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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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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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之日,牡丹花开。太一被立为帝国的皇太子,朝贺之后,我们举行宴会。

因为北海长公主即将临盆,并没有来赴会。七王夫妇倒是出席了。七王消瘦极了,但表情恬静而幸福。七王妃不时地与他低语,全不顾周围的人。

杜宝玥跟我坐在一块儿。她已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眸子里有憧憬。她没有因为长大而疏远太一,和他依旧像朋友般有说有笑,态度不过分亲昵,也不造作。宝玥的五官很得起外祖母杨夫人之真传。但她毕竟是杜昭维的女儿,那份美貌显得含蓄而高雅。

我发现,天寰格外疲惫,他心不在焉的毛病又犯了。百年跟他说了好几次,他才听清。

他缓缓地拿起酒杯,四周顿时寂静。我离他最近,发觉他的手抽搐了几下。我顿时紧张。大家还没有察觉,都等着皇帝说话。

“朕……”天寰说,他手里的金杯微微晃动起来。他不舒服……他病了?那杯中的酒就要溅出来了。太一预备起身。宝玥拉了拉我的裙角。

一时间,我突然叫出声:“宝玥。”就把身边的宝玥推了下去。宝玥重重地从座位上跌倒了地上。

众人大呼小叫。皇帝手中的酒都泼在了案上。百年箭步上前,扶着皇帝坐下。

宝玥在宫女的帮助下起身。她额角被磕破,流了血。杜昭维上前扶她。

“爹爹,是我太不小心。”宝玥羞赧地笑着说,“不疼的。”他跪下叩头,“杜宝玥不胜酒力,有所失仪,惊扰圣驾,请皇上皇后责罚。”

她和我目光相遇,全然明白我的用意。我忙说:“小女儿家吃不惯酒,不必怪罪,今日之酒,确实厉害,众位都已薄醉,还是杜家姑娘给众位提醒了,大家还是踏月色,乘兴而归吧。”

众人如释重负,在笑声中散去,我吩咐惠童立刻持金牌去神医家邀请他入宫。我自己扶住天寰,他的手兀自颤抖。百年指挥宦官们把皇帝送上辇车。天寰靠着我,眼睛睁着,额头上全是汗珠。我帮他擦去汗,“天寰,天寰?不,别说话了。不碍事的……”

我心内一片焦急,还好有了宝玥,不然天子就可能在大家面前出丑。对别人还能容忍,但天寰是绝对不准许自己被人看到那样的情景的。

到了宫中,我和太一立刻帮皇帝擦身换衣服。我告诉百年:“将太极宫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罗夫人赶来,她背后两个宫女用太一幼年坐过的板车抬着浩晴。

浩晴吵闹,“我不要坐狗窝。不要!”板车陈旧而狭小,所以被小家伙称为狗窝。

我急火攻心,正打算教训他安静一下,天寰忽然从帐子里探出身体,慈爱地注视着年幼的孩子。他苦笑了一声,柔声说:“乖,别闹。”

浩晴天真地望着天寰,“爹爹,睡觉?”他猛地从板车里跳出来,跑向帐子,钻进他父亲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太一含泪推他,“弟弟下去,听话,好吗?”

浩晴继续装睡。他柔嫩的小脸上,浮现出笑涡。

天寰对太一摇头,看看我们,拍拍浩晴,他的嗓音柔和温暖,“让他睡。可惜……”他微微一笑,“我大概不能看这孩子长大了。”

我滚下了眼泪。太一说:“不,父皇只不过微恙,神医马上就来了。”

天寰摇头,“事不过三。这是我第三次重病了……”

他正在休息,百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神医到了?”我迎出去。

“不。”百年递给我一份平日只能由皇帝打开的紧急快报。我犹豫片刻,打开来。

上面写着:“洛阳军哗变,原因不明。乱军劫持长孙平将军,迅速往长安进发。”

我回头望了天寰,他睁开了眼睛,镇定地说:“何事?”

我不想说。天寰厉声道:“百年来!”百年到御床边,跪下回话。

天寰脸色微变,而后沉默着。我拉着他的手,“皇上莫急。”

太一并不惊慌,他对天寰说:“父皇先治病要紧,儿臣已不小,能替家国分忧除害。”

天寰忽然抬身一阵咳嗽,血丝顺着他的唇角流下,令人触目惊心。

我“啊”了一声。百年浑身颤抖。太一叫:“父皇——”

浩晴被惊醒,他一骨碌坐起来,抓着父亲的衣裳。

他靠在我怀里,俊秀的额头上,青色的筋脉剧烈地跳动。他喘息了几次,眸子盯着我苦苦思索,脸上有几分说不清的寒意。

他忽然问我“……元君宙……有完整的星图,是不是?”

我猝不及防,点点头,又摇头。他闭上了眼睛,笑意挥之不去。

他用我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你问朕在等什么?朕等的就是这一天。”



  第十二章 罗网

夜里的春雨淅淅沥沥,纵横着经纬之网。

帷幕里闪过一束冷光,预示夏天即将到来,春天正被雨点一点一滴地泯灭。
    
元君宙已离开皇陵。洛阳大军通行无阻,所用皆原太尉府虎符。

阿宙……不,现在只能称呼他为元君宙了。元君宙虽然交出皇储位,但还是最高军事长官。若是他统帅大军进逼长安,他志在夺宫,是几乎可以确凿的了。我脱下簪环,伏在庆前说:“元君宙曾拥有星图,我是到南军大营路上时才知道的。我劝过他。后来我去邺城找你之前,亲眼看见他将星图烧毁。”

天寰注视着床帐上的流苏,“谢谢你说出来了。他离开皇陵,只是他夺取他最想要的东西的第一步。”

    我贴着天寰的耳朵说:“皇家要立刻出击乱军吗?”

擅囚朝廷命官,擅朝首都进军,都是死罪。

    若不怕民间兄弟戈矛自相残杀的评论,就该速战速决,以绝后患。
  
天寰不置可否,问我:“他最想要的是什么,知道吗?”
  
他自问自答:“你。”目光直逼我,似有千言万语未吐。
  
我垂下头.“天寰……”    
  
他疲惫地摇头,对我一笑,“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来,你听我说……”
  
他说了许久,我捏住被子里他冰凉的手。子翼先生跪在我背后,“皇后?”
  
天寰松开我的手,“去吧,光华。这个宫属于你,全凭你做主。”
  
太一抱着浩晴在角落里靠着。浩晴睡得香,太一泪眼蒙眬。
    
这所宫,只能听命于我一个人了。我抑制住惶惑,把纷乱的思绪梳理清晰。我示意罗夫人将浩晴抱走,对太一说:“跟我来。”

    太一急切地问:“母后?我……”

“天有命,你不需要问!”我严厉地说。我把他带到太极宫皇帝的书案前,平静地打开一个个盒子,把皇帝所用的玉玺印绶放到他的手下。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尽责地告诉他:“这个……是镇国之宝。这个,是你父皇的私印。这个……”
太一记性极好,我只说了一遍,他就记住了。

“好,既然记住了,就要学会怎么用。你试一次给我看。我去赵王府的晚上,你父皇交给你的手卷,你打开盖上玉玺。”

太一从袖子里取出手卷。他稳重地将玉玺印上泥,重重地压在卷尾,红色异常鲜艳明晰。

我顿生酸楚。太一的眼泪夺眶而出,“母后?”

我用手擦去他的眼泪,“太一你哭,我也会哭。可现在不是我们哭的时候,我们必须做许多事。你父皇第一次用玉玺时和你差不多大,当时国家的内忧外患是无法想象的。但他熬过来了。人长大了,就必须开始熬。太一,天快亮了,我们上朝去。皇上养病期间,由太子监国,皇后参决。”

“父皇病重,儿臣心忧如焚,就不可以免朝一日?”太一问。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我和你父皇的命令。”

晨钟在禁中响起,我和太一面对着不知所措的群臣。御座空着,我陪着太子坐在稍下面的位子。面对众人,我泰然自若地说:“皇上因旧伤复发,不得不歇息数日。太子有孝心,能理事,因此可充监国。皇太子以嫡长子代行君职,诸位有何意见?”

没有人敢发表意见。天寰已临朝二十多年,人们习惯了他在御座之上。当他不在时,即使老谋深算的大臣,也会有面临天裂的惶恐脸色。

太一于外人面前表情静谧,居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臣听闻洛阳有兵变,请朝廷速派兵镇压。赵王到底在何处?朝廷需要着人查实。”

庭内喧哗,众人窃窃私语。太一对侍卫抬手。侍卫们一起用金戟敲打地面,顿时安静下来。

太一安详地说:“洛阳军队都是统一的功臣,只是受了虎符命令的正常调动而已,大家可安心,不用为流言所惑。他们到了长安附近,朝廷就会派人安置。五叔乃父皇爱弟,既然是食朝廷俸禄之臣,就会安守职分。你们不用胡思乱想。”

他命宦官宣读了皇帝手诏。这是一份太子宫官员的任命名单,几乎把朝廷有所盼遇者、实权在握者囊括殆尽。几十位官员闻名在列,跪成几排。太一道:“此诏乃父皇亲笔任命,诸位请起来。”

官员们起来。太一理好衣裳,走下台阶,向他们低头拱手。众人大惊失色。

太一抬起头,眸子亮如明星,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滑过。他把每个人的名字和官名都重复了一遍,而后庄重地说:“诸位既乃朝廷重臣,兼东宫官员,乃孤之师友。望同心协力,共保朝纲。孤念一人,记一人。有生之年,此份不忘。”

官员们被他真诚的目光所触,无不感动。太一回到座位上,照例处理日常事务。

我没有再插过一句话,他也没有再回头看我一次。只是我们母子的约定。

朝会结束,太一有师傅崔僧固陪同,前往各官署视察。按照我的吩咐,老朱和八名侍卫必须保护太子,做到形影不离。太一脸上的祥和表情,因为他温睦的笑容加深了。他离我远时,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我十二岁的儿子。

我单独召见了长孙老将军。老将军大约彻夜未眠,但他方才在朝堂上未发一言。

“国公侄子在洛阳军,自然最知道现在的情况。隐瞒得了众人,如何隐瞒国公?皇上还不愿下旨对乱军显诛的原因,国共知否?”

长孙乾长跪在我面前,“皇后,臣知道。但洛阳乱军,来者不善。皇上龙体违和,他们就这样,是不是为了拥戴赵王继位?皇上随爱念赵王,若赵王兴兵作乱,臣请皇上大义灭亲。皇上虽怜惜老臣家,但老臣既然在漠北送上一个儿子,此刻怎会再吝惜又送上一子?不过做出此等大事。请皇后明察。长安现在为老臣和白孝延将军共守,老臣五万,白将军五万,还有御林军三万,直接由皇上掌握。长安附近,还有两大军营,共十万兵马。四路人马,都由皇上所选拔的信赖之人为首。但老臣有句话提醒:只要有一路秘密接应叛军,则天下之局迷乱矣。”

我朝他深深一拜,“国公,皇上深知您的忠诚,之所以方才东宫名单上没有您,不是因为将军年老,而是想让将军担当大任却不受注意。请您为孺子牛,以兵权竭力保护太子宫。这是皇上给您的旨意。您只可看一遍,然后换我。到时您的一臂之力,不可或缺。”

长孙将军从青少年起就是厚重寡言之人。对于他保守秘密,我有充分的信心。送走长孙将军,谢如雅求见。我将他宣到书房,他与我对视,就明了局势。他劝我说:“姐姐,元君宙反迹显露。你不可再念昔日,姑息宽免。武将我不能管,但我和岳父都绝对忠于太子,我们能控制大部分文官。现出了杜昭维所领的京兆府和吏部,其余中央和地方之官,兵器、粮草、金钱各库都控制在我们手中。姐姐有没有注意到,今日杜昭维以妻子难产为由,并为上朝。别忘了,他妻子乃元君宙胞妹,他又是从太尉府长吏起步的。要是他暧昧不明,应当机立断,解除他的职务。”

杜昭维三十多岁就到了这个官位上,宰相之位指日可待,他没有理由参与叛乱。谢如雅目前的威信,并不如北朝大族出身、联姻帝室的杜昭维。今日凌晨,皇帝令御林军看管五王、七王府第。连新近开府的六王子元如意也被下令不得出府,不得接见宾客。

杜昭维作为兆府尹府丑.一定有所察觉。这种关头,他只能自动避嫌,以示清白。我沉思至此,道:“你岳父为百官之首,你与杜昭维并肩为臣。若解除他的职务.京兆府吏部群龙无首,会人心惶惶。我自有计较。你替我密切注意百官动向。你本可随意见我,但这种时刻,你频频见我,反引入怀疑。可让崔惜宁不时入宫,将你的报告传递给我。”

谢如雅凝视着我,“姐姐?”

“我不要紧。如雅……你我都好自为之。”

书房外,惠童神色凄楚。我把他叫到树下,“惠童,你是皇上老友之子。宦官是不能干预朝政的,他只能将你放在我身边侍奉。你跟着我十多年了,然而内外潮起,我担心你在新旧主子之间为难。今夜你就去长乐宫吧。没有我的召唤,不要再回来。”

“皇后,皇上要杀五殿下了吗?殿下已交出储位,重新来夺,理由何在?洛阳的军变,兴许只是沈谧之流所为。”沈谧像是幕后的推手。可是,阿宙是自己离开皇陵的,他百口莫辩。

    我苦笑,“惠童,皇上何尝会枉杀弟弟?你此刻动身,莫要迟疑!”
    
暮云凝碧。跪在床前已半日的子翼先生退出帘幕。

我俯身去看天寰,他并不像从前重病时的样子,只是显得疲倦至极。

子翼先生对我低声道:“皇后……老朽无能。天将巨变,宜早做准备。”天将变了吗?让子翼先生老泪纵横,皇帝真是病入膏育了?他是为了皇帝所哭,还是为了我哭?我又是谁呢?

我是一个未满三十岁的女人,我是偏离了最初梦想的夏初,我是传奇的水里磨出来的石头,我是海棠花影环绕的宫里唯一的女主人。他若去了,我还是我。我愕然地想:既然失去他,我还是我自己,为何我绝望到不敢再呼吸?虽然冰凉的水浸没了我的心头,但我还活着,我只能伸出头呼吸。

我的声调和缓,“先生的表情,就等于观察皇上龙体的刻漏 。请您暂且回家。为了我,求您谈笑如常。”我递给他手巾。金盆内水寒刺骨,每跟手指都连着心地痛。

我到了天衰的身边,他还睡着。我不叫宫人点灯,只用手指轻轻地触过他的每道轮廓。他的样子,我早就记在心中。现在的每一次触摸,都刻在我的灵魂深处。他不再是让我等待的皇帝,而是我触手可及的男人。我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喜是悲。

我命令百年:“非但太极宫内需要严密防备,且全宫都必须严格监视上下人等。张公公那里,我已布置。你是万岁心腹,任何送给我和皇上、太子的书信,物品,你都需要再次检查,才可传进来。”

百年嘴唇一动,才说:“遵命。”

皇帝临危,孤儿寡母,不能不事先提防。在太极宫前后殿的帘幕内,有几十个穿着宫女服装的卫士隐蔽。他们都是皇帝亲征时所带的贴身卫士。每一个人,我都与之握过手。兵变是因为星图所指的天象。皇帝驾崩,敦煌星图上不可能不显示出来。现在的问题是:阿宙到底扮演了一个怎么样的角色?我不带任何感情地回忆在赵府的会面,他不必告诉我枣子的来处,也不必跟我直说他想要借机出城。在皇帝的眼中,阿宙与谋反脱不了干系。

可是,他为何还有我相信他?我怎么还能相信他呢?

天寰对我并没有责备,已是绝大的信赖。有些话,我不便开口。

天寰醒来。我端着粥,轻轻吹凉,要为他吃。

他靠在被子问:“你和孩子们吃过了吗?”

我只能笑着说:“你用了,我们再用。”

他一口口地吃着,几乎不加咀嚼,不一会儿便将粥吃完。我望着空碗,心就像空了一样。

百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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