚,躲闪着南宫裔的目光嗫喏:“奴婢……奴婢该回宫去了……皇上……兀自珍重,也别操劳过度伤了龙体。”
回宫?珍重……?她何必如此慌乱,口不择言的?
南宫裔半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卫云,既不说她可以离开,也不说不行,一双好看的凤眸中闪现着一丝狡黠的光芒,她……在犹豫?并不算断然拒绝?
南宫裔心中想着,不禁有了一丝喜悦,嘴角不自然的浮上一丝笑意。
卫云慌乱的捏着衣角,紧张的抬眼觑着南宫裔,想着他不会在甘泉宫……何况梁姐姐才刚刚惨死,宫中经历了那样一场风波,他总不会有心情……做那种事情吧?
卫云心中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不会的……他……不会那样的。
南宫裔看到卫云的表情,嘴角不自觉一扬,小丫头……在害怕什么呢?该不会……又像上回那样想歪想到那件事情上了吧?看來在甘泉宫,自己的确占主动地位。
南宫裔心中想着,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丝戏谑卫云的想法。
南宫裔身影一晃,伸手一把拉住卫云,侧身扑倒在摆着《四书》的书架旁。
卫云心中一惊,吓得险些叫出声音來。
谁知南宫裔握住卫云的手往书架旁一探,试到了一个小圆球,顺时针一扭,一条四方形青砖铺砌的暗道赫然洞开,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不知通向何方。
卫云心中一动,终于有些明白:它的尽头……就在“云水阁”自己的那间厢房。
南宫裔掌灯下去,然后向卫云伸手道:“下來!”
卫云略一犹豫,正想着该不该跟下去,却被南宫裔不由分说的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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