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子夜摇晃着身子,捂着腹部,慢慢的向前走。
昏暗的路灯从前方照射在她的身上,印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黑暗的,颤抖的,寂寞的,影子。
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既然上海已经没有了任何她留恋的地方,那么,就回到最初属于她的地方吧,至少那里没有悲伤,没有绝望,没有疼痛……
或许心里还是期待温暖,期待能有个人陪的吧,不知不觉,她的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迈进。
面前的房子,是上次来过的。
而天,已经开始下起雨。
“妈!下雨了拉!窗户关好没啊?别让窗帘被雨打湿拉!”
“已经在关了,别顾着打电脑,对眼睛不好,说了几次了……”
“知道拉知道拉!我马上睡觉,可以了吧?”
“呵呵……”
站在房子的门口,子夜愣愣的听着房内无比平常却极度让人温暖的对话。
她真幸福……
子夜笑笑。
雨水从发梢上滴落。
豆大的雨滴很快的淋湿她全身,她却没有躲避的念头呆呆的站住。
柳慧一边笑着训斥女儿一边走到窗口。
突然看见窗外的人影,柳慧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看时,人影已经不见了。
“小琪,我好像,看到有个女孩站在窗外呢……”柳慧低声呢喃。
“哪儿呢?”小琪从房间里小跑出来,伸头探出窗外。
看见了那抹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妈,我出去一会!”
“诶!带伞哪!”
小琪冲出房子,消失在雨中。
她沿着身影消失的方向跑。
子夜惊慌的小跑着,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可是,长时间的步行使她的脚不由自主的发软,已经完全麻木掉没有一丝感觉了……
她踉跄的跑着,身后的女孩不停的朝她喊:“喂!停下!”
一不小心踢到路上的小石子,子夜狠狠的往路上栽去,膝盖和手掌被擦破了皮,想要起身,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
身后的女孩很快追了上来。
她双手撑在膝盖中喘息着,雨水顺着她及肩的头发快速的滴落。
“真的是你!”
“为什么要逃呢?”
“你是来找我的,对吧?”
“我们是朋友,你忘记了吗?”
小琪皱眉望着蹲坐在地上环抱着自己的子夜,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
“没事吧?”她拿起子夜擦伤的手仔细的看。
子夜愣愣的望着她,面前这个友善的女孩子。
为什么会对她好呢?
不知道是谁说过,一个人在受伤的时候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可以坚强的自己舔舐伤口,而当有人嘘寒问暖的表示关心时,她便会受不了的哇哇大叫。
这句话是对的。
子夜望着她,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这种温暖的感觉,从很遥远的地方突然瞬间来到她的面前,让她惊慌失措,受宠若惊。
这样被关爱的感觉,让她的胸腔里暖暖的,这就是友情吗?这就是第一线的关爱吗?
子夜笑起来。
笑着笑着突然捂住嘴,然后失声痛哭起来,她就那样,望着小琪,像个孩子般呜呜呜的大哭。
那种哭,是心底里的真切,没有一丝矫情。
小琪倾身,轻轻的搂住她。
这个女孩,总能让她心疼。
“知道吗?很多年前,我也是个排挤温暖,收集寂寞的人……”
“我的爸爸妈妈……是个贩毒份子,后来,在牢里枪毙了……”
“世界上,只有哥哥是我的亲人……”
“我们互相依靠,不相信任何人……”
“可是,知道吗?朋友是个好东西,在你伤心的时候他会愿意陪伴你,而想起他你会感到有一股特殊的温暖,一股和血缘没有关系的温暖,那就叫做友情。”
怀里的人渐渐的停止了哭泣,安静下来。
小琪,低下头,望着子夜紧闭的眼睛和通红的脸颊,暗呼一声:“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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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已经请医生来家里看过了,已经打了退烧针,只要注意休息就会康复的。”小琪端着热汤,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
“你叫小琪……”
“是!我以为你忘记了呢!”将碗放下,小琪甩了甩发烫的手,微笑的坐到床沿,握着子夜已经贴上创可贴的手。
“谢、谢谢……”子夜生硬的挤出几个字。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惜……尹子夜……”子夜望着面前一直纯真微笑着的小琪,无法对她有一丁点的欺瞒。
“子夜…很好听的名字呢!来,这是很补的鸡汤哦!上次我让我妈给你熬了,可是你却离开医院了……”
“你妈……”
“恩!诶?你还不认识吧?妈妈!子夜已经醒了!”小琪朝门外大声的喊。
不一会儿,柳慧捧着盘西瓜走了进来。
“妈妈,你刚说她好像有点面熟是吧?她叫尹子夜!以后就是我朋友了!”小琪微笑着,一脸自豪。
望着床上略显苍白的子夜,柳慧猛地瞪大眼睛!
手里的水果盘应声而落,熟透粉嫩的西瓜块散落在地,显出一地的红。
床上的女孩,那熟悉的轮廓……还有那漠然的眼神……
“子夜……”柳慧踉跄着上前。
“你……”子夜惊慌的望着面前的女人,往后缩了缩。
“我是柳阿姨……柳阿姨啊……”
女人红了眼眶,泪水沿着布满细纹的面颊滑落在床单上,湿成一块深色的印子。
纽约
已经很晚了
医院的长廊里,童痕低下头,跪在地,痛苦的呜咽。
——“那么,惜儿就是尹子夜……”
——“是。”
——“也就是,当年介入我们家庭的那个女人的孩子?……”
——“是。”
——“不!!我不相信!这一定是玩笑……”
童痕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他怎么能够忍受……
他是如此深爱着她。
怎么会是害死妈妈的凶手的女儿……
不是。
一定不是!
眼泪在黑暗中无声的滑落。
她是他恨了十几年的女人的女儿……
而子落……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怎么能够相信?……怎么能?
他紧紧的咬紧牙齿,头发上,眼睛里,嘴唇边,都落下了满满的痛苦,混合着眼泪在寂寞昏暗的长廊里发光、坠落。
“惜儿……子夜……”他该庆幸子夜依然活在世上,还是难过他们父母上一辈的恩怨?
不管如何,他是爱她的,无论她是谁,他都深深的爱着她……
站起身,再次往子落的病房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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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个交给她吧……既然选择了放弃,那么……就放弃吧……”
昏暗的病房里,子落漠然的斜靠在枕头上,手里握着一条泛着白光的链子。
“小落……”童痕走近。
“子夜……她是为你好……”童痕站直,说出子夜这个名字时,嘴唇间满是颤抖。
“不……她知道的,只要能生活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可…她却放弃了我……”
子落隐忍的瞳孔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这个……还给她……”子落伸出手,一个极其精致的天使吊坠从掌心里滑落下来,在黑暗的空间里,闪烁着白光,左右摇晃。
“这是?!”那是他送给子夜的天使项链!童痕惊愕的望着那抹纯白,忘了反应。
“还给她吧……属于她的东西……我不想拥有……”子落垂下眼帘。
“小落!”他知道,他一定是误会子夜了,想要为子夜辩护,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此刻的他心里比任何人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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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因为愧疚,因为受到良心的谴责,我生活得比任何人都痛苦……”柳慧坐在床边,握着子夜的手,声音里满是颤抖。
从子夜踏出孤儿院的那一天起,她便后悔了。她不应该……不应该让那么小的两个孩子独自外出,面对生活。次日她便踏上汽车赶往上海,找了好几个月,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强烈的不安和负罪感使她深深的自责,她没有资格去关爱孩子们,于是她离开海南留在了上海,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回尹家姐弟。
直到遇到小琪和Jacky两兄妹。
他们和尹家姐弟是这样相似,都习惯用冷漠去拒绝别人的同情和怜悯,都习惯把自己关在小小的空间里……
于是,她收养了他们,用她自己的能力收养他们,竭尽一切的对他们好,那是一种补偿,对自己犯下的错的一种补偿,在一年又一年过去的日子里,在没有尹家姐弟任何踪迹的日子里,她只能加倍的对他们好,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在这期间,她脑子里出现关于尹家姐弟可能发生的情况上百种,每一种都足以将她杀死几百次,所以她不再寻找,怕自己承受不了某种血淋淋的后果,于是只能像鸵鸟一样,把自己深深的埋起来,不去看,不去想,盲目的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如今,子夜就这样完好无缺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欢喜,和激动,还有,心疼……
“妈……”小琪走上前从身后搂住柳慧的肩膀,眼眶微微发红。
很小的时候柳慧就对她说过,来上海是为了找寻两个孩子,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于是,这件事也就渐渐的被她淡忘了,可……这么突然的事,令她一时难以作出任何反应。
她第一个想要主动去认识的朋友,竟然就是子夜么?就是面前这个因为震惊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女孩么?
“子夜……”柳慧伸手撩过子夜垂落于脸颊的发丝,脸上满是哭泣的痕迹。
“啊、阿姨……”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这种阔别已久的熟悉感……
面前的女人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渐渐的苍老,可她眼中的那抹疼爱和怜惜却依然那么明显,她依然如十年前那般关爱着她。
牵挂了她十年。
对她来说这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十年呵…真好,有人牵挂的感觉真好……
她咧开嘴角想笑,眼泪却大颗大颗的顺势滚落下来。
这个女人是见证过她童年的人,就像她的母亲,就像她的亲人。子夜捂着嘴,嘤嘤的哭起来。
她要怎么反应?她要说些什么……
望着面前紧握着她手的哭泣的女人,她的心底有一种幸福到极处的疼痛。
柳慧倾身拥抱住颤抖的子夜。
“以后有我……我就是你的母亲……所有的困难,我会陪你一起捱……”
这个孩子,多么善于伪装呵,明明只是个孩子,却如此倔强,连哭泣也那么那么的隐忍。
伸出手轻轻的搂住柳慧。
子夜的泪水愈加肆意的掉落。
曾几何时,她就幻想过这样奢侈的一幅画面。而现在,这一切终于成了现实。
这种被关心的温暖感觉,是她从小到大都未曾拥有过的,贫困的生活、不负责任的爸爸和妈妈,让她只能咬紧牙关,靠自己的努力带着弟弟往上爬,她身上沉重的压力让她没办法松懈下来,就算再艰困,她也要靠自己的力量走过。但是,如今柳慧的怀抱却让她软弱下来,泪水始终无法停止,仿佛想将这十多年来压抑的情绪一次释放。
小落……看到了吗?你有个爸爸,而我……也有个妈妈了,不要觉得不公平,姐姐很幸福,你看到了么?请你……请你一定也要幸福……
这个夜,依然黑暗,却显得如此不平常,因为,有一种叫幸福的香气缭绕在每个人的呼吸间,浓浓的,久久的,无法散去……
这个夏天异常的闷热。
空气里攒动着燥热的因子,仿佛一张口就有火焰从嘴唇里窜出来。
一个星期了。
住在柳慧的家里,和小琪作伴已经一个星期了。
走出房子,抬起头,太阳的光亮刺得子夜双眼微眯,抬起手透过指缝望向天空。
透过指缝外是一大片的白色,白色是天使的颜色……
感觉许久没见到他了……果然,是被她伤透了心吧,所以……才不再找她。
十字路口处的大转盘上,巨型电子屏幕正为Alan的八月演奏会做着宣传,屏幕上的他那样帅气,光芒万丈。离开他,果然是正确的吧……现在的他,多么风光呵……前途无量,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是个错误,相差太多,所以注定无法一起生活……
就这样吧,当作是一场梦,梦醒了,人……自然也就消失了……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么?
只是,这么想着,心里还是难受的紧。
深吸口气,撑起伞,随着人群走上十字路。
“根据广升唱片公司的透露,近期,原在纽约发展的中国艺人陈菁菁将会回国,为Alan的演奏会造势,据说两人在儿时便认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而且两家是世家,双方家长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便定下了口头婚约,关于这对金童玉女的详细消息,随时关注娱乐我最行……”
立在斑马线上,子夜愣愣的回过头。
望向屏幕上靓丽的女人。
久久无法反应。
‘叭叭叭叭!’刺耳的喇叭声漫天响起。司机们懊恼的咒骂着斑马线上不知死活的女孩。
子夜回过神,望着堵塞的车辆,困窘的低下头,匆匆的往对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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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
“小痕啊…菁菁这几天就要回中国了,说是要为你加油哪!”医院长廊里,陈景明一副好笑的样子望着童痕。
在他看来,女儿与童痕这段婚事是迟早的事,两人从小便开始相处,应该感情很深才是,而且菁菁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着童痕跑,长大了也因为童痕选择了读音乐学院而跟着主修音乐。
童痕是个很有上进心,很有责任感的人,他相信菁菁嫁给童痕一定会得到幸福,而他也为女儿悄悄的高兴着。
“嗯。”童痕心不在焉的应答。
对于陈菁菁,他更多的是逃避。
他可以像对待妹妹一样的对她好,只是,如果只是他单方面的这样想,那么事情就不止那么简单了……陈菁菁从小便立下誓言,长大了要做童痕的新娘,那时候因为小,而他也不想看见她眼泪鼻涕的轰炸,于是就敷衍的答应了一声,却没想到,长大后,她还拿这件事来压迫他……
童痕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
“别担心,八月的演奏会,你一定会很成功的!”陈景明见童痕沮丧的样子。以为他是为了演奏会而苦恼,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
童痕愣了一下,随即对他挤出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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