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又笑:“你说好了……”
东方一字一句:“我要你那个小姑娘……是夏初吗?”
静的我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开玩笑,还是……?
这时才听上官毫无余地的回绝:“绝对不行,我的东西你都可拿去,但她并非我的。”
东方说:“若是你女人,不就是你的?凤兮凤兮,聪明一世,还有些痴气!”
又听上官肃然说:“不是痴。就算是我妻子,也是人选我为伴侣。我不是她的父母,没有生养教育她。别说我们没那种意思。就算是我的,也需要善意维护,怎么可以随便呢?”
东方似乎在笑着摇头,上官轻笑:“老男人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试探我了。”
我望了眼上弦月,还是蹑手蹑脚的回屋了。
………
次日起,上官和东方,忙于互相讨论。他们有时候慷慨激昂,有时候诙谐而笑。我插不上嘴,旁听得多了,本来一知半解的兵法,被抹得一片糊涂。我气闷起来,朝悬崖那边散步去。一个月就快到了,我怎样与上官开口说我要去都江堰呢……我去了,还能回来吗?
我伫立悬崖边凝望。山峰冷厉,在青城山,我几乎与世隔绝。我眺望着山的远处那苍茫而广阔的原野,大地的宁静一再被打破,可以预见尸横遍野的明天。四川已经是一个各方湍流会合的海口。谁是弄潮儿?我聆听着悬崖底出深渊的呼喊,重温着千军万马的嘶喊。军人们都等待着一场决战,谁将建立功勋,谁将以血祭奠青春?真要投入奔流,才是幸福。我若是鸟,纵身跃下,便可以飞去见证……
“想要飞,为何不去飞?”有人在我的背后问。是东方先生。
他必具有非凡的洞察力。我搓了一下手:“目前我不能飞,也飞不出去。”
东方先生一挥手杖,冷厉说:““你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上官决断。除了你的脸蛋,我看不出你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你可有为之奋斗的梦想?你打算往何处去?”他字字钻心。
我惊惶,他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告诫自己:东方不是上官,不会对我有任何袒护。我定神微笑:“东方先生这样直言,也有些残酷。”
“非也。如果这些话都算残酷,将来就更为难堪。夏初,你向往的是远方,绝不会局限在山里。昨夜我对上官说,要留住你。不能像对白鹤那样折断翅膀,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你……”
我惊讶异常。东方的表情却变化了,他的脸颊浅浅的笑涡一掠而过,颇为魅惑:“怎么,怕了?我不过是点破他。上官是不会杀你的。比起我,你是初识上官,若你认为他是世俗所谓的好,或者会一味隐忍,你就错了。
天生丽质的女人有个毛病。就是总是幻想在自己的冒险中多些俊杰人物点缀。你无意之间正在牵扯上官。为了你和他,夏初,你走吧!”
我忍不住答道:“先生说我优柔寡断。天下人说玄鹏与青凤,本是并列之才。东方先生一针见血。可你并非上官,并非我,怎么可以替他和我做决定。我会走。但我一定会跟上官先生说明。
东方先生方才谈起美女,我不敢苟同。美女不过是‘身不由己’,被有权势的男人抢来夺去。或者为命运所捉弄,成为所谓的祸水。男人能抛下霸业,名誉,自尊,也陪女人到底?”我凝望他。东方琪眸子里却藏着水泽盈盈,他先笑了,我也微笑。
他道:“你可知,上官必出山?我可以交给你出林之方,还可以可靠的部下暗中护送你出川……”
我摇头:“谢谢,我不走。上官的病若能好,我就放心了。我也愿意走。我想一直走到玉门关外去,看沙漠落日,海市蜃楼。也许我能坐在天池的冰面上……”
东方仰起下巴,用深沉的嗓音说:“那必然是美的。其实女人和男人,都不是必须要对方才会拥有美丽人生。夏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大自然才是一直存在。它不断变化而接近永恒。无论战与和,依旧生生不息。你要如同自然,不要依靠任何一个‘别人!’”
我顺着东方先生所指望去。春末的金乌西坠,远近山峦都被洒上萧瑟的余晖。树林里的群鸦嘎然长鸣,齐集追逐去日的光荣。当它们的叫声也被染成金色,数叶血色浮动的云,终于从山的背后,升了起来。
那一瞬间,我已经决定放弃与阿宙之约。
第九章:对策(上)
我枕着书,随意畅想。东方先生走了,他来去无踪迹可循,就像塞北的朔风。
我跨出门,满天星斗下,上官披着披风仰望天际,用东方先生留下的那根竹杖撑住身子。千个记忆开千朵花,都环抱住这只栖息在山野茅屋中的凤。
我抱着肩,打了一个喷嚏。我不会观星象,对这门高深的学问也不太感兴趣。天命终究在人手,是不是呢?
天幕更像丰饶的海洋,航行不到尽头。
上官也不回头:“夏初,我跟你这般大的时候,虽然在冬天常坐在床上不能动弹,但会梦见自己儒将风流,在沙场上酣畅淋漓……”
他这样一个少年,小时候口吃,稍大后就有腿疾。我想起在清凉殿有个屏风,是前代的一位王爷画的。画得是一个少年,望着锦绣花园,却不能进去,满脸寂寥。
当时还年幼的我,久久望着那画中少年的脸,在夜晚为他祷告:但愿菩萨能让他找到一朵解语花。上官,有几分像那个屏风里的少年啊。
不知不觉,他的披风落到了我的肩上。这人与世隔绝,但他的诚挚中有一种真的暖意,在料峭的山风里悠渗漫透全身。可惜我不配当解语花,我现在只是离离原上草。我一直依附于他,倒像菟丝子了。将来有一天,能成为苦寒后的梅花,还是经霜的凌霄花?
星,离我们近得似乎伸手就可以去撩拨。上官指着星空,教我一颗一颗辨认。
我认了一会儿,跺脚道:“太难了,我愚钝的记不住,不如我拜你做了老师,你慢慢教我。”
他眸子晶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我不想当你的老师……不过,我还是愿意慢慢教你的。”
我心一动,他咳嗽一声,正色说:“我观测天象。东方说的星兆无一不准。在这里,攻到泸州的蓝羽军已经有十万部众,而元廷宇所指挥的亲信军也有十万人。势均力敌,本来就是两败俱伤之事。可是……还会有更大更奇异的变数发生。是谁有如此神奇的能力?我都猜不透。昔日在老师面前,我因口吃,话极少,东方令人望而生畏,但爱说话。我长大了,看似柔和,能博虚名。他不愿交接人,我行我素。我倒惭愧的被置于两人之前,若是我老师活着,又要笑世人庸眼。”
我指着南北的星河:“贤人和凡人就像隔着条河。你们在这里,他们在那里。他们找到你们,可不是烦恼?”
他怜爱的用手拂好我的乱发:“也别让他们看见了你。。”
我垂眼:“先生……”
“四川战事,不出两月就会分明,到时候跟我一起走吧。我打算先带你去一个美丽的地方……。”
美丽的地方,上官先生说是美丽……我信他,我无意中靠在先生的肩膀,忙退开。
上官,有让人不禁想去汲取智慧和温暖,可我还是想能靠自己。
薄雾又如面纱一般,遮住娟秀的山晨。我立在悬崖前,束着短衣,把头发全部用竹簪盘起。练习一套上官曾教给的“导引图”。为了自己,首先就要让身体健康起来,不可偷懒。先是一套熊的动作,我练得血液沸腾,后是一套鹤的身形,我舒展的随风轻舞。
虽然是上官给我的图,但我就是不愿让他看我练。我在他面前,多少是有几分腼腆。
最后一套最难,是仿造老虎的,我却特别喜欢。每次练习,周身里无数的小精灵都欢呼雀跃。
到了“虎跑山涧”,我一手支撑,来个倒立。还学了一声虎叫。
此时,悬崖的崖壁上也起了一声叫,像是一种奇怪的野兽。我吓了一跳,忙过去看个究竟。
就听崖壁有铿锵之声,越来越清晰,我瞪圆了眼睛,到底是什么?
一只满是泥的爪伸上了悬崖的顶部。离我才一丈多远。
我再细瞅,……居然……是人的手?就在此时,随着一声闷闷的喘息,一个人的脑袋越到了悬崖之上。
而且,那颗头颅,端得十分俊俏。
头上沾有几片枯叶。颧骨上还有点泥巴。可是不掩剑眉凤目,妖娆艳美到猖狂。
阿宙!不是他倒见鬼了?我呀了一声,再也不能摆出公主生涯练就的处乱不惊。
他的凤目眯起来,先是清冽,而后他的眼尾都笑开了:“啊?!是我的小虾!”
他使劲用另一只手劈下,揽星剑插到崖上。他半个身子都露出来了。衣服磨破了,半边袖子也被树杈划烂了。
他被晒黑了一些,在雾后阳光下,皮肤闪着类似琥珀的光泽。
难道他从悬崖下一步步爬上来?我望着他,好像确实看到了一只怪物。
他只顾笑:“我说小虾,你能不能拉一把呢?”我中了蛊般真去拉他。
他却借我的力,全身重都压过来,嘴唇凑上我的唇,就吻上来。
我被阳光直射,回避不开。
他坐了起来,还意犹未尽,大口的喘气:“……小虾,我累得快没命了。”
“你怎么上来的?”
“……当然是爬上来的……”
除了布阵的树林,悬崖才是唯一的途径。东方可以用智,可这个阿宙只会蛮干。
“阿宙你是人哪?这样的危险事情你都敢做?”
阿宙哈哈笑了几声:“敢!你不是说我是个大贼?飞檐走壁是看家本事呢。”他笑起来像个小狐狸,让人忍不住想去掐,但真的笑开了,明艳不可方物,让人舍不得去掐。
他见我蹙眉,忙说:“我是有把握的。过去也曾攀爬许多小山的崖壁……。如果看成百丈悬崖,当然是会怕。可我只把它当作十来座小小的山丘,我不过是一段一段爬。我从不会去想那后面还有多少的距离。每当我爬累了,我就贴在大山上幻想自己到了最高处会见到什么。我想要过许多……最后才明白,原来最高处只有小虾你,那就是我最梦想的!”
他用沾着泥的手抬起我的下巴:“我一直想着我们的约定,小虾也是么?没想到提前见到你了。”
我打开他的手:“鬼才想你。”
“我是来这里求见青凤先生上官轶的?我还以为我想念你太多,做了白日梦呢……。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现就和上官先生一起。”
他凤眼忽然泯灭了孩子般欢乐的光,了无生气。他脸色阴晴不定,几次开口,都没能够讲成。
他站起来,只盯了我一眼,就挺起胸膛,向前走。
“你是来拜访上官先生的,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我跟着他问。
他走到茅舍附近,才定住脚步:“小虾,那不重要。我……我还是来迟了?”
“迟了?”我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曾说喜欢我,而我方才说我和上官在一起。
我还来不及解释,阿宙对我道:“我这是去见上官先生。不能这样肮脏的进去,你可以弄些水让我洗一下吗?”
我点头,他跟在我后面沉着脸。凤眼里的桃花好像被打湿了,凄艳艳的,连枝叶一起蔫着。
我取来清水,放在他面前。他眸子映水:“我想了好多事情,还有好多话对你说……。我不是拘泥先来后到就认输的人,不过既然你愿意,又是上官……,我只能道一声恭喜。”
“恭喜?我是因为受伤,才被先生救治的……为了躲避奸人,才不得不来这里的……”我话还没有说完,阿宙已经欢呼着抱紧了我:“坏虾米,怎么不早说?”
他抱得太紧,我脚尖都离地,肩膀上开始愈合的伤口猛地被拉痛了,我“嘶”了一声:“……你管我那许多?你是来访问名士的,还是来寻找我的?”
他不耐得打断我:“这可是两回事。”
随后气恼的说:“你方才是在罚我,因为我得罪过你。”
我不想与他胡扯,就听到上官的卧房内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告知阿宙:“先生正在休息。你等等,我帮你通报去,说你是阿宙?”
他笑道:“不用不用,只要说五月天山的男孩子又来拜访了,上官先生就该记得我。”
“五月天山?”
“是。”
我犹疑走到上官的门口,问了一声,他应了,我才进去:“先生,有少年来访,他说他是五月天山的男孩子。”
上官背对着我,并没有如平日一般见了我就马上起来。
“五月天山?他是从崖壁下面爬上来的。”他似笑非笑的问,用拂尘用力一刷榻边
“先生认识此人?”
“算是吧。莼菜秋风,杏花春雨,绿冉冉千年迷梦,
上联是我师元石先生出的。
黄河东走,青雀西飞,白茫茫五月天山
下联是他过去对的。所以他自称五月天山。
虽然对得根本不完美,但那时他大约才十岁出头。老师说,他是一个有意思的小孩子。”
我问:“先生要见他吗?”
上官笑了。回身来看我,清风一般的和悦,目光中却多了一点我不熟悉的犀利:“不。让他等着……”
“可是……要下雨了。”我望了一下天,上官不出马,难道我就该跟他面对面听他胡说?
上官说:“一个男孩子,如果觉得三番五次的跑出家门出风头。又爬悬崖又淋雨,就可以跟人对应国策。不是太幼稚了?”
我还要说话,上官却闭上眼睛又睡了。小狐狸不比青凤。人家连狡猾都选择无声。
天上乌云滚滚,倒是说下就下雨了。
第九章:对策(下)
春雨不断,本是病酒天气。山抹微云,冷漠翠峰,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只胖鹁鸪不顾雨水,亲昵着初开朱槿花的芳泽,人间生灵,终是有情。
上官不见他。阿宙等了两个时辰,我心里渐渐有些焦急,不知为了阿宙,还是上官。
阿宙站在廊下,笑靥明润:“小虾,鹁鸪的叫声,像是什么?”我当然知道,但故意说:“听不出来……”
阿宙的额头上都沾了雨丝,剑眉越加显黑:“小虾你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不好意思说罢了。它叫: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我情不自禁的笑:“哥哥要走总是走的……难道留得住?”
阿宙说:“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人的心苦都怨旁人。可是许多心魔却是自己的沉默闹出来的。”
我回敬道:“若是都开诚公布,还有什么趣味?倒是有朝一日一语惊人,才叫真痛快。”
他吐舌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阴险……。这句话可给我提了醒儿,你将来便不能伤我的心。”
我将一把油布伞撑到他的头上:“阿宙你记得了,就别来惹我这种女人。”
伞下阴影,罩着青春,只够两个人。名利场,尘世恨,都挤不进来。此情似画,可以卷也。
他少有如此恬静,低头望我,凤目潋滟,意义深长,我若忘记这美丽少年是阿宙,只怕也要被他瞧得痴了。我盯着他的襟扣说:“只怕……先生还不会见你。”
他好像魂游天外,而后才说:“我和你正好,哪有先生什么事?我现忙,他不见我是助我。”
他忙,便是这样看着我?……我无暇思考,此人明艳绝伦,让我宛若在梦里。
他狂歌肆意,走马使剑,我从未觉得他比得上这刻,待在伞下安安静静,来得动人心弦。
“五月天山,便是你?”上官的声音在我们耳边炸开了,我手一