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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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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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昭维一愣,旋即回答:“天子骨血。皇子当然漂亮。”
  “他和杜妹妹谁漂亮?”
  杜昭维环视四周:“自然是皇子美。”
  元婴樱乐呵呵的转圈子:“好啊,好啊,把他和我家杜妹妹做成一对儿吧。”
  杜昭维又是一愣,喝了一大口酒。天寰摇头而笑,我也忍俊不禁。
  众人跟着偷笑,元婴樱好像吃了龙肝凤髓一般,自顾自转回座位去了。
  不过,经过不谙世事的公主一闹腾,大殿内仿佛骤然明亮了许多。女眷们纷纷跟着公主来到罗夫人身旁,你一句我一句夸赞太一容貌可爱。人们似乎不约而同的得出结论:一切都定了,就这么办最好。
  这时,远方的使节纷纷送上贺礼,一一在玉阶前陈词。此次我生育,南朝对我不闻不问。虽然在一般人看起来觉得他们冷酷,但我因此而感谢他们。我同他们,现在最好是让人觉得没有多少干系。高丽王的使臣上前,还没有开口,就见阿宙如阵风似的卷入殿堂。他的姿态,就像一只蹲踞的豹子。群臣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到他深翠色的衣服上,他仰起脸,要对天寰行礼。天寰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让他直接就席。等他入座,高丽时节才讲:“我王得知皇后安产皇子,便命小臣即刻来京。有王亲书贺表一份,王云:皇嗣德量渊冲,英姿玉裕……”他照表宣读,众人立刻又仓皇四顾。我心里一动:皇子,不是皇嗣。一字之谬,倒是引起了他人心上的一根刺儿了。
  天寰认真的听他朗读完毕,用明亮的眼睛扫了殿下每个人一遍,才含笑答道:“朕闻高句丽王喜好文翰,果然文字不亚于中原宿儒。”
  那使臣跪拜致谢,我朝天寰望了一眼,就知道他还有下文。他用冷静的声音继续说:“不过,太一乃是朕之皇子,并不能说是朕的皇嗣。我朝建国以来,开拓疆土,安抚子民。历代先帝的辛劳,才留给朕这片江山。皇家立嗣,特别是我元氏立嗣。为嗣者,需德才兼备。太一,是朕之正宫嫡子。但他只是满月婴孩,不足以论嗣位。高句丽使者,远道而来,不知者不足为怪。在座的诸位听着,皇嗣之议,除非朕有旨意,不然不得再提。”他自斟了半杯酒,蓦然对坐着聆听的阿宙慢悠悠的说:“本朝勋贵,以朕之太尉王弟为首。君宙,你觉得如何啊?”
  我事先已经预料到他内心有这个打算,但却没有想到天寰会在大庭广众挑明,而且还逼问阿宙。阿宙抬起脸,脸色如蜡,唇色也白:“此等大事,臣等不能妄议。可是时代犹如浪潮,父子相继,才是天经地义。虽然皇上圣人之德,以社稷为重。但皇家立嗣,立嫡立长,太一尊贵,除却皇上本人,谁可匹敌?臣弟支持皇上所言,若有人敢于密谋储君之事,当从严查办。”
  说话间,罗夫人将太一抱回来。我将太一箍入怀里,方才好一番动静,这小家伙居然睡着了。他身上的襁褓,虽然被沾染了女眷们的脂粉香,但依然有一股动人的香韵,沁入我心脾。
  阿宙扬起脖子,好像想看清太一,我悄悄的把太一落到裙裾之上托着。阿宙的凤目一瞬。
  天寰缓缓说:“今日皇子满月,众人可开怀畅饮,不用拘束。天下大赦,百官皆可升迁一级。朕之五弟元君宙,素有战功,又与朕同根,宜特别加封一万户。”
  我抚摸了一下太一。阿宙推辞说:“皇上……臣弟不……”
  天寰笑了笑:“你推辞一次,就加五千户。一万五千户吧。宴席散后,你来太极殿。”
  我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不便发言。只见一群姣好女子,袅袅婷婷上殿来。我摸了摸太一额头。天寰向来不喜欢女乐,可见是外间供奉的。天寰问我:“皇后觉得这群女乐容色如何?”
  我淡淡笑道:“甚佳。难为有臣子留心为君主搜罗。”
  阿宙闻言,打量了女子们几眼。眼睛一闭,仿佛烦躁难耐。七王夹了一筷子肉,偏生这节骨眼上呛到了,他捂住嘴巴咳嗽,躺倒在五哥身侧。阿宙使劲拍他后背,也无法说话了。
  我对天寰微微一笑:“万岁,她们是要弹琵琶唱曲吗?”
  天寰点头,一挥手。内侍们端上新鲜菜肴美酒,琵琶声犹如春雷响起。
  玉碗盛满琥珀光,唯有那人,滴酒不沾郁金酒。阿宙真有点病容。
  女子们演奏表演的是昭君出塞的故事。众人本来心不在焉,但女子们技艺精湛,容貌又各有千秋。自然让人们注意了起来。等到表演完了,众人如梦初醒。虽说乃凄婉故事,依然美妙。
  人们都在叫好。阿宙鄙夷的扫了扫一边,举起酒杯来饮。到了唇边,才发现是空的。他也不放下杯子,兀自出神。凤眼骤然清明,本憔悴的脸,又显得明艳起来。他拍了几下桌子:“好。王昭君,绝代佳人。一旦出塞,嫁为匈奴王,汉家之兴衰,宜不能回顾了。本朝皇后,虽为南国先帝公主,但嫁给皇上,就与南朝泾渭分明。皇子满月,远近之国都送贺礼。唯有南朝不送。非但藐视我君臣,也是对南朝先帝忘恩负义。国对国的竞争,也是男人对男人的较量。汉与匈奴友好结亲,送出昭君,是千古佳话。但若汉朝败兵于匈奴,也要归罪昭君,实在是举国男儿的耻辱。今日殿上一曲,让臣弟想起风雅少年。不知道天下大赦,那人是否也可还朝?”
  “五殿下说错了。如雅无罪,何来赦免?他要还朝,只需一语。但他宁在囹圄之中,也是一片冰心。”我声音不高,蔼然低头:“凡是人总有抉择,何为重,何为轻?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本宫为元氏皇后,自当明白。明君当道,皇后奉养圣躬,调和内务。众位,才是国政基石。后宫之重,不会重于满朝文武,后宫之私,也不会私过赤胆忠心。”
  我将太一抱在怀内,对百年等做个手势:“本宫已对皇上奏明,凡是有嫌言涉及皇后,谢如雅者,并不等同于诽谤,理应有所赏赐。只有敢于直谏之人,才会指向皇后及亲近之臣。可风闻言事,不如证据确凿好。”我展颜。鬓发上的玉燕,在灯火下透亮。红色的燕嘴,成胭脂色的斑点,被投射在太一的脸蛋上。
  百年等人,将一堆奏折搬到廊下,百年宣旨道:“万岁旨意,将此类奏折置放于廊下。散席后,诸臣可自行取回。若不取回者,也可坚持己见。明日赴御史台,与谢如雅当面对质。”
  一些大臣交头接耳,另一些大臣低眉顺眼,众人也必定各有权衡。
  天寰从我这里把太一抱过去:“风闻言事,朕向来深恶痛绝。郑氏结党造谣,才会沦落。一个人暗地里猜猜便也罢了,但偏偏捕风捉影的奏折全是一股脑的上来,说来说去还是那么几句。朕到如今为帝十余年,难道还不可统驭你们?真的假不了,假的难成真。皇子出生,朕忙于国事,尔等中的数位老臣,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选纳妃嫔。朕昨日看了几位在二十年前上呈先帝的奏折。先帝虽然不用谏,但蓄意宽仁,特意封存让朕长大后温习。”太一醒了,小嘴轻轻的咬着他胸口的那片丝绸。
  天寰不动声色的将婴儿向内翻转,又说:“有一位老臣,二十年前你说说女色有害,说宫廷奢侈糜费,说文烈皇后乃正宫,不应疏离。那奏折,把先帝气病了半个月。怎么过了二十年,换了个人。先是说嫔妃多多益善,又说自己侄女容色兼备,又说皇后固宠,非国家之兴旺事。你们说朕面对你的奏折,作何感想?”
  鸦雀无声,我只记得昨夜天寰翻看一堆陈年旧折发笑,原来是这么回事情。
  阿宙调侃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英雄气短,廉颇老了。只不知是哪一位?”
  只见一老臣面红耳赤,突然出列匍匐:“老臣虽然老寿如龟,但宁死也不在皇上皇后,诸王大臣面前做缩头乌龟。老臣有罪,老臣有私心。老臣今天回家后,即刻让自家侄女剃度出家。只是皇上正当英年,皇子太少,皇后玉体违和,今后皇上还是要多加考虑此事。”
  那老臣是宇文部族的。虽然是文臣,但因为是鲜卑人,还是有一股子豪气。我凝转眼眸,倒生出一股钦佩来。当年我与北帝婚约,朝廷里几个老臣肯为我出头反对?不过,若他们反对,我也不成这段姻缘了。
  天寰:“好一个宇文家的人。皇后之病,因循疗治,汝等不必操心。皇嗣之事,朕会让你们都觉得公平。你当年奏折对先帝说有两事为先:励精图治,统一天下。朕多年前,废除选秀。就是为了不扰民间,专心理事。而今天下国家怎么样?”
  宇文老泪纵横:“天下,只差南朝。国家,虽已富强,但才开始。”
  天寰走到他的面前,把皇子交给他抱,他犹豫接过太一。太一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这老头儿。
  他本来在哭,但看到皇子,怔怔的,也露出笑脸。大概他的脸奇怪,太一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唤,大家都吓了一跳,以为皇子要哭。但太一气势十足的叫了一声后,却安稳闭上眼睛。
  天寰搀扶起他:“朕懂你的意思。此时此刻,朕需要你们,特别是老臣们为朕在军政上多多出谋划策,而不是忙着推荐美人,考虑皇子。来人,稍后用朕肩舆,点莲花灯,送朕的宇文大人,崔大人两位老臣回府。你的侄女,大可不必出家。至于这班女乐。”天寰眸光闪到阿宙,阿宙挺直肩膀,捂住杯子,好像准备说话。天寰道:“少年戒色。女乐对年轻人不好,这些女子,理应由太乐常分送给朝中诸老臣,颐养天年。”
  我张开手,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皇上有圣得。来,太一。”
  太一到我的怀抱,又张开了眼睛。孩子太小,根本不能懂事,但我忽然觉得,孩子和我息息相通。心里暖和舒坦,感觉就像春日里坐在一层晒过日光的羽毛上,飘然欲飞。
  我不经意转身,阿宙对虚空处一笑,眼梢一挑,脸色好多了。
  ……
  夜凉如深井,太极殿内,流萤如线,逶迤光丽。阿宙和我们夫妇坐在一起,搓了手指,只是浅笑。他叫了天寰一声:“大哥。”
  他已经叫过三次大哥了,天寰和他膝盖挨着膝盖,这时说:“五弟你还记得这殿里的夏夜吗?”
  “怎不记得。我在这里长大的,大哥。我三岁来,十五岁分府,和你在一起十二年……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大哥有诸多难办的事。”阿宙难得伤感,倒托出几分文雅气。
  “我不难办,我习惯了。”天寰轻声说:“我去取一样东西。马上就来。”
  阿宙见大哥离开,把胡床搬的离我远一点,但身体前倾,比方才反而近了:“皇后要养好身体。我会辅佐大哥统一华夏的。我这个月来,每天翻来覆去想,怎样对三个人都好,不,现在还有太一了,四个人。他的上半脸儿像你,我第一眼就瞧出来了。”阿宙口气有几分得意,但语声有点变了。
  “我只希望你开心,阿宙。”我说:“我当然希望南北统一。这样就没有南北,我也不是南朝公主,只是神州皇后。你要是能当好统帅,有多么威风?以前在酒楼遇到你,我之所以肯跟你同乘一匹马,因为我觉得你应对张老先生,并不俗气。我想:这个人就算一无所有,也能闯出些东西。我退则在宫为妻为母,进则要兼济天下。有了太一,我常想:这世间因为离乱,造成多少残疾之人?他们靠什么生活?又有多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不是人人有我的幸运。我的智慧是用来帮助更多的女人孩子的,还有我家乡的人们……我也有此能力”
  阿宙点头,沉默片刻。流萤围着栀子花插,成了一个心形。阿宙对我说:“皇后,太一好像太热了,给他解开襁褓吧。”
  是么?我笑了:“是我粗心 。这里也没有外人,太一,让你叔叔抱抱。”我将太一抱出来,他在襁褓里,穿了一个小肚兜。是我亲手缝制的。云层后浅眠的黄月亮一探头,我才意识到肚兜上面绣着匹小白马。
  阿宙低声:“太一,太一。”他摸了摸太一的右手,泛起了泪光:“太一,你一定能长成男子汉。”他坚定的说。凤眼里的花儿,好像在水气下开的更加灿烂。
  我有点儿难受。阿宙若哭,我大概也会落泪。可是太一突然笑了起来,还有“呵呵”之声。他用脚丫踢着阿宙,阿宙也笑出声来。奇妙的芳馨愈加浓厚,阿宙嗅了好几下:“太一你是个香孩子,长大了不许偷香,要正大光明。”太一又发出笑声,只盯着阿宙的脸庞。
  “太一喜欢你。”天寰拿着一把小弓箭出现了。他把弓箭放在阿宙的脚跟:“五弟,这个是你儿时使用的。本来我想给儿子用,但现在……还是还给你。你留着,想想太极殿,想想我们兄弟。”他抚平了袖子上皱褶:“五弟,太一五岁前,我们要打下江南,这才是我们兄弟最重要的事。”他观察着阿宙,一脸严肃。
  “是。”阿宙瞧了瞧太一:“弟弟能懂,大哥,我知道太一为何喜欢我。因为我和他都是你养大的。”
  天寰雪白的脸上,闪烁出一种静谧的光彩。还是像水墨人物。
  他拍了拍阿宙的手,阿宙陈述:“我来迟了。因为谢如雅的母亲谢夫人在狱中,身体不适。我急忙赶去,才发现是那位夫人出身富贵,旅途劳顿,又不适应北方夏天。中暑而已。我请了上官先生去治病,还让……”阿宙扫了一眼我:“让我义妹崔惜宁前去谢公子府邸陪伴照顾她。大哥和皇后意下如何?”
  我想起以前那夜,雪下梅花,崔惜宁温婉礼貌的态度……她不乐于嫁给皇族……我张了张嘴:“皇上?……”
  天寰道:“我倒想过这桩事,但如雅有主见,崔家……明日下令如雅回家,不得再胡闹。”
  阿宙捏捏太一胖嘟嘟的脚丫子:“我老师器重谢如雅公子。惜宁,但她书案上有她闲暇时抄写过谢如雅父子的山水诗……所以总有些把握。”
  如雅对阿宙有成见,阿宙为他谋划婚姻,好像挺热心。我再一捉摸,阿宙的深意……不由低头。
  天寰肃然横他一眼:“五弟你……”他没有说下去,唇边笑涡一动。
  我也捏了捏太一的脚丫,在手里它光滑可爱,我恨不得变成婴儿和他一起游戏了。
  ……
  谢夫人入宫是十天之后,她老了些。在这年龄的女人中,她依然有韵。别人都是如一种香花,只有她举手投足的轻快娴雅,活象各种香花混合后,多年熏陶出来的。
  她未语先笑,虽然穿着寡妇的素墨色衣,衣服也极雅致。
  我的精神不如从前,因此还是歪在榻上:“夫人。”
  “公主,不,该叫皇后宫了。”她眸子转动的样子,酷肖如雅:“皇后小时候叫光华公主,长大了该叫明光皇后。”她捏捏我的手臂。
  “我不是明光皇后,倒像个病秧子。皇上说,至少要养病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我撒娇说,以前在谢家同她一起,总是有说有笑。见到她,就轻松了。
  她暧昧的一笑:“三百六十五日?瞧瞧,人家都羡慕你每日在宫里跟着那个人作伴,谁知道你们可苦了。我这趟来北朝,心里也安。黄河,泰山,我以后还有的见呢。见了北朝最出名的国宝,我已可以念一万遍波罗蜜。”
  “谁是国宝?”我问。
  谢夫人坐在我跟前:“皇帝啊。以前在南朝,人人都说北帝风采。我想:还能比过我家老谢?老谢要同我订婚时,我嫌弃他闷,谢家大,难当家。全为了他‘江左风华第一’,才委屈自己的。现在看到皇帝,觉得他……”谢夫人愉快坦诚的一眨眼:“嗯,也不比我家老谢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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